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地狱
- 书名:
- 死去的新娘
- 作者:
- 尸姐
- 本章字数:
- 9295
- 更新时间:
- 2024-04-22 13:17:54
睁开眼,我发现自己正站在天台上。
我身上正穿着一套白得刺眼的燕尾服。
而我的脚边,正跪着一个哭泣的新娘。
她白皙的额头被磕破了皮,渗出大片血迹,却一刻也不敢停下,攥住我的裤腿,不断流泪,道歉,哀求。
那是第一世的邻居小姐。
为什么会回到这里?
我想扶起她,抱住她,告诉她不用害怕,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怎么都动不了。
我的手掌不受控制地伸向了邻居小姐,覆在她肩上。
不。
不要。
不要推她。
时遇,停下来。
可无论我的灵魂怎么呐喊,嘶吼,尖叫,都操控不了自己的躯壳。
纯白的婚纱裙摆划过我的手心。
绝望的新娘直直坠下天台,最后望向我的眼神,带着刺骨的恨。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不是我要的下一世。
我应该重生回五岁才对。
我应该去弥补邻居小姐才对。
我冲破桎梏,操控着自己的身体跳下天台,想要去追随她,却在下坠之时,看见宋珸正温柔地抱起她,轻轻吻上她的唇。
浪漫,深情,不渝。
那是在她记忆中定格了无数世的画面。
画面里没有我。
永远都没有我。
我摔落在地,溅出鲜血,溅出脑浆,溅出眼球。
不远处的邻居小姐专注地躺在宋珸怀里,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
我试图爬向她,却发现自己又来到了403室,手上正拿着一个斧头,直冲跪在地上的宋珸。
他的双臂皆被砍去,浑身鲜血淋漓。
不可以。
邻居小姐给我买了糯米丸子,正在回家的路上。
她马上就原谅我了。
她已经不再恨我了。
时遇,停下来。
可是我动不了。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举起斧头,毫不犹豫地砍下了宋珸的脸。
她呆愣着,手中那份糯米丸子直直坠落,幻化成无数块腐烂的血肉。
每一个肉块都在发出凄厉的哭声。
那是王小狗的哭声。
哭声钻入我的大脑,钻入我的骨髓,钻入我的五脏六腑。
头痛。
心口痛。
浑身都在痛。
不远处的邻居小姐正捡起宋珸的残肢与眼球,把它们放回他的身体。
而我正跪在地上,一一拾起地上那些肉块,试图把它们组装回王小狗。
可是一只手伸过来,拉住我,拽住我,蓦地将我推到了一张床上。
满屋子都是酒气。
重生前的星玓正趴在我身上,慢慢脱去我的衣服。
快醒过来,时遇。
那不是邻居小姐。
她会生气的。她会恨我的。
我会害她怀上孩子,我会害王小狗惨死,我会把她推入深渊,我会彻底斩断我们之间的可能。
时遇,求你,快清醒过来。
趴在我身上的星玓,忽地停下动作,仿佛听见了我的心声,抬眸幽幽盯着我:“所以,你爱的人只有她,是吗?”
我呆住。
每根寒毛都竖了起来。
“所以,陪你一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二十年的我们,只是用来装载她灵魂的工具而已。你创造的那些浪漫,美好,幸福,都只是给她一个人的。如果她再也回不来,你便会毫不留情地销毁我们,对吗?”
星玓那双哀怨的眼眸,慢慢渗出血泪。
我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回答不出来。
她凄然一笑,伸出手,缓缓掐住我的脖子:“时遇,恭喜你。”
“你成功地,失去了所有宋星玓。”
“无论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无论是天真单纯的,还是疯狂扭曲的,无论是星星妹妹,还是邻居小姐,她们全部,全部都在憎恨你,厌恶你,唾弃你。”
“从此,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宋星玓会爱你。”
无数个宋星玓从床底钻出来,蜂拥着爬满我的身体,撕下我的脸皮,拔出我的舌头,抠掉我的眼球,扯断我的手脚,打碎我的骨头。
我清醒着感受自己一点点被撕裂,分解,销毁。
最终,床上只剩下一颗孤零零的心脏。
女孩们厌恶地四散而去。
没有一个人稀罕这颗心。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求求你正常一点好不好?”
耳边出现爸爸妈妈的哭声。
但我并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
我转头望向镜子,只看见了五岁的自己。
我回来了。
我终于回来了。
刚才那些只不过是噩梦而已。
我跌跌撞撞地奔向邻居小姐家。
这一次,我不会打扰她,干涉她,我只是,想在背后默默看一眼她。
就看一眼。
让我看看她。
只要确定她还在,我就放心了。
然后,我会乖乖等到她重生回来的那一天,再来到她面前,与她相见。
到了那个时候,她一定就不会再生我的气了。
可我走了很久很久,却怎么都找不到邻居小姐的家。
那明明是我曾经走了无数遍的路,此刻却陌生得像是从未接触过。
路边的树木,房屋,指示牌,每一处都陌生无比。
难道我走错方向了?
于是我换了一个方向,又走了很久,还是没有找到邻居小姐的家。
再换一个方向,还是没有。
哪里都没有。
我记得她家在哪栋楼,记得她家窗帘的颜色,记得她家楼下有个秋千。
可我就是找不到她家在哪儿。
我站在陌生的柏油路上,恍然发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住宅里,店铺里,公车里,学校里,商场里,全都是空的。
偌大的世界,没有一个人。
只剩下了我。
只有我。
以及我满身的蛆虫。
不。
我还有邻居小姐。
她一定会陪着我的。
我们都是重生者,我们是永远的同伴。
只要找到邻居小姐,就算整个世界空无一人,也不重要。
只要找到她就好。
时遇,静下心来,仔细回想,你一定能想起来邻居小姐家的方向的。
我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
走了一天,又一天,又一天。
走到世间万物都开始枯萎凋零。
我一刻都没有停下来过。
不能停。
邻居小姐在等我。
我每天都会对着身上的蛆虫说话,微笑,练习自己的交流能力。
当一个人长时间不接触外人,会渐渐失去基础技能,变得机械木讷,沦为行尸走肉。
我不能让自己变成那样,邻居小姐会嫌弃我的。
于是,腐肉成了我的伙伴,蛆虫成了我的朋友。
我与它们聊过去,聊未来,聊邻居小姐。
它们从不反驳我。
它们让我不再孤独。
它们陪着我度过一年又一年。
可是随着时间流逝,蛆虫慢慢不再蠕动,开始变得衰败,硬挺,萎缩,一只接着一只,从我指间挥发,消失不见。
整个世界都在缓慢衰败,房屋倒塌,树木枯萎,空中始终一片阴沉沉,没有白天,没有黑夜,死亡气息笼罩大地。
唯一死不了的,只有我。
没关系。
我一个人也可以。
我只需要一直往前走。
前方的道路始终飘荡着迷雾,没有尽头。
我终于走到了邻居小姐重生回来的这天。
这天,是七夕。
我剪去凌乱的长发,剃掉遮脸的胡子,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满怀憧憬地,等待她从迷雾中走出来。
努力调动着脸上僵硬的五官,我扯起嘴角,准备给她一个温柔的微笑。
然而,我等了又等,一直等到新衣服沾上一层厚厚的灰尘,也没有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迷雾中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去哪儿了呢?
她在跟谁在一起?
脑袋发出不间断的刺痛。
我低下头,发现自己又一次变回了五岁。
轮回,又开始了。
没关系。
我会一直找下去。
哪怕找上几百年,几千年,都没关系。
每往前走一步,皮肉都在从腿上绽开血花。
但我知道,自己必须往前走。
我要找到她。
跟她认错,跟她道歉,跟她忏悔。
我答应了她,要在下一世弥补她的。
心脏在腐化,耳朵在流脓,眼球在糜烂,嘴角在撕裂。
头发在大把大把脱落,皮肤上传来烧焦的刺鼻气味,脖颈在不断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我伸出手,想扶住摇摇欲坠的脑袋,已经化为白骨的小腿却蓦然断开,让我整个人摔向地面。
头颅,腿骨,脏器。
七零八落地散了满地。
我摸索着捡起它们,试图修复好碎掉的自己。
可我没了头颅和眼球,什么都看不见。
腿骨装在了肩膀,心脏装在了脖颈,眼球塞入了嘴里,头颅放入了胸腔。
然后,我拖着这具丑陋畸形的身体,认真地,不知疲倦地,继续朝着空无一人的前方蠕动,爬行。
邻居小姐在等我。
我要找到她。
找到她。
*
地狱,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日日夜夜被剥皮,焚烧,破腹?
总之,一定是万死万生,惨痛无绝。
当我最后一次死在时遇怀里,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已身处地狱。
从第一世我死在婚礼上的那一刻起,往后皆是地狱。
烈火化为了空气,恶鬼伪装成了亲友路人,刑具变作了钻戒与项链。
那一世又一世的重生,从来都不是神的奖励,而是枷锁与诅咒。
被毁掉的婚礼,投入河中的钻戒,鲜血四溅的游戏,一厢情愿的约会,布满恶意的礼物,令人作呕的初吻,荒诞讽刺的孝道,濒死之时的告白,让我痛彻心扉的不渝,拉着我陷入无尽轮回的新郎,散发着腐烂恶臭的真心,把我推向绝望深渊的惊喜,虚伪可笑的恩赐,击垮我心智和身体的结晶,被虚假泡沫包裹的幸福,毛骨悚然的初遇,生生世世都无法散去的,要向他复仇的,初心。
合力,将我打入地狱。
那些看似浪漫美好的词汇,拆开来后,都是地狱中一只只迫切想把我拽下去的狰狞鬼爪。
阎王说,只要认清罪孽,放下恨,嗔,恶,就能摆脱无间之苦。
于是,时遇就那么放下了。
我勾搭男公关,和方谏开房,对他施暴,都没有让他动怒。
哪怕受再多屈辱,他也不再释放杀意。
他似乎是在诚心悔过,赎罪,想做个好人。
那么,我呢?
未来有一天,我也会像他一样,彻底被驯化,妥协,认命吗?
如果就那么稀里糊涂地过下去,我一定会渐渐沉溺于眼前的美好氛围,会被家人、时遇、孩子的爱感化心软,会从此老老实实地安稳度过最后一世,会在老了之后与时遇回首过往,感慨曾经的自己是多么莽撞,愚蠢,可笑。
不。
我不要过那种人生。
我不甘心就那么任由时遇摆布,最后还站在他那边,背叛自己,嘲笑自己。
我宁愿下地狱,宁愿永世不得超生,也不要活在被别人操控的虚假幸福里。
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杀掉小乙,用他的命,彻彻底底地,切断自己的退路。
只要犯了杀忌,无论那两年过得有多幸福,时遇有多体贴,王小狗有多讨喜,无论我怎么挣扎,犹豫,感动,心软,都回不了头了。
时遇总说我和他是同类,可我偏要证明,我和他不一样。
我比他更狠,更无情。
他可以因为一点情情爱爱就开始祛除戾气,行善积德,而我,既然选择了复仇,就必会一条路走到底。
从开头,到结尾,决不改变。
我根本没有指望小乙那个废物能够杀死时遇。挖眼,撞车,都只是用来折磨时遇的开胃小菜而已。
怎么能让他死得那么轻松呢?
必须慢慢来才行。
曾经嗜血如命的变态杀人犯,在亲生儿子面前,变成了一个温柔好爸爸。
那么,我就让这位温柔好爸爸,坠毁在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好了。
这一点,我可是从他身上学来的。
早就从我攥着挂号单站在妇科门口的那一刻起,计划便已经开始。
当时遇一脸温情地抱着刚出生的王小狗,像个正常人一样,我就知道,我赌对了。
毁灭一个纯疯子,很难。毁灭一个试图变成正常人的疯子,却轻而易举。
我花了两年的时间,假装妥协,让时遇学会正确去爱,学会爱惜自己,学会感受亲情,学会孝顺父母,让他与王小狗产生密不可分的依恋与羁绊,让他从鬼变回人。
然后,再一举摧毁掉。
在他毫无防备之时,为这位昔日变态举办一场血腥盛宴。
还好,这是我们最幸福的一世。
因为,越是五彩斑斓的泡泡,被戳破之时,就越是绚烂夺目。
爱情,亲情,财富,生命,全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让时遇痛苦。
救赎他?不,我只想毁灭他。
杀了他儿子,杀了全家人,唯独放过了叶琼芳母女。
然后,再装装疯,扮演一下人格分裂。
轻轻松松地,就击溃了时遇的心理防线。
瞧,他脸上那心如死灰的表情,是如此动人。
我赢了。
彻底赢了。
哪怕正被他用项链死死勒住脖颈,哪怕心脏如被撕扯穿刺般疼痛不止,反正,我赢了。
这一次,为民除害的人变成了时遇。
我知道他没有喝那碗下了药的汤。
坏事做尽的恶人只需要诚心悔过,便能够轻易得到怜惜和谅解,从此脱离深渊。
不,我偏要把他重新拉回黑暗。
他想抹掉以前作恶的痕迹,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说他爱我,再也不会伤害我,可最终,他还是又一次被我勾出了杀意。
可笑至极。
我一点都没有反抗。
反正我死了之后,他一定也会死。
毕竟,他可是追随了我生生世世的邻居先生。
怎么能让他独自留在人间呢?我们应该一起下地狱才对。
当时遇噙着泪将我勒死,却发现那是我们的最后一世,必然会万念俱灰,追悔莫及。
很好,很好。
再好不过了。
一想到时遇会如何懊悔,痛苦,至死都不得安宁,哪怕将滚烫的铁汁灌入我口中,我也会开心地笑出声。
“宋星玓,你真是执迷不悟。”
白胡子老头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威严。
我抄起斧头,面无表情地劈向他。
这一次,我成功将他的脑袋一分为二。
如同在切蛋糕。
没有一滴血溅出。
“知错就改的前提,是知道自己犯了错。”我一字一顿,“而我,从来都没有错。”
老头伸手将他被劈开的脑袋合上,叹息:“你原本可以安稳度过一生,然后顺利投胎转世,结果被你亲手摧毁了。”
我无动于衷:“谁稀罕什么投胎转世?人是由过往经历组成的,转世之后连记忆都没了,等于是一个跟我毫不相干的人,有什么意义?我只想要当下的痛快。”
老头问:“那么,此时这个杀了全家的你,痛快吗?”
我扬起明媚的笑:“痛快啊,非常痛快。”
老头缓缓摇头:“你比我想象中更无可救药,竟然连自己都能骗过去。”
我皱眉:“我骗自己什么了?”
“懊悔,痛苦,至死都不得安宁的人,难道只有时遇吗?”
“你心中的那些悸动,情愫,拉扯,真的只是装出来的吗?”
“不要自欺欺人了。”
他脸上那副看透人心的表情,不像是阎王,倒像个心理医生。
我冷笑:“阎王大人,无论你怎么催眠蛊惑我,我也不会上你的当。你明明从头到尾都是站在时遇那边的,却装出一副偏袒我的样子,就是为了逼我妥协和屈服。因为你讨厌不听话的人,讨厌事态超出你的预期。区区一个渺小人类,居然敢三番两次忤逆你,不把你放在眼里,你一定气坏了吧?你比时遇还恶心,只是想洗脑我,控制我,驯化我罢了!就算你把我挫骨扬灰,我也决不认错!十七次重生中死掉的所有人全是拜你所赐!一个虚伪、偏心、不称职的老畜生,有什么资格审判我?!”
老头怒目圆睁:“大胆!”
我大笑:“别废话了,打算怎么折磨我?直接上吧。”
让我去好好体验一下万劫不复的滋味。
老头咬了会儿牙,最终叹气:“宋星玓,折磨你的,从来都是你自己。”
脚下忽然一空。
身体好似跌入了一团深不见底的黑洞。
细胞,血肉,五脏,六腑,每一处都在撕扯和翻滚。
不知下坠了多久,当我终于落地后,发现自己正跪在一个天台上。
纯白的婚纱在地面缓缓铺开,沾染了血迹与灰尘。
我僵硬地抬起头,与时遇四目相对。
他一身白色燕尾服,眸中带着熟悉的杀意与冰冷。
那是第一世的时遇。
还没有经历重生的他。
我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舌头仿佛被割了似的。
时遇勾起唇,掌心覆上我的肩膀,轻飘飘地随手一推。
悲惨的新娘又一次从天台飘落下去,脊梁摔断成无数块。
痛。
好痛。
痛得就像我真的回到了第一世。
就像,之前种种,只是一场濒死时的幻觉。
从天台坠下的短短几秒,我在脑内幻想了十七次重生。
幻想自己还有重来的机会,幻想出白胡子阎王的存在,幻想出各种不同的人生。
回归现实后,我仍是那个在婚礼上被推下天台的倒霉新娘。
无数路人围了上来,用嘲讽的眼神打量我流了一地的脑浆。
唯一扑向我的人,是宋珸。
他颤巍巍地抱住我,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
小叔。
他是那个爱我的小叔。
我抬起手,想摸摸宋珸的脸,却发现他眼眶涌出的那些透明泪滴,渐渐变成了黏稠的血。
他眸中的温柔与怜惜,随着眼球一起融化成脓液,整张脸都开始腐化脱落。
不。
不要。
根本不是幻想。
死亡是真的,重生是真的,疼痛是真的。
露出森森白骨的宋珸,冲我温柔低笑道:“所以,你接受小叔了,对不对?”
我接受。
我接受了,小叔。
我迫切地想要回答他。
可我怎么都开不了口,说不了话。
于是,宋珸扔下了怀中的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不要。
不要离开我。
我不顾浑身上下钻心入肺的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试图追上他。
脑浆掺杂着鲜血从破裂的头顶缓缓流淌下来,扭曲成畸形的双腿摇摇欲坠地支撑着身体,还好有长长的婚纱裙摆遮着,不会被宋珸看见我残缺的样子,每往前走一步,身上断掉的骨头都会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宋珸的背影近在咫尺,我抬起血肉外翻的胳膊,想抓住他,牵起他,裙摆却忽然被一只小手拉住。
我低下头,看见了抱着编织娃娃的王小狗。
只不过,他没有头。
断裂的脖颈处正不断渗着血,四肢的肉皆被削去,露出还没发育完全的骨头。
灰扑扑的编织娃娃张开嘴,代替王小狗发出委屈的啼哭。
“妈妈,你为什么要那么对我?”
“妈妈,你好狠的心啊。”
“妈妈,抱抱。”
小小的身体试图往我腿上爬,我下意识后退,避开了他的触碰。
“为什么,妈妈?”他啜泣着,“为什么?”
因为你是时遇的孩子。
因为你摧毁了我人生中最后的希望。
因为我没有一秒钟期待过你的出生。
因为我憎恨那个怀上时遇孩子的自己。
“可我也是你的孩子啊。”稚嫩的童声带着哀怨,“我那么信赖你,依恋你,那么渴望你的关爱和怀抱,结果你杀掉我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丝犹豫。”
“妈妈,你竟然没有一丝犹豫。”
他又凑过来抱住了我的腿。
我条件反射地踢开了他。
犹豫?
我为什么要犹豫?
所谓的阎王,老天,神明,让我沦落至此的时候,他们犹豫了吗?
那具没有头的躯体踉跄着跌倒在地,哀怨的哭声渐渐变成凄厉的笑。
我想离开,却动不了。
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我压制住,分开了我的双腿。
周遭的环境不断变化,最后定格在了一间产房里。
我正穿着病号服,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王小狗一边发出刺耳的哀嚎,一边缓缓爬向我的两腿之间。
“既然妈妈从一开始就不想生下我,那我就回到你肚子里好了。”
他打算钻入我的阴道。
小畜生。
我咬紧牙关,动用全身的力气摆脱束缚,一脚踹开他,跳下手术台,果断跑出了产房。
走廊两边爬满了无数编织娃娃,每一只都在对着我哀泣哭嚎,我没有一刻停歇,拼了命地往前方奔跑。
可无论我怎么跑,都找不到出口。
漆黑幽长的走廊,根本没有尽头。
最终,我筋疲力尽地瘫软在地,慢慢回过头。
身后空无一人。
王小狗并没有追上来。
然而,没等我松一口气,便听见自己肚子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妈妈,怎么不继续跑了?”
我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小腹不知何时隆了起来。
那圆圆的形状,就像是,一颗人头。
掀开衣服,我的肚皮上正印着一张熟悉的,孩童的脸。
眼睛像时遇,鼻子像我。
突然间,我很想笑。
无力,颓丧,自嘲地笑。
宝宝,如果你真的爱妈妈,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消失呢?
你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我,我是如何怀上你,又是如何生下你。
滔天的恶心,与滔天的恨,每分每秒都在侵蚀我。
即便死了,也要爬到地狱里吵我,闹我,缠着我。
我知道,你只是想要妈妈的爱而已。
我知道,你有多么委屈,多么无辜。
妈妈知道的。
我将掌心贴上隆起的小腹,温柔地抚摸了片刻,然后屈起手指,以指甲为刃,硬生生撕开了自己的肚皮。
疼痛让我抑制不住地尖叫,手上的动作却始终没有停止。
撕开肚皮,撕开子宫,掏出那颗小小的人头,捧在手心,与他对视。
宝宝,妈妈知道你有多难过。
可是,对不起,任何与时遇有关的东西,我都必须销毁,清除。
包括我自己。
我垂下手臂,扔掉了那颗人头。
人头滚了一圈又一圈,慢慢远离了我的视线。
这一次,他终于对我死心了。
那些喜欢我、在乎我的人,最终,一定会对我死心。
无所谓。
敞开的小腹里空落落的,我将掉出来的肉块和脏器一一塞回去,可还是很空。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没走几步又倒了下去。
跌倒在地时,我手上似乎摸到了一团黏腻的软肉。
抬眼望过去,面前是一张被捅了无数个血洞的脸。
他倚靠在冰柜旁,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皮肤是完好的,布满腐肉与蛆虫。
冰柜?
我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公寓404室。
这是我第一次重生后,杀了时遇的场景。
那个时候,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从客厅拖到厨房的冰柜旁。
然后,我坐下来,凝望着窗外的夜空,告诉身旁的尸体,自己有多么恨他。
原来,距离那一世,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那么久。
纵然时遇现在已经是一具腐烂的尸体,我还是不想与他同处一室。
起身走向玄关,我试图开门离开这间屋子,可门把手却纹丝不动。
明明没有上锁,但无论怎么拉拽踢踹,都撼动不了这扇门一丝一毫。
门外突然传来说话声。
我透过猫眼朝外望去,看见了宋珸。
他正紧紧抱着逃出庄园的妻女,压下眼底的哀痛,柔声安抚她们。
叶琼芳在哭:“她杀了所有人,老公,她杀了所有人。”
宋欢叶也在哭:“爸爸,姐姐是世上最可怕的恶魔!”
宋珸说:“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宋星玓这个侄女。”
他在恨我。
他讨厌我了。
他将宋星玓这个名字,从宋家彻底抹去。
再也不提,再也不念。
再也没有存在过的痕迹。
直到,很多年后,岁月流逝,爱恨皆被稀释,鬓角发白的宋珸来到我墓前,掌心抚上我的墓碑,轻声问:“星星,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要那么做?
为什么要亲手毁掉自己的幸福?
微风吹起宋珸的白发,再也没人能回答他。
猫眼外的画面飞速转换,最终停在了一对陌生夫妇身上。
他们看上去很善良,很恩爱,丈夫正温柔照顾着大肚子的妻子。
很快,妻子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宝宝。
那是王小狗的转世。
夫妇俩毫无保留地爱着他,他们会为他起一个好听的名字,会教他叫爸爸妈妈,会陪伴他,拥抱他,让他成为一个幸福、快乐、健康的孩子。
总之,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所有画面一一消散,外面只剩下一片漆黑。
没有人,没有物,没有光,只有一望无际的黑。
我转头望向屋里的窗户,窗外也是一片昏黑的夜空。
屋里唯一的光线,正照着冰柜旁的尸体。
他的脸被尖刀捅了无数下,早已辨不清面容。
眼球,鼻梁,舌头,争相融为一体,化作淌血的肉块。
丑陋不堪。
我突然明白了阎王的目的。
既然我并不害怕什么扒皮抽筋,那他就让我去面对自己内心真正惧怕的东西。
我最惧怕的,就是无法摆脱时遇。
可现在,我被困在时遇的房子里,站在时遇家的地板上,对着时遇烂掉的尸体,出不去,逃不了。
每一分每一秒,都必须面对着他。
永无止境,永无停歇。
永永远远,被困在这里。
这便是,我的第十八次重生。
真正的,永久的,最后一世。
不。
我不要。
时遇胸口正插着一把刀,那是我留在他身体里的。
我上前将刀拔出来,攥紧刀柄,把整根刀刃都捅入了自己的脖颈。
虽然痛得全身都在痉挛,可是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
意识依然清醒,四肢仍可以正常活动。
我甚至连昏过去的权利都没有。
我想闭上眼睛,可是做不到,眼皮不受我控制。
目光也不受我控制,总是落向那具尸体,落向那些腐肉。
我转身背对着它,却发现尸体又出现在了我的正前方。
无论转向东南还是西北,尸体都会准确无误地呈现在我的视野里。
我徒手挖下自己的两颗眼球,视线却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似乎过去了好多年,又似乎只过去了几秒。
窗外始终是夜晚,这里没有太阳,没有时间,没有尽头。
我一遍遍地用刀割喉,割腕,刺入心脏,划开胸膛,无尽的疼痛,无尽的清醒。
凭什么?
该死的阎王,凭什么?
凭什么要如此针对我?
不。
并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与我一起犯下杀忌的,还有时遇。
在他亲手勒死我的那一刻,先前的赎罪便瞬间清空,不再作数。
他跟我一样,一定也正在遭受惩罚。
如果这里是我的地狱,那么时遇的地狱是什么样子?
他最害怕、最恐惧、最不敢面对的东西,会是什么?
总之,他一定正在陷入痛苦,绝望,万劫不复。
这就够了。
够了。
我俯视着冰柜旁那具尸体,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我忽然发现,尸体的脑袋好像动了一下。
怎么可能?
应该是眼花了。
我闻着充斥鼻腔的腐烂气味,踩上蠕动到我脚边的蛆虫,弯下腰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面前这具尸体。
“时遇?”我试探地叫了一句。
屋内一片死寂。
腐尸浑身上下早已血肉模糊,面目全非,连眼球都不再是原来的形状。
可我总觉得,他正在注视着我。
当我望向他的时候,他似乎也在望向我。
当然,那只是我的错觉。
他只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
又一次割喉失败后,我扔下刀,坐到地上。
我抬头看向窗外的夜空,轻声说:“我没有做错,对吧?”
每当我觉得幸福、开心、满足的时候,脑中就会有个声音冷冰冰地提醒我:不,不可以。
幸福是妥协,开心是背叛,满足是麻木。
因此,我必须找个东西恨一下才行。
恨谁呢?
老天?阎王?命运?
渺小如蝼蚁的我,怎么斗得过他们?
于是,我只能去憎恨同为蝼蚁的你。
恨到赌上自己的人生,毁掉你,也毁掉我。
无所谓。
反正我本来就应该恨你。
所以,我没有做错,对吧?
整个世界没有一丁点声音。
窗外也根本不是夜空,而是压抑的,诡谲的,一望无尽的黑。
没有星星,没有月亮。
什么都没有。
肩上忽然一沉。
倚靠在冰柜旁的尸体,忽然身子一歪,脑袋靠在了我肩膀上。
就像是,在回应我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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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 常书欣
- 本章字数:
- 71
在现实中寻找信仰而不可得,转而寻求智慧的解决之道,
这些人一部分成了智者,
另一小部分,则成了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