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上对轿子错对郎
- 书名:
- 郡主怀春
- 作者:
- 水云素素
- 本章字数:
- 5994
- 更新时间:
- 2024-04-18 11:51:39
这场皇后、宦官、王爷勾结而引发的叛乱,很快被平息下来。
皇上甚至没有将他们凌迟处死。
除了参与其中的宦官被永久地打入大牢外。
美艳的皇后和峻颐王爷,只是被贬成庶民,流亡海外。
如果他们足够坚强,他们完全可以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但是他们心里的欲望,会就此消失吗?
就在举国都为平定了这一叛乱而欢欣鼓舞之时,杜芊芊却眉头一日锁得更比一日深。
那个傻尉迟为了保护自己,头部受伤再次陷入昏迷,诊治过的太医摇头摇得比上一次还要厉害。
也许,他这一次是真的再也不会醒来了。
看着尉迟婴儿般的睡脸,杜芊芊哭得不成人形。
除了哭,她还能做什么?
是的,从头到尾。
她一直辜负了他。
她的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位置从来都不是尉迟。对于尉迟,她觉得他像是自己的兄长一般。
但是这一次,她一定要回报他一点什么。
否则,她死也不会安心。
又是一个不眠的夜晚,杜芊芊静静地坐在尉迟的床边。
直到旭日东升,她才站起身来,换了一身清丽的衣裳。
她决定了,她要去面见圣上。
“传——杜芊芊觐见——”
不知怎么的,尽管知道已不是谋反的那个宦官,听到如此尖细的声音,杜芊芊还是忍不住全身发麻。
金銮殿上,皇上亲自召见了杜芊芊。
这个美丽聪明的小女人不但有倾国之貌,还救了皇上一命。
真是深讨皇帝的喜爱。
“以后经常进宫来玩吧,朕也喜欢听你说话。”皇上说道。
“万万不可,皇上,那样有人会吃醋的。”
虽跪在庄严的大殿之上,杜芊芊仍调皮地抬头直视着皇帝。
宦官多次想喝斥,都被皇帝微笑着用手势制止了。
“有谁敢吃朕的醋呢?”
皇帝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娇俏的小美人。
“我的丈夫啊,丈夫吃妻子的醋理所应当,不管对手是高高在上的皇上还是沿街邋遢的乞丐,只要是有非分之想的,丈夫都有权利吃醋。”
“大胆,你居然敢将皇上和乞丐同题并论。”
皇上身旁的老宦官实在忍不住,厉声喝道。
皇帝却微笑着,摆手示意杜芊芊继续。
杜芊芊却因为这突如其来地打断,而有些忘词。
皇帝见状哭笑不得,只好亲自问道。
“你是说尉迟将军?”
“是的。”
“朕听说,他现在的情况——”
杜芊芊勇敢地抬起头来:“皇上,我这次来见您,就是为了这件事,请您下令,再风光的正式的为我和尉迟办一场婚礼吧!”
“什么?”
“是的,上一次实在太草率了,我想这一次真心地无悔地嫁给他!”
大殿之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嘘声。
“这……”皇帝面露难色。
杜芊芊见状急忙说道:“很为难吗?他多次救了我,我真的不知道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大……”
老宦官习惯性地想喝住杜芊芊,她实在太无礼了,如果换做他人也许早就被拖到殿外,乱杖打死好几十回了。
偏偏皇上宠她宠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也难怪,那样天仙一样的人儿,是谁见了也会手下留情的。
就算是犯了天大得罪要拖下去杖责,执行者也很难下手吧。
杜芊芊就像是上天精心制作的一件礼品,破坏简直是有罪。
老宦官活生生地把大胆的胆字用力咽了回去。
当了这么多年的宦官,他头一次犯了喊话只喊一半的错误。
“朕可以满足你这个心愿,只是尉迟多日来昏迷不醒,你要如何跟他成亲。”
皇帝用不解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美人儿。
“这是我的事,皇上不用操心,只要皇上下令就好了。”
杜芊芊跪在殿下,挤出了一个忧伤地笑。
“天啊,越来越不像话了。”大殿上的人们都被杜芊芊惊得目瞪口呆。
负责喊话的老宦官更是憋得满脸通红。
多年来的经验让他养成了,但凡是有不尊重皇上、不利于皇上、不便于皇上的事出现,他便要一马当先的用喝斥来达到维护皇上尊严提升皇上的气势的目的。
而现在的皇上简直平易近人的像个邻家老伯伯。
怎不能让这些陪伴皇上多年的老宦官痛心疾首。
“你这又是何苦呢,我听太医说,尉迟有可能不会再醒来,你还年轻,如果你愿意,朕可以另外替你做主……”
“万万不可,皇上,我什么都不图,只求能和尉迟将军携手共老。”
“你——”
皇帝露出了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
“皇上,尉迟为了我,几次出生入死,我却什么也没为他做过。如今我只求能好好的再与他成一次亲,为他洗衣做饭,即使他永远都不会醒来也没有关系,只要我能陪在他的身旁,就足够了。”
杜芊芊收起了明媚的笑容,含着泪认真地看着皇帝。
她恳请的眼神,打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
仿佛是在下某个重大的决定般,皇帝不再面露犹豫。
“好吧!那你定个日子罢。”
杜芊芊紧咬着唇,她的脑海中猛然出现婉莹一遍又一遍的声音:“我们初七成亲,不如你也来吧。”
“就三天后,初七吧。”
“小姐,你开开门啦!小姐!”
看着始终紧闭的房门,小竹简直有去练武学艺的冲动,会了武功之后不但能在危机关头保护小姐,还能一脚把门踹开,免受被关在门外之苦。
自从从皇宫回来后,杜芊芊就一直把自己反锁在屋中,不吃不喝,就像是要饿死自己一样。
小竹急得在外抓门拍门踢门打门。
无奈将军府的门,扇扇都结实得像铁打的一样。
小竹精疲力竭,门上却连点划痕也没留下。
屋内,杜芊芊颓然地坐靠在墙边。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非要求皇上下令,让自己再嫁一次尉迟将军。
真的,是为了更好的照顾他吗?
还是因为自己想寻求一个没有退路的了断?
这一次,再也不允许自己犹豫,永远退了自己想离开尉迟的念头。
上一次,是皇上要他们成亲的,但是这一次,所有人都能作证,是她自己要求嫁给他的。
永远地做他的妻子,安心地照顾他一辈子,就算他永远不会再醒来……
那么,在成亲以前,她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想做。
穿过长长的走廊,再绕过一个巨大的花园。
杜芊芊从来没有觉得将军府竟是这样的庞大。
她急切地想穿过这一切,她想去见一个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的人。
路太长了,杜芊芊迫不及待地小跑起来。
明日她便要成为尉迟的新娘,成为永远的将军夫人。
一切将顺利的进行,就像最初设定的那样。
如果说命中注定她将成为尉迟夫人。
那么上天又为什么要跟她开一个巨大的玩笑呢。
这个玩笑对于杜芊芊来说,太过于残忍。
以至于,她无力接受,却又必须接受。
终于,她来到他的房间门口。
隔壁便是婉莹的房间呢。
杜芊芊看着连在一起的房间,泛起一丝苦笑。
人家都要共结连理了,她还做什么呢。
杜芊芊站在屋子前,用尽力气,说服自己。
回去吧,回去吧,老老实实做尉迟的妻子。
在她转头的那一刹那。
她还是向赵昀的房间跑去,她突然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是这样的不受控制。
出乎意料,赵昀竟然不在房中。
杜芊芊瞬间像被人抽了气的皮球,无力地靠着墙。
这样也好。
免得见面又生出些许的麻烦。
可,她又是那么渴望见上他一面。
他的的唇,他的眼,他的身体的温度。
他的房间竟然是这样的整洁,是有人为他整理过吗?
是婉莹吗?
想到婉莹杜芊芊又不禁嫉妒了起来。
明日她便是他的妻了。
赵昀会像哄自己一样的哄婉莹吗?
他会捏她的脸、会揽她的腰、会抚她的发亲她的唇吗?
他会带她去钓鱼吗?
会在树林里给她讲故事然后乘机偷偷地吻她吗?
他是那样一个爱自由的人,婉莹会不会因为他的贪玩而责罚他呢?
想到这里杜芊芊又是一阵心痛。
可是,这些都是夫妻之间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她凭什么要吃醋要生气呢。
对于他来说她根本什么都不是啊。
杜芊芊觉得自己的脑子好乱好乱。
乱得她快要爆炸一般。
她只能快速地逃离这个地方。
在走之前,她想要再看看他的房间。
杜芊芊却猛然发现,木质的桌子上刻着很多密密麻麻的小字。
杜芊芊揉揉眼睛,再看,顿时泪眼磅礴。
那是无数个用刀刻成的“芊芊对不起芊芊对不起芊芊对不起……”。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如果说没有那场流沙他们也许也不会相识,如果那天在大雨磅礴的山洞中,他们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如果他们从不曾相识。
那今天一切的痛苦是不是也能减轻?
杜芊芊再也忍不住了,她转头便跑。
她的心疼得仿佛就要裂开,她必须逃离这里,逃得越远越好。
可向外跑的她却撞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之中。
她拼命踢咬他又推开他,她的泪顺着漂亮的脸庞不停地往下滑。
他却像棵参天的大树般一动不动。
就算她最后任性这一次吧,从此以后,她就是真正的有夫之妇了,再也不能回头。
“我恨你,为什么要在沙漠里救下我。”杜芊芊几乎是喊出了这句话。
赵昀看见,她似乎瘦了很多,他的心跟着疼了起来。
可他还是死死地装出一副没有表情的样子。
他冷冷地说:“听说你去求皇上让你和尉迟再结一次婚,你对他还真是感情深厚啊。将军夫人,快回去吧,别人看见要误会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杜芊芊心里的伤被彻底地撕开了,露出了深深地伤口,看不见的血不停地流出。
直到她完全没有力气再去责问。
直到杜芊芊脸色苍白,拖着没有一点力气的脚离开。
走到门口时,才发现婉莹冷冷地站在那里。
杜芊芊用尽全身力气,对她道出一句“恭喜”。
当窗理云髻,对镜贴花黄。
“哇,小姐你真的美毙了!”
看着镜中的那个红妆艳抹的人儿,杜芊芊都快认不出自己了。
难怪小竹会大惊小怪。
杜芊芊露出了一个惨淡无比的笑容。
“小姐——你的笑好不自然啊。”
小竹从桌子对面跳了过来,不停地揉捏杜芊芊的脸。
“放松放松放松。”
我听说人一紧张,表情就会很僵硬,小姐不用紧张,小竹帮你揉一揉按一按就好啦。
“小竹……”
杜芊芊哀怨无比地看着这个天底下第一笨婢。
她绝望地想,她真的要带着她一起嫁人吗?
“小姐,你现在有没有觉得放松很多了呢?”小竹揉了一会累得不住喘气。
杜芊芊回应了她一个巨大的白眼。
今天怎么说也是她成亲的日子。
她当然不能在这样的日子里骂人啦。
所以,她要忍!忍!忍!
“咦,小姐那个是什么?”
“珠钗咯。”
“哇,好漂亮啊!”
“那当然,皇上亲自赏赐的呢。”
看着小竹满屋子蹿上跳下地跑,杜芊芊总算露出一个欣慰地笑来。
虽然心中还是有抹不去的哀愁。
能永远和尉迟在一起,照顾着他,陪着他,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呢,毕竟她欠他的太多了。
“小姐,这个又是什么?”
“嗯……”杜芊芊吃力的回头,看着小竹正拿着她的盖头在左右研究。
“天啊,这个笨婢不会连盖头都不认识吧。”
“小姐……”
“小竹!你知不知道你好烦啊!”杜芊芊终于忍不住了,这个臭小竹,难道她就不能安静的在旁边待会吗!
“可是,小竹看见小姐终于嫁出去了很高兴嘛。”
什么!什么叫终于!
难道她的意思是我没有人要吗?
哦,怎么可能,她可是绿风城最美的郡主杜芊芊。
想当初,她刚满14,提亲的人就踏破了门槛。
居然敢讽刺她没人要!
“可是”小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更令杜芊芊抓狂不已。
“可是什么!”
“可是小姐在绿风城也是出了名的不——温——柔!一个女人如果连温柔都做不到,还可以称之为女人么!”
小竹刚说完,立刻蹿到一个杜芊芊怎么也够不着的地方。
天啊,难道小竹是猴子精转世吗?
为什么她一个女孩子可以爬得这么高。
“哼,死小竹,有本事你一直不下来。”
“小竹才没那么笨呢,小竹不下去,打死也不下去。”
“你再不下去当心我上来了哦!”杜芊芊抬起手来威胁她。
就在这样的打闹中,杜芊芊渐渐睡着了。
第二日,艳阳高照。
杜芊芊穿上大红的嫁衣,戴着精美的头饰,推开了尉迟的门。
和普通的成亲不同,今天她要在这间房间里,和躺在床上的尉迟成亲。
即使他不会再回应她,也不会再理她。
可是,天啊——
明明天天躺在床上沉睡的尉迟,怎么会不见了?
她昨天晚上还来看过他呀!
就在她呆掉的时候,一双温柔的手,突然盖上了她的眼睛。
那么熟悉的气息,那么温暖的气息。
她突然转身,扑进了他的怀里!
她大哭大笑起来!
“尉迟!尉迟!是你!真的是你!天啊,你醒了吗?你真的醒了!”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但她实在是太开心了。
这要怎么办才好。
尉迟微笑着看着芊芊。
虽然脸色仍然很苍白,但他的神情却是温柔的:“芊芊,你穿一身红,莫非是要成亲么?”
杜芊芊当场倒地。
“是啊,我要成亲,和你这个大坏蛋!”杜芊芊努力从地上爬起来,冲到尉迟的面前张牙舞爪。
“你真的要和我成亲吗?”尉迟的眼中明净如水。
“当然是!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醒来了,呜呜……”
“可是我醒过来了,你不必再内疚了。”
“我……我……”
“芊芊,我醒来,只是想和你说一件事。不要勉强自己,你应该嫁的,是你所爱的人。”
杜芊芊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泪水再一次打湿了她的面庞。
这个坏将军,这个坏男人。
他为什么总是能让自己的心软得像水一样,永远对他充满了内疚呢?
“芊芊……你明白吗……我爱你……但我希望你能快乐。”
成亲的车队风风火火的出发了。
将军府的小姐婉莹成亲,派头可不小,街上围满了观看的平民,大家都想透过那红红的轿子看一看盖头下的新娘是什么模样,但轿帘却拉得那么紧。
眼见着花轿晃晃悠悠围着京城转了一个圈,最终来到了一处大门前。
这是赵昀近日在京城购置的一处房宅,看来这个冒牌将军家底还蛮不错的。
轿子停下了。
一双大手用力将轿帘揭开,一双大手粗暴地将新娘迎至堂前。
新娘丝毫感觉不到新郎的温柔,她暗自咬牙忍耐着。
他后悔了吗?
不管他有没有后悔,这一切都像是一支离弦的箭,已没有回头路可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
洞房内,新娘披着红红的盖头,只能通过盖头下的缝隙看到自己红红的绣花布鞋。
他为什么还没揭开她的盖头。
她有些心急了。
好不容易,她终于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可是,却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只剩下倒酒和独饮的声音。
“哼!”她伸出一只脚,狠狠地朝着传来声音的方向踹去!
“哎哟!”赵昀的声音,他恼怒地揉着自己被踹中的腿,破口大骂。
“你这个婆娘,找死吗?我早就跟你说了跟你成亲只是玩玩,你自己愿意就愿意,我可没逼你,想要我给你好,门都没有!”
新娘嗖地站了起来,又用力地抓住身后的椅子,朝着他发出声音的方向扔去。
一声巨响。
她的手臂被一双愤怒的大手紧紧抓住了。
“你不要逼着我揍你,我可不是温柔的人,我连女人都会揍的,除了……”
赵昀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除了杜芊芊……”
“你为什么不揍杜芊芊?!”新娘扬声问道。
“因为我爱她,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只爱她一个人,娶了你,不过是想让她回心转意,没想到……咦?”赵昀突然失声惊叫。
他一把抓住面前的女人,挥手拂开了她的红盖头。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烛火之下,俏脸生辉,分明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女人!
“芊芊!”他一声大叫,再也不顾不得什么面子,狠狠把她揉进了自己的怀里!
这一切不是梦!
原来,尉迟在婉莹的花轿出府前,将婉莹弄昏,把杜芊芊换上了轿子。
他像一个真正的大哥一样抚摸着杜芊芊的头,告诉她不要担心,自己会搞定一切。
他只有一个要求,请她和赵昀一定要幸福……
尾声 幸福只是回到了起点
因为私下里将皇上赐予的夫人转嫁他人,好不容易苏醒的尉迟险些犯了死罪。
再加上家里的妹妹寻死觅活,见到他就发飙,他在家里的处境也很艰难。
幸好事情很快出现了转机。
当年最受老皇上宠爱的昀王子突然回到了皇宫,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也就是现在的皇上相认了。
皇上找了他许多年,因为昀王子个性散漫,喜欢独自在外闯荡,皇上曾经一度以为这个弟弟死了。
眼下他重新出现,皇上自然喜极而泣。
而他带回来的王子妃,竟然就是绿风城的小郡主杜芊芊。
他还带回来一个天大的秘密,在他还年幼的时候,老皇上曾经带着他去过绿风城,见过了杜芊芊和她的老爹杜岩风,在那一面中,老皇上就已经为他和杜芊芊订了终身。
所以,尉迟自然被许无罪。
冒牌将军赵昀原来是昀王子。
杜芊芊错嫁一场成了王子妃。
而这场姻缘,其实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订下了。
兜兜转转,爱情只是回到了它的起点。
已经读完最后一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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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璧夜行
第一章
- 书名:
- 怀璧夜行
- 作者:
- 是今
- 本章字数:
- 6559
泉城名不副实,城里不仅没有什么甘泉,还是个常年缺水的地方,入冬的沙尘一刮起来,人脸都要吹成鱼干儿。
因为这干巴巴的鬼气候,李美娘的生意好得不得了。
她在城中最热闹的西街集市,开了一间铺子,只卖一样东西,香雪膏。
米白色的膏脂,其貌不扬,却对皮肤皴裂有奇效,干裂流血的口子,抹上三天就能愈合。于是短短数年的工夫,丹华铺的香雪膏便成了远近闻名,供不应求的好东西。
李美娘和泉城一样名不副实,并非一个美娇娘。因担心配方外泄,制作香雪膏素来都是由她亲力亲为,常年劳作,炼出一身膀大腰圆的身板,走起路来,锵锵有力,地动山摇。
世间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事,或许是财运太好,她在姻缘上十分不顺。
新婚不久,丈夫便一命呜呼。后来陆陆续续又说了两回亲,未等成婚,未婚夫便先后暴毙,克夫的名声传得比关外的风还快,至此再无媒人登门,一晃就到了三十七岁高龄,恨嫁的心,能烧开一壶冰水。
今日难得是个好天儿,又是个黄道吉日,李美娘雄心万丈地带着店里的小伙计周小山去郊外月老庙上香,求月老保佑能尽快嫁个好男人。
不愧是黄道吉日,不仅李美娘抽了一只上上签,连周小山都抽了一支上上签。说他今年就要桃花开,而且桃花一朵一朵旺盛得要死要活。
周小山呵呵一笑,转手就把签文给扔了,李美娘和他相反,美滋滋地把签文捏在手心里,当成一个宝贝。
主仆两人回到丹华铺,老远就看见店铺门口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旁边站着一面带胡须的年轻人。
这人名叫晏七,每年入秋,他都来泉城采购十二车香雪膏,算是丹华铺排名第一的大客户。周小山是个自来熟的个性,已经叫了他好几年的七哥,和他混得很熟。
晏七一来,就表示丹华铺要有一大笔钱进账。
所以每年一入秋,李美娘就望眼欲穿地盼着他,可今天,她的眼睛没瞧见“大财主”,反而被晏七身边的男人给勾住了。
周小山也瞧见了那个男人。
二十出头的年纪,身上有一种出众而特别的气质,既像是出身显赫的贵公子,又像是江湖侠客,衣服做工极为精致考究,色调款式却极为素简,江湖人腰间佩剑,富贵人家的男子也挂个玉佩,他腰里空空荡荡,只别着一只尺八。
容貌好看到了不易形容之境,最为出彩的那双不怒而威的眼,隐含一股清傲犀利的锋芒。本是冷素到极致的一身装扮,却依旧给人华丽不可逼视之感。
晏七笑吟吟地迎上来,“李掌柜,这位是我家家主。这次亲来泉城,是想和李掌柜谈笔买卖。”
李美娘直勾勾地盯着这个远道而来的男人,把手心里攥着的那张上上签签纸,捻成了一个卷。
他娘的,这要不是天意,老娘把脚指甲吃了!
她按捺不住喜色,忙挥手道:“快屋里请吧,小山,上茶。”
小山唉了一声,立刻跑去后院,给贵客准备最好的茶水。
等他进去给客人上茶的时候,就看见自家掌柜摆出一副自认为风情万种的姿势,“俏生生”端坐着,脸上一副痴相,像是被勾了魂。
“勾魂使者”略带疲色地歪坐在藤木椅上,姿态很是放肆随意,却有着山云吞吐,翠微万重的气度。
丹华铺来过那么多客人,从未有人,像眼前之人这么“灼眼”。
这么好看的男人,可真是赏心悦目的稀世珍品。
不知不觉,小山连摆放茶盏的速度都情不自禁地慢了下来,动作也比平素秀气轻柔了许多,怕惊扰了贵人。
看来今年的买卖和往年不同,要晏家的家主亲自来谈。
小山放下茶水乖乖地退了出去,还很识相地掩上房门,站在屋外的回廊下待命。
厅里隐隐约约传来对话声,奇怪的是只有晏七和李美娘的声音,“勾魂使者”似乎没有开口。
李美娘的大嗓门轰轰轰地蹦了句话后,砰的一声房门开了,把门口站着的小山吓了一跳。
李美娘大刀金马地从屋里阔步而出,冲着小山喝了两个字“送客”。
这是谈崩了?
小山忙应了一声好,三跨两步闪进屋内。
李美娘气得拍屁股走人,远道而来的主仆二人反而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周小山送进去的茶水,原样不动地摆在那里,一滴未少。
歪坐着的晏家家主懒懒地动了一下身子,皱着剑眉,一脸的嫌弃,“这什么破椅子,老子屁股都坐疼了。”
小山原以为晏家家主这般神仙模样的人物,定是出口成章,字字珠玑,妙语谈玄,谁知说话竟这么糙!和他那张脸真是一万分的不搭配。
另外,这椅子明明是春上新买的,足足花了三两银子,破?
晏听潮两手撑着扶手站起来,压根也没见他使力,只听得哐一声,椅子竟然碎了。
周小山呆若木鸡地看着一地木屑。
这是什么意思,给掌柜一个下马威,做不成买卖,就形同这把椅子?粉身碎骨?
“有钱也不知道享受。”
晏听潮若无其事地拍了下巴掌,负手走到周小山跟前,神情淡漠高冷,语气倒是平平静静,一派温柔祥和,“你替我问一句你那掌柜,赚那么多钱不花,是不是想攒着打个金棺材。”
棺材!好嘛,直接威胁上了。
小山脸上堆笑,连连点头,“好的好的,小人恭送晏公子。”
送走这位神仙大爷,小山拿了扫帚准备打扫残局,收拾屋子,右腿刚迈进去就看见李美娘正叉着腰看着那一地木屑,一脸的凶恶加气恼加心疼。
小山立刻解释,“掌柜的,椅子是晏公子弄坏的,可不是我。”
李美娘翻了个白眼,“我当然知道不是你,你狗胆还没那么大。”
小山:“……”
李美娘冷着脸问:“他说了什么?屁都不放一个就走了?”
小山清楚掌柜的暴脾气,哪敢实话实说,摸摸耳垂,很委婉地说:“他说,娘子挣了钱要记得花。”
“放他娘的屁!”李美娘火冒三丈地叉着腰,“他是说老娘有命挣没命花?”
小山连连安慰,“不不不,他只是嫌弃这椅子坐着不舒服,并没有掌柜的说的那个意思。”
李美娘呸了一声,“老娘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他又不是老娘的男人,咸吃萝卜淡操心。”
小山连连点头,“没错,他就是多管闲事。”
李美娘哼了一声,“你去长春客栈给他传个信。就说,他说的那条件我不能答应,但是我有个折中的法子。”
小山听完李美娘的那个法子,脑壳子像是被车轮碾过一样,半晌才把嘴巴合上。
这法子要是能成,他周小山的名字倒过来写!
心里虽然一百个不认同,但是该跑的腿还是要跑的。
周小山一溜烟地跑到“长春客栈”门口,抬头瞧见那四字招牌,心说泉城这鬼天气,直接从冬到夏,再从夏到冬。要么热死你,要么冻死你,长春个屁。
店里的伙计带着他上了楼,在天字一号房门口,恰好晏七从房里出来,房门上挂着离地半尺的布帘。
布帘在晏七的手里一挑一垂,坐在屋内的一道人影从周小山眸中闪过。
啧,比在丹华铺还要放肆的坐姿,两只脚跷到八仙桌上。
雪白的罗袜,上绣一只黑瞳金眼。
周小山冲着晏七笑吟吟地叫了声“七哥”,拱手禀明来意,“我家掌柜的派我来向公子传话。嗯……就是刚才没谈成的那个生意。”
晏七一向好说话,反手撩开帘子,笑微微说:“公子在里面,你自己进去说吧。”
屋内的晏听潮已经把脚从桌上放了下去,两手很闲逸地搭在扶手上,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他。
周小山进去后,乖乖巧巧地站在门口,背书一样,把掌柜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完毕。
晏听潮静默不语地听完全部,面色冷冷地端起了桌上的一个茶杯。
周小山有种强烈的直觉,他那架势不像是要喝茶,是想要把茶杯砸到他身上!
这要是砸过来,他是躲呢,还是不躲呢?
躲开的话,必定会暴露他会武功。
可要是不躲,被泼一身茶水,回去还要洗衣服。这大冷的天,真是好烦呢。
还好,那只茶杯没有砸过来,只是在他手指间转了个圈,又慢慢放了回去。
小山松口气,谢天谢地,不用洗衣服了。
就在这杯子一起一落之际,晏听潮的表情也有了些许的变化。
他抬眸瞟着周小山,似笑非笑地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李美娘在说梦话?”
小山很为难,这让人怎么回答呢。虽然心里觉得晏家家主说的没错,可李美娘是掌柜的,他总不能胳膊肘向外拐吧。
他只能低着头,赔着笑脸,一声不吭。
晏公子再次举起了茶杯,慢悠悠道:“你回去给你家掌柜的打上一盆凉水,让她好好洗把脸,醒醒。”
明白了。
小山马上告辞,一溜烟地再跑回丹华铺。
秋日短暂,一晃眼就要入冬,接下来几个月便是香雪膏的旺季。
李美娘正站在柜台后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盘点账目。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打扰她,尤其带回来的还是一个坏消息。
小山很识相地没上前回话,先进了后院。
泉城的临街店面,通常都是前铺后院。
今日天气晴好,丫头小水和齐妈在院子里用细箩筐晾晒桂花和草药。桂花是 要加入香雪膏的,为了掩盖原本的气味。
小水好奇心重,悄悄问齐妈:“娘子今年为何不卖给晏七膏脂?”
“我哪里知道。”齐妈露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晏七和我们丹华铺做了五六年的生意,每年入秋都要定唇脂膏脂,是我们的大主顾,怎么娘子突然就不肯了?我也想不通呢。”
“我知道原因。”
小山笑嘻嘻地从月亮门后跳出来。
齐妈捂着心口笑骂了一句,“你个皮猴子,吓死我了。”
小水好奇地问:“什么原因?”
“晏七往年都是自己来订货,谁知道今年呢,他家主人也一起来了。哎哟妈呀,那位公子长的哟,”
小山拖了一个长音,望天眨巴眨巴眼睛,又吧嗒吧嗒嘴皮子,仿佛吃了半斤蜜汁烧肉,一副心满意足,回味无穷的样子,“连我这个男人都瞧动了心。”
齐妈笑呸了一口,“毛都没长齐,还自称男人。”
“那我也是个男人。”小山嬉皮笑脸地捻起两朵桂花放在鼻子底下,抽抽鼻子尖儿,闻够了香气儿,这才慢悠悠说起来。
“晏公子想买香雪膏的方子,娘子当然不肯,这可是她的命根子。但她又对这位晏公子一见倾心,于是让我去客栈里传话。只要公子肯娶她为妻,这整个丹华铺都算是她的嫁妆,若他肯入赘,城外的庄子和田地也都一并送他。香雪膏的方子嘛,虽然不会卖给他,可人都是他的了,那方子还不是早晚都传给晏家子孙。”
齐妈瞪圆了眼睛,吃惊道:“我的娘耶,娘子这是家底全都给出去了?”
“对啊,娘子这么诚心,晏公子竟然一口回绝了!娘子一怒之下就不肯再卖膏脂给他。”
齐妈啧啧撇嘴,“那位公子也真是想不开,我们娘子可是聚宝盆摇钱树。”
“钱再多也得有命花啊。”小山神秘兮兮地指了指颧骨,“麻衣神相上写,这里高的人,克夫。娘子先头的丈夫就不说了,连定了亲的两个男人都暴病而亡,这么硬的命,谁还敢上门送死啊。”
小水好笑道:“你懂的倒多。”
“想当年,我跟着算命瞎子结伴讨饭,可学了不少本事呢。”说着,小山扯过她的手,“来我瞧瞧你的掌纹。”
小水一时好奇,也忘了他是个小子,伸开小巴掌递过去。
小山摸着她的手,啧啧赞道:“难怪娘子给你取名叫小水,你这皮肉是水做的吗,怎么这么嫩滑,好软啊。”
他和小水同龄,手心里却有很多茧子。
小水突然害臊起来,脸红成一颗小山楂,飞快抽出手,还没等小巴掌打到周小山的身上,小脸吓得煞白。
李美娘凶神恶煞般地站在垂花门处,双手叉腰,恶声恶气道:“周小山,我看你是皮又痒了!还有你,李小水!”
周小山心说完了,掌柜的又要赏皮带汤了。
李美娘气哼哼的也不废话,从腰里解下皮带,横着甩给齐妈。
齐妈也不用请示,按照老规矩,照着两人小腿,各自抽了二十鞭子。
小水一个文文弱弱的小丫头,也没敢大声哭嚷,只是小声抽泣,反倒是小山这个半大小子,叫得鬼哭狼嚎,喊疼死了疼死了。
实打实地看着二十鞭抽完了,李美娘这才重新扣上皮带,气势汹汹地去了前头的铺子。
齐妈赶紧去给两人拿药膏,进了小山的屋子,一看他还在哭唧唧地的抹眼泪,忍不住道:“我都没用劲儿,就是做做样子给娘子看,你好歹也是个男人,怎的连个小丫头都不如,没见过像你这么怕疼的,叫得跟杀猪似的。”
小山噘着嘴,“你刚刚还说我不是男人的。”
齐妈怒其不争,“你也半大不小了,白瞎了一张小俊脸,娘唧唧的将来可没人嫁你。”
小山包着眼泪抽气,“那我去庙里当和尚去,管吃管住还不挨打。”
齐妈戳他的脑门,“瞧瞧你这出息。”
李美娘脾气暴躁,人其实倒不坏,工钱给的大方,铺子里伙食也好。所以小山小水挨打这事,齐妈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玉不雕不成器。她自家两个儿子,从小也没少挨她的打。
不过,李美娘买回来的这俩孩子,也算是齐妈看着长大的。小山干活机灵,嘴巴齁甜,小水老实心细,乖巧听话,都挺招人喜欢。所以每次李美娘让齐妈体罚两人,她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做表面功夫,没舍得真下力气。
小山撩起裤管,抠了一小坨香雪膏,小心翼翼地抹在小腿肚上。
香雪膏其实还有一种妙用,伤口抹上愈合得快,且不疼。
齐妈没下劲儿,鞭子抽的地方也没见血,只是他皮儿白,那一道一道的红痕显得格外刺目。
他一边抹药,一边抽气,跟疼得要命似的。
齐妈是真看不下去了,撇着嘴啧啧,“有多疼啊,这要是长生,眉毛都不皱一把,你瞧瞧你,比个女人还娇气呢?”
齐妈两个儿子,都是吃苦耐劳型的结实壮汉,老大长生打小学武,尤其能吃苦,所以她就见不得这种娇滴滴的小子。
小山委委屈屈地哼唧,“齐妈,我就是很怕疼啊。”
齐妈看着他细皮嫩肉的小白腿子,细了吧唧的脚腕子,忍不住唠叨:“你这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模样,以后可咋养家糊口呢?男人要有个男人样子,你看看长生。”
长生也在丹华铺做活,自小习武,健壮如牛,一把大刀耍得如蛟龙戏海,是李美娘的得力助手。
小山也不生气,幽幽地叹了口气,“唉,这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齐妈怒其不争地拍了他一巴掌,“所以你多吃点饭,多长点肉。”
周小山又是一声哎哟,放下裤管,把香雪膏盖好盖子,递给齐妈。
“齐妈,你晚上给长生哥烧点猪油渣,再多备点馒头,长生哥晚上要守夜。”
“守什么夜?”
“你忘了,每年晏七过来,娘子都要连夜赶工做膏脂。”
香雪膏不能久存,尤其是泉城天气干燥,时间一久就板结成团。李美娘每次也不会做太多存货,每年晏七过来订货的时候,都要在泉城住上三天,等李美娘日夜赶工把膏脂现做出来。
齐妈愣了愣,“娘子今年不是不肯卖货给晏公子吗,怎么今晚上还要开工?”
小山笑嘻嘻道:“娘子只是因为丢了面子,一赌气才放狠话挽尊。你也不想想,十二车膏脂,这么一大笔生意,娘子怎么可能不做?有钱不赚是傻子,面子值几个钱啊?她今晚上一定会做膏脂。等明天找个台阶下,继续和晏七做生意。”
“就你聪明。”齐妈嗔他一眼,到隔壁去找小水。
她人一走,周小山立刻收起脸上嘤嘤嘤的娇气哭相,跟没事人一样,一跃而起插上了房门。然后从衣柜的暗格里头,拿出一个黑色腰包。
腰包用青绿色丝线绣了一座小山,一湾秀水,精巧秀致。内里小有乾坤,有好几个夹层,里面放着的全是他的宝贝。
各种易容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