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书名:
张自忠
作者:
老舍
本章字数:
9305
更新时间:
2024-04-18 10:11:06

时间 二十九年五月十六日。

地点 鄂北杏儿山。

人物 张自忠 将军 张敬 高级参谋 洪副官 马副官 贾副官 葛敬山 丁顺 胖火夫 传令兵四人 卫兵四人 百姓四人

景 正面为杏儿山,山坡有破屋一间,张将军宿于其中。左右皆山,成山环,时我与敌已皆入山作战。右边山上有寨子,已为敌炮所毁,余断垣耳。

〔开幕。开幕前,用灯光映出张将军遗书——由襄河西出发时致所部官长函。于枪声隐隐中开幕。卫兵在屋外及山上戒备。副官,勤务及传令兵甲乙皆在山坡上或立或坐。葛敬山伏石作书。

葛敬山 (抬起头来,低声的)洪副官,我问点事。洪进田(指了指小屋)少说话!

葛敬山 我小声的!我老要问司令,又不敢!咱们为什么不往东北上退一退,等尤师长来了,再反攻?何必这么死守着,眼看就要教敌人给包围起来呢!

洪进田 电话不通了!不知道尤师长在哪里呢!葛敬山那,咱们也不应当再守这里!我并不怕,跟你们在一块儿二年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怕!我是说,司令是国家的大将,万一有个——那还了得!是不是,洪副官?你劝劝总司令,你是他的老部下。

洪进田 老部下也不能说话!我服从命令,司令服从司令长官。我一见司令就不大说得出话来!我不怕死,可是怕司令!啊!怕司令也就是不怕死!

葛敬山 (向贾点头)贾副官,我说司令是国家的大将,应当小心点,别在这里打死仗!咱们的兵又少又软!贾玉玢不要乱发议论啊,你还不懂军事!葛敬山我承认我不懂军事,可是我的心是好的!去劝劝司令!

贾玉玢 劝司令?没那个规矩!

葛敬山 我并不怕,跟你们一样的不怕!我是真心的爱咱们的司令,我怕他困在那里!司令要叫我死在这里,我一定连动也不动,可是,司令是国家的大将啊!咱们死,没关系,司令要是——贾副官,洪副官,咱们一齐去说!咱们就说,咱们在这里截击敌人,请司令带两连手枪队,往东北去;和尤师长取得联系,再两面夹攻。两连人够不够?马副官,来,咱们大家商议!

马孝堂 用不着商议吧?没有用!司令是咱们的脑子,咱们用不着商议!

葛敬山 你不能说我的计划没道理呀!司令带两连人向东北去,咱们在这里打,等司令和尤师长取得联络,再两面夹攻,这没有道理吗?

马孝堂 要说,你倒可以说去!

葛敬山 我可不是怕死,我是真心的爱咱们的司令!我和洪副官一样,这次是请求司令带我出来的;就要怕死,干吗请司令带着我呢?

马孝堂 我并没说你怕死,我说你是个学生,去说话还可以!葛敬山好!我去说!我得想几个理由,(一边想,一边往小本儿上写)司令是国家的大将,一个;兵少……卫甲谁?

丁 顺 (抬头看)胖子!胖子来了!(赶过去)胖子,你怎么来了?

胖火夫 (向大家打招呼)我就没走!

洪进田 (指小屋)小点声!胖子!没走?在哪里睡的?胖火夫昨天夜里他们挪动,我怕没个人给司令烧烧水,煮煮豆子,我就没走!山沟里找了一块草地就睡了,可不好受!露水把身子打湿,小山风一吹,喝!(打了个冷战)

葛敬山 (过司令烧水!退却的时候,你跑不动!胖火夫怎么?要退却?

贾玉玢 葛敬山的主意!

葛敬山 贾副官,我是不是出于爱司令?爱胖火夫?贾玉玢那我知道!

胖火夫 司令不会退,咱老胖也不会退!咱跟司令,地位不一样,腿不一样,可是心都一样,都是肉长的!葛敬山胖子,你再说一遍!

胖火夫 干吗?

葛敬山 这就是顶好的诗!我记下来,以后我给你登在壁报上!

胖火夫 壁报?什么玩艺?

葛敬山 什么?你没看见过我的壁报?每三天出一张,出了这么二年了!

胖火夫 我不识字!老丁,我已经烧好了一锅水,司令要水,还是要煮豆子,都现成!

〔葛废然而返,仍伏石写字。

丁 顺 我去拿——(要去取水)

胖火夫 (拦丁)那是给司令的,谁也不准动!我在这里等着,看司令起来,我把水端了来,就是一个锅!老丁,还有豆子吗?

丁 顺 今天哪,恐怕连豆子也吃不到了!胖火夫打这么二年仗了,就属这一回苦!嗯,没有豆子,我会给司令挖点野菜去!(蹲在地下)

丁 顺 (听屋内嗽了一声)起来!起来!

〔胖子与在山坡上坐着的都赶快起来,极严肃。

张自忠 (极从容的,面带笑容。大家致敬)怎么,胖子没走?

胖火夫 报告司令,我怕没人给司令烧烧水,煮煮豆子,没走!

张自忠 (笑了笑)今天大概连豆子也吃不到了!

张敬 等一会儿,老百姓也许还给送来。

胖火夫 司令,我去挖点野菜好不好?

张自忠 先去弄水!(胖下)贾副官,后半夜的情报!(坐)

贾玉玢 报告司令,前半夜敌人由西面撤下几百人来,司令教骑兵到西南去堵截。

张自忠 记得。

贾玉玢 到后半夜,由西面撤下来的敌兵都增加到南面,我们的骑兵大概是没和敌人碰到。

张自忠 骑兵可也没回来?

贾玉玢 到如今没消息!

张自忠 噢——没关系!西面怎样?

贾玉玢 很好!就是南面相当的紧。不过这三个多钟头了,并没有开炮。

张自忠 张高级参谋?

张 敬 西面昨天一天都打得很好。现在敌人既又撤下些人去,我想咱们也拿下一营来,加到南面。

张自忠 可以!马孝堂,你写下来!西面撤一营人,加到南面。

张敬 西面暂取守势。假若敌人再添人,我们只好上手枪队!

张自忠 还不能轻易动手枪队!我看,西面没危险!

张 敬 南面,等西面的一营转过来,还是攻!

张自忠 马副官,西面追击!

张 敬 可虑的是敌人在西南两面维持原状,而从容的往东北布置,我们绝对不能再从南面抽人!

张自忠 所以我们要拚命向南面追击!这点手枪队足够守这东西两个山头的,只要这两个山头守住,北面空着也没关系!再说,即使敌人往东北包围,主力也总还是在南面。马副官,写好了?(马递过来,张看了看,签字)来!(传甲、乙过来)告诉团长,我在这里,决不再动,他们必须尽力追击,他们不上去,我上去!(传甲、乙去)

胖火夫 (端着水锅)报告司令,百姓们又送豆子来了。

张自忠 贾副官,领他们来。(贾下)胖子,把水放在这里,大家用!丁顺,灌满了水壶。胖子,你在哪里烧的水?胖火夫山沟里大石头底下,敌人看不见!

张自忠 山里有野菜吗?

胖火夫 老百姓提来了一筐!

张 敬 今天又有野菜吃了,越来越阔气!胖子,你先煮锅豆子,再作一锅豆粥加野菜,好不好?这是豆子两作!

胖火夫 张高级参谋,没有水,不容易作粥,这豆子是鲜的,还就是煮一煮好吃!

贾玉玢 (领四乡民上。一老翁提半筐野菜,一中年妇人拿着三个鸡蛋,二少年各负半袋豆子)报告司令,他们来了。

妇人唉,哪位是那好官儿呀?

老翁(指张)这就是!

妇人唉,大人!

少甲 叫总司令!

妇人 总——

少乙 司令!

妇人 昨天,我的儿子回去,拿着总——

少乙 司令!

妇人 司令给的钱!去年哪,那些老总拿去我们几捆草,二斗豆子;去年的事了,司令大人还替他们给钱,又给得那么多,真是好官哪!司令大人收下这三个鸡蛋吧!家里没有别的东西!(贾接过蛋去)

张自忠 谢谢你啊!都坐下!葛敬山,听着点!怎么不坐?

老翁 不坐!不坐!(把筐放下)放下!(少年们把口袋放下)

张自忠 胖子,拿去煮!

胖火夫 先把水倒出来,就是这一个锅!(大家都把碗倒满;告诉百姓)山沟里来取筐子口袋呀!

张自忠 马副官,帮帮胖子!(二人把东西拿下去)我问你们,枪声一夜没断,你们怎么还敢来呢?

老翁 知道司令没的吃呀!唉,为了打鬼子吃这么大的苦,我们还怕什么!我们半夜里给司令摘来的豆子!我们不给这样的军队作点事,还算人吗!

张自忠 庄子上怎样了?

少甲 昨天南庄全教炮打了,今天连北庄上的人也都逃了!

张自忠 你们怎么不逃?

少甲 他们也都没逃远,都在山里藏着呢!白天藏起来,夜里回家!

少乙 去年鬼子败下去,我们杀了不少人,截下不少东西,今年就更不怕了;大家都等着司令打胜仗呢!有司令在这里,我们什么也不怕!反正鬼子站不住脚!

老翁 唉,越站不住脚,鬼子才越祸害人!我不稀罕那些鬼子的东西,我盼着快太平了,好平平安安的种地!总司令,什么时候才能太平呢?

张自忠 快了,快太平了!只要咱们大家齐心,就一定快太平了!你看,咱们的兵都不怕鬼子,你们老百姓再能帮助军队,还愁什么呢?(问妇)你也不怕吧?

妇人 不怎么怕枪,我怕炮!炮一来,房子就完了!大人,今天不会再开炮了吧?

张自忠 还要开炮!你们要是藏起去,就早早的!

妇人 还有一点点小事!

老翁 二婶子!

妇人 我是替别人说话呀!她托咐了我!我总得把话带到了啊!

张自忠 谁?什么事?

妇人 邻家的徐嫂!

少甲 真好管闲事!

张自忠 让她说!

妇人 去年打仗的时候,徐嫂丢了两只鸡,两只又肥又大又爱下蛋的母鸡!她托我问问大人,那个,我们都是穷人!大人不给,也不要紧,反正那两只鸡又不是大人吃了的!

张自忠 贾玉玢,给老人家两块钱,给他两块;再给她五块,给徐嫂带了去。你们这是多少豆子?

少甲 总司令不要给钱了!

张自忠 也给五块钱吧。

老翁 总司令,明天还在这里吧?

张自忠 不敢说一定了!你们要听见枪炮还在这边响,我就还在这里。拿上你们的筐子口袋啊,谢谢你们!

老翁 还谢谢我们?给我们打仗,连几颗豆子都不肯白吃我们的!我们得谢谢总司令啊!

张自忠 留点神!都留点神!

少甲 (笑了)在山里,鬼子抓不到我们!(都下)

张自忠 葛敬山,又有材料了吧?中国人,连妇女算在内,都天生来的是好兵!象天真的小孩子一样,不懂得怕!

葛敬山 百姓太好了!不过,也有时候为钱舍命!

张自忠 那是因为穷!我相信,刚才这四个人要是不那么穷,他们一定不会要咱们的钱!百姓们是有良心的!抗战就是民族良心的试金石!

张 敬 司令,听!(枪声甚密)

张自忠 我们攻了!要是敌人进攻,必先开炮。

张敬 我上去看看!(上山以镜探望)

葛敬山 总司令!我有个计划,可以说吧?

张自 忠可以!

葛敬山 司令,咱们现在是内无粮草,外无援兵!

张自忠 (微笑)你怎么办呢?

葛敬山 司令是国家的大将,责任大得很。所以我想,教我们在这里打,司令带两连手枪队向东北去,和尤师长取得联络再两面夹攻!

张自忠 你看我不能把敌人赶跑?

葛敬山 那不是我的意思,我是说司令的责任太大,不能太——冒险!

张自忠 在危难里,军人要是不敢冒险,国家便没了灵魂!葛敬山,你还记得在潢川的时候,二百里以内没有一个友军,我不也完成了守十二天的任务吗?现在,我奉命令来追击敌人,就不能叫敌人追击我!长官的命令!谁也不敢改!

葛敬山 司令,现在咱们的人可太少,而且很软哪!

张自忠 葛敬山,不准说这个!人也许少一点,可并不软!不软,他们是太累了!再说,我带出来的队伍,不管是我训练的不是,打胜打败就都由我负责!遇到困难,我们不应当计算别人的缺点,而应该先看自己尽了责任没有!我相信,自己尽责,就能感动别人,人都是有良心的!有敢拚命的长官,军队就能变成铁的!(敬下来)怎样?

张 敬 敌人在四千呎外,还没有多少动静。

张自忠 葛敬山,记住我的话,就算是临别赠言吧!

葛敬山 怎么?司令恼了我吗?

张自忠 (笑了笑)那怎能呢,我很喜欢你!

葛敬山 那么,是真有了危险?

张自忠 作军人的根本就不顾虑危险!军人的责任是抵抗危险,军人的荣誉是打倒危险!你可是该走了!

葛敬山 司令!司令!我随着司令二年了!我的文章虽然没有多少进步,可是我的胆子和人格,我觉得,是大了好多,高了好多!这,我真感激司令!请还允许我在这里吧!我不怕吃苦,不怕危险!

张自忠 好,先吃点豆子再说。丁顺!

丁 顺 有!

张自忠 看看豆子煮得了没有?(丁去)

葛敬山 司令,我是真敬爱司令,我愿意死在这里!

张自忠 你还是应当念书去!现在,你已经有了身体,胆量,就应当再发展你的脑子去,中国不缺乏人力,可是缺乏脑子!(炮声)啊,敌人要反攻了!

张 敬 司令,我看敌人的计划是南面假攻,而是往东北布置。

张自忠 所以我不能动!我要往东北转移,就正好中了他们的计!

葛敬山 司令,可是敌人会拚命用炮打这里,压迫我们往东北去!

张自忠 葛敬山,你真是进步了,你说对了!

葛敬山(很得意)那么,司令何不乘早儿挪动挪动呢?司令是国家的大将啊!

大将就更得服从命令!炮往这里打,我会往前去,决不能往后退!豆子来了!先吃豆子!(马,丁,胖,端着所有能找到的碗)来,大家吃!

葛敬山 司令,我还有——张自忠先吃豆子!啊,真香!胖子,再去煮。贾玉玢,总部都移动了?

贾玉玢 应当在后半夜挪动,可是还没得到报告。

张自忠 葛敬山,你带着的还是尤师长的那只旧枪吗?有子弹?

葛敬山 有!

张自忠 带上点豆子,水,走吧!

葛敬山 司令,我不能因为你优待我,我就不服从命令;我走!

可是,司令允许我再说一句话!司令也应当走!张自忠丁顺!

丁 顺 有!

张自忠 送葛敬山去!由东北走,快走,翻过山去再休息!

丁顺 送出山去,我就回来?

张自忠 一直把他送到尤师长手里!你们往东北走,总会遇到他的。遇到尤师长,告诉他,原计划追击敌人;告诉他,我这里打得很好!葛敬山,来,握握手!葛敬山总司令!(落泪)

张自忠 在军队里不准落泪!好,要永远作个有出息的人!去吧!

丁 顺 司令,把他交给尤师长,我回来?张自忠你回来!

〔葛含泪向参谋长等敬礼,丁亦不欲去,但不敢违抗命令。

传丁(跑来)报告司令,总部中了炮,伤了七个人!张自忠夜里你们没挪动吗?

传丁报告司令,刚挪动了多一半,就中了炮!张自忠教受伤的都出山。等都挪好,再来报告!(传丁下)葛敬山(同丁顺回来)司令!不必派人送我了,我自己会走,丁顺也不——他说,他伺候司令十八年了!张自忠丁顺,好好的送他出去!

丁 顺 是!司令!

洪进田 报告司令,炮火现在是以这里作目标了!

张自忠 洪副官,吃点豆子!嗯,还有三个鸡蛋呢!贾玉玢,去煮一煮。(贾下,看葛)怎么还不走?

葛敬山 司令,我想起来了!老百姓知道司令在这里,兵们知道司令在这里,大概敌人也就知道了。

张自忠 百姓和弟兄们不会卖了张自忠!

葛敬山 万一伤兵被敌人拿去,审问出来呢?

张自忠 审问不出来!即使教敌人真知道了,那我就更得等着,教敌人看看我怎么打他们!去吧!

葛敬山 唉!(又敬礼,同丁慢慢下去)

张自忠(对敬)这小孩有出息!

卫兵甲胖子倒了!(胖火夫端着豆子,刚拐过山来,被炮击毙)

张 敬 怎么?(跑过去,马等看司令,司令以手作势,也跑过去)

张自忠 怎样?胖子怎样?

洪进田 也许被碎片碰伤了!敌人确是拿这里作目标!

张自忠 打过一阵去,就改目标了,没关系!怎样?胖子怎样?

张敬 (走回来)完了!

张自忠 有忠心的人!(走过去看)

洪进田 张高级参谋,我是请求司令带我出来的,我绝不怕死,我就愿意和司令死在一块儿!不过,刚才葛敬山说的也有理,司令应该再挪动挪动!

张 敬 司令一动,马上前边就下来!敌众我寡。我们的人已经打一个星期,太累了。跟四外的部队失去联络,这都是事实。可是司令不肯动,假若敌人现在撤退,司令必定追击!敌人不退,他就出击!他不是不精细,可是坚决胜过了精细!长官的命令是追击敌人,这不能改!

洪进田 好了,高级参谋,咱们预备打就是了!

张敬 放枪的才是真军人!不过,就是肚子里老空空的,怪不好受!

洪进田 到夜里,我去捉条狗来,大家吃吃?张敬(笑了笑)狗肉的确不难吃!

张自忠 (看大家把胖子抬走,回来)可惜的胖子!葛敬山走的对了!

贾玉玢 (左臂负伤)报告司令,鸡蛋都教炮打飞了!张自忠先看你的伤!

贾玉玢 啊?我——噢,可不!(洪给他收拾)没关系!张自忠怎样?

贾玉玢 报告司令,不要紧,擦破了一块皮!传甲(上)报告司令,西线很稳。团长说,一定能顶得住!张自忠他们有吃的?

传甲百姓还照常送去豆子。

张自忠 好!

传乙 (上)报告司令,南面我们开始进攻,敌人很多,不容易得手,团长报告司令,子弹不够用了!张自忠洪副官,教山口上的两连手枪队前进,作南面的第二线。(洪下)你(对传令兵)对团长说,我这里上去两连人。子弹省着用,等敌人前进,冲锋!快去!(传乙下)张高级参谋,子弹不够用了!

张 敬 已经打了一星期!

张自忠 没关系,有我在这里,光是枪刺和大刀也能打仗!人人心里有一个火,拚命的官长就是吹起火来的风!上去看看?(二人同上山)

马孝堂 不要紧,真的?

贾玉玢 这时候有点疼了!刚才只顾了鸡蛋,没理会!马孝堂咱们没关系,我看司令还是挪动挪动好!贾玉玢有理,可是——总司令要是动一动就不算总司令了!司令打定了主意就和这座山一样,永远不再改动!张敬正面攻上来了!

张自忠 马副官,东西两个山头,一边一连手枪队!(马下)张敬敌人往西转了!我们又前进了!〔远处冲锋号,杀声隐隐。

〔飞机响。

张自忠 来!前面继续冲锋!两边的人绞在一处,飞机就没有用了!(传令丙下)

张 敬 敌人又前进了!

张自忠 贾玉玢,怎样,还能干吗?

贾玉玢 不要紧,能干!

张自忠 上来!(投弹声)看看去,哪里投弹?(传甲下)

张敬 敌人前进了有一百呎!

张自忠 手枪队怎样?

张 敬 已经上去了!

张自忠 那就不要紧!(炮将小屋打塌)教贾玉玢看看,张高级参谋,下去歇一歇!(下来)啊,我的小屋也倒了!这个仗打得好!山窝里的小屋都会教炮打了!没有这样兜着底儿来的战斗,中国人是不会不振作起来的!(看地上)把豆子也都打飞了!

张 敬 假若尤师长现在能赶来,哪怕带着一团人呢,那该打得多么热闹,多么起劲!

张自忠 现在咱们打的也不错!西面始终是那么好。南面差一点,可是有手枪队督着一时也不会坏!今天夜里,我们应当来一次夜袭!

传甲(上)报告司令,飞机炸的大概是北庄。张自忠“大概”是北庄?落了多少炸弹?传甲很多!

张自忠 在哪里看的?

传甲就在这后边山上。

张自忠 为什么不过去?(掏枪)

传甲司令!(跪下)司令!我年轻!那边炮火很密!司令,饶我的命!一时的,一时的——我不再怕!我敢打!贾玉玢(下来)报告司令,正面上紧急!

张自忠 上去!(传甲跑上山去)张高级参谋,我很不敢放心总部,别失去联络啊!

张 敬 不会!不会!他们布置好,一定来报告!

张自忠 他们知道我总不会动,为什么不常来报告呢?(对卫兵)留下两个卫兵,其余的都加入手枪队!(卫兵甲、乙去)贾玉玢,把所有没动的手枪队都集中到这个山沟里来。(马、洪,传令兵乙、丙都先后上来)张高级参谋,你看着镜子,马,洪,你俩在我两旁。都上去!(连卫兵丙、丁都随张上山)

张 敬 最前面的敌人离我们有三千呎了!张自忠手枪队呢?

张 敬 不够用,东南上堵不住!

张自忠 正面还是假攻,主力是要夺东南的山口。来人,教东山头上的一连往东南移动!把住山口!(传乙下)张敬正面稳了一些,东南急进!

张自忠 不要紧,我预备好在山口要消灭几百个敌人呢!(贾上)怎样?胳臂?

贾玉玢 报告司令,胳臂麻过去了!

张自忠 还能支持?

贾玉玢 不要紧!

张 敬 敌人又前进了!连手枪队也下来了!张自忠不能!手枪队是找好地形呢!

张 敬 是的,手枪队稳住了!

张自忠 洪副官到东南山口看看去,告诉他们稳住了打!多放过敌人几步来才好;不要打太早了,捉准了再打!(洪下)马副官,你看着点!张高级参谋,下去会儿,一时不至于有变化!(下来)

张 敬 兵的确太疲乏了。

张自忠 忘了死也就能忘了疲乏!(看了看天)快晌午了!大概至少还要打三个钟头。我们今天也早早的停住,夜间给他们个奇袭!我已经计划得差不离了。你也想一想看;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咱们商议,决定。马孝堂报告总司令,东南进得很快!

张自忠 有手枪队把住山口呢!

马孝堂 正面也还退!

张自忠 (对敬)我们再看看去!(上山)张敬(用镜看)敌人快到二千五百呎了!张自忠马副官,你看着!张高级参谋,你往下边站,我给你一排人。来,调过一排人来,随着张高级参谋!(传丙去了,洪上)洪,贾,敌人到二千呎上,我们就得动手了,你俩东西散开。(二人均掏出手枪来)

马孝堂 东南上已过了二千呎!

张自忠 手枪队呢?

马孝堂 还没动静。

张自忠 好!放进来打好!

马孝堂 正面也进得很快!

张自忠 张高级参谋,上你的一排人!洪,东山上的全数往下压!啊!(左臂受伤)敌人的火力够上我们了!

贾玉玢 (过来)司令好不好下去一会儿?

张自忠 给我捆捆!捆紧,马,怎样?

马孝堂 稳一点,东南上,我们已开了火,敌人倒了不少!贾玉玢司令,这样行吗?

张自忠 再紧一点!好!噢,你的手没劲,马副官,你去,你去,教西山头上的一半向南,一半向北,再教一排人准备补充东南。(洪上)怎样?

洪进田 东南上很紧,可是我们很得手!司令,下来会儿?张自忠用不到!(对马)行了!还看着去!张高级参谋,前面这一排人偏东前进!你那里有传令兵?

张 敬 有!向东前进!(应声:“向东前进!”)张自忠马副官,怎样?(马已受伤,手仍持镜)啊?洪进田,你来!(洪将马拖开一点,给他捆伤,张取过镜子来)张高级参谋,山前准备冲锋!

张 敬 准备冲锋!

张自忠 敌人退却!追击!(传甲随着喊)张敬敌人退却,追击!

张自忠 张高级参谋,你这一排再向前,补充前面!张敬后面还有人没有?

张自忠 还有,得看着用了!一排一排的用了!防备北边!张敬还得给我一排人!

张自忠 叫传令兵去要!

贾玉玢 (头部受伤甚重,爬起来,至山坡上)司令!司令!走!走!

张自忠 玉玢!

贾玉玢 司令,打!打!打!(倒)

张自忠 张高级参谋,正面冲锋!

〔冲锋号响。

张自忠 (看洪已给马捆好)洪看贾玉玢去!(洪往下跑)怎样?洪进田(极严肃)报告司令,玉玢阵亡了!张自忠啊!(洪往上跑)

洪进田 司令!

张自忠 (腰间中弹倒下)扶我起来!

张 敬 (跑上来)司令!

张自忠 还下去,张高级参谋!省着用手枪队,一排一排的补充!(敬下去)

洪进田 司令,我背着你走!

张自忠 捆紧我的腰!(洪脱下军衣,捆在司令腰间)好!洪进田司令,我背着你走!

张自忠 马,怎样?

马孝堂 不要紧,司令!

张自忠 都站好地位!敌人退却,追击!洪进田司令,东南山口上发现敌兵。(要背司令)张自忠干吗?去,再补一排人,要稳!要稳!绝对不许敌人进来!(洪去)张高级参谋,人都上去了吗?张敬上去了!

张自忠 冲锋!

张 敬 冲锋!

〔飞机响。

张自忠 张高级参谋,恐怕又是炸总部!张敬投弹,西边!

张自忠 派人去看,告诉团长,过来一连人,由侧面打!洪进田(受伤,退至山坡)司令!

张自忠 干吗?

洪进田 我背着司令走!马副官,我们背着司令走!

张自忠 洪,马,站好!张高级参谋,正面怎样?

张 敬 敌人来了。

张自忠 再上一排人,往下压,堵住!有退的枪毙!

张 敬 司令,下来!

张自忠 (挣扎)敌人退却!追击!(卫兵与传甲要扶他)看前面!打!洪,马,打!

张 敬 向东南追击!

张自忠 (喉已哑)追击!(洪帮着喊)

张 敬 追击!

张自忠 张高级参谋,用你的枪!有退的,打!

张 敬 追击!总司令的命令,追击!

张自忠 手枪队上!

张 敬 上去了!白刃战!

张自忠 冲锋!

张 敬 冲锋!(且打且退,头上已受伤)司令!

张自忠(头上中弹)冲!

张 敬 (对洪、马)背司令走!

张自忠 张高级参谋,冲锋!(对洪、马)打!

张敬(连发数枪)司令!

张自忠 张高级参谋,我们要尽到了我们的责任!(挣扎,持枪前进数步。倒)

张 敬 司令!(对洪、马)背走司令!

张自忠 杀!杀!洪,马,看在国家的面上,先打敌人,不要管我!

张 敬 司令!(张不语)司令!我去尽到我的责任!(跑回敌阵)冲锋!

传甲(看了看张)杀!(也冲过去)

洪进田 马,你守着司令!

马孝堂 你干什么去?你已经受了伤!

洪进田 我说过我必跟司令死在一处!

马孝堂 我也不怕死!

洪进田 不能没人守着司令!

张自忠 (挣扎)洪,马,不用守着我,敌人——近了,去死!

洪进田 张自忠 (齐喊)杀!(同冲出去)

〔幕上映出“民族精神”四字。

(幕)

已经读完最后一章啦!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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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祸

《妻祸》描写普通工人何天亮发现美丽的妻子跟工厂党委书记白国光同床云雨,怒殴白,被判刑是十年。出狱之后,何天亮四处寻找自己的女儿,想通过辛勤劳动过上正常的生活。但是,有钱有势的白国光却不放过他,两个力量不对等的人开始了扣人心弦的明争暗斗。何天亮采取一些非正常手段为自己打出一片天地。就在他事业有成,找回了女儿,并与小草热恋的时候,厄运再次临头,他不得不舍生忘死投入厮杀。然而,厮杀的结果却让他瞠目结舌、痛不欲生。
已完结,累计36万字 | 最近更新:尾声

序 厄运

书名:
妻祸
作者:
高和
本章字数:
2764

何天亮六岁的时候母亲突然脑溢血死了。母亲死后没过多长时间父亲就给他找来一个新妈,父亲说是为了有个人照应他,他并不领情,很长一段时间他对父亲心存怨忿。不久新妈生了自己的孩子,他开始品尝到了由饥饿、辱骂和冷眼混合成的憎厌。几乎一夜之间,他就成了多余的人,这个事实让他痛苦到发狂。为了彻底摆脱这种处境,没到年龄他就报名下乡,并且从此跟家里断绝了来往。一直到他回城当了工人又和冯美荣结婚后,那种自己多余的感觉才慢慢淡化成偶尔在睡眠里出现的噩梦。

结婚让他有了当家作主的感觉。妻子冯美荣很漂亮,又给他生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儿。他们的生活很平静,很安定,有时侯也很温馨,他觉得自己过得很惬意,很踏实,尽管他无法用准确的语言解释幸福这个词儿的含义,但他觉得自己幸福。他想,能这样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就是他的福气。他给女儿起名宁宁,祈求生活安宁。然而,这种惬意踏实幸福的生活就如建在沙滩上的纸房子,一旦遇上风雨刹那间就彻底毁了。

那一天夜里,宁宁发烧哭闹一宿。早上起来他准备带宁宁去医院,冯美荣说孩子只是着凉了,吃点感冒药就行,劝他不要耽误上班,实在不行就让宁宁她姥姥带她去医院。那几天厂里正在搞会战,抢修三号机组,他是钳工班班长,请假势必影响工期,他于是听了冯美荣的话照常去上班。到了班上,他牵挂宁宁,心神不定,手锤砸在手指上,主任让他到医务室包扎一下。包扎完伤口,他趁机溜回家去看看宁宁。打开门进屋,床上两具半裸的躯体毒蛇交尾一般地扭动着,伴随动作回荡在房间里的动物叫春般的哼叫、喘息让他的大脑紊乱成一团泥浆,身体虚脱成无骨的软肉,他变傻发懵,不知所措。

妻子冯美荣慌乱中抓过一条内衣捂到脸上,躯体的白肉和腿间的荫黑袒露着对他的羞辱。男人狼狈不堪地套上了背心,背心正中印着一个大红的“奖”字,已经羞缩成干辣椒样的丑陋物件悬掉在胯间晃来晃去。他看清了,男人是他们厂的党委副书记白国光,一个经常坐在台上给他们作报告的人。何天亮过去每次跟他碰面时都要尊敬地称呼他一声“白书记”,而他也总会很谦和地冲何天亮点点头。

看见女儿宁宁被放置在床头边的地板上熟睡着,如同一个被扔到地板上的烂包袱,他被掏空了的胸腔猛然间燃起了要烧毁一切的怒火。他扑将上去用钳工粗硬有力的大手,将细皮嫩肉的白国光书记揪到床下挤在床与墙壁之间的空隙处痛殴起来。白国光的哭嗥和告饶有如汽油浇在烈火上,更让何天亮疯狂,他一拳接一拳狠狠砸在白书记的头上、身上。被人羞辱、欺凌、劫掠而造成的痛彻肺腑的伤害在这一拳连着一拳、一脚接着一脚的猛击中得到了补偿。拳脚击打在肉体上的触觉和闷响让何天亮沉醉于半疯狂的快感当中。白国光的哀嚎与求告渐渐变成了有气无力的喘息和时断时续的呻吟。

冯美荣从极端的恐惧与羞慌中惊醒过来,跪坐在床上向何天亮哀告:“天亮别打了,要出人命了。”

冯美荣胸前抖动的肉团、白玉般的腰身和大腿过去曾让他如痴如醉,此时却有如龌龊的烂抹布并且印满着对他的侮辱,让他感到有如面对茅厕里的蛆虫一样肮脏恶心,他狠狠地抽了她两记耳光,然后揪着她的头发,把半裸的她拖到门外,锁严大门,任她在门外哭泣、告饶、砸门。

这个家完了。他颓唐地坐倒在床边,他实在弄不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在事情爆发前居然一点征兆都没有,要不是他今天中途回来看宁宁,可能他会永远被绿头巾蒙住眼睛象磨道里的驴围着这个家没完没了的转。白书记的呻吟让他又想起了刚才这对狗男女交欢时的叫春声,极度的屈辱、厌恶和仇恨令他再度失去了理性,他举起椅子狠狠砸在白国光的脑壳子上,木头与骨肉撞击的粗浊闷响有如一个休止符,白国光的喘息呻吟嘎然而止。瞬间,四周悄然无声,整个世界似乎都静止了,门外的冯美荣也无声无息。突然的寂静让他回到了现实当中,他想起了女儿宁宁。他跨过大床,从床头前面的地板上抱起了宁宁。奇怪,家里闹翻了天,宁宁却依然沉睡不醒。他用唇试试女儿的额,宁宁的额头微微渗出了汗,孩子已经退烧了。他把宁宁紧紧搂在怀里,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臂上,轻轻呼唤着她,宁宁却依然沉睡着。宁宁是个觉轻的孩子,晚上他和冯美荣作点夫妻间的功课,动静稍大就会惊醒她,今天怎么会睡得这么死?他感到有些不妙,开始焦急地拍打呼唤,宁宁却毫无反应。他急了,顾不上乱成一团的家和奄奄一息血流成河的白国光书记,抱着宁宁冲出家门朝医院跑,连房门都没有关。此时此刻,对他来说,除了怀里的宁宁,世上的一切都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在医院急诊室,医生告诉何天亮,经过化验检查,孩子服用安眠药有些过量,睡一段时间会自己醒来,没有其他的危险。医生责备他怎么能给这么小的孩子服用安眠药,他恍然大悟,那一对狗男女怕宁宁影响他们偷欢,给宁宁灌了安眠药。熊熊怒火烧得他脑袋几乎要炸裂,如果白国光或者冯美荣在这里,他肯定会要了他俩的命。

他背着宁宁走出医院大门时,正好碰上呜呜鸣叫的救护车停在了门口,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七手八脚地抬下了昏迷不醒的白国光。他来到担架前面,朝满脸血污的白国光书记狠狠唾了一口,粘稠的痰液挂在白国光的眉心,然后扔下目瞪口呆惊愕不已的白大褂们昂然离去。

他是在出事的第三天从家里被逮捕的。出事后他没有去上班,也一直没有走出家门半步。作为男人,蒙受如此奇耻大辱,他无颜面对同事朋友,没有勇气承受无聊的劝慰、好奇的目光和廉价的同情。那三天,他躲在家里守着宁宁,谁来敲门他也不理不睬,专心致志的为宁宁和他自己做饭。狂躁与暴怒消退之后,代之而来的是极度的消沉与感伤,下一步应该做什么他没有去想,他已经丧失了谋划未来的能力和心情。

警察是在厂保卫科长的带领下来的。他被套上手铐之后,宁宁开始大哭,保卫科长抱着宁宁问他孩子怎么办,何天亮想了想,说:“交给她姥姥吧。”透过警车装着铁栅的窗口,他看见保卫科长抱着宁宁哄着,宁宁咧开嘴哭得泪流满面,稚嫩的小脸让泪水涂得象风雨中的苹果,这是宁宁留给他最后的记忆。他的泪也流了下来,出事后他第一次哭了。

法庭上,检察机关根据受害人白国光的证词,指控他因不满领导报复伤人,导致受害者白国光书记严重受伤。面对指控他一言不发,既不为自己辩护也不承认自己的所谓罪行。当时正碰上“从重、从快”的“严打”,法庭根据检察机关的指控和白国光受伤的事实,以故意伤害罪判处他有期徒刑十二年,他没有上诉。

何天亮被抓以后冯美荣一直没有露面,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服刑一年后,冯美荣通过律师提出离婚,他二话没说就签字同意了。狱里的老囚们骂他傻,他说:“我就当倒了一桶垃圾吐了一口痰。”

历史刚刚进入八十年代,何天亮就倒了大霉,遭了大祸,他觉得他的生活已经划上了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