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

他一个人被困在人山人海中。与他相比，这些人是如此高大，就像一片移动的树海，鞋子拍打着人行道，发出嘈杂的声音。

他转过身，试图瞥见母亲穿过的蓝色带花裙子和白底凉鞋，但他根本看不到母亲。当他意识到自己永远失去了母亲，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温暖时，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科林！科林！你在哪儿？”

“妈妈我就在这里！”他大声喊道。

突然，他听到有人向他跑来的声音，他发现自己身处的人群开始四分五裂，他的母亲来找他了。

正当科林在高耸的人群中发现她那双白色绑带凉鞋和裸露的双腿时，他感到脚下的地面塌陷了，他看到黑暗在他周围凝聚，夺走了光明。

*

在一片漆黑中，他似乎坠落了很久。地心引力越来越强，夺走了他肺中的空气，几乎要把他撕裂。要不是窒息到呼不出气，他早就哭出来了。

*

科林惊讶地喘着气，因为他的脚下是坚实的土地，他吓得膝盖无力地跪了下去。

他的视力恢复了，昏暗的光线唤醒了他，这光线刺痛了他的眼睛，仿佛他已经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呆了好几天。

他眯着眼睛，扫视着周围的一切，立刻被眼前的情境所折服。一种令人憎恶的气味扑鼻而来，勉强照亮他周围的光线似乎是从墙壁上直接生长出来的，就像入侵的真菌一样，在建造这个房间的大石头之间的缝隙里发酵。

他的膝盖跪在冰冷而粗糙的石头地面上，在他的脚边，有一片光滑而粘稠的黑水，微微反射着菌类绿色、紫色和蓝色的荧光。

他的耳朵似乎又恢复了知觉，他意识到自己并不孤单，因为从背后的巨大阴影中传来了有力而又节奏的呼吸声，前方的黑暗中也有某种东西在喘息。他吓坏了，不敢转过身去面对身后那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影子，只好试着去窥视他前方黑暗里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他才注意到，前面有两只大眼睛反射着菌光，就像一只巨大的猫在盯着他的灵魂。

「马斯克」那声音沉声道。「确保这孩子和其他人不一样」这奇异而宽广的语调让科林浑身一僵，尽管他已经听不懂话中的含义。话语中隐含的力量和颤动也让他的胸口隐隐作痛。

科林身后的阴影中传来一声闷哼。突然，两只有力而又小心翼翼的手将他从地上举起，先是检查了他的头部，然后又检查了他的四肢和躯干。当这双手把他转过来从正面检查时，科林与它面对面了。

一张像人一样的脸盯着他，眼睛紧闭，鼻子很小，脸上挂着一种僵硬的微笑。科林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看到的是一张面具，他只是在昏暗的光线下才注意到它，因为眼睛、鼻子和嘴巴都有小孔。

当他看清抓住他的那双手的样子时，新的恐惧涌上心头。他有五根手指，但每根手指上都布满了长长的螺旋状缝合疤痕组织，虽然在黑暗中很难分辨，但它们都呈现出瘀伤的颜色。手臂的情况更糟，从黑色到冰霜色，中间夹杂着灰色和腐烂的紫色。手臂上的每一块颜色都像是缝在前一块上的，虽然它们的比例相似，但科林觉得它们看起来像是属于很多不同的人。

马斯克的躯干和肩膀上覆盖着一件类似无袖披风的东西，不过它是由皮革材料制成的。这块布料也是缝制而成，颜色多变，似乎是用与他的手臂类似的方法制作的。

奇怪的是，科林似乎闻到了野花的味道。那是一种让人平静的气味，它减缓了科林怦怦直跳的心脏，驱散了他的鸡皮疙瘩。

「健康」戴面具的生物咕哝道。

带着近乎亲切的体贴，科林被轻轻地放回原处，转过身来面对黑暗和黑暗中反光的猫眼。

「终于送来了」那个声音说道，他呼出一口喘息，空气中的微粒变得混浊。

一只干瘪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伸入科林面前仅有的一点光线中。它有七根手指，其中两根是拇指，似乎完全没有肉。

「过来，我的孩子，让我看看你」

尽管科林无法理解这些话，但他还是无意识地服从了，他感觉自己迈开了腿，鞋子下的黑水溅起了水花，水珠溅到了他的小腿上。真菌映射的微光跟随着他，怡人的花香慢慢消失。

当科林够到那只多指的巨大手掌时，他的鼻子里塞满了令人窒息的死亡和腐烂的气味。当他看到隐藏在黑暗中的怪物时，呕吐物和胆汁顺着他的喉咙涌了上来。科林尖声嘶喊着，四条各长着七根手指的干瘪手臂抓住了他，把他举得更近了。

当他惊恐的尖叫声在房间的墙壁上回荡时，木乃伊般的四臂怪物用一种欣慰而又令人不快的声音说：「你可以叫我爷爷」

*

卡尔·马斯克，祖父最得力的创造物和助手。祖父命令他如影随形地照顾科林，真正的“如影随形”。

在祖父门下学习的七年是残酷而可憎的，大师的每一堂新课都会带走科林的一点人性。

祖父告诉他，他是从另一个世界被召唤来做他的学徒的，这样，当祖父最终需要离开这个世界时，他的知识和实验室就能得到继承。由于马斯克的严格督促，科林在这件事上没有选择的余地，因此从七岁开始，他就被教导如何操纵祖父的肉体重组术，以便制造出专门用于奴役、体力劳动甚至搏斗的生物体。

祖父首先教他如何解剖在他们的私人王国里发现的生物——被称为维吉玛的大都市的下水道内的一切活物。这些生物小到老鼠，大到祖父以前实验过的儿童大小的怪物，最后是被赶出大都市街区，被迫生活在复杂多层下水道最高处的流浪汉和弃儿。

科林11岁时的第一个成功作品被祖父称为“国王”。它是三只老鼠的混合体，因为它们有同类相食的倾向而被特别挑选出来，它们的血肉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在扩大的头盖骨里有三个功能独立的大脑的生命体。它有四条前腿和三条尾巴，很快就把下水道最低处附近的老鼠都吃光了，而祖父就住在下水道最低处的实验室里。然而，事实证明“国王”是非常不稳定和野性十足的，祖父却坚持认为这种结合是完美的，它曾两次从围栏中逃脱，所以他们最终还是让它自由地在下水道最底层游荡，追逐吞食别的弱小的生物。它疯狂地生长，最让人担忧的是它有了类似人的智力，经常若有所思地远远窥视着实验室。在情况变得不可控前祖父让马斯克处理掉了这个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