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场

书名:
荷珠配
作者:
老舍
本章字数:
3927
更新时间:
2024-04-18 10:10:48

时间 前场后,片刻。

地点 状元府大厅。

人物

赵鹏

赵旺

门役

金贞凤

金三官 荷珠

〔赵鹏、赵旺进入大厅。赵旺把碗放在桌上,四下里看。

赵鹏 赵旺哥,你看这厅房还好么?

赵旺 还好,还好,就是太大了些,打扫起来费事!

赵鹏 赵旺哥,请坐!

赵旺 你也坐吧!喝!这些椅子都这么硬梆梆的,又大又硬!(坐,盘着腿)

赵鹏 赵旺哥,今天哪,真是双喜临门!

赵旺 怎么?

赵鹏 你看,刚才小姐来了!

赵旺 什么?小姐?(由椅上溜下来)她,她什么样子呀?

赵鹏 她么,也象你这样。

赵旺 要了饭?她现在哪里?

赵鹏 在后边梳头洗脸。

赵旺 状元,我,我还得走!

赵鹏 赵旺哥呀,你怎么这样不亲热,总想走啊?

赵旺 不是不亲热,是,是我弄不清这些事儿,多说不好,少说也不好,离开这儿倒心静。

赵鹏 此话怎讲呢?

赵旺 还是那句:多说不好,少说也不好!

赵鹏 赵旺哥,坐下!你要真走了哇……

赵旺 怎样?

赵鹏 我就又去上吊!

赵旺 可别那么办!我坐下好啦。(坐)相公,你跟小姐说了话儿没有?

赵鹏 还没有。还没有成亲,怎好说话呢?我打算请你去替我问问。

赵旺 我,我跟小姐说话,也不大在行。

〔门役上。

门役 启禀状元公:外面来了个女人,她说她是状元夫人。

赵旺 (又由椅上溜下来)喝!又来了一个!

赵鹏 怎,怎么又一个状元夫人?赵旺哥,你看怎么办哪?

赵旺 我,我对这种事儿,没有经验。叫进来,比比吧,看哪个是真的。

赵鹏 (对门役)有请!

门役 遵命!(下)

〔荷珠收拾干净,头上仍罩鸳鸯帕,上。

荷珠 谢谢相公!

赵鹏 (俯首,不敢看她)小姐,小姐……

荷珠 啊?这不是赵旺哥吗?

赵旺 是我!是我!你,你怎么来到这里?

荷珠 你怎么来到这里?

〔金三官与金贞凤大摇大摆地上。

金三官 贤婿呀,小姐来了!

金贞凤 哎呀,我的,我的相公啊!苦死我也!

赵鹏 金三官,你给我下站!

金三官 贤婿呀,我把女儿带来,将功赎罪,饶恕了我吧!(下站)

赵鹏 (看看荷珠,看看贞凤)你们,你们哪个是小姐?

荷珠 我是荷珠!刚才在门外昏了过去,不知道你为什么把我当作了小姐。

金贞凤 我是小姐!荷珠,快去打水,伺候我洗脸!

荷珠 我已不是你家的丫环,伺候不着!

金贞凤 啊?你个不要脸的丫头,假充小姐,待会儿我跟你算账!(对赵鹏)相公啊,自从你走后,我日夜想念!

闻听人说,你中了状元,我不怕风霜之苦,不远千里而来,真有一片真心啊!

赵鹏 小姐呀!当初我在困难之中,你来赠送银钱,今天又涉水跋山,前来找我,小生感激不尽!

金贞凤 相公既感激我,就也饶恕了老爹爹吧!

金三官 是呀!我家中遭了不幸,产业一空,走投无路。当年,你家衰落,我收容了你,供给你读书,这点小小好处,相公必定不肯忘记。况且,你我吵闹起来,全是王兴的挑拨,老夫一时失察,望相公多多原谅!

赵鹏 这个……

荷珠 相公,他说的都是谎话!

金贞凤 荷珠,你随我多年,知道我们不说谎话!况且,过去的事,提它作甚!

金三官 是呀,过去的事,提它作甚!

赵鹏 赵旺哥,你看呢?

赵旺 状元的事,状元自己拿主意,我不爱说人家的坏话!

金三官 赵旺说的好!一家人失散,今天又能团聚,都该欢天喜地,干吗说坏话呢!

金贞凤 相公,你我成亲,若把岳父赶出去,也不好看哪!留老爹爹在此,我要好好地劝导于他,改了他的老脾气!

赵鹏 唉!看你偌大年纪,我赵鹏以德报怨,赏你个座位!

金三官 谢贤婿!(坐)

金贞凤 荷珠啊,带我到后边梳洗梳洗吧!告诉你,你把我伺候好了,状元必定多给你工钱,还给你作好衣裳!来,我还要多嘱咐嘱咐你!来吧!

荷珠 后面有水,自己去取,我不打算再伺候你!

赵鹏 荷珠姐,我这里没有丫环,你多帮帮忙吧!

荷珠 我想马上就走!

赵鹏 你是带病之人,怎么可以走呢?

荷珠 看见相公、赵旺哥,我心里一痛快,病已好了一大半儿。

赵鹏 那我也不放你走。

金贞凤 相公,也不必勉强吧!

金三官 (端起架子)老夫看么,她走了也好!她既不肯服侍人,得罪了贞凤,还是小事,冲撞了状元公,哪个担待?

赵鹏 荷珠姐,你走,我不放心哪!

金三官 老夫倒有一计,叫赵旺送她去吧!

赵鹏 赵旺哥,你看呢?

赵旺 金三官!

金三官 啊?我是状元的老岳父,怎不叫声老太爷呢?状元公公,贤婿,你若留下他们,他们野调无腔,不有失状元府的体统吗?

赵旺 金三官,我算把你看透了!你刚坐在椅子上,就想把我跟荷珠赶出去,对吧?

金贞凤 这里的事都由状元作主,老爹爹不过是怕你们没有规矩,丢了状元的脸!

荷珠 就凭你这个老东西在这里,我就非走不可!

金贞凤 哎呀荷珠呀,你怎么管状元的老泰山叫老东西呢?我是状元夫人,我受不了这个污辱!滚出去!

金三官 对!赵旺,你也走吧!有你们俩在这里,一定会闹得状元府乱七八糟,没大没小,没上没下!

荷珠 赵旺哥,走!

赵旺 等等,等我把憋在肚子里的话说完再去!相公,他们父女来到,我说了什么没有?

赵鹏 没有,没有。

赵旺 是嘛,多说不好,少说也不好,不如不说!

赵鹏 现在就说说吧!

赵旺 不说不行了!他们父女要把我跟荷珠赶出去,就为的是怕我们泄了他们的底!金三官,这是你自己招出来的,我可要说啦!

金三官 那些陈谷子烂芝麻,说它作甚?

赵旺 那也看是什么陈谷子烂芝麻!相公,你看,当初那点银两是小姐送去的吗?

赵鹏 那……

赵旺 你听听这个:(学女音)相公啊,这里有一点银钱,作盘缠用,你快去赶考,咱们后会有期!对不对?

赵鹏 哎呀,你怎么知道呢?

赵旺 这几句是我教的嘛!

赵鹏 小姐,可有此事啊?

金贞凤 我,我,不记得!

赵旺 我没有那么大的工夫教小姐,我可教给了荷珠!

赵鹏 赵旺哥,你越说,我越糊涂!

赵旺 好好地想想吧,你是状元哪!

赵鹏 嗯!嗯!是荷珠姐送去的?

赵旺 行,有点门儿了!

赵鹏 是荷珠?是荷珠?

赵旺 不光是她送的,银子还是她自己的!

赵鹏 她自己的?

赵旺 还是卖身葬母剩下的一点银子!

赵鹏 哎呀,我的好荷珠姐呀!

荷珠 哎呀,我的娘啊!

赵旺 哎呀,我的好心啊!

金三官 哎呀,可恨的坏王兴啊!

金贞凤 哎呀,我的哎呀啊!

赵旺 这个老东西,把银子拿去,倒说是荷珠偷的,要把她卖给人贩子!因此,她逃出在外,落得这般光景!

赵鹏 金三官,下站!

〔金三官站起。

赵鹏 荷珠姐,我谢谢你的侠肠义胆!(拜)荷珠姐,那鸳鸯帕子并未交给小姐吗?

荷珠 没来得及,他们就把我圈起来了啊!

赵鹏 好!好!赵旺哥,往下说!

金贞凤 赵旺哥,赵旺大叔!话下留情!

赵旺 我想留情,你们逼得我无情啊!你和那个老东西,见钱眼开,看中了黄龙衮!

赵鹏 黄龙衮是谁?

赵旺 就是这个娘们的丈夫!

赵鹏 啊?你,你改嫁了别人,还敢到这里充小姐?

赵旺 所以才一个劲儿叫我走嘛!那黄龙衮先把金三官赶了出来!

赵鹏 也用大棍子赶出来的?

赵旺 对!

赵鹏 剥下他的衣服没有?

赵旺 没有!这一招,黄龙衮还没有金三官那么厉害!赶出之后,金三官给我下跪央告,同他到京里告状。我又发了慈心。一路上,我要饭,他吃,他还偷人家的烧饼,不叫我知道。到了这里,他叫我少说话,我就不开口。可是,他刚坐下,就翻脸不认人,要把我赶走!那金贞凤想必也是叫黄家赶了出来,还假充千金小姐!呸!呸!呸!

荷珠 呸!呸!呸!

赵鹏 呸!呸!呸!

金三官 (跪)状元公,发发慈悲,留下我吧!有那吃不了的残汤剩饭,赏与老狗一碗半碗,感激不尽!

金贞凤 (跪)夫哇!

赵鹏 呸!

金贞凤 状元哪,那些坏主意,都是爹爹出的,与我毫不相干。留下我吧!我会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将来也中状元!

赵鹏 胡说!走!

金三官 (掏出半个烧饼)赵旺哥,你给美言几句吧!你看,那个烧饼,我给你留下了一半儿!你发发善心吧!

赵旺 我不要你的烧饼,也不再对你发善心!我看透了你,看透了!

金贞凤 状元,你不要逼人过甚哪!我会碰死在这里!

荷珠 那就碰吧,用不着商量!

金贞凤 荷珠啊,你大概有意作状元夫人吧?那,我就让给你!你可得管我的吃穿!

荷珠 你呀,心眼儿脏透了!

赵鹏 荷珠姐呀!(跪)

荷珠 起来!干吗爱跪着呢?

赵鹏 你点头,我才起来!

荷珠 我点什么头呢?

赵鹏 想那鸳鸯罗帕乃家传之物,落在谁的手里,谁就是……这么说吧,它就是媒人!我要报答荷珠姐的恩德,那帕子又落在你手,真乃天作之合!

荷珠 起来,你先把他们赶出去再说!

赵鹏 来呀!

〔门役上。

门役 参见状元公!

赵鹏 给他们五吊大钱,赶了出去!

金三官 状元开恩,再添点吧!

赵鹏 再添五百钱,滚!

门役 走!下面领赏!(下)

金三官 唉!(下)

金贞凤 荷珠,状元娶了丫头,羞!羞!羞!(下)

赵鹏 哈哈哈哈!这就好了!这就好了!事情弄得一明二白,以后么,就可以好好过日子了!

荷珠 相公,你该去换换衣服,别老穿着大红袍啊!

赵鹏 好!正当如此!(下)

赵旺 荷珠姐呀,那件事儿,你想点头吗?

荷珠 你没听贞凤说吗:状元娶丫头,羞!羞!羞!日久天长,人人都这么说,谁敢保状元不变心呢?

赵旺 状元跟咱们不是一码事!你还是要走?

荷珠 你呢?赵旺哥!

赵旺 我闲了这么多天了,得去找点活儿干。在这儿吃闲饭,我受不了!

荷珠 咱们俩一块儿去找活儿,不好吗?

赵旺 好啊!两个人说话搭理的,不闷得慌呀!

荷珠 你种地,我就纺线。

赵旺 我喂牛,你就养猪。

荷珠 多么有意思儿!

赵旺 可是,咱们上哪儿去找那么一个地方呢?

荷珠 天底下,总会有那么一块地方!咱们走吧!放下我的鸳鸯帕!

赵旺 拿起我的破饭碗!

荷珠 我身体不大好,拉着我点吧!给你!(伸手)

赵旺 那,心里乱跳,不敢拉呀!

荷珠 你不敢,我敢!(拉他)走哇!正是:一对苦人情意投!

赵旺 有活就干不发愁!

〔二人同下。

〔赵鹏上,已经换了便衣。

赵鹏 哈哈哈哈!鸳鸯罗帕最风流,香露珠圆莲并头!

(见帕)啊?鸳鸯帕!荷珠姐!荷珠姐!赵旺哥!赵旺哥!

〔门役上。

门役 禀状元,他们俩走了!

赵鹏 走,走了?

门役 手拉手儿走的!

赵鹏 手拉手儿……哎呀!(昏过去)

门役 状元醒来!状元醒来!

(幕落·剧终)

已经读完最后一章啦!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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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委大院(全2册)

六月的一天傍晚,江城市狂风大作,暴雨倾盆。风雨过后,这座城市的标志性建筑——城中高架桥,突然垮塌了,造成了几十人的伤亡。紧接着这座城市的市长杨明亮,从市政府办公大楼的顶楼,腾空而下,一命呜呼。是自杀,是他杀,人们议论纷纷。国务院和省委调查组的到来,更是引起市民的诸多猜测。毫无疑问,一次剧烈的官场地震,即将来临。新市长陈家豪走马上任,他将如何面对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领导一座城市的凤凰涅槃,且听作者娓娓道来。
已完结,累计46万字 | 最近更新:市委大院第二部12

市委大院第一部1

书名:
市委大院(全2册)
作者:
纳川
本章字数:
20496

六月的江城市,天气说变就变了。

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多钟,大街上到处是车水马龙,刚刚下班的人群,搭乘着各种交通工具,走在回家的路上。

太阳这个时候,还像很留恋似的,抓住这临下山前的一个多小时,继续兴风作浪,把炽热的光芒倾泻在大地上,烤得路上的行人汗流浃背,不得不加快步子,躲避着她那过分热情的抚慰。

突然,从西边的山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过来一大片乌云,把太阳迅速地遮了进去,随后就看到一道闪电从空中划过,紧接着就是一通振聋发聩的雷声,这雷声响得陡然,暴烈,像是雷神在发怒,震得胆小的人迅速捂住了耳朵。间或有不懂事的孩子,一下子就扑到大人的怀里,恐惧得半天不敢离开家长的怀抱。

雷声轰隆隆,轰隆隆,一声比一声密集,乌云越积越多,把整个天空都遮蔽了起来,刚才还是大白天,十几分钟过后就成了黄昏。马路上的公交车、小汽车、摩托车,都打开了车灯。临街的店铺,也打开了灯箱和照明灯,大家都明白,老天马上就要下大雨了。

在酝酿了足够的情绪后,老天终于开始表演了,狂风夹杂着暴雨,倾盆而下,这场雨来得急,去得快,也就是短短的二十分钟左右,街道上已经是汪洋一片,部分排水不畅的地方,积水有一尺多深,到处是熄火的摩托车和小汽车,许多人掂着自己的皮鞋,光着脚,趟水才能回到自己的家中。

事后好多人回味说,那场大雨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来得那么急,雷声那么大,那么怪异,老天好像提前预知了整个事件的发生。多亏那场大雨啊,不是那场雨改变了许多人出门的计划,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平白无故地死在那场事故中。

外面是电闪雷鸣,而在江城大酒店的大宴会厅里,一场规模宏大的招待宴会正在进行中。宴会的主人一方,是江城市四家班子的领导。客人一方,是外交部驻外使节组成的四十多人的考察团。

主持宴会的是市委副书记汪大友,市长杨明亮刚刚向各位大使、参赞,做了江城市的情况介绍。省委常委、江城市委书记韩红然,正在做祝酒辞。简单的讲话结束后,宾主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敬酒。

大使们纷纷表示,江城市的发展日新月异,尤其是城市建设,大气,现代,整个城市流光溢彩,已经具备成为超大城市的框架,是整个西江省的亮点。

听了客人们的赞扬,江城市的领导只能继续谦虚着,说:“多谢,多谢,我们和发达地区相比,还有不小的差距,希望大家多提宝贵意见,在今后的工作中,多支持,多光临,大家多来江城市走走看看,不管是自己来,还是带家属来,都是对我们最大的支持!”

因为按照日程安排,晚上八点半后,还要参观江城市的夜景。市政管理局已经把能开的景观灯全部打开了。今天虽然不是节假日,但整个江城市到处是华灯初上,流光溢彩。

二十多分钟的狂风暴雨过后,人们都等着,再过半小时,等街面上的雨水退去之后,大家又都会涌到街上,享受这座城市的夜生活。到时候繁华的市中心,到处是人头攒动,比白天还要热闹。整座城市又将是一个不夜城。

七点五十分,突然从天空中传来一声闷响,大地也仿佛颤动了一下,江城大酒店宴会大厅的大吊灯,也微微抖动了一下。所有的人都意识到,可能发生地震了。大家就下意识地往外跑,走出大厅,到了院子里,看楼房没有晃动,地面也没有动静了,大家的心里才平静了下来。

市委接待办的工作人员,招呼各个大使、参赞,重新回宴会大厅,大家三三两两的又进了屋子。

而这个时候,江城市委书记韩红然和市长杨明亮却一脸严肃,让各自的秘书接通市委和市政府的值班室,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作为江城市的党政一把手,凭敏感,他们觉得,那一声巨响绝对是出了什么事情,并且事故的发生地离江城大酒店的距离,不会太远。

最新反馈的还是市政府的值班室,五分钟过后,值班人员说:“据市长热线反馈,有市民打电话说,刚刚亲眼看到城中高架桥坍塌了。有一百多米长。上面有几辆汽车被甩了下去,有多少伤亡,还不知道,已经打了119,120。”

杨明亮听了,脸立即煞白,站在原地呆若木鸡。秘书万志刚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老板是这个表情。只见杨明亮嘴巴嗫嚅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说出几个字:“快,快,通知韩书记,启动江城市突发事件紧急预案,救人要紧。”

万志刚忙拨打韩红然秘书赵小华的电话,发现占线,于是对杨明亮说:“老板,现在打不通,反正韩书记已经回大厅了,我们一起找他吧。”

杨明亮只好心情复杂地跟着秘书万志刚,浑身好像虚脱一样,走进了宴会大厅的门口,进了第一道门,隔着第二道玻璃门,可以看到,大家已经落座了。杨明亮对秘书万志刚说:“你过去,请韩书记和汪副书记出来,我们在休息室商量一下。”

一会儿,韩红然和汪大友就急匆匆地走出来。见了杨明亮,韩红然问:“市长,到底出了什么事?”

杨明亮说:“韩书记,城中高架桥坍塌了,市政府值班室刚刚接到市民的电话。”

韩红然和汪大友一听,都楞了。空气这个时候,似乎也凝固了。

城中高架桥,那可是整个江城市的标志性工程啊,是江城市主城区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立交桥,标志着这座地级市要成为超大城市的决心。总长九点五公里,总投资十一亿五千万,简直是用黄金堆出来的,刚刚通车一年多一点,就坍塌了,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啊。

韩红然这个时候,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他猛然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从政三十年多年来,将要遇到的最严重的政治危机,处理不好,说不定自己的政治生涯,就要这样灰溜溜的结束了,想到这里,他脸上一片灰暗,脸色非常不好看。

也就是迟疑了几十秒钟,他很快就恢复了理智,沉吟了一下,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事情已经出来了,只能去面对它了。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启动突发事件应急预案吧,通知消防、武警、医院,各个救护小组,火速赶往救灾现场,这里的客人,由大友负责了。晚上的参观,也只能是取消了。我和杨市长,立即赶往现场指挥,通知市委值班室,立即向省委值班室做汇报。联系省委马书记,有什么指示,第一时间反馈过来。整个市委办公室,进入紧急状态,争取明天早上,形成书面材料,向省委汇报。我们分头行动吧。”

杨明亮说:“好,我们市政府办公室也进入紧急状态,通知所有在家的副市长,各委、办、局的一把手,立即赶往现场,指挥协调救援,等情况搞清楚后,在现场开协调会。”

跟在领导身边的两个秘书,赵小华和万志刚,早就拿起了笔记本,把各自领导的指示记录详细,然后是联系司机,给市委值班室和市政府值班室打电话,把领导的指示迅速传达下去。

几分钟以后,两辆丰田陆地巡洋舰越野车迅速从停车场冲了出来,在大门口稳稳停好。为首的自然是市委书记韩红然的座驾,司机老徐正在包厢里和一帮领导司机吹牛,接到赵小华迅速开车的电话,连忙跑了出来。

赵小华拉开车门,韩红然一欠屁股,坐了进去,赵小华轻轻关好车门,拉开右门,在副驾驶的位置坐好,司机一踩油门,汽车就冲了出去。

随后是市长杨明亮的车,市委秘书长,市政府秘书长的车,跟在后面,大家像长龙一样,开出了江城大酒店的停车场。

到了大街上,才知道通往城中立交桥的路,都堵塞了。大街上到处是鸣着汽笛的车,和慌慌张张奔跑着的人群。估计市民也都知道出大事了,跑去看热闹。

走在前面的市委书记和市长的越野车,上面都安装的有警笛,一路鸣叫,赵小华这个时候,拿着话筒,用非常严厉的声音,学着警用开道车的口吻,说:“前面的让开,让开!听见没有,说你的,靠边,让开!”

大家看是警车来了,知道惹不起,只好靠在一边让路。这样,用了十几分钟,一串汽车才开到离出事地点三百多米的地方。平常这段距离,五分钟就到了。再往前,已经走不动了,路上到处是警察,已经开始拉警戒线了。看起来关键时候,还是公安行动迅速。

徐师傅把车子停稳,韩红然就从车上下来了,后面的看韩红然下来了,也纷纷下了车。

旁边有个穿制服的警察,正在指挥手下的人拉隔离线,他是分管这个区域的交警三大队大队长,看样子有三四十岁的样子,个子高高的,胖胖的。他早就注意这几辆高级越野车了,一看车号,认识,这不是市委书记和市长的车吗,当交警的,在江城市,谁不知道市委书记韩红然和市长杨明亮的车牌号啊。他连忙迎了上去,两脚并拢,敬了一个礼,说:“韩书记好,杨市长好!”

韩红然和他象征性的握了握手,说:“好,不错,行动迅速。”边说边往前走。

旁边围观的市民,这个时候也围了上来,有的声音哽咽着说:“韩书记,杨市长,你们可得给我们做主啊,我儿子可能就在那辆出事的公交车上,现在打电话,怎么也打不通,现在交警把现场封了,人到底怎么样,我们一点也不清楚,简直急死人了!”

旁边还有许多愤愤不平的声音,大声质问说:“刚刚通车一年多,为什么会突然坍塌?这里面一定有猫腻!肯定是豆腐渣工程!一定要彻底查清,给市民一个交代!”

也有的人故意大声说:“现在的承包商,简直太黑了,到处偷工减料。现在的当官的,也坏得流脓,这些贪官污吏,吃饱了就是不干人事,老百姓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说没就没了。”

众人叽叽喳喳,群情激奋,虽然明知道是发泄不满,但这个时候,你当领导的,也不能变脸色,只能是耐心的解释。

韩红然说:“请大家放心,请大家耐心等待,市委市政府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我们现在的任务是抓紧救人,请大家安静,让一下。”但人群似乎失去了理智,往这边越涌越多,眼看着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把几个领导,都围在里面,出不去了。

市委秘书长范长天急了,他怕突然出现踩踏事件,万一市委书记和市长出事了,更不好看,于是忙掏出手机,拨通副市长、市公安局长王文远的电话,大声说:“王市长,韩书记和杨市长现在被人群困在六中门口,快派人来。”

这个时候,王文远已经在立交桥下了,正在指挥现场救治伤员。他的旁边,是一排排持枪的防爆警察,正在维持现场秩序。他听说市委书记和市长被困了,连忙对身边的副局长胡万利说:“你带十几个弟兄,赶快到六中门口,去解救韩书记和杨市长,快去!”

胡万利一招手,说:“兄弟们,跟我来。”说着带着十几个手持微型冲锋枪的警察,就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对旁边看热闹的人说:“闪开,快闪开。”

几分钟过后,十几个警察就跑到了韩红然面前,分开人群,把书记和市长救了出来。穿着警服的胡万利在前面带路,警察一边五六个,保护着市委书记和市长一帮人,大家才来到坍塌的立交桥前面。

韩红然抬头看,高达三十多米的三层立交桥,桥面的第三层,完全坍塌了下来,砸在第二层上。第二层没有完全塌,但横七竖八的桥墩和桥面,叠加在一起,上面依稀可见,是被砸得扭曲变形的公交车、大货车和小汽车。市政公司开来了工程车辆,上面的应急探照灯,把整个事故现场,照得白昼一样。带着头盔的消防战士,已经在暴露的钢筋中,和横七竖八的大块水泥中,找寻伤员。远处的路边,停了十几辆救护车,上百的救护人员,医生,担架,都在忙碌着。有的伤员已经躺上了担架,嘴里痛苦的呻吟着,救护人员正在进行紧急抢救、包扎。整个场面虽然乱糟糟的,但大家都是在争分夺秒,慌着救人。

看市委书记和市长都来了,最先到达现场的王文远连忙迎上来。

韩红然说:“文远,现场情况怎么样?有多少人死伤?”

王文远说:“据初步统计,已经救出来四十三个伤员,其中有二十多个伤势严重,已经被紧急送往市人民医院,市中医院,死亡的尸体,已经发现十八位,还都摆放在路边,至于桥面和桥下还有没有,还不好说,正在搜救,估计明天早上,才能完全摸清伤亡数字,因为大的石方,还需要调集大型挖掘机,连夜开挖,现在机械还没有上来,都是消防战士们和一些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市民,用手挖,救出来的。”

杨明亮问:“到现场参与救援的有多少人?”

王文远说:“六百多人,我已经下令,全市所有在城区的公安干警,2000多人,已经全部集结上岗,封锁各个重要路口,维持秩序,保持救援通道的畅通。”

韩红然说:“很好,特别是各个新闻单位,通知他们,任何人不得向外发稿,要统一口径,没有市委宣传部的允许,任何人也不得接受采访,现场不允许随便拍照,还要随时监控网上,现在网上的消息,快得很,我们这里还没有搞清楚,假消息就漫天飞了,到时候我们就很被动。”

杨明亮这个时候,完全被现场惨烈的情况震撼了,他看到几十分钟以前,还是这个城市的骄傲,到处是流光溢彩的立交桥,现在像是经过了一场突然的轰炸,到处是残垣断壁,挤压得变形了的公交车、小汽车,或是被抛到路旁,或是在几块大水泥块的中间,到处是瓦砾,玻璃碎片,真的是很惨。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老天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难得我要完了!”

他紧皱着眉头,心事重重,韩红然在说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见。

直到韩红然问他:“市长,通知所有的市委常委和市政府所有副市长,到现场来,我们开个党政联席会吧?”

这个时候,他还在死死的盯着坍塌的桥梁看,根本没意识到韩红然问他,没有任何反应。

旁边的市政府秘书长钱黎明连忙碰了一下他的胳膊,打圆场说:“杨市长,韩书记征求你的意见呢!”

杨明亮才一下子回过神来,说:“喔,你说,韩书记。要我干什么?”

韩红然心里顿时掠过一丝不快,原来他杨明亮,根本就没有在意他韩红然说什么,要是搁在平时,他早就脸色一变,说些不软不硬的话:“市长,你还是让你的秘书长给你重复重复吧!”

作为省委常委、市委书记,论年龄、资历、级别,他韩红然,都比杨明亮高出一个档次,所以有的时候,适当的耍耍大牌,也是韩红然惯用的伎俩。但现在不同了,现在是火烧眉毛的时候,这个突发事故处理不好,说不定两个人的乌纱帽都要受影响。所以,韩红然没有计较,又重复了一遍,说:“明亮同志,我的意思是,通知所有在家的市委常委和市政府副市长,大家都到现场来,开个党政联席会,大家分分工,也好开展工作。”

杨明亮一听,连忙说:“我同意,同意。”

晚上九点,江城市党政联席会,史无前例的在离现场最近的市六中的会议室举行了。之所以选择在六中开,因为六中是一所职业高中,人数不多,一千多个学生,有一个大操场,可以用来摆放遇难人员的尸体,让家属认领。操场里可以搭建不少帐篷,活动场地大。处理善后事宜的工作人员,可以在现场办公。至于学生们,由学校通知放假几天就行了,非常时期,大家都可以理解。

会议一直开到凌晨两点,算是对各个方面的工作,做了详细的部署。组成了专门的处理小组,命名为江城市“六二二”突发事故协调小组办公室。组长由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孙强担任。

孙强在会场一支接着一支的抽烟,面前的烟灰缸,已经戳满了他吸过的烟屁股。旁边抓宣传的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副市长梅宝兰,被他的烟熏得直摇头,几次摆手,说:“孙市长,孙猴子,你这个老兄,就不能有点风度吗?怎么就不知道体谅体谅我们妇女同志呢!”

孙强无奈的把手指上的半截软中华掐灭,说:“好,好,我体谅你,不知道到时候,还有没有人体谅我呢!”

梅宝兰知道他是话里有话,就没有接他的话茬子。现在这个关键时候,谁也不想多事,谁都知道,这不是个好差事。

但总得有一个有份量的人出来挑这个头,市委韩书记,市政府杨市长,不可能一下子就冲到第一线,要有个缓冲吗,这个时候,孙强这个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就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韩红然和杨明亮低声交谈了几句,于是就定下了,由孙强担任这个协调小组的组长,统一协调市委、市政府各个机关单位,处理善后事宜。

韩红然看了孙强一眼,说:“孙副市长,我和杨市长商量了一下,就由你担任这个组长,怎么样?”

孙强一听,头就大了,但在官场上混,你得有大局观,这个时候,你推辞,找借口,就显得风格不高,就给大家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最关键的是,给一把手留下今后整你的口实。到上级考核你的时候,他一句话,就把你否决了。所以,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一把手,除非你不想干了。

于是孙强说:“既然书记和市长已经定了,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赶鸭子上架吧!”

韩红然知道这个差事给谁,谁也不乐意,但你孙强是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市长杨明亮不出面,只能是你出面,才显得有份量,总不能把这个皮球踢给梅宝兰吧,你一个大男人都不上,凭什么让一个女同志冲在前面哪!

杨明亮这个时候,脸阴沉沉的,出来打圆场说:“孙市长,先接下来吧,有什么问题了,大家共同商量着办!”

孙强这个时候,只能是硬着头皮说:“好,没问题,反正事情已经出来了,有问题大家一起来承担。”

他这句话,有些含沙射影,局外人虽然听不太明白,但杨明亮还是听得很明白的。这个孙强,是在变相敲打他,认为他杨明亮,应该冲在第一线,处理这个问题。城中高架桥出事,早就在他孙强的预料之中,只不过没想到,事情会出这么快,这么大。大到几乎无法收拾的地步。

哎,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啊!没出事之前,谁都觉得,在这么大的工程上面,捞一把就走,弄他个千儿八百万的,神不知鬼不觉,等过了十几年,就是出事了,他们的官也早就做到退休了,或者到国外养老去了。出来事故,还可以从客观上找原因,说是工程老化了,或者设计不合理,磨损加剧,到时候谁都没有事。但现在,弄了个现世报,真是老天不给力啊,立马拆台。

杨明亮心里就是对孙强再不满,现在这个时候,他也没脾气了。现在自己屁股上的屎,已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心里那个惶恐劲啊,别提多难受了。从听到城中高架桥垮塌的消息后,他的灵魂几乎就要出窍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末日会这么快就到来了,心里说不出是悔恨还是懊恼,绝望,泄气,反正什么心情都有。

最多的,他还是在心里暗暗的埋怨自己,没出息啊,都五十四岁的人,再混几年,就退休了,从一个穷孩子,都混到正厅级的市长了,这一辈子,吃不愁,穿不愁,看病不愁,养老不愁,该风光的风光过了,女人也没少玩,原来以为一辈子都可以这样过下去的。但人这个东西,有时候最难的,是战胜自己的欲望,贪欲像无底洞似的,不断的把他的胃口吊了起来。

本来他没打算在这么大的工程上下手,但经不起自己的小舅子林卫国几次三番的软磨硬泡,林卫国说:“姐夫,你不为自己考虑,你也得为小建考虑考虑啊,他马上要去美国留学了,就你和我姐那几个死工资,在国内还说得过去,但到了国外,算什么吧!在那当个普通警察,都比你们的工资高。小建留学,怎么着都需要几十万,到时候不想回来了,在美国买套房子,又要几十万美元,你说光凭工资,谁买得起?那些移民国外的官二代,谁敢说他老子的钱,都是来得清清白白的,你现在不弄几个,等过了这几年,你没有实权了,回省里当个厅长什么的,到时候想捞你都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了。现在多好的时机啊!你是市长,你说句话,工程让给谁做,虽然是公开招标,但人家投标的建筑公司,就有办法围标,你根本不用出面,所有的事情我来运作,到时候钱都不用你接,我直接就给你汇到海外了,一点风险都没有。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也是我来担着,你就一万个放心吧。我算了,你就做这一单,就足够了,我把三四百万美元往国外一汇,走地下钱庄,给他们几个中介费,神不知鬼不觉的,多转几个地方,就洗干净了。这事情我做多了。等你退休了,想去哪就去哪,把全世界转个遍,带着我姐,做世界公民,好好的享受人生,多惬意啊!比那些老干部强多了,在台上的时候,没有捞到什么钱,等退休了,也没人请客送礼了,出国考察的机会更是没有了,一天到晚在公园里瞎转悠,有什么意思吗!”

他老婆林媚一开始还挺坚持原则,批评自己的弟弟说:“卫国,你可不能拉你姐夫下水啊!你是商人,只要不杀人放火,不触犯国家法律,干什么都行。而你姐夫,是高级干部,他们家祖祖辈辈就出来一个这么大的官,你把他拉下水,你不是作孽吗!小建的爷爷奶奶,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都快八十岁的人了,要是你姐夫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他们都活不了。”

林卫国继续鼓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你看你说的,我怎么会害我姐夫呢!我都是为你们好吗!现在的社会,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不捞,有人捞,工程反正在那里,你不要,有人要。我姐夫当了这四年多的市长,整个江城市上马了那么多项目,光是城市基础设施投资,就有一百多个亿,你知道,有多少人发财了吗?别看一个个人模狗样的,背后谁也说不准发了多少不义之财呢。就拿韩红然韩书记来说吧,前前后后,他在我们江城市当了五年市长,四年市委书记了,你说在他的关照下,多少人成为亿万富翁了吧。他儿子韩大壮,人送外号‘韩大公子’,手里的资产,有几个亿,有矿山,有酒店,有夜总会,还有建筑施工企业,他才三十多岁,就那么有钱,凭什么?还不是凭他老子的影响力。到底有多少国家的钱,进了他们家的账户,谁能说得清!现在像我姐夫这样谨小慎微的官员,还有吗?”

杨明亮两口子,一开始还想洁身自好,但经不住林卫国的软磨硬泡和政策攻心,只好答应,试一试吧,仅此一次,从今往后,金盆洗手。

但谁知道,事实却是如此残酷,有的人天天贪,都没有出事,而杨明亮,就下手了这一次,偏偏就出大事了。

协调会开完后,杨明亮又到现场看了看,陪着韩红然,到医院看了看正在抢救的伤员,叮嘱医护人员,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救人要紧。

凌晨三点,才在秘书和司机的陪同下,回到家里。一路上,杨明亮一言不发,情绪显得非常低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秘书万志刚和司机小顾,看老板心事重重的样子,知道他心情不好,都没敢说话。做秘书和司机的,都善于察言观色,他们知道这个时候,万一哪一句话说得不恰当了,就会挨骂。所以,这个时候,最万全的办法,就是闭着嘴。

把杨明亮送到市委常委家属区所在的2号别墅门口,万志刚按了一下门铃,穿着睡衣的保姆林小云就出来了。林小云十八九岁,是林媚老家的远房侄女。初中毕业,在杨明亮家里做保姆已经两年了。见了杨明亮,都是喊姑父。他接过万志刚手里递过的包,问了一声:“万秘书,不进去坐一会儿了?”

万志刚说:“算了,天太晚了,明天还有事情,得回去休息了。”

林小云就微笑着冲万志刚摆了摆手,说:“拜拜!”然后就锁上了大门。

一前一后,林小云跟着杨明亮进到客厅里,换了拖鞋。杨明亮径直上了二楼的卧室,进了房间,也没有关门,就开始脱衣服,准备洗澡。

林小云跟在后面,看他还是一言不发,阴沉着脸,这样的情况,以前林小云从来就没有见到过,这个远房的姑父,在这个乡下姑娘眼里,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家乡整个县里,几乎人人都知道他的名字和早年的故事。从小林小云就从大人的议论中,知道了他的一些事迹,对他充满了崇敬和向往。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这样一个大人物,并走进他的生活。

林小云到杨明亮家,先是当保姆,负责做饭和打扫卫生,清洗衣物,照顾杨明亮和林媚的生活。林媚在江城市电业局上班,是总会计师,也是一个女强人,每天的应酬也很多,根本没时间照顾杨明亮的日常起居。所以,林小云的到来,让这个家庭,顿时干净、温馨了许多。

尤其是前年林小建到美国自费留学后,林媚不放心,干脆辞了职,到美国一心一意的陪起了儿子。外人也有议论的,说她放着这么好的工作不要,更不顾及夫妻感情,让杨明亮一个人在国内,这就是典型的“裸官”。这两口子,肯定是没少捞。她去美国,是打前站的,为全家移民做准备。

但社会上的议论归议论,人家杨明亮还做着市长呢,没有出任何事。每天晚上,市民们在江城电视台的新闻节目里,都可以看到杨明亮光辉的形象。笔挺的西服,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仅剩下不多的几缕,从左到右,盖在光光的大脑门上。脸上的肉,越来越多了,显得油光可鉴。腰围也是越来越粗,一看就是洪福齐天的样子。

在外面风光无限的杨明亮,回到家里,没有了女主人,一时间显得郁郁寡欢。按说,作为一个掌管着四百多万人的工业大市的市长,他是不愁没有女人玩的。喜欢他的女人多得是,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也多得是。但那些人要么是别人的老婆,要么是想利用他而已,大家都是相互利用,或者寻求刺激,偶尔在外面偷偷情还可以,像老婆一样,长相厮守,不但那些女人有顾忌,就是他杨明亮,也有顾忌。

林媚出国了,家里一时间就剩下了杨明亮和林小云两个人,孤男寡女,一个是五十出头的老男人,见多识广,阅人无数;一个是刚刚步入大城市,被现实击得眼花缭乱的乡下姑娘,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和好奇。夜深人静的时候,两个人的心里都不好受。

林媚刚出国后的第一夜,林小云像往常一样,把杨明亮该换洗的衣服,给他找好,把洗澡间的热水调好,放好毛巾,然后就对杨明亮说:“姑父,你可以洗澡了,有什么事情,再喊我。等半小时,我再上来。”说着转过身,就要下楼。

杨明亮说:“反正你姑姑在国外,我有什么事情,喊你也不方便,这样吧,你就在我房间里看电视,我有事也好招呼你。”

林小云没想到,姑父会这样说。他还是一个很纯的姑娘,没有接触过男人,更没有单独和一个男人在一个房间里,在这样的场合,这样说过话。他从姑父的话里,听不出来一些暗含的意思,但他又不好违背这个远房姑父的命令,在她眼里,姑父的话,就是圣旨。这个男人就是让她干什么,她都不会反抗的。因为他崇拜这个男人,他是那么伟大,高不可攀。

林小云红着脸,坐在宽大的弹簧床上,心不在焉的盯着电视机的屏幕,其实电视上放什么,她一点也没心思看。她的耳朵,隔着卫生间的门,清楚地听到里面的一举一动。因为门根本就没有锁,只是虚掩着。

过了十几分钟,她听到一个不容质疑的声音从里面穿出来:“小云,你过来一下,替我搓一搓背。”

林小云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上,心不听使唤的跳个没完,那咚咚的声音,连她自己都听得见。她浑身几乎要瘫软了,坐在那里,简直迈不动步子。她的内心斗争的非常激烈,两只手绞在了一起,牙关咬得紧紧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正在这个时候,那个声音不耐烦了,说:“小云,怎么还不进来?”

小云听到后,很快醒悟了过来,说:“好,来了,来了。”她站了起来,推开卫生间的门,看到在宽大的浴缸里,坐着一个赤条条的男人。男人的后背,宽得像是一面墙。男人微闭着双眼,说:“你还磨蹭什么呀!”

小云连忙蹲下腰,拿着擦澡的手巾,在杨明亮的后背上,轻轻的搓来搓去。

杨明亮嘴里嘟囔了一句:“你没吃晚饭呐?一点力气都没有!”

林小云才知道,自己的力度用小了,她一个乡下姑娘,从小就帮家里干农活,有的是力气,于是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杨明亮说:“这就对了吗!”

为姑父小心翼翼的擦着背,林小云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她的眼睛,极力回避着眼前的一切,她更不好意思往姑父的身上看。

擦了十几分钟,她就感到,一双大手,已经摸上了她的脖子,在上面轻轻划过,摸了摸她一头的秀发,然后隔着衣服,在后背上捏了捏,最后落在她的腰下。林小云心里顿时有一种东西,陡然升腾。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东西,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一个人躺在自己的床上,想着自己的白马王子的时候,也就是一个少女怀春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而现在,她突然感到,被撩拨的难忍,有一种东西,要不可抑制的发生了。

抚摸了半天,看林小云已经逐渐放松了下来,杨明亮就开始轻轻的为她脱上衣。

乡下的姑娘,身子强壮,发育得好,才十八九岁,就跟成人一样了。

杨明亮看了看,捏了捏说:“你这个小丫头,才二十岁不到,比你姑的都大。”

林小云脸红着说:“姑父,你这样对我,不怕我姑吗?”

杨明亮说:“她在国外,一年半载都不一定回来,我一个大男人,身边怎么可能长期没有女人呢!你以为你姑不知道,她一走,我和你之间,天长日久,肯定会发生一些事情,她那是老谋深算,故意安排好的。要不然她也不敢放心大胆地走。再说了,她也不是你亲姑姑,不就是远房亲戚吗,搁在解放前,你给我做小老婆都没有问题。”

林小云这个时候也彻底放开了,她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的衣服脱光,坐进了浴缸里。她要好好把自己处女的第一次,献给这个多年崇拜的男人,虽然他的年龄,比自己的父亲,还大了两岁。她一点也不后悔,相反,还感到非常激动,幸福,有成就感。

两个人从此,就有了这层私密的关系,这层关系,外人是很难知道的,只有做秘书和做司机的,才能从一些蛛丝马迹上,推测出一些不正常的东西。但也仅仅是推测而已,你又没有见到直接的证据。

杨明亮今天的反常,让林小云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因为两年多来,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有这样心事重重、垂头丧气的样子出现。他一向是神采奕奕、志得意满的样子,就是在床上,面对这个比自己小三十多岁的姑娘,一样是生龙活虎,花样百出。现在的小云,被他训练成了一个颇有风情的女人,连穿衣打扮都越来越上档次,不像是个保姆的样子了。

林小云还像往常一样,伺候着他洗澡。只见杨明亮,坐在浴缸里,双目紧闭,对她看也不再多看一眼,似乎对她年轻、健壮的肉体,不再感兴趣。

她还想好好伺候他,为他温柔万分的搓背,只见杨明亮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说着闭上眼睛,头耷拉在浴缸的边缘上,歪着脑袋,像是睡着了。

林小云知道,他可能是有心事,于是只好站了起来,关上门,到了外面,整理床铺和他脱下的衣服。

过了刚十几分钟,就见杨明亮身上裹着浴巾,连脚上的水都没来得及擦,就慌慌张张地出来了,平常再怎么着,他都要洗半个多小时的。热水泡一泡,有利于他的睡眠。

小云连忙找出来毛巾,准备为他擦脚上的水。只见杨明亮摆了摆手,说:“不用了,我自己来,你下去吧,我给你姑姑打个电话,我们有事情。”

小云只好悻悻的关上门,下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个时间是凌晨三点左右,美国那里,正是下午三点。杨明亮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妻子林媚的电话。电话一下子就接通了。

林媚这个时候,正在美国家里的花园里散步。他用弟弟林卫国转过来的钱,刚刚买了一栋豪华别墅,各种费用下来,花了九十多万美元。是栋三层的别墅,六个卧室,四个卫生间,还有独立的花园,草坪,游泳池,停车场。院子里还有几颗上百年的大树,这样的价钱,在国内都买不到这么便宜这么好的地方。你说国内的别墅像什么吧,面积小,更别说独立的花园,游泳池了。

林媚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她知道,林卫国交给她的四百万美元,够她和儿子杨小建,用一辈子了。等过一段时间,她就在美国搞投资,买点商铺什么的,再租出去,真是没想到,听卫国的,生活会这样天翻地覆。

一看是杨明亮的电话,她立马就接了,非常温柔的问:“老公,你还好吗?怎么这么晚还没有睡觉呢?你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只听杨明亮说:“媚媚,我告诉你,你一定要照顾好小建,告诉他,永远不要回来了。我这一次,算是被你弟弟害死了。”

林媚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结结巴巴的说:“老,老公,你不要吓我啊,到底出什么大事了?”

杨明亮说:“城中高架桥坍塌了,死了二十多人,我估计,省里和中央的调查组,很快就下来了,这一次,我跑不了了。我这一辈子,算是完了。我当初就不愿意干,我这一辈子,安分守己惯了,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平安安,就是你那个王八蛋弟弟,不断的撺掇,终于把我们拉下水了。他就是为了自己能够发大财,不惜把自己的亲姐姐、姐夫也拉下水。现在好了,他们全家都移民澳大利亚了,成了海外华侨,赚的钱,估计也有一个亿了,但我,却要命归黄泉了。想起来这些,我简直是后悔死了,你说我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吧!我们两口子合法的收入,加上逢年过节正常的礼尚往来,我们收了那么多的礼,还不够吗!为什么鬼迷心窍,非要走这条绝路啊,我他妈的,真是糊涂啊!简直糊涂透顶啊!我对不起我快八十岁的老爹老娘啊,他们要是知道我出事了,非心疼死不可,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不孝啊!”

听到这些,林媚一下子哭了,她说:“老公,都是我不好,我害了你,我们家人害了你,我罪该万死,我这就回国,把钱都交出去,我就说都是我的错,你没错,我愿意换你一条命出来。我替你去死。”

杨明亮也哭了,他说:“你咋这么傻呢!你现在就是做什么,都晚了。我的责任,谁也担不了。只能我自己承担。谁让我没有定力,自己耳朵根软,走到这一步,都是我咎由自取。我知道,属于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已经感觉到死神的脚步声了。听我的,你回国无益,事情会更坏,闹得更大,牵涉的人更多。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国外,照顾好儿子,这一辈子,把我彻底忘记吧。记住,不要回来,这样过来几年,就会风平浪静。千万不要回来搅局,那样对谁都不好。你不回来,我就一了百了了。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

听到这里,林媚哭得更惨了,说:“老公,你千万挺住,不要走绝路啊,事情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来想办法。你等我的消息啊!”

杨明亮说:“好了,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通电话,很快,我的电话就会被监控,你和儿子,好自为之吧!告诉他,今后不要学我,要走正路。堂堂正正做人,赚钱,非法的事情,千万不能做。到时候要是我爹妈还在世上的话,要想办法替我尽孝。只是想不到,让我爹妈,白发人送黑发人了。他们最有出息的儿子,曾经是他们一生最大的骄傲的长子,现在却成了他们最大的耻辱!想到这些,我后悔得简直要吐血了!恨啊,恨啊,我恨我自己啊,一失足酿成千古恨!”

说着,杨明亮挂断了国际长途电话,把手机仍在地板上,双手捂住脸,泣不成声。他的哭,压抑,哽咽,痛彻心扉。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合不上眼睛,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他想起自己艰辛的童年,父母在乡下,含辛茹苦,是怎么把他们兄妹六个,拉扯长大成人。家里孩子多,他是老大,从小读书就好,是父母的骄傲,是父母的心肝肉。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是他先吃。做新衣服,都是先给他。他穿破了,才轮到弟弟、妹妹。他也争气,从小学到高中,他学习成绩,都是名列前茅。高中毕业后,家里舍不得让他干农活,就到村支书家送了两只老母鸡,让他到了村中学,当了两年的代课教师。1977年,一恢复高考,他就参加了。结果第一年,离分数线差五分。

他又复习了一年,第二年终于考进了省里的理工大学,学的是矿山冶炼。大学毕业,就被分到了江城市的一家大型冶炼厂,做了技术员。在工厂,他因为技术好,表现突出,很快入了党,被提拔为车间主任。以后又娶了厂党委书记的外甥女林媚,一个学会计的大专生,在电业局上班。从此他平步青云,从副厂长,到厂长,后来又到了市里,做了市经委主任,城中区区长,区委书记,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后来在五十岁的时候,升任江城市市长。几十年来,他都是整个家族的骄傲,是老家县里的骄傲,名人。而今天,这一切都要灰飞烟灭了。

一夜未眠,外面汽车发动的声音,让他意识到,早晨已经到来了。上午七点半,他准时起床洗漱,下楼时,林小云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早餐。

他穿着睡衣,坐在餐桌前,疲倦写满了整个脸上,小云看了他一眼,心疼地说:“姑父,你没睡好吧?”

杨明亮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抓起面前的肉粥,喝了两口,感觉没有胃口,就放了下来,强迫自己吃了一片面包。又拿起一只煮熟的鸡蛋,剥开吃了一口,就放了下去。

小云迟疑的看了看他,站起来,走到他背后,轻轻的为他揉捏着鬓角,做着按摩,想让他放松放松。

杨明亮闭着眼睛,不紧不慢的对小云说:“云儿,你来到我们家,有多长时间了?”

小云说:“两年零三个月,我记得清清楚楚呢!”

杨明亮长叹了一口气,说:“那辛苦你了啊,我问你,伺候我这两年,你后悔吗?你给我痛痛快快的说实话,什么也不要隐瞒。我想听到你内心真实的声音。”

小云迟疑了一下说:“一开始来你家,我很激动,对你是既畏且怕,但时间长了,就好了,我在心里,开始暗暗的喜欢你了。但由于你是我姑父,我不敢有任何表示。自从我姑姑表示要出国后,我就预感到,等她走了,只要我留下来,一定会和你发生什么事情。只是我没想到,会发生得那么快,那么突然。当你第一次摸我的身子的时候,我激动得简直都要晕过去了。说心里话,我早就盼望着这一切发生了。所以,我没反抗,我极力迎合你,就是觉得,你一个大人物,能喜欢我这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乡下妹子,我这一辈子,活得值了。”

杨明亮爱怜的把小云抱在怀里,坐在自己的大腿上,说:“傻姑娘,你真善良,有你这句话,我杨明亮就是去了,也算是有些安慰了!”

“去了,你要去哪姑父?是去美国,和我姑姑团聚吗?”

杨明亮感觉自己突然说漏了嘴,连忙解释说:“我要出差,到外地开会去了。”

小云才收起自己脸上的惶恐,说:“我以为你也要去美国,再也不回来了,那样,我就惨了。”

杨明亮说:“不会,不会,我永远不会去美国,和你姑姑团聚了。”

小云点了点头,说:“那就好,我还想着,让你给我安排一个工作呢!就是到江城大酒店当个服务员也行,只要有编制,每个月有两千多块钱的收入,这一辈子,我就满足了。”

杨明亮心里顿时一沉,看来,自己这一生,注定要亏待这个对自己一往情深的小姑娘了,想起这个清纯的姑娘,卖力的伺候自己的样子,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杨明亮觉得,真是对不起人家。自己一个年龄比她父亲还大的中年人,天天糟蹋人家一个十八九岁的黄花姑娘,真正是有些丧尽天良。本来他打算,利用自己手中掌握的权力,好好安排林小云的一生,等她再大些,自己也玩够了,就给她安排个好工作,再给她一笔钱,买套房子,物色一个好对象,自己这一辈子,也心安了。但现在,一切都无法实现了,他已经决定,就在今天,最迟明天,结束自己的生命。

想到这里,杨明亮把她从自己身上推下来,说:“走,你跟我到楼上去。”

小云一听,脸又红了,以为他又想玩弄她了,半真半假的在他后背上轻轻的擂了一下,说:“这么急啊,我昨天晚上想让你干,你不干。大早上的,时间多紧啊!等一会万秘书他们要来了。多不好意思啊!”

杨明亮没心思和她打情骂俏了,自顾自的上了楼,到了卧室里,从自己包里,拿出保险柜的钥匙,把两个一米多高的保险柜,逐个打开,回过头,对站在后面的小云说:“你看清楚了,我们家的贵重物品,都在这里面,有我和你姑姑的存款折,有金银首饰,有名表字画,还有一些值钱的工艺品,这些东西,你挑些喜欢的,不要都动,那样你一样也拿不走,到时候还要上缴,存款折里的钱,还有几十万,你也不要动。我这里给你准备了有五十万的现金,你用一个箱子,装起来,马上就出发,送到你乡下的父母那,藏起来,就算我给你准备的嫁妆了。等一会儿我上班后,你就立即叫一个出租车过来,送你到乡下,走高速,二个多小时就到了。把东西放好,你立即赶回来,别让外人知道你回了一趟乡下。就是有人问,你就咬死说,哪里也没去,就在城里转着玩呢!用完后,把钥匙还放在我书房的抽屉里,等候我弟弟明才来处理。”

杨明才是杨明亮的大弟弟,在老家的地级市西城市,当交通局长,隔三差五,会坐着专车,到江城市来看杨明亮,和林小云也很熟悉。

林小云看着保险柜里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东西,都是她这个乡下姑娘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还有那一摞摞的票子,堆在那里,诱人极了。把她震撼得要命,她实在是搞不懂,自己就是被这个老男人睡了半年多,就能得到这么多东西,搁在乡下,一个女人,被一个庄稼汉睡了一辈子,也休想得到这么多东西。她搞不懂,这个老男人,到底是怎么了。

她狐疑地问:“姑父,这到底是为什么?”

杨明亮说:“你就别问了,照我说的做,赶快收拾吧。争取下午三点之前,回到家里,万一家里来人,你不在,就露馅了。”

林小云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说:“好,我按你说的办。”

越野车停在了杨明亮家别墅的大门口。

听到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小云忙下了楼,打开门,招呼万志刚说:“万秘书早!”徐剑正忙着倒车。

万志刚问:“老板休息的好吗?”

小云说:“不好,我看他脸色发青,估计又失眠了。”说着就转身上了楼,伺候杨明亮换衣服。

万志刚知趣的站在客厅里,等着杨明亮下来。

一会儿,杨明亮就穿着白色的体恤衫,深蓝色西裤,脚上穿着黑色的皮鞋,走下了楼梯。林小云跟在后面,为他提着大大的公文包。

万志刚连忙迎上去,脸上带着笑,虽然他也是睡眠不足,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见了自己的老板,还得强打起精神,装作精神焕发的样子,问候着说:“老板,早上好!”

杨明亮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眼皮象征性的抬了一下,点了点头,就径直走了出去。万志刚从小云手上接过公文包,也勾着头,跟了上去。

出了门口,万志刚紧走几步,为杨明亮拉开车门,等杨明亮坐好,自己才坐进副驾驶的位置,徐剑发动汽车,缓缓的开出了大院子。

杨明亮这个时候才冷冷的问了一声:“有什么最新消息吗?”

万志刚一下子就明白了,老板关心的,肯定是关于城中高架桥垮塌的消息,幸亏他早上,刚刚和市政府秘书长钱黎明通了电话。市政府秘书长,是整个市政府的参谋长,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他都能得到的。做市长秘书的,要想得到第一手消息,得随时和秘书长和市政府值班室的工作人员,保持联系。这是必要的政治敏感。要不然市长问你,你成了瞎子聋子,一问三不知,就该挨批评了。

万志刚给杨明亮已经做了三年多的秘书了,知道他的习惯,提前做好了这方面的功课,所以关键的时候,才不会掉链子。

万志刚说:“我一早起来,就打了值班室的电话,和钱秘书长,也通了电话。得到的消息是,第一,事故人员死亡人数,已经确认是二十六个,其他还在危险期的,还有十八个。第二,市政府值班室和市委值班室,都已经收到了省里发来的紧急电传。我已经吩咐工作人员,送到你办公室,等一会儿就可以看到。”

杨明亮心头一震,问:“谁批示的?”

万志刚说:“省委马书记和顾省长,都亲自做了批示。分管安全生产的赵副省长,省委常委、纪委书记邱文明,也有批示。钱秘书长说,今天上午,以省纪委书记邱文明为组长的事故调查组,就会到达江城市。国务院也很重视,一位副总理已经连夜做了批示,国务院调查组,今天下午估计也能来到江城。”

杨明亮喔了一声,心情就更复杂了。事情果然是越闹越大,不可收拾了。他痛苦的闭上双眼,把头靠在座椅的后背上,心里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车到市政府大院,正是上班的高峰期,人来人往,车子在路边,排成了长龙。政府办公大楼的前面,一字排开,有几十个停车位,都是为各个领导准备的,市长的车子,有专门的停车位,就在大门口的右侧第一个。徐剑开着车子,一路畅通无阻,把车子稳稳的停在大厅门口。

大家一看是市长的车子到了,知道杨明亮就坐在车上,有想趁机会和市长打招呼的,就连忙放慢了步子,等在一旁,等杨明亮出来,他们就装作正好经过的样子,送给杨明亮一个灿烂的笑脸。当然,这样做的,大部分是那些委办局的局长、副局长们,他们是想利用这个机会,和市长套近乎。

一般的工作人员,市长根本就不认识你,你就完全没这个必要了,因为就是打了招呼,市长也不会对你有任何印象,他转眼就忘了。除非你自己长得非常有特色,比如你是个姿色不错的美女,气质非凡,自认为在这个男人众多的办公楼里,会让人眼前一亮,这样,或许一个笑脸,一声招呼,让领导记住了你,说不定是个人生的转机。

当然,今天的杨明亮,没有这样的心情,他从车里走下来,脸上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前的天空,那些善于察言观色的官油子,知道这个时候,是容易触霉头的,连忙加快了步子,躲瘟神一样的,跑进了电梯。

后面的陡然站住了脚步,不想靠上前去,等杨明亮走了十几步了,他们才跟了上去,为了避免坐电梯碰面的尴尬,他们许多人不由自主的拐上了楼梯,不管愿意不愿意,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个跟着一个,闷着头爬起了楼梯。没有人说话,大家都是下意识的,像是一群羊,突然发现,前面等待的有一头狼,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于是大家不由自主地选择了回避,躲开。

只有万志刚,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提着大大的公文包,跟在杨明亮的后面,到了电梯门口,紧走几步,摁了一下开关。电梯的门,突然打开了。原来一班电梯,刚刚到达。万志刚和杨明亮走进电梯,看后面没有一个人跟进来,于是就关闭了电梯门,摁了九楼的键,电梯就直达到了九楼。

这栋楼是一座十九层的办公楼,还是韩红然当市长的时候兴建的。韩红然喜欢“九”字,因为他自己的生日,就是农历三月初九,所以这个九字,成了他的吉祥数字。当初建办公楼时,第一方案是建一栋十八层的就够了。韩红然明确表示,不行,要建就建十九层的。市长的办公室,要定在第九层。中国的一些事情,说复杂非常复杂,说简单其实非常简单,就是领导的决定高于一切。

七点五十五分,杨明亮准时出现在第九层市政府值班室的大厅,穿过大厅,走过长长的走廊,在尽头,就是装修典雅、气质不俗的市长办公室。值班室的工作人员连忙站起来,迎接市长。

杨明亮冲他们点了点头,就走了过去。

万志刚紧走几步,连忙为市长打开办公室的门,转身一看,市政府秘书长钱黎明,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文件夹,已经跟了上来。他的动作倒是真快。

杨明亮刚坐下,钱黎明就把手里的文件递了过去,说:“老板,请你看看马书记和顾省长等人的批示。”

杨明亮打开,仔细看了起来,只见省委马明方书记用钢笔写得龙飞凤舞的字,“事故重大,影响极坏,事关我省形象,一定要深刻总结,杜绝此类重大事故的发生。有关部门要立即行动,查清事情真相,公之于众,给人民一个交待。不管牵涉到谁,都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对那些徇私枉法的腐败分子,要依法严惩,以儆效尤。我意请文明同志牵头,组成省委、省政府调查组,立即奔赴现场,处理有关事宜。”

省长顾怀远的批示是:“按照马书记的指示,立即行动,省政府这边,请长健同志具体负责,查清真相,还老百姓一个明白!”

省委常委、纪委书记邱文明的批示是:“完全同意明方同志、怀远同志的指示。”

副省长赵长健的批示最简单:“已阅,照办。”

从批示上来看,明方书记的批示最严厉,简直是雷霆万钧。

而省长顾怀远,就缓和多了,留有余地。而邱文明和赵长健两个人,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看完批示,杨明亮闭上眼睛,冲钱黎明摆了摆手,说:“你先去吧,我考虑考虑,等一会儿再喊你。”

钱黎明转身走了出去。

杨明亮双手托着脑袋,脑子里浮现出几个领导的音容笑貌。

马明方书记那不苟言笑的脸,两道怒眉下,是不时露出两道寒光的眼睛,一般的厅级干部见他,心里都紧张得直冒汗。生怕哪一句说错了,马书记脸色一变,你的乌纱帽,就没了。

马明方书记刚到西江省担任一把手不到两年,他原来是东北某省的省长,调到西江省,升了省委书记。他和整个西江省的厅级干部,几乎没有任何渊源,所以做什么事情,没有任何顾忌,哪里出了事情,都是公事公办。这一次江城市出了大漏子,不管是省委常委、市委书记韩红然,还是市长杨明亮,都是脱不了干系的,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搞一个大换血。只要有什么明显的把柄被他抓住,就是把韩红然和杨明亮送进监狱,也完全有可能。

而省长顾怀远,就不同了,他是本省人,和西江省的干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口气明显的温和多了,留有回旋的余地。他和韩红然和杨明亮,都有良好的私人关系。

顾怀远和杨明亮,都是西城市洪山县人,属于省里政坛上著名的“洪山帮”。说是帮,其实也没有固定的组织,都是大家心知肚明,老乡帮老乡,你关照我,我提携你,大家不知不觉间,在几十年间,就形成了一个小圈子。光是洪山县,就出了十几个厅级、副厅级干部。省级干部,也有三个,混得最好的,就是省长顾怀远。

逢年过节,杨明亮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到省长顾怀远家里坐一坐,看望看望这位老乡,自己的顶头上司。杨明亮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够当上江城市的市长,确实是靠顾怀远,关键时候,他为自己说过多次的话。

顾怀远当省长之前,曾经当了一届的省委组织部长,又当了三年多的省委副书记,然后才接任省长。当初杨明亮能够从江城市城中区委书记,提拔副厅级,当上江城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最重要的,就是时任省委组织部长的顾怀远说了话。那都是十几年以前的事情了。

这一次城中高架桥坍塌了,毫无疑问,要上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到底会不会牵连上杨明亮,估计顾怀远心里也没有底。所以他只能是走一步说一步,摸清情况再说。

顾怀远和韩红然,却可以说是多年的同事关系。

顾怀远在当省委组织部长之前,当过团省委书记,而那个时候,韩红然就是他的直接下属,是团省委宣传部的部长。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顾怀远下派,到滨海市当了市长,以后又接了市委书记,从市委书记任上,升了省委常委、组织部长。

而韩红然,也一路官运亨通,先后做了团省委副书记,江城市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市长,市委书记,最后也升任省委常委,成为副省级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