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的威风

书名:
火车上的威风
作者:
老舍
本章字数:
3770
更新时间:
2024-04-18 10:10:48

改编旧作《马裤先生》(独幕话剧)

时间 解放前的某年某月某日。

地点 北京(那时候还叫北平)东车站内,一节二等卧车里。

人物 马先生——男,四十岁左右,服装四不象,看来大概是某阔老的私人秘书。

奚先生——男,五十来岁,胖胖的商人。

孟先生——男,三十多岁,象是某部的一位科长。

小 赵——男,二十多岁,活泼利落,火车上的茶房。

男女旅客数人,脚行二、三人。

〔幕启:火车在北京前门东车站停着,即将开往沈阳。旅客们正先后入站上车。呼唤声,卖报声……颇为热闹。

〔我们只看见一节二等卧车,内有四张铺,二上二下。马先生已在车内。他的八件大行李都已放在左边的上铺上。他的大衣、雨衣、帽盒、浴衣、各种手巾和口罩等分别占据了所有的挂钩。现在他正从身上各处掏出水果、甘蔗、面包、熟鸡蛋……都放在小桌上,把桌子摆满,颇为得意。然后,他屈指点行李。

马先生 (忽然大吼一声)茶房!(提高一个调门)茶房!

小 赵 (急忙跑来,怪和气地)来喽!什么事?先生!

马先生 就来了,你怎么不在这儿陪着我呢?

小 赵 我不是忙吗?不是得伺候大家吗?您多担待!马先生 我有好多事要问你呢!

小 赵 您问吧,先生!

马先生 先问你,我用的是免票,卧铺也在内吧?

小 赵 坐车可以用免票,卧铺得另买票。您来得巧,赶上有空铺,待会儿您补买卧铺票吧。

马先生 这都是谁告诉你的?

小 赵 章程,章程是这么定的。

马先生 章程干吗那么定?

小 赵 我不知道!

马先生 章程是谁定的?

小 赵 我也说不上来!

马先生 我不晓得这个章程,也就不必按章程办事,对不对?

小 赵 那,您待会儿问查票的,我没有意见。(看看行李)还有,那些行李……

马先生 那是我的,怎么啦?

小 赵 待会儿有人要那张铺的话,您可得给挪一挪。

马先生 我,我给挪一挪?你是干什么的呢?

小 赵 我搬,用不着您动手!

马先生 这还差不多!

小 赵 好吧,待会儿见!(要走)

马先生 茶房!

小 赵 (急立定)还在这儿哪!

马先生 马上都搬下来吧,放在下铺上!

小 赵 (指左右两下铺)下铺都卖出去了,客人们一会儿就来。

马先生 先搬下来。

小 赵 干什么呢?客人们马上就来!

马先生 他们来了,你再给搬上去!

小 赵 那为什么呢?先生!

马先生 不为什么,我赌的是这口气!你是茶房,我叫你搬,你就得搬!

奚先生 (进来,手持卧铺票,问小赵)对吧?是这里吗?

小 赵 (看票)对!(接过小提包,放好)您坐吧!(要走)

马先生 茶房!

小 赵 是!

马先生 去,给这位客人搬行李!

小 赵 (问奚先生)您有行李吗?

奚先生 常出门,就是这个小包儿,没有行李。

马先生 (吃惊)哦!真的?

奚先生 真的!真没带行李!

马先生 茶房!

小 赵 我还没走!

马先生 打电话,叫西局五四○五。

小 赵 西局五四○五,干什么?

马先生 叫他们再送四只大皮箱来!这里有地方,他(指奚先生)没有行李!

小 赵 就快开车,来不及啦!

马先生 你试试看,试试看!

小 赵 甭试,来不及!

马先生 (对奚先生)唉!我太保守,不带十二件来!

奚先生 (开小玩笑)要是四只箱子都放在我这儿,我怎么睡觉呢?

马先生 哦!你还要睡觉?

奚先生 您买卧铺为干什么呢?

马先生 噢!(见茶房刚要溜开)茶房!

小 赵 干什么?

马先生 睡觉!有卧铺不睡,太不上算了!

小 赵 您就睡吧!

马先生 睡!(往下铺上躺)

小 赵 先生,您不是要上铺吗?这个(指下铺)已经定出去啦。

马先生 噢!他还没来!

小 赵 他就来!

孟先生 (进来)我来喽!(问小赵)是这个铺吧?

小 赵 对!孟科长,您好哇?

孟先生 好!你好?小赵,忙你的去吧,别招呼我!

〔别处喊茶房。

小 赵 (应声)来喽!(要走)

马先生 茶房!

小 赵 您等等,我先看看那边去。

马先生 你得在这儿,我喊的声儿大!

小 赵 您要什么呢?

马先生 这位(指孟先生)也没带行李。去,给我退票。

小 赵 什么票?

马先生 一张行李票。我有一口棺材,打了行李票,退!这里有地方,抬来!

孟先生

奚先生 一口棺材?

孟先生 放在哪里呢?

马先生 这里!(指孟先生的铺)

孟先生 我睡在哪儿呢?

马先生 那……你们俩睡一个铺!(指奚先生的铺)

孟先生 (问奚先生)您同意吗?

奚先生 同意!(摹仿马先生的声调)茶房!

小 赵 有!

奚先生 去,把我那匹骆驼拉进来!

马先生 驼骆?放在哪儿?

孟先生 (指自己的铺)这里!

马先生 那么,我的棺材呢?

奚先生 (指马先生的铺)那里!

马先生 我睡在哪儿呢?

孟先生 棺材里!

马先生 对!可是,棺材里已经有了人!茶房!

小 赵 去抬棺材?

马先生 不必了,我认吃亏吧!搀我上去!

小 赵 好!(扶马先生上铺,又要走)

马先生 茶房!

小 赵 (真急了)又干什么?

马先生 拿毯子!

小 赵 您稍等一会儿。一开车,马上就有!(要走)

马先生 茶房!

小 赵 嘿!

马先生 拿枕头!

小 赵 等一会儿,毯子跟枕头一齐拿来!(要走)

马先生 茶房!茶……

小 赵 等一等!(要走)

马先生 茶房!没茶,拿开水!

小 赵 水还没开!(要走)

马先生 茶房!拿报纸来!

小 赵 站台上有卖的,您买去!(毅然走开)

马先生 茶房!茶房!茶房!

〔男女旅客们跑来。

甲 怎么啦?着火啦?

乙 是不是出了人命?

丙 有小偷吗?

丁 谁要生孩子吗?

孟先生 没事,诸位,没事!这位先生喊茶房呢。(欠脚往上看)行了,放心吧,他睡着啦!

众 人 好啦,这就太平啦!(要散去)

马先生 茶房!

〔大家又都站住。

孟先生 (又向上看了看)还睡呢,他说梦话哪!

众 人 真有点意思!(走开)

马先生 (忽然坐起来)茶房!(无人应声)茶房!

奚先生 您又要什么?

马先生 (怪委屈地)要手巾把儿!

奚先生 等等吧,还没开车!开了车再擦脸吧。

马先生 不擦脸,擦皮鞋!

孟先生 用手巾把儿擦皮鞋?

马先生 我老那么办!

孟先生 那对吗?

马先生 那……对了,窗帘也行!(伸手去摘窗帘)

奚先生 先生!不大好意思吧?(伸手拦阻)

〔马先生拿不到窗帘,楞了一会儿,抠了抠鼻子,开始脱皮鞋,在他们的头上拍打。

孟先生 这是怎么回事?

马先生 (不解)啊?(想明白)噢!不擦嘛,还不拍打拍打?

孟先生 怎么在人家头上拍打呢?

马先生 那,这可是进口货,花旗皮的鞋!

孟先生 什么皮的也不行啊!

马先生 噢!(放下鞋,脱袜子,向下抖)

孟先生 这又是怎么回事?

马先生 这回不是鞋了,是袜子,还不行吗?

孟先生 不行!你坐过火车没有哇?

马先生 怎么没坐过呢?连飞机还坐过一次呢!(掏出几个飞机上用的清洁袋儿)看,前年坐了一次飞机,到今天还没用完这些口袋呢!(摇一个纸袋)看,这个里还有糖呢,也是飞机上的,简直地吃不完!(又掏出一大堆公文)看,我还有这么多公文呢!

孟先生 公文?那跟坐车有什么关系?

马先生 大有关系!为打半票,办了四道公事。半票又打七五扣,又办了五道公事。

奚先生 为什么不干脆办免票呢?

马先生 是呀,最后还是办了免票。(掏出另一堆公文)这一堆全是!

奚先生 您真有根!为那张票……”

孟先生 ……那张免票,得费多少纸,盖多少关防啊!马先生 是呀,多么有意思呀,我就是不怕麻烦!可是,美中不足,没办好免费卧铺票!要不怎么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连飞机都能要到免票的手儿,会忘了办免费卧铺,真!

奚先生 为什么不坐飞机呢?

马先生 那玩艺儿在天上飞,不保准儿呀!将就着坐火车吧,保险!

奚先生 火车也有撞上的时候!

马先生 可是你们买票,我不买票,就是火车顶了牛,都撞死,我也比你们便宜点,是不是?(得意地笑)嘻嘻,嘻嘻!

奚先生 有你这么一说!

马先生 (更得意了)借给我车票看看,我还没见过花钱买的票什么样儿呢!嘻嘻!嘻嘻!(见小赵由门外过)茶房!

小 赵 (没进来)忙!等等!

马先生 这个茶房!太岂有此理啦!

奚先生 您又要什么?

马先生 想吃个桔子!(指桌上)

奚先生 好,我递给你!

马先生 劳驾,给剥开!

奚先生 真的?我喂你好不好?

马先生 好啊!

奚先生 哼!(把桔子扔上去)

〔马先生吃桔子,把核儿啐下来,打在二人的头上。

孟先生 嗯?

奚先生 嗯?

孟先生 车真老啦,直往下掉零七八碎的!

奚先生 光卖票,不修车!

马先生 (得意极了)嘻嘻,嘻嘻!我吐的桔子核儿!孟先生

奚先生 你还说哪!

马先生 茶房!(见茶房不到,向外扔桔皮,正打在一位中年妇女的脸上)着镖!

妇 女 嗨!你这是怎么回事?

马先生 不怪我!

妇 女 怪谁?

马先生 我叫茶房来拿,他不来嘛!

妇 女 你还有理!

奚先生 大嫂,您快找座位去吧,就快开车。

妇 女 真邪门!(走开)

〔外面铃响。

马先生 茶房!茶房!这是不是快开车了?

奚先生 是!

马先生 (一下子跳下来,恰好孟先生脱了鞋,马先生穿上,往外跑)茶房!茶房!(几乎碰倒两位旅客)茶房!

小 赵 (跑来)干什么?我的爹!

马先生 拿毯子!

小 赵 等等!

马先生 拿枕头!

小 赵 待一会儿!

马先生 打手巾把儿!

小 赵 不到时候!

马先生 沏茶!

小 赵 水还没开!

马先生 拿手纸!

小 赵 厕所里有!

马先生 厕所在哪边?

小 赵 两边都有!

马先生 买报!

小 赵 车快开了!

马先生 车往哪儿开?

小 赵 你上哪儿去?

马先生 我上南京!

小 赵 车上沈阳!

马先生 我有免票!

小 赵 有免票,车也上沈阳!你为什么上这列车?

马先生 因为你没告诉我!

小赵 快下去吧!

马先生 你搬行李呀!

小 赵 搬!(乱成一团)

〔车开动,马先生还没下去。汽笛响,车轮响,马先生喊茶房的声音比一切都更响:“茶房!茶房!……”

——幕落·剧终

已经读完最后一章啦!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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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大院(1-7)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没有任何背景的农家子弟王一鸣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清江省委办公厅做秘书。从此,一连串的幸运开始降临到他的头上。先是成为了省长助理、省财政厅长于开山的三女婿。而后的一次邂逅,省委书记赵长东力排众议,要用这个25岁的年轻人担任自己的秘书。从此,王一鸣官运亨通,两三年一个台阶,很快就成了政治新星。在32岁就出任江北市市长,成为整个清江省里最年轻的地市级正职。后来随着赵长东升任国务院副总理,王一鸣又进京出任了S部党组成员、办公厅主任、副部长、常务副部长。公元2000年,四十五岁的王一鸣再次获得重用,出任西江省省委副书记。他背景特殊,经历丰富,很快就成了西江省政坛上谁也不能忽视的人物。
已完结,累计177万字 | 最近更新:9

省委大院第一部1

书名:
省委大院(1-7)
作者:
纳川
本章字数:
18445

在出任西江省省委副书记之前,王一鸣已经做了八年京官。

俗话说,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小。不到广州,不知道钱少;不到深圳,不知道身体不好。老百姓这几句简单的顺口溜,就把三个城市最鲜明的特征勾勒了出来,简直是活灵活现。

没有进京之前,王一鸣曾经创造了几个官场神话。29岁,成为自己的老家清江省最年轻的副厅级干部。31岁,成为正厅级干部;32岁,出任江北市市长,是全省当时最年轻的地市级正职;35岁,被中央组织部作为副省级后备干部重点培养,并到中央党校,进入中青年干部培训班,脱产学习一年。37岁,他终于像众人预测的那样,顺利进入北京,出任S部党组成员、办公厅主任,成为当时全国最年轻的副部级高官之一。

在他的老家,王一鸣成为整个县城、地区,甚至省城里,议论最多的焦点之一。从小学到大学,凡是教过他的老师,都努力回忆他当初的样子,用他勤奋好学的故事,激励一届又一届的学弟学妹们。他升官的经历,也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有的老师、同学,和别人谈起王一鸣,脸上都带着兴奋的笑容,好像能够认识王一鸣,就是一件无比光彩的事情。好多人更是乐观的预测,按照这个升迁速度,说不定哪一天,王一鸣就进入中央,成为国家领导人了。

但真正进入北京,王一鸣才认识到,自己作为一个副部级官员,在这里,确实算不上什么了。

S部是国家的综合经济部门,有一位部长,六位副部长,还有总经济师,总审计师,中纪委驻部纪检组组长,加上自己这个部党组成员,总共是一位正部级干部,十位副部级干部。自己的排名最靠后,又兼着办公厅主任的职务,年龄又最小,理所当然的就成了这帮老头子的大办事员。

年龄最大的当然是袁部长,63岁,头发全花白了,前边的脑门也是光光的,矮矮的,胖胖的,一看就是一脸福相。按他的年龄,再干两年,他就要退休了。每次见了王一鸣,都是“小王,小王”的叫着。这么多年,已经没有几个人敢于当着王一鸣的面,喊他“小王,小王”了。

大学毕业,王一鸣因为在学校表现好,作为全年级第一名的学生,被如愿以偿的分到了省委办公厅秘书处,做了文字秘书。那个时候,大家就叫他“小王,小王”。

等他幸运的被赵老书记看中,做了清江省第一把手的秘书后,大家都开始叫他“王秘书”。敢于公开叫他“小王,小王”的,也就是省委几个主要大领导,就是当时的省委秘书长,见了王一鸣,有时候也是客客气气的喊:“一鸣”。

此后,他当上了团省委的副书记,人家又开始叫他“王书记”。等当上市长后,又开始喊他“王市长”。如今,敢于当面喊他小王小王的,也就是区区两个人了,一个是赵老,一个就是袁部长。

赵老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前些年从副总理的位子上完全退了下来。对当今的政治越来越没有了影响力,而王一鸣的升迁速度,也就陡然间慢了下来。

八年时间,王一鸣从部党组成员、办公厅主任,做到副部长,常务副部长,窝是两三年一挪,位置是越来越重要,但级别还是副部级,从级别上来说,等于是八年没有进步。

37岁时,他是当时最年轻的副部级干部。45岁时,像他这个年龄的副部级干部,京城里一抓一大把。更是有人开玩笑说,京城里假如有人在王府井大街上跳楼自杀,砸死六个无辜的行人,其中三个是厅级干部,一个是部级干部,还有一个是解放军的大校,剩下的一个才是普通市民。

对于自己的仕途,不管别人说什么,王一鸣却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自己是农村的穷孩子出身,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只是到了自己这一代,才有了条件接受良好的学校教育。凭着自己的勤奋和聪明好学,才顺利的考上了省里的大学。当时凭自己的成绩,就是报考北京的名校,也是有可能被录取的,但为了保险,自己还是选择读了本省的大学。大学毕业时,正赶上了大学生吃香的时代,自己没有找任何人,就凭成绩进了省委办公厅,从一个小科员做起,不几年就做到了副处长,还兼任着省委书记的专职秘书,以后更是福星高照,年纪轻轻,就做了厅级干部,成为老王家历史上第一个从政成功的人。有这些,足以说明,上天对自己是非常眷顾的。老家的那些小学同学,好多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就是那些大学同学,有的分回到了县城里,工作了20多年,也仅仅是个科级、副科级的干部而已。比着他们,自己已经是万分幸运了。

当然,知足并不等于自满。王一鸣还是有要干一番大事业的抱负的。仅仅满足于在部里做一个副部长,干着自己份内的几件事,一年到头出几次国,到下面的省里跑几趟,调研调研,在文山会海里消磨掉自己的才华和抱负,王一鸣觉得,这样的日子对那些年届退休的老部长还有意义,而自己,似乎一点也不感兴趣了。

到赵老家里聊天时,赵老也提醒他说,要做好到省里去工作的准备。马上就要到2000年了,作为跨世纪的党的高级干部,中央到时候将会考虑,选派一批年富力强的干部到各个地方任职,为十六大的召开提前布局。三年后,换届的时间就要到了,到时候,从中央到地方,将有一大批干部的年龄到限,要离开目前的领导岗位,而像你这样,到时候年龄在四十七八岁的中青年干部,将会走上重要的领导岗位,出任省部级的正职。你现在最缺乏的,就是地方省级的职位阅历,你别看你当了八年的副部长了,那只是在条条部门的工作经历,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要想再往上走一步,没有省级干部的经历,在块块上再工作一段时间,到时候你就会很被动。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迅速离开北京,选择到省里工作去。中组部就是派给你的是西部落后地区,哪怕条件就是再艰苦,你也不能有丝毫的犹豫,马上给我启程。眼睛不要老是盯着东部和沿海发达地区,以为只有到了那里,基础好,容易快出成绩。那是偏见,是私心杂念在作怪。我们党员,从宣誓的哪一天起,就下定了为党和人民的事业贡献自己的毕生精力的决心。哪怕是牺牲自己的生命,只要值得,就在所不惜。像我这一代人,都是读着领袖的书长大的,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只要我们是为人民的事业,再怎么做,都是有意义的。现在虽然是和平年代,国家经济发展的很快,对外开放的步伐前所未有,但也出现了许多新问题,新困难,我这个老头子虽然不过问政治了,但通过读书、看报,和老年人聊天,我也知道,现在的社会暴露出的问题,并不少,有些问题值得认真研究,加以注意。有些现象往严重方面说,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危险,非常尖锐。今天的中国,比着之前,物质产品是丰富了许多,老百姓吃的穿的,可供选择的余地是更大了,但假冒伪劣也更猖獗了,黄赌毒又开始泛滥了,工人农民的日子,有的是提高了,但也有许多人,又一夜之间,打回到原型了。这些令人发指的社会丑恶现象,死灰复燃,实在是令人深思啊。

我老了,不中用了,对许多社会现象,已经无能为力了。你还年轻,前途远大,不能光想着做官,那没有多少意思。要多想着做事,为老百姓做事。连封建社会的那些官吏尚且能做到这一点,何况我们是党员。一个人,只有把自己的命运和国家、民族的命运联系到一起,人生才有意义。对你这个人,我观察了二十年,我还是相信自己的眼睛的,你是有激情有抱负的,是愿意做出一番事业的,这是我最感欣慰的地方。

和你年龄差不多的,有的已经出任省长、部长了,这一次,我就舍上我的老脸,再豁出去一次,为了你的前途,找找中央领导,让他们考虑考虑你的工作情况。我告诉你,这是我最后一次出面帮你了,今后到底能怎么样,全靠你自己了。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从赵老家里出来后,王一鸣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一股暖流,在身体里左冲右突,整的他热血沸腾。这老爷子,简直就是自己的大贵人啊!今生今世,这样的情谊都无法报答了。

果然,过完年到二月底,王一鸣的任职文件下来了。中央决定,王一鸣同志任西江省委委员、常委、副书记。

西江省是中国西部一个经济欠发达省份,地处祖国的大西南,境内丘陵山地众多,30多万平方公里的面积,平原只有三分之一,人口却有6000多万,人多地少,有的地方更是大石山区,土壤存不住水分,水土流失非常严重,是全国有名的贫困地区,到世纪之交的2000年,全省绝对贫困人口,仍然高达300万人。

王一鸣刚到北京,做部党组成员兼办公厅主任的时候,部里的扶贫开发工作,虽然由一位副部长分管,但实际上,做具体工作的,还是王一鸣这个大总管。每年给哪个省多少多少钱,扶持几个项目,做预算的时候,都是王一鸣和计划司的司长具体操办。

地方上的同志为了多争取点预算,多要几个项目,也是勤快的很。每年年底,到了该制定下一年预算的时候,省委书记、省长就带着副书记、副省长的一大堆,还有各个厅局的厅长、局长们,到中央国家机关的各个职能部门,提前活动一番,拜见拜见各个部门的头头脑脑,目的是拉拉关系,通融通融感情,为自己的省份多争取点利益。老百姓总结说,这叫做“跑部钱进”。

而王一鸣所在的这个部,每年都有大批的项目和资金,是各地方政府“跑部钱进”的重点中的重点,每年都要接待一拨又一拨的省委书记和省长,副省长、副书记更是多的数不清。等着会见的人实在是太多,安排不过来,当时的袁部长就安排王一鸣,除了各个省份的省委书记来了,我要亲自接见外,其他的省长副省长的,就由各个副部长、部党组成员分头接待吧!大家一人分担一点,减轻一下压力,要不然工作简直是没法干了。国务院的会议要参加,必要的外事活动要出席,还要陪同中央主要领导到外地调研,越是到年底,事情越多,地方的同志们又那么热情,心情可以理解,做法却值得探讨。

王一鸣看着袁部长光光的脑门上不多的几根花白头发和疲惫的眼神,眼袋是越来越明显了,像是眼睛下面卧了一条蚕,不禁可怜起这个60多岁的老头了。按说他这个年龄,在农村都是爷爷辈了,如果孩子孝顺,家庭条件好一些的话,几乎可以什么都不用干,只等着颐养天年了。而在官场上,却正是一个男人的黄金时代。几十年的宦海浮沉,只有到了这个年龄,才能够身居高位,达到自己权力的巅峰。

位子显赫了,权力大了,工作的责任也就更大了,事情也就更多了。每天是开不完的会,看不完的文件,签不完的字,见不完的人,出席不完的活动。每年都要坐着飞机,把地球转几圈。还要没完没了的讲话,发指示,搞调研。假如活动有官比他们更大的官员出席,他们就成了陪衬,摆设,坐在旁边,一言不发,脸上带着职业的微笑,频频点头,这叫做熬会。

这样的场合每年王一鸣也要出席不少。最无聊的就是这个熬会,简直是对人的折磨。面前放着一沓文件,都是打印好校对了的,大领导讲的,基本上是照本宣科。越大的领导,因为所分管的事情多,他就越害怕讲外行话,越怕别人说他不懂,所以越不敢自由发挥,只好按照各个部门准备好的发言稿子,一字不差的念下去,时间到了,就算完成了任务。你听也好,不听也行,反正文件里都有,白纸黑字,回去传达一下,让办公厅文电处转发一下就行了。

文件你可以不看,但会议时间你不能不熬,尤其是坐在主席台上的时候,不能吸烟,不能打瞌睡,不能东倒西歪,无精打采,面对各个新闻媒体的镜头,你还得努力打起精神,露出精神饱满、意气风发的样子,这样才能给媒体一个好印象,给上级领导一个好印象。就是这样的活动,一天下来,让王一鸣感到,坐的屁股生痛,腰杆僵硬,胸闷气短,浑身上下,像是被捆了一道绳子,不得舒展。

每次开完这样的会,他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找个安静的地方,或是公园,或是树林里,小河边,静静的走上一个多小时,舒展舒展筋骨,大口的喘着气,直到身体自发的出现了深呼吸,才缓过劲来,恢复了常态。

王一鸣想,像自己这样三四十岁的身体,还有点吃不消。而袁部长,都60多岁的身体了,还像年轻人一样拼命,不知道他怎么受得了。

办公厅里都传言,说老袁有秘方。平常里对吃讲究的很,每天喝的汤里面,都放有多种名贵药材,比如冬虫夏草什么的。喝的茶水,也是秘书按照中医的配方,专门熬制的。杯子也是专门定制的紫砂壶。在外面吃饭,老袁也是从不乱吃东西,况且浅尝辄止,定时定量。管住了嘴,也就预防了许多疾病。平常里老袁也是非常注意锻炼身体,经常打打球,游游泳,一年到头,更是到医院检查多次。有个感冒发烧什么的,也是从来不马虎,都是住院治疗,生怕小病拖成个大病,有病早医,没病早防。

虽然招呼的很紧,但衰老毕竟是自然规律,年纪不饶人,老袁也是一天天的江河日下,明显的看着精力不济。事情多了,就烦,发脾气的时候就越来越多,时不时逮着身边的人,狠狠的骂一顿。家里的保姆,办公室的秘书,甚至他的老伴,都没少挨骂。

有几次把秘书骂的够呛,秘书姓林,是个个子高高,精瘦精瘦的小伙子,鼻梁上架了副眼镜,一看就是个知识分子的样子,跟了老袁四五年了。小林就找到王一鸣诉苦,说老板现在是越来越难伺候了,时不时逮着一件事情,就批评个没完。你还不能解释,越解释他脾气越大,简直没办法做下去了。这样吧,王主任,你还让我回办公厅算了,我还做我的小秘书,虽然没有部长秘书风光,但不受气,清静。

王一鸣自己本来就是省委书记的秘书出身,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做秘书的,虽然辛苦了点,受了点气,但长期在领导身边工作,可以接触许多别人接触不了的事情,学习许多别人无法学习的东西,社会地位高,在机关里众人都高看你一眼。最关键的是,大领导们也是有情意的,他虽然向你发了脾气,但从心里,还是把你当自己人看,尤其是自己的秘书,到了该提拔升职的时候,就会首先想到你。这样,只要有升迁的机会,你就会捷足先登,比别人快了一大步。

想到这里,王一鸣就开导小林说:“兄弟,你听我说,千万不能冲动,袁部长冲你发脾气,他也是不得已啊!他咋不冲我发,我是办公厅主任,按说也是他的部下,他怎么控制住了。难道就因为我资历比你老,级别比你高,是部党组成员吗?不是,在袁部长这样的老前辈面前,我们都是小字辈,被他老人家批评批评,是完全应该的吗!领导批评你,是没有把你当外人看,别的人想叫领导批评他,领导还不批评他呢,就是办错了什么事情,领导对他还是客客气气的,但这样,他的前途也就完了。你的想法,我可以理解,但到此为止啊,你不要再和任何人讲这件事情,放下包袱,好好为袁部长做好服务,再辛苦两年,争取在袁部长退休之前,把你的级别解决了,争取做个办公厅的副主任什么的。按你的想法,还回来做秘书,我这是没问题,你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但袁部长那,怎么交代?你就把老头的心伤了,他就是再有度量,也不会首先考虑你的前途了吧!这样你只好一辈子窝在办公厅里,做个处长了。你这个位子,好多人都盯着呢,就盼着你出点事情,好取代你,你自己想一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小林听了王一鸣这一番开导,立马明白了这里面的厉害关系,立即站了起来,冲王一鸣深深的鞠了一躬说:“王主任,太感谢您了!我明白了,你是真心为我好,我记住你的话了,好好为袁部长服务,他就是再发脾气,我也忍受下来,绝无怨言。一定配合你做好工作。”

果不其然,在老袁正式退休之前,提拔小林做了办公厅的副主任,小林32岁,也做到了副局级,是部机关最年轻的司局级干部之一。

各省各市的头头脑脑年年到部里走一番甚至几番,热情的不得了,邀请了一遍又一遍,邀请部领导带领各个职能部门的领导,一定要抽出时间,到下面转一转,调研也行,考察也行,有事要来,没事也欢迎,哪怕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就是观光旅游,也欢迎。只要到了下面,什么吃啊喝的,住的行的,全给你安排好了,该看的看了,该玩的玩了,临走时还可以带着各地的土特产,满载而归,就这,地方的同志们还是非常欢迎,宁愿花钱,管吃,管住,陪玩。原来,现在各个地方,都把接待上级领导来访,当作一项重要的政治任务了。有的地方更是喊出了口号,接待也是生产力。在对地方领导的政绩进行考核的时候,加上了这样一条,每年接待了多少上级领导,特别是中央各个部门的领导。

在北京呆烦了,也想换换环境,没事情的时候,中央各个部门的领导,也爱到下面视察视察。袁部长出去视察的时候,王一鸣还兼着办公厅主任,自然是部长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

等袁部长退了休,中央从北京市委调了一个田副书记过来,做了新部长,王一鸣就不再兼任办公厅的副主任了,做了专职的副部长。六个副部长中排名最后,分管了两年办公厅的工作,还有扶贫开发。

借这个机会,王一鸣曾经多次到过西江省,具体来了多少次,他没仔细算过。有的时候是陪部长来;有的时候是陪中央和国务院的其他分管领导来;有的时候是代表部里,到西江参加这个节那个会的。更多的是自己的份内工作,要做下一年度的扶贫开发预算前,他都要到省里转一转。一来了解一下上一年度拨付的资金使用情况,二来听取一下省里同志们的意见和建议。虽然这只是个形式而已,但必要的形式还是要走,当然,到了哪个省,都是受到高规格的接待。省里同志的意见也是一贯的,就是想方设法让部里多拨付些资金。这个时候,从省长到副省长,见了王一鸣,都是异口同声的说:“困难,困难,我们真是困难,希望部里多关照。”

王一鸣每年都要跑十几个省份,听他们说的“困难”多了,也渐渐麻木了。看着各地的省城,一年一个样,到处是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路越修越宽,广场越建越大,大剧院、博物馆、体育中心一个个地标性建筑越建越豪华。尤其是党政机关的豪华办公楼,一座比一座漂亮、高档,甚至有的县级市市政府的办公楼,那规模、气派、豪华程度,放在北京,简直要把那些部委机关的办公楼比下去了。接待客人的豪华星级饭店,更是一点也不比北京的档次差。吃的更是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别了,在北京能吃到的,各个省会几乎都能吃到。像王一鸣这个级别的干部,到了省里,随便吃餐饭,花个几千元,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要是省长、副省长的参加接待,陪吃一顿饭,上万元的情况也会有。真正是应了老百姓的那句顺口溜:“一餐饭,一头牛;屁股底下一座楼。”

在下面转的机会多了,也让王一鸣发现了一个重要问题,他发现,由于幅员辽阔,我国各个地方的经济发展水平有很大的差距,比如东西差距,发达地区和落后地区的差距,这些差距随着改革开放步伐的进一步加大,不仅没有缩小,相反,还有逐渐拉大的趋势。同是做一个公务员,在发达地区工作,收入就是落后地区的几倍;就是在同一个地区,由于所待的部门不一样,收入也会有很大差距。比如那些中央直属国企,垄断行业,一个普通员工的收入,就是其他行业普通员工的几倍甚至十几倍。但对于官员来说,情况就又不一样了。就是再穷的省份,他们的省部级领导,和中央部门的领导相比,丝毫也不逊色。大家一样坐的都是奥迪,你是八个缸的汽车,我的也是;你有八个缸的豪华大越野,我的也是。所谓的再穷不能穷领导,一个这么大的省,不差那几个钱。

一个大省,几千万人,每年的财政收入,再少也有三五百亿,就养了几十个省部级干部,当然是不差钱。但一到具体的扶贫开发上,绝大部分省份确实都差钱。尤其是西江省这样的经济欠发达省份,更是很差钱。

有一年王一鸣到西江省搞调研,陪同他的是分管农业和扶贫开发的胡副省长,矮矮的个子,胖胖的,一脸络腮胡子,浑身强健的像是个举重运动员。一问才知道,胡副省长原来是军人出身,正师职干部转业,从地区副专员干起,一直干到地委书记,前些年刚被提拔,做了副省长。

因为前几次都是走马观花,看的都是西江省情况不错的地方,这一次王一鸣就提出,到西江最贫困的地方看一看,尤其是住在大山里的少数民族。胡副省长也想多向部里争取点资金,于是就同意,亲自陪同王一鸣,到一个少数民族自治县跑一趟。

从省城到那个少数民族自治县,越野车要走六个多小时,越是接近县城,路况是越来越差,尤其是最后的四五十公里,汽车简直是行走在悬崖峭壁的边上,缓慢的爬行,时速也就是一二十多公里,这就是所谓的盘山公路。车走了半天,其实还是在山腰上打转。透过车窗望出去,远处是连绵不绝的大山,半山腰上是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从远处看,就像是一条弯曲的白线。胡副省长手指着远处对王一鸣说:“老弟,不是你提出一定要到最艰苦的地方看看,我也根本不会来。我分管这方面的工作,已经三年了,也就是来了两次。陪书记来一次,陪省长来一次,还都是新一届省委班子刚刚上任的时候。这个地方,路太难走,进出县城目前只有这一条盘山公路,还是五十年代的时候,开山炸石,修建的一条老路,当时修这条路,听说死了几十个人,平均两公里,就是一条人命。省里的交通厅也早就规划了另一条公路,但由于投资太大,要修隧道,建桥梁,整个投资预算需要四五个亿,省里目前资金紧张,就搁置了下来。没办法,目前只能是先把这条路维护好,想方设法多安排交警值班,千方百计降低道路安全事故的发生。但由于自然环境恶劣,尤其是到了冬天,碰上下大雪或者下大雨的天气,或者是大雾的天气,这里的交通事情就不断,每年都要在这条路上死几个人。你看看,那下面的山涧,一般的也有三五百米深,车子只要翻下去,上面的人,肯定就没命了。前些年有一个拉民工回家过年的车辆,由于超载,在会车的时候,躲避不及,一下翻进了山沟里,连人带车,滚了下去,车体都散了架,许多人就从散架的车辆,抛了出去。等搜救人员赶到时,顺着绳索爬到山沟里,那个场面啊,简直是惨不忍睹。那个时候,我还在下面一个市做市委书记,虽然没有亲自到现场,但通过媒体的报道,我才知道,整个山沟里,树木上,乱草丛里,到处是人体器官和横七竖八的尸体,一次事故死亡了四十多人,是当时轰动全国的特大安全事故,为此当时的省长还受到了国务院的处分。”

王一鸣听他说着话,透过车窗向下望去,确实,自己所坐的汽车就行走在悬崖的边缘,往下望去,一眼就可以看到,下面的深沟足有几百米深,像是从一座摩天大楼向下眺望的感觉,让人感到晕眩。王一鸣连忙转过头去,平视着窗外。但让他感到奇怪的是,他明明看到山沟里,是一排排的房子,这说明那里住的有人。他就问胡副省长,那些老百姓怎么都住在山沟里了。

胡副省长笑笑告诉他,那些老百姓其实不是住在山沟里,是住在半山腰上。我们的车是行走在这个大山里,在翻山越岭,等过一会儿,到了平地上,你就明白了,他们其实都是居住在半空里,伸手就可以抓一把白云。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翻过了大山,汽车行走在一条小河边,王一鸣就看到,远处的大山上,确实建了一座座的木楼,顺着山腰,可以看到穿着少数民族服装的男女老幼,背着背篓,顺着山间的羊肠小道在艰难的爬行。王一鸣是平原出生的,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感到非常好奇,就提议停下车子,下来看一看。

司机停稳车子,王一鸣拉开车门,跳了下去,站在小河边,听着脚下哗哗的流水声,抬头看去,远处的山腰、山顶,被山民开垦出巴掌大一块地方,他们的房子,就建在那仅有的一点平地上,脚下就是百米深的山沟,下面是潺潺的流水,假如夜里糊涂,上厕所一不小心,就会翻下几百米的深沟,立即就会丧命。木楼的旁边确实是白云缭绕,犹如画卷一般。

风景是不错,但确实是太危险了。一旦刮大风,下大暴雨,引起了山洪爆发,或者泥石流,那后果就不堪设想。想不到解放都五十多年了,有老百姓竟然还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王一鸣问胡副省长,他们为什么愿意住在山上啊?

胡副省长说,是历史遗留问题了。这些都是少数民族,从前他们打不过汉族,汉族把山下的平原都占领了,他们只好就上山了,久而久之,就成了他们独特的生活习惯,让他们下来,他们也不愿意了。这几年政府也开始在平原地带,修建连片的少数民族居住区,政府出大头,山民出小头,目的是让他们从山上下来,生活方便些。大部分山民已经响应政府的号召,从山上下来了,但还有一小部分,习惯了待在山上,过自由自在的日子,没有下来。这一部分人,非常令人头痛,尤其是碰上自然灾害的时候,道路中断,非常难以救援。再说了,我们省里的情况你也了解,贫困人口多,现在贫困线以下的人,全省还有300多万,目前还不能完全救助。政府也是力不从心啊!

王一鸣问:“目前我们省里,贫困线定的什么标准?”

胡副省长不好意思的看了王一鸣一眼,说:“实不瞒你老弟,我们的标准比较低,我们这里是落后地区,自然和东部发达地区有些差异。按照我们上报国务院的数字,我们划定的贫困线,就是年人均收入在750元钱以下的,才算贫困人口,就是按照这个标准,我们还有300万人。要是提高到人均1000元的标准,我们的数字就更难看了,保守估计也得有700万人。”

王一鸣听了心里一震,他知道,胡副省长说的,就是我们宣传媒体上所说的“绝对贫困人口”,这个概念就是王一鸣他们这个部,和国家其他部门联合提出的,目的是和联合国的贫困人口的标准区别开来,好对外宣传。从事具体工作的王一鸣知道,如果严格按照联合国对全世界不发达国家制定的贫困线标准,人均年收入不足365美元的标准测算,那我们中国的贫困人口,就不是有关部门宣布的那样了,全国2700万人,说不定数字得扩大十倍,是二亿多人。那样中国官员的面子,就扔到太平洋里去了。反正老外傻,他们也搞不懂我们的这些专有名词的具体涵义,他们糊里糊涂,就以为,我们的贫困人口就这样减少了。毕竟认真研究中国问题的老外,还是少数。

随后的一天,王一鸣亲自爬了一下山,到了十几户老乡家里,看了看他们的生活情况。这里的老乡都非常淳朴,平日里难得见到外人,尤其听说王一鸣是从北京来的,就更加高兴了,操着当地的土话,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毛主席,毛主席。”他们怕王一鸣听不懂,拼命用手比划着。

当地的村、乡干部解释说:“王部长,他们听说你是从北京来的,就以为你是从毛主席身边来的,毛主席虽然去世许多年了,但这些山民,平常里不看书,不看报,也没有电视可看,他们连现在的中央领导人是谁,都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北京有个毛主席。”

王一鸣握着一个个老乡粗糙的手,看着他们淳朴的面容,和长期爬山涉水早早就累弯的腰板,弓起来高高的后背,心里更是百感交集,不是个滋味。建国这么些年了,城市里到处是高楼大厦,北京、上海的建筑,比着伦敦、纽约的建筑已经丝毫不差了,城里人的生活水平,也相应的提高了许多,但在这大山深处,却还有那么多的人,生活在堪称原始的状态,他们许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走出大山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像他们的祖辈那样,重复的过着一个又一个人生。没有改变,没有进步,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是悲剧还是喜剧。

王一鸣问当地的领导:“大山里现在还是不能通电吗?”

当地的镇长说:“像这些散居在大山上的老乡,目前还是做不到,造价太高,一家一户,拉一个电线杆子,中间就要隔着几百米,地形又复杂,没办法。”

王一鸣叹了一口气说:“看来要解决老乡们看电视的困难,还是要动员大家下山,集中居住,政府再多出点钱,建设的标准高一点,吸引大家下山。”

胡副省长说:“是啊,是啊,希望部里再向我们倾斜一下政策,加大点扶持力度,多给点资金,我代表这些老乡,表示感谢了!”

说完大家全拍起了手掌,笑了起来。

从西江省回来后,王一鸣特意把在西江省的所见所闻,在部务会议上,向田部长详细汇报了一下。讲到动情的地方,王一鸣眼睛湿润了,嘴唇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他努力抑制着,但声音还是哽咽起来,没办法,他只好停下来,用纸巾擦了擦眼睛,这是王一鸣平生以来,第一次在部务会议这样公开的场合失态。

当然,他的举动也感染了在座的所有的人,田部长对他的举动给于了高度评价,他说:“像王副部长这样,下去调研,所取得的成果,才是真成果,才有真价值。这才是部机关应该具有的作风,我们下去,要带着对劳动人民的真感情,不能走马观花,要了解实际问题,这样我们所提出的问题,所提出的意见和建议,对国务院领导才有实际的意义。我们制定的政策,才更加有针对性。全部一定要大兴调查研究之风,扎扎实实,到一线去,到最艰苦的地方去,获得第一手资料,为部领导的宏观决策做好参谋和助手。”

当然,领导重视了效果还是不一样,获得了田部长的首肯,在制定下一年度扶贫开发资金预算的时候,西江省的资金额度就比上一年增加了2000万元。

预算下来后,西江省的领导对部里的安排非常满意,尤其是胡副省长,更是把这作为自己的一大功绩,向省长、书记分别做了汇报,把陪同王一鸣视察的事情,说了一遍又一遍。顺便又吹嘘王一鸣,说通过多次的接触,发现王一鸣是中央部委机关最年轻、最有水平,也最有前途的副部长之一,这样的青年前途不可限量,更别说还有退休的赵副总理做后盾。省长、书记自然对王一鸣的履历知道的一清二楚,对于王一鸣自然是更加高看几眼,指示有关方面,加强和王一鸣副部长的联系,有什么事情,特别是私人的事情,符合条件的要办;不符合条件的,创造条件也要办。

从此,逢年过节,王一鸣都会接到西江省委书记、省长的亲笔签名的贺年卡,慰问信。胡副省长更是有事没事,给王一鸣打个电话,问候问候。到北京开会的时候,都要和王一鸣联系联系,有时间的话,双方也会吃顿饭,聊聊天。更过分的是西江省委、省政府驻京办,从主任到副主任,哪一个都有王一鸣家里的电话号码,办公室号码,手机号码,司机号码,秘书号码。历届办事处的主任不管是新上任的,还是离任的,都要抽时间,到王一鸣办公室或者家里汇报汇报,逢年过节,必要的礼数更是少不了,当地的土特产,一箱一箱的,开着汽车,亲自送到你家里,让你拒绝都不好意思拒绝。

王一鸣毕竟是秘书出身,从大的方面来说,也是做服务工作的,只不过是为大领导服务而已,虽然官居副部长了,但还是非常能够理解这些同志的心情。人家就是做这个工作的,不这样做,他们的领导会不高兴。再说了,人家也不容易啊,大过节的,开着车满北京城里跑,找到地方还得当搬运工,辛辛苦苦送到各级领导家里,目的就是让你记住他,记住他们是有情意的,对你的关心,人家是有恩必报,这就是中国的人情。

推脱不掉,只有接受,所以逢年过节,家里就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尤其是春节的时候,家里净是各地的土特产,说起来也值不了几个钱,但吃吧吃不了,扔吧又可惜,送人吧太麻烦,堆在那里,也确实占地方。尤其是王一鸣的老婆于艳梅,是个爱干净的人,没事的时候,喜欢在家里收拾收拾家务,平常里家里都是一尘不染的样子。到了春节,这大箱小箱的堆满了一楼的储存室,更把房间里弄得乱七八糟。儿子放假回家,每个人房间里都放上几个箱子,里面都是吃的喝的,散发着数不清的味道,确实也带来了不少烦恼。

于艳梅收拾的烦了,就对王一鸣发牢骚,说:“你咋认识那么多的人啊?原来我跟着你,刚调进北京的时候,逢年过节,那真是清静啊!几乎没有人打扰,你看现在,这人多的,家里电话响个不停,我在家里,本来学校放假了,刚想休息几天,但现在却成了电话接线员了,一天到晚,不得消停,真是烦哪!”

王一鸣看着自己的老婆,苦笑了一下说:“好了,你就别发牢骚了,人家也不容易,硬拒绝太伤人情面。再说了,我们也有用到人家的时候,你暑假去旅游,一个电话,哪个驻京办不是车接车送啊!到了下面的省里,人家更是殷勤备至,管吃管喝管住,临走时还准备着礼品,人家图个啥?就是图个我们有的时候,可以为省里办点事情,我们应该理解人家的苦衷啊!”

听了王一鸣的一番劝解,于艳梅才恢复了平静的心情,继续当自己的接线员,对登门拜访的各个省市的驻京办主任、副主任,热情接待,给大家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都说王一鸣副部长有福气啊,老婆长的漂亮不说,还非常贤惠,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一看就是有素质的人。

中组部下发的关于王一鸣同志担任西江省委委员、常委、副书记的文件上,特别加上了这样一句话:排名在省委书记杜春风和省委副书记刘放明之后。刘放明是省长,在副书记中当然要排名第一。

这句话看似不显眼,其实非常重要,在官场上混的人都知道,许多人宦海沉浮,奋斗几十年,五六十岁了,才混到副省级,有的人担任省委副书记、副省长好多年了,做梦都想得到这一行字。距离看似很近,但其实非常遥远。

得到这一行字,就说明自己的前途还非常远大,一旦省长和省委书记出缺,作为排名第一的副书记,你就非常有可能,趁势而进,弄个省长当当,运气实在足够好,一步到位,做上省委书记的第一把交椅,也是有可能的。实在不顺利,本省没有空缺,还可以调到外省。再不济了,临到退休前,还可以解决个正省级,弄个政协主席的当当,也算是修得正果,可以颐养天年了。

王一鸣的这个任职文件,相当明确的透露出一个信息,就是中组部认为,王一鸣是西江省下一届省委书记或者省长的最佳人选。他现在就是在熟悉情况,为党的十六大的顺利召开,为下一届地方省级党政领导干部大换血,做好准备。

所以文件刚刚下发,王一鸣人还没有到西江报到,他已经毫无悬念的成为西江省本年度最令人关注的大员之一。网上看到消息的人就纷纷议论,有的好事者,或者关心西江省政治的人,就开始仔细研究他的简历。许多人看到他的简历,都大吃一惊,37岁,就成为副省级干部了,这样的例子,在西江省的历史上,只有建国初期和特殊期间,才可以找到一两个这样的例子。

现在的官场已经几乎没有什么秘密了,所有的官场上的大人物,在老百姓眼里,几乎成了透明的了。有许多小道消息,更是以惊人的速度传播。所以没几天,不少人都知道了,这个要来西江省的王一鸣副书记,在当今的官场人脉颇深,背景不凡。退休的赵副总理,就是他最大的后台。

首先看到文件的是西江省委书记杨春风。当机要员把这个短短的文件交到老杨手里时,虽然只是两行字的文件,老杨却翻来翻去的看了几遍,心里思忖了半天。他今年62岁了,中等个子,四方脸,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尤其是他生气的时候,讲话时一双浓眉就会不停的抖动,让人感到十分恐怖,不怒而威。其实他是个非常随和的人,为人也豪爽,尤其是能够喝酒,白酒随便喝个半斤八两的,没有问题。

他虽然个子不高,但长得肩宽背厚,有会看相的,说他长得有官相,一看就是能做大官的样子。

老杨做西江省委书记已经三年了,眼看着做完这一届,就人到码头车到站了,向上提拔一级,成为国家领导人,这样的机会基本上已经没有了。老杨也知道,以目前西江省在全国的地位和影响,这个省委书记的位子,已经是今生自己仕途的顶点了。最终的结局只能是,到全国人大或者全国政协,做个专门委员会的主任副主任什么的,一天到晚,开开会,出出国,到各地检查检查工作,过度到完全退休,就是不错的结局了。至于西江省的未来,他也考虑不了那么多了,万事自有后来人,中央会提前做好安排的,这不,该来的不是已经来了吗。

对于王一鸣,他是认识的,也知道他是前副总理的秘书出身,年纪轻轻,就做了副部长,是全国最年轻的省部级干部之一。但这几年,王一鸣的升迁速度明显的降下去了,一直在原地挪窝,没有实质上的进步。和他同时提拔的副省级干部,有的前几年已经出任省长、部长了。王一鸣还迟迟没有动静,让人琢磨不透他的前程。这一次高调下派,看来中央已经下了决心了,把这块好钢,放在了西江省,为三年后的换届做准备。

对于王一鸣的到来,杨春风的感情是复杂的,他是既欢迎,又有点排斥。从中央的安排来看,王一鸣是特定了要接他的班的。三年后自己这个书记到年龄了,省长刘放明比自己还大半岁,到时候都得下。书记省长两个都出现空缺,熟悉情况三年的王一鸣,自然会首先接任省长,说不定还会书记省长一肩挑。就是只接老刘的省长的职位,凭王一鸣的年龄优势,到时候他才50岁,书记这个位子,迟早还是他的。往长远看,今后十几年,西江省的党政大局,还是要交到这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小老弟手里。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干部年轻化是党的政策,年龄到了就要离开工作岗位,把一切交给年轻人,这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

但只要自己一天没退休,还坐着省委书记的位子,他王一鸣就是再年轻,再又本事,后台再硬,也没有办法,还是要看我一把手的脸色行事。这是官场上约定俗成的规矩。相信他王一鸣是知道这个规矩的,就像老皇帝和太子,虽然名义上你是合法的继承人,但时间没到,你就不能抢,还是要韬光养晦,唯一把手的马首是瞻。

但毕竟是多年的老革命了,必要的政治觉悟和思想水平还是有的,自己是老兄,比王一鸣大十几岁,自然得有个老兄的样子。

老杨吩咐自己的秘书小张,赶快把秘书长高天民叫过来。

高天民是老杨亲自提拔的秘书长,原来是下面一个地级市的市委书记,56岁了,一副忠诚老实的样子,说话高门亮嗓的,也是个爽快人,其实这个人,外表看来,似乎其貌不扬,其实他粗中有细,是个非常有水平的人,处理起事情来,该轻的轻,该重的重,绝对是做服务工作的一把好手。最关键的是他也能喝酒,是著名的酒缸,白酒喝个斤把两斤的都没问题,是杨书记心腹的酒友之一。

西江省是贫困省区,每年都要到北京“跑部”,争取各个项目的资金,有个能喝酒的省委秘书长,是个极大的优势。那些部长们,一个一个,手中握有财政资金大权,到了酒桌上,一旦放的开,也是豪爽的吓人。平常里打了一串报告办不了的事情,要不回来的钱,到了酒桌上,一拼起酒来,就完全失控了。只要你让他喝的痛快,要多少钱,给多少钱;想通过什么项目,就通过什么项目。有一年到一个部要资金,晚上在西江省委驻京办的所在地--西江大厦请客。部长喝多了,眼睛红红的,不服气,看着杨春风说:“老杨,我就是不服气,你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我们部办公厅的许主任,也不是吃素的,我们不能当孬种!来,给我上,小许,不能给我们部机关丢脸,把他们的高秘书长放倒,我就不信,他真是个酒缸,喝不醉!是人喝多了,就得醉,哪有喝不醉的道理!”

杨春风说:“部长老弟,喝酒可以,但我们西江省今年的资金,得有个说法,这酒不能白喝。从现在开始,小高开始和你们的小许喝,小高每多喝一玻璃杯,你的资金就得多给我们一千万。”说着把面前倒白酒的玻璃杯重重一放,看着眼睛红红的部长,说:“怎么样?说话算数!”

部长一挥手,说:“算数,就这么办了!我回头安排计划司,给你们调整预算!”

就这样,高天民站在那里,一杯一杯的和许主任碰下去,直到把许主任喝的求饶,说实在是不行了,撑不住了,右手捂住嘴巴,自顾自的跑向了卫生间。高天民还站在那里,一杯接着一杯,又喝了五杯。他还要接着往下喝的时候,部长摆了摆手说:“行了行了,知道你们西江的水平了!我们愿赌服输,我说到做到,多给你们五千万。这是我最大的权限了,再多喝,也没有钱了。”

从此以后,高天民在整个西江省的政坛上名闻遐迩。

听说书记叫自己,高天民马上从对面的办公室走了过来。在这个省委常委楼上,高天民的办公室刻意安排在杨春风的对面,就是为了服务方便。高天民毕恭毕敬的站在杨春风宽大的老板桌对面,一双眼睛微笑着看着杨春风,等着老板的吩咐。别看都是省委常委了,但私下场合,独自在杨春风面前,高天民还是表现的非常低调,因为他知道,自己之所以会有今天,完全是杨春风提携的结果。没有杨春风,他高天民就是再能喝酒,再会做,也不可能坐到省委常委这个位子上。说不定一辈子,连个省城也进不了,到了年龄,就在市政协主席的位子上过度一下,就光荣退休了。好多和他资历差不多的地市级领导,不就是这样安排的吗!所以,不管什么时候,高天民都在杨春风面前表现的非常到位,亲切、尊重,让杨春风感到心里非常受用。

杨春风看他还谦虚的站在那里,就透过老花镜的玻璃镜片,看了他一眼,用手中的钢笔向下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来说话。得到明确的指示,高天民才拉开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等着老板发话。

杨春风把文件顺手递过来,说:“你先看看这个。”

高天民连忙双手把文件接过来,捧在手上,打开仔细看了两遍,立即明白了这份文件的分量。尤其是最后一行字,已经明明白白的写着,这个即将到西江省任职的王一鸣,在今后西江省政坛上的特殊地位。这样写,接班人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对于王一鸣,高天民也是知道一些的。虽然王一鸣到西江多次,但因为业务上两人没有交叉,出面接待王一鸣的,一般都是省政府那边的。高天民陪同杨春风到北京“跑部”,到部里汇报工作时,也是部长出面接待,王一鸣有时候参加,有时候不参加,反正双方都是一大堆人,乱哄哄的,分坐两排,大家见面了只是礼貌上握握手,笑着点一下头,走到大街上,再见面,几乎都不会认识。

倒是西江省驻京办的主任汪忠,特意和高天民提起过王一鸣,说他在部里,对西江省特别关照,只要是西江省的事情,找到他,能办的,他会一口答应下来;不能办的,他会毫无保留的指出问题所在,怎么样加以改进,找谁具体运作。不像那些官场上的老油条,不给好处不办事,给了好处满足不了他的胃口,就变本加厉的不办事。逼得我们这些在下面的人,很是为难。不送礼吧,事情办不成;送礼吧,太轻了就更加逗弄起他们的胃口;送大礼吧,肯定是违法的事情,况且都是为公家办事,谁也不会掏自己的腰包,还得瞒天过海,想办法,从公家的口袋里打些主意。但一旦出事,就把自己牵连进去了。为了给公家办事,把自己送进了监狱,你说我们冤不冤。所以啊,像王一鸣这样的京官,简直是太难得了,又年轻,又清廉,还平易近人,每次到他办公室或者家里,都是客气的不得了。他老婆于艳梅,也是落落大方,从来不把我们这些人当外人看,又是倒茶,又是拿水果,还给你聊几句家常。我们这些人,你说算什么吧?说白了就是各个省份驻守北京的奴才,联络员,所送的那些鸡毛蒜皮的东西,搁哪个副部长的家里,都不算什么东西,人家有的人怕麻烦,就不跟我们地方上的人来往,你千辛万苦送的东西,人家根本就不领情,就是到了门口了,也不会给你开一下门,让你进去,坐上一分钟。我就有多次这样的经历。送年货的车子都到楼下了,我低声下气的打通电话,说:“是某某部长家吗?”

接电话的是个女性,开口就是冷冰冰的来了一句:“你什么事?”

我说我是西江省驻京办的汪忠,我们省杨书记到部里汇报工作时,我曾经陪同去过,部长和我握过手的。部长常年对我们西江省没少关心,这不快过春节了吗,省委杨书记安排,要送点我们西江的土特产,表示一下心意。

对方口气略微缓和了一下,就说:“那不用了,心意我们领了,你们请回吧,部长不在家,有问题到办公室谈吧!”说完不等你讲话,就啪的一声把电话挂了。汪忠说:“你说我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像一个孙子似的,屁颠屁颠的礼物送到人家门口,却连门口都不得进,还碰了这么个闭门羹,你说我心里能好受吗!他们那些京官,咋就这样看不起我们西江人哪!”

高天民看着自己的部下,说到伤心处,一个五尺高的大男人,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也激动的从自己的老板椅上站起来,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转着圈说:“小汪,你的辛苦我理解,不容易,简直是太不容易了!尤其是这几年,是你们驻京办工作最难开展的几年。大环境如此,短期内不好改变啊!要怪都只能怪我们上一届的领导人,尤其是我们省的谢青松书记和钱名贵省长,他们一个锒铛入狱,被判了二十年的有期徒刑;一个被执行死刑,成为建国以来为数不多的被处决的省部级正职高级干部,他们的腐败行为,严重的破坏了党在人民群众中的形象,也使我们西江省的整体形象,受到了不可估量的损失。我听说,前两年,谢青松和钱名贵刚被抓的时候,北京的官员只要一听说是我们西江省的官员要到办公室汇报工作,都紧张的不得了。连忙打开办公室的门,故意大声说话,或者喊一个人,在旁边记录,生怕别人说,他会见了西江省的干部,私下里又收了什么好处。弄得我们西江省在京城里臭名远扬。我们的省委、省政府领导,在京城里摆好酒宴,想请一个部长、副部长的吃顿饭,谈谈公事,通融通融感情,都是非常难。看来这人呐,都是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啊!”

王一鸣这个人,在高天民的印象中,就属于为数不多的对西江省雪中送炭的人之一。没想到这么凑巧,王一鸣竟然到西江省出任副书记了。看来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了。

高天民翻来覆去的把文件又看了一遍,才轻轻放到杨春风的面前,用探询的眼光看着杨春风,问了一句:“老板,你的意思是?”

杨春风用手习惯的梳了梳他那耷拉在头顶上,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说:“看明白了吗?有什么想法?”

高天民一听,就明白了,杨春风是要自己先谈一谈看法,和他自己的看法印证一下,他这个秘书长,说白了,就是为杨春风服务的,是省委的大总管,也是一把手身边的高参。事情要会办,还要会谋划,没有这个能力,窝囊废一个,谁也不会把你放在这么关键的位置上。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他高天民已经练就了非凡的本事,要不然他就不会在前省委书记谢青松和省长钱名贵双双出事的时候,作为地市级的市委书记,得以自保,一点事情也牵连不了他,仍然稳居自己的市委书记的位子。在杨春风出任省委书记后,他又从本地官员中脱颖而出,获得了新省委书记的信任,迅速升任省委常委、省委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