少年游 9.2
作者: 余言 主角: 白如衣 莫楚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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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至 清明雨上 2024-04-23 19: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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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知名作家余言以古风小说横空出世,惊艳无数读者,创下古风小说期刊转载破百家的历史记录。以唯美古风的文字、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刻骨铭心的情感内核构建了一个全新的古风世界,书中人物至纯至真至性,故事既有慷慨悲歌、又有诗意浪漫。只有少年时代沉湎江湖梦中的余言,才能写出这样肆意灿烂的江湖,写尽每一位少年心中的江湖。

葡萄美酒夜光杯

·1 ·

黄昏,竹楼。

白如衣此时舒服地躺在玉榻上,洁白无瑕的手中端着一只酒杯。一位绿衣女子,眉目婉约,素雅动人,手中持着酒壶向白如衣的杯中斟酒,湛红的液体在琥珀色的夜光杯映照下更加动人。他将酒杯放到鼻端轻嗅,眼睛已经不知不觉闭上,只是那些酒香,便足以令他沉醉其中。终于,他睁开眼睛,温柔地看向身侧的女子道:“你哥哥果然不错,从西域回来带了葡萄酒,便即刻遣你来送给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不想我今日会有如此口福。”

他端起酒杯,正欲将它放至唇边饮下,突然,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呼啸而来,白如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飘然转身,悉数避过了击来的物什。呼啸而来的暗器瞬间将身后的墙壁击打成千疮百孔。白如衣定睛看去,才发现那些暗器居然是泥沙!不知是何方高人,竟然如此高强。然而,几乎是不容他喘息,一道凌厉绝伦的剑气紧追而来。白如衣长吸一口气,身形在半空中又是一折,同时脚尖挑飞白玉床在身前阻上一阻,然而那柄剑丝毫没有停顿,剑气破开白玉床再次直追而来,白如衣此时再也轻松不起来,举起酒杯横在喉咙前,挡住了直刺而来的剑。剑尖戛然凝在酒杯上,距离喉咙已然不及三寸。白如衣手中稳稳地持着酒杯,却是半滴都没有洒出,他笑意盈盈道:“如此美酒,洒了岂非可惜?”

对面持剑的人却是一身黑衣,面容隐藏黑布之后,看不见脸上的表情,他不动声色地道:“可惜,你喝不成。”

白如衣扬眉一笑:“我偏不信。”撮嘴正待喝去,手中的夜光杯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炸响,酒杯瞬间碎成千片万片,酒也倾洒在地上,缓缓地流动,仿若鲜红而妖冶的血。

白如衣神色骤变,猛然抬头注视着身前的蒙面男子:“你究竟是何人?你方才那一剑,分明可以洞穿我的酒杯直取我的喉咙,然而,你却震碎了酒杯,难道你星夜赶来,就是为了阻止我喝酒?”

蒙面男子撤剑仰天长笑,身形倒纵着飞掠而去。白如衣开口问道:“阁下究竟是何意图?”然而,蒙面男子的笑声倏忽间已远去。

白如衣站在原地环顾着四周的一片狼藉,最终停留在地上一滩渐渐干涸的酒上,无奈地苦笑:“真是个怪人,星夜赶来,大打出手,居然是为了阻止我喝这杯酒?”

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蹲下身子,目光紧紧地注视着这一摊酒渍,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往前一探,整根针顿时由银白变成乌黑。白如衣的额上有冷汗不期然冒出,心底泛出阵阵寒意,若非那个神秘的剑客相阻,此时,他怕已经死在了这剧毒之下吧。只是,这酒乃是姑苏慕容世家所赠,那慕容世家和他白如衣乃是至交,知道他嗜酒如命,从西域回来便带了美酒给他,酒中为何会暗含剧毒?一念及此,白如衣身形直掠而起,径直飞向马厩。

他跨马远去,声音远远地传向侍立在一旁的绿衣女子:“绿衣,你去幽兰小筑请楚莫辞公子速到姑苏慕容山庄,我先行一步。”

·2 ·

马蹄飞溅,一路向南而行。

至第二日黄昏,他已赶到姑苏慕容山庄门前。

然而,昔日一派繁盛的慕容山庄居然一派冷清,大门紧闭。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飘进了鼻翼。

白如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立在姑苏慕容的门前,手指紧握成拳缓缓地推门,那枚带在尾指上的不知是何材质的戒指落在门上,门被吱吱呀呀地推开。

院落中的情景依旧,然而却是死气沉沉。白如衣迈开步子,往山庄深处,越往后,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加浓烈。他循着血腥气推开一间房屋的时候,却看见一个人躺在床上,被子覆在身上,然而那床被子却早已被鲜血浸透,殷红色的鲜血自被子上一滴一滴落到地上。白如衣走近床前观察,死者赫然是慕容山庄庄主慕容无言的三弟子苏风。苏风擅使快剑,以一手剑法冠绝江湖,何以被人悄无声息地杀死在睡梦中全无一点儿反应?令人惊讶的是,这一剑直刺心脏,一剑毙命,死者连挣扎都来不及。

白如衣正待细看,突然感到背后空气之中有轻微的异动——有人!白如衣双臂舒展,立刻倒飞而出,一道掌风向身后的屋角飘然击出,这一掌,看似轻柔,却是包含万千掌影,封住了他所有的退路。然而,躲在屋角的那人身形竟然从重重叠叠的掌影穿出。白如衣惊觉掌影落空,半空翻转身子,一掌猛然击出,对面的人却是背负双手,笑意淡然地看着他。白如衣猛然撤掌,惊喜地道:“楚莫辞,是你!”

楚莫辞一弹手中的长剑:“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白如衣乍见好友的欢喜神色只是顿了一顿,便黯了下去:“楚莫辞,我很想见到你,可真不想在这血淋淋的时候看见你。”

楚莫辞青衫磊落,剑眉一挑道:“我亦不想。三天前,我受慕容公子之约前来慕容山庄与他一聚,不想,我赶来的时候,却碰到的是如此惨景。”

白如衣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苏风:“我们继续察看吧。”

楚莫辞低低叹息了一口气:“不用看了,我已经查探过了,都已经死了。”

白如衣身形一僵,道:“即便死了,还是有价值的,因为,死人也会讲话。”

楚莫辞叹了一口气,“我不让你看,是因为你从他们身上能得到的信息,和苏风能给你的,是一样的。”

白如衣走向隔壁的房间,推开门去,却发现一名女子仆倒在梳妆台上,梳妆台一摊鲜血。她的胸前有一道洞穿的伤口。白如衣细细打量,喃喃自语:“此剑乃是从后胸刺入,一剑毙命,剑刃窄而薄,剑长二尺八,宽一寸二。天下能用此剑的高手不过三人而已。”

白如衣和楚莫辞一扇一扇门地推开,往庭院深处走去。是的,所有的人都是死在各自的房间里面,皆是一剑胸口毙命。庭院深处,一处幽静的小楼,正是慕容世家的庄主慕容无言公子所居之所。白如衣和楚莫辞走到门前,掌心微微颤抖着推开房门。

白如衣发出低低的惊呼声,地上赫然躺着身穿锦衣的慕容无言,身下是巨大的血泊,这天下闻名的剑客居然被人杀死在自己的卧室里面,然而,更令人震惊的是,他的头颅已被割下,白如衣细细查看,终于在他的手掌下发现了一个血字——酉。

他们二人盯着眼前的字,许久,慢慢地仰起了身子,望向窗外渐渐发白的天空。那些巨大悲伤,仿佛潮水一般蔓延上来。白如衣的手指抓住窗棂,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楚莫辞长叹了一口气:“慕容世家,一百三十八口人,无一幸存!”

空气中忽然有淡淡的酒香传来,清冽芳香,却是来自屋内的圆桌上,夜光杯中盛着绛红色的葡萄酒,那样深碧的红色,映照着地上暗红色的鲜血,有种诡异的感觉。杯中尚有酒,然而不及狂歌痛饮,斯人已殁。楚莫辞将杯中的酒斟满,捧至慕容无言的身前,望天长祝:“慕容无言,我们兄弟相交多年,不意今日你竟然横死,我们定将竭尽所能,查处凶手,为你报仇,请您安息吧。”

他倾倒酒杯,正待将酒洒下,却被一双手扣住,白如衣沉声道:“且慢。”

楚莫辞愕然地看着白如衣的脸,见他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方才恍然大悟,大声说道:“白如衣,你是以为有人在他们的酒中下了毒,所以才会昏倒,然后再被人一个个刺死的,是也不是?”

白如衣的银针已经探入了酒杯,然而,银针并没有变黑。白如衣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和失望,最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和楚莫辞共举一杯酒,洒在地上,酒水洒落在地上,清冽的酒香忽然蔓延开来,扑进了鼻翼,仿若,死亡的气息。然后,他转身推开门向外走去,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带着浓重的湿气,深深的寒意与倦意便蔓延了上来。

·3 ·

白如衣和楚莫辞分别检验了井水和食物,都是无功而返。两人相对无言,脑海中满是疑惑。

楚莫辞的手指探上身侧的剑道:“怎么可能?若非投毒令全庄人昏迷,怎么可能一夜灭门,且没有任何人挣扎?”

乌云压得更低了,大雨滂湃而下。屋檐下,他们静静地看着扑洒而下的雨,挂在檐角的风铃在风雨飘摇中发出清脆而寥落的声响。一声惊雷猛然响起,白如衣的手指猛然一紧。楚莫辞转过身渐行渐远,淡淡地说:“白如衣,雨冷风寒,还是早些休息去吧,也许,明天就会拨得云开见日明。”

寒风裹着冷雨倾洒而入,扑面冰凉,白如衣丝毫不动,细细的雨珠在他的面上越积越多,终于凝成大滴的水珠从脸庞上滑了下来。良久,他转身走入了一间客房,熄灯睡觉。

天空黑沉,那样浓重的黑暗,即便是被偶然的闪电划破旋即也被吞没。白如衣和衣躺在床上,很快睡了过去。他知道只有尽快恢复体力,才能继续追查真相。除了雨打屋檐的声音,一片平静。

突然,一阵尖锐的破空声响起,那样凌厉无匹的剑势绝然地击在床上,被子里面的棉絮纷纷飘扬——那是一张空床!

暗杀者大惊失色,正待抽身后退,却见一道人影已然出掌拦截他。双掌交错之间,来人借力退到门外,右手的无名手指一动,一道丝线从戒指里面向蒙面的剑客直射而去,蒙面人惊呼出声,“天蚕丝!”不及躲避,天蚕丝已鬼魅般缠上了他的手腕。白如衣冷然笑道:“看你还往哪儿跑?”

黑衣人冷笑一声,身形拔地而起,竟然穿破屋顶而去。白如衣想不到来人竟然精通缩骨之法,从天蚕丝下逃脱。他只是一惊,旋即紧追而出。那个蒙面人的黑影向大门方向飞奔而去,白如衣紧追而至,出得大门却正好看见绿衣从一匹马上跃下,浑身上下被雨水打湿。绿衣低低地唤了一声:“公子,我去了幽兰小筑,楚公子不在。”白如衣四下张望,哪里还有黑衣人的身影。

“绿衣姑娘,我已先来了一步。”楚莫辞施然而来,他的衣衫略显凌乱,想来是听到动静,刚刚起床赶来。

绿衣笑了笑道:“原来楚公子已经先来了。我看见楚公子留在屋里的字条,说是有急事将远遁西域,恐经月不归,让前来寻你的客人不要等他。本来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呢。”

楚莫辞略略一顿:“一个月前,我受慕容公子之约远赴西域与其相见,三天前,我们共同返回中原。途经长安城时,我遇见故人段成歌,稍加停留,慕容公子先行一步,等我赶到慕容山庄时,慕容世家惨遭灭门。”

绿衣神色一惊:“什么!慕容世家惨遭灭门?”她的目光落向了白如衣,白如衣缓慢而沉重地点了点头:“是。”

她失魂落魄地站立在当场,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白如衣看着眼前哀伤的女子:“绿衣,刚才凶手想要暗杀我,我一直追到门口便不见了,你可曾见到那人?”

绿衣摇了摇头,神色黯然地说道:“没有。”

楚莫辞冷笑道:“自然没有。因为,那个人就是你!”话语刚落,但见楚莫辞已经猛然出手,化掌为爪,扣向绿衣的手腕。

那看似文弱的女子此刻竟然身形一错,身姿曼妙,竟是避了过去,身子已经稳稳地落在了马上。

绿衣脸若冰霜,任凭风吹雨打,浑然不惧,声音刚烈地说道:“楚公子,你说是我刚才暗杀白公子,证据何在?”

楚莫辞却是笑道:“慕容山庄派你送酒给白如衣,此时酒中根本没有毒,但是白如衣喝的时候酒却有了毒,这毒,只有你才有机会下吧。再者,刚才有蒙面人要刺杀白如衣,然而追至大门口的时候却忽然消失不见,这只能有一个解释,那个蒙面人就是你,你一出大门,便脱掉了外面的夜行衣,于是白如衣追出来的时候没有看见蒙面人而是你。再者,慕容无言临死之前写了一个字‘酉’,开始以为这个字指的是‘酉’时,其实,它是慕容无言来不及写完的‘酒’字的另一半!”

绿衣的面色微变:“我身为慕容世家一员,有何理由要杀害慕容世家?”

楚莫辞冷然道:“你自然有杀人的动机。你的母亲本是青楼名妓,慕容山庄前任庄主,少年风流,与你母亲两情相悦,只是慕容世家乃是当今武林第一世家,身份地位悬殊,最终还是另娶门当户对的女子。然而,你的母亲却是十月怀胎,生下了你。她离开青楼,忍受世人的白眼,含辛茹苦将你带大。你母亲生你时受了风寒,留下遗症,再加之生活困窘,对你父亲相思成灾,继而萌生了恨意,以致英年早逝。而你,在安葬了母亲后便来到了慕容世家,你父亲见到你才知道你们母女多年的艰辛,心怀愧疚,认了你这个女儿,留你在山庄之中居住。然而,你在慕容世家却因为是青楼女子所生,处处受他人轻贱,难道,你的心里没有恨意吗?”楚莫辞说到这里,猛然抬头,凛冽的目光猛然射向绿衣。

那原本淡雅的女子,此刻忽然放声狂笑:“是,我恨!我恨他们!他们统统都该死!他们害我和母亲受尽苦难,遭受别人的白眼,我所承受的苦难,统统要他们以血来偿还!”急促的雨水打在她的脸上,额前凌乱的头发紧紧地贴着刘海,她的声音凄厉,继而渐渐低沉呜咽,从她苍白的脸上滚落的水珠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楚莫辞转身对白如衣道:“你我分头寻找,这附近一定放着她还来不及销毁的夜行衣。”白如衣点了点头,二人分别在附近寻找,慕容山庄门前地势开阔平整,几乎没有任何隐蔽之物,不消片刻,二人便重新聚合在门前,空手而返。而那名女子依然俯在马上,双肩颤抖,她的声音低而压抑:“哥哥,哥哥……”

楚莫辞微微皱眉:“会在哪里呢?”

白如衣站在雨中,慢慢仰起头看着大门上方笔力雄健的四个大字:“慕容山庄”。这曾经叱咤风云的天下第一世家,从此以后便要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他的身形一飘,钩住屋檐,伸手在后面一摸,取出了一套夜行衣。

那套藏在牌匾后面的夜行衣此时依然被雨水打湿,白如衣看着手中的衣服,却是不再动了。

楚莫辞神色一定,果然。

但见一道身影,仿佛流光一般穿越重重雨帘扑向绿衣,然而此时她却没有任何反抗,任由楚莫辞扣住了她的脉门。只是一个起落,楚莫辞已将绿衣带到大门前。他厉声问道:“绿衣,你灭了慕容世家,是也不是?”

绿衣软弱无力地低着头,发上的水珠一滴滴地滚落。良久,她仰起脸,咧开嘴轻轻地笑了:“是。”然后她的头忽又低垂下去,身子微微颤抖,嘴唇紧紧地抿着,不愿再发一言。

楚莫辞怔了怔,不意她居然如此直接地承认了。白如衣一脸不可置信地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出来。只是,那神色之间,有无限的疼惜闪过。

楚莫辞抬头看了看天空,用袖子遮住了脸庞挡雨,他说:“白如衣,此间雨大,我们进屋吧。”于是,一手扣着绿衣向内走了进去。白如衣身影疲惫地紧随其后。

·4 ·

他们三人走在屋檐的长廊下,一阵急促的风吹过,那些铁马不安地在风中叮叮当当地乱响。在走进房屋前,白如衣抬头看了一眼东方的天际,漆黑的夜色透出熹微的鱼肚白。

众人进入房间,雨水便滴落在地上。房间内,一灯如豆,散发出暗淡的光芒。绿衣被楚莫辞丢到椅子上,空气中仿佛有浓重的寒气被带了进来。楚莫辞的手指搭在剑柄上,来回摩挲,看着失魂落魄的白如衣说道:“白如衣,我知道你心中痛楚。慕容无言是你我至交,慕容绿衣更是你的红颜知己,现如今,她灭了慕容世家,你该如何处置?绿衣必死无疑,你想来无法痛下杀手,我便绝情一次,由我来处决她吧。”

白如衣沉默良久,并不作答,他在屋里面找了一件干净的衣服,披在了绿衣兀自瑟瑟发抖的身上,伸出手用力握住了她的手掌,她的手掌是深入骨髓的冰凉。他的温度传递到了绿衣的手上,稀薄,但坚定。绿衣渐渐安定了下来,她抬起眼眸望向身前这个关注她的男子,仿佛只有在他深沉的眼睛里面才能找到一丝安定。

楚莫辞低低地叹了一口气,长剑出鞘,剑光倾洒如同银河倒泻,平平斩向绿衣的头颅。然而,剑光却突然顿住了——白如衣竖起了尾指,那枚不知是何材质铸造而成的戒指挡住了长剑。他在楚莫辞愕然的表情前一字一顿地说道:“绿衣,不是凶手。”

楚莫辞撤回了剑,斜斜地拖在地上:“她不是?她自己都已经承认了,若她不是凶手,你又有何证据证明?真正的凶手又在哪里?”

“第一,凶手所用的剑轻而薄,且剑法高绝,绿衣先前流落民间并不会武功,只是近三年回到了慕容山庄才开始习武,武功只是泛泛;第二,若是绿衣前来行刺我,外面的雨下了将近一夜,她的衣服应该是湿的,屋里应该留下脚印才是。然而,你看——”楚莫辞顺着他的手指往地上看去,地面上只有三行湿漉漉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各自脚下,除此以外,别无所有。“所以,凶手不是她。”

楚莫辞一直哀痛的脸庞忽然有些许笑意溢出:“如此甚好,她不是凶手就好。我也不想她是凶手。只是,”他脸上的疑惑之意又现,“她为何要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

白如衣叹息了一声:“因为,她哥哥死了。整个山庄只有慕容无言最疼爱她,她一定是先赶到了山庄,想要避开其他人的耳目,便穿上了夜行衣去探望自己的哥哥,想不到却看到了哥哥惨死的情景,后来才发现整个山庄的人都已经惨死,她无论再怎样地恨慕容世家,内心深处还是爱恋着她的家的,于是她心如死灰,已无求生的意志,她脱下夜行衣想要离开慕容山庄,却不意被我追踪暗杀者遇上了,于是,被我们误会。”

说到这里,白如衣眼睛盯着绿衣的有波澜荡漾而起的眼眸问道:“是也不是?”

绿衣默然点头。

楚莫辞闻言恭恭敬敬地冲着绿衣鞠了一躬:“绿衣姑娘,楚某一时心急,刚才多有得罪,对不起。还请绿衣姑娘节哀,死者已矣,生者更应好好地活下去。我和白如衣一定会尽快查出凶手,告慰死者在天之灵。”

白如衣轻轻拥住绿衣的身子,说:“绿衣,还有我。请你不要忘记,还有我。”

绿衣看着眼前这个满脸关切的男子,终于开口说话:“你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的。起码,在找出凶手之前。”

楚莫辞思忖道:“那个刚才前来刺杀你的人必是凶手无疑。”

白如衣扬眉说道:“正是。”

此人剑法高绝,仿佛是你先前所说救你的蒙面人。

“我亦作此想法。”白如衣的眉尖微微蹙起,“只是,他先前救了我,如今又来杀我?令人费解。”

“那还不简单,把他抓住,一问便知。”

“地上既然没有来人留下的脚印,说明他并非从外而来,而是一开始藏在山庄里面,以待给我们致命一击。我觉得此人并未远去,我们再出去找找看吧。”二人往外走去,白如衣却浑然没有注意到脚下的门槛,身子一绊之下向前栽倒,楚莫辞惊呼一声:“小心!”伸出手臂扶助了白如衣,白如衣苦笑着直起身来道:“我的神思真是太过恍惚,想来,是太累了吧。不过,应该不会太久,凶手马上就要找到了。”

“是啊,应该很快就可以找到。”楚莫辞道。

白如衣面容苦涩地道:“已经找到了。”

“是谁?”

“你!”

·5 ·

二人相对而立,楚莫辞放声大笑:“你果真是神思有些恍惚了,居然怀疑我是凶手,若然如此,我还可以怀疑你是凶手。”

绿衣听到二人之间的对话,仿佛被刺痛一般猛然站起,满脸疑惑地看向二人,内心忐忑地猜测究竟谁是凶手。

白如衣道:“慕容无言,揭下你的面具吧。”

楚莫辞闻言,身子却是一僵,最终,伸手在面上一抹,显出一张截然不同的脸,剑眉星目,一股王者之气便从身上流溢而出。他有些不甘地道:“慕容世家的易容术天下无双,你又是如何识破?”

白如衣淡淡地说道:“一开始我以为你是楚莫辞,我不愿怀疑你,但是越到后来,我才发现越来越多的证据指向你,我不得不怀疑你。”

“首先,你我最初相见之时,我用尾戒在大门上留下的印记,然而我却并没有看见你的,而这,是我们两个共同的约定。其次,你见到死者哪怕慕容无言的尸体时,几乎没有任何惊讶,而那具无头尸,经我仔细打量,发现他的手掌很是粗糙,绝非养尊处优的慕容无言,你为了不让我们轻易发现,便割掉了他的头颅。再者,擅用轻薄之剑的高手,你是其中之一。另外,你见我时说是受约而来,绿衣说你留了纸条即将远赴西域一个月,这不是很矛盾吗?”

“还有,我遇刺时你姗姗来迟,以楚莫辞的武功应该立刻有所察觉并紧追而出才对;等见到绿衣的时候,你迫不及待地认定她是凶手,并决意杀之,这样草率的决定决然不是行事谨慎的楚莫辞所为;而下雨时,你以袖遮面,想来是怕雨水冲掉了你的妆容。刚才我是故意绊倒,加以试探,你伸手扶我的时候我看见你的右手手腕有细细的勒痕,那是天蚕丝留下的。这些线索,够不够认定你是凶手?”

“真相便是,你远赴西域之时,将楚莫辞请去,然后你擒住了他。重返中原后,你便杀掉了整个山庄的人,同时,你派人给我送了酒,酒含剧毒。我饮酒之时,你出面阻拦,将我引至慕容山庄。然后,你便易容成了楚莫辞,一心想嫁祸与他人,摆脱干系。夜里,你进来行刺我,我用天蚕丝缠住你的手腕,你却用锁骨之术逃离,天下间能够精通如此之多武功的人,试问除了慕容无言,还会有谁?但我还是不太确定。我刚才是故意绊倒,你伸手扶我的时候,我看见了天蚕丝在你手腕上留下的勒痕。因此,我才确信无疑。”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做出如此杀戮之举,我却可以肯定我刚才描述的事情一定是真相的一部分。”

慕容无言抚掌大笑:“妙哉妙哉,果真精彩,不愧是白如衣。”

绿衣震惊在当场,醒悟过来走向慕容无言的身前问道:“哥哥,他说的都是真的吗?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声音生生断裂,她缓缓地低头,看见了一柄从前胸刺入的匕首,温热的鲜血蜿蜒而下。

“因为,我不是慕容无言!”那个人冷冷地说道,“我是北慕容家的慕容无情。”言毕,他伸手从脸上揭下了一张人皮面具,显露出高眉深目的脸,狞笑着这握在手中的人皮面具:“这是真正的慕容无言的脸皮,他,已经死在西域了。”

白如衣接住绿衣,伸出手指点穴止住了她的鲜血。他前所未有的慌乱,这个他爱的女子,居然在他的怀中一点一点地消失生命力。慕容无情抽出了手中的长剑,平平地伸向雨中,雨滴击打在薄而锋利的剑身上,发出的声音仿若死神的脚步声。

慕容无情道:“为了让你们能够安然死去,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吧。”

“三百年前,我们慕容世家建立了大燕国,后来为晋所灭,为了躲避晋国的追杀,保存复国的实力,我们慕容世家一分为二,分别远遁西域和江南。位于西域的北慕容负责笼络各族,而位于江南的南慕容则负责经营财产,我们两家十年一聚。一个月前,慕容无言远赴西域参加聚会,我们北慕容在西域运筹多年,只等南慕容将积累的钱财送到,我们便可组建军队挥师南下,然而那慕容无言却全然忘了先祖遗训,说什么不愿再起战端,以免殃及天下苍生。如此败类,我北慕容岂能容他?故而将他杀之,想来他事先感觉到了危险,写信向楚莫辞求助,我们便以逸待劳,抓住了楚莫辞。只是,为了斩草除根,我才费尽心机想要杀掉你。送给你的葡萄酒,其实没有毒,然而我却在酒中加入西域出产的奇草七叶雪,酒放在夜光杯中,它的毒性便会被克制,如若无毒,但是只要一离开杯子,此酒便是一杯毒酒,此毒会令人昏睡过去,在睡梦中慢慢死去。那晚,我大摆宴席,席间让大家饮用的正是我从西域带回来的葡萄酒,众人回房昏倒,我便轻松地拿着剑一个个穿心。”

白如衣愤然抬头道:“你居然如此凶残!我今天必要让你血债血偿!”

慕容无情仰天大笑,一抖手中长剑,剑身上的雨滴飞溅而出,他大踏步地向白如衣走去,杀气腾腾地喊道:“谁能挡我手中长剑!”

“我!”一道声音陡然响起。慕容无情循声望去,但见对面的屋檐上立着一个人影。一道闪电猛然划过,映亮大半个天空,真切地照出他的容颜,孤高绝世,飘逸出尘,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狂傲。慕容无情不可置信地道:“楚莫辞,你……你是如何逃脱的?”

来者赫然是剑神——楚莫辞!

楚莫辞淡淡地道:“区区天罗地网阵法,焉能困住我?”他冷而犀利的目光射向慕容无情,“你杀无言,灭山庄,伤绿衣,此事,你要付出代价!”长剑猛然出鞘,绚烂无匹的剑光搅碎了雨帘,直击而来。慕容无情冷哼一声,长剑舞动,剑气滔天。

白如衣怀中抱着绿衣,一动不动。这个素雅的女子,在他的怀中渐渐冰凉。他喃喃唤她的名字:“绿衣,绿衣……”

她竭力睁开眼眸,此时楚莫辞的剑准确而迅即地划破慕容无情的喉咙,慕容无情扑地而亡。她移回目光,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眼前的男子,仿佛要将他的容貌努力地刻在记忆中,带到世界的另一端。然后,她的眼睛轻轻合上,眼泪自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然而眼角眉梢却凝了一抹舒心的笑意。

白如衣仿如泥塑一般看着怀中的女子,脸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最深切的哀痛,只是在心底来回切割。

楚莫辞蹲在他的身边道:“对不起,我来迟了。”

良久,外面的风雨声渐渐停止。白如衣抬起头望向窗外,大片大片的鱼肚白在天空翻转,红霞愈加蔚为灿烂,太阳从远方的地平线一跃而出,万道阳光迅即地铺满大地——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