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新年。
时钟敲响,过了八点,打开的电视机里面响起熟悉的音乐声——春晚开始了。
客厅的大门在同一时刻被人推开,有人踏过大雪,带着冬日的寒气走进屋内。
程安之转脸去看,沈麟昱脱了大衣,别着脸将衣服递给刘姨。
程安之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便先动了筷子。”
沈麟昱不置可否,他一边解着衬衫的纽扣一边走到餐桌前。
程安之开了暖灯,橘黄色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显得她分外好看。
桌子上的菜应该是她做的,他认得她的手艺。
程安之抬眼看他,脸上还是带着笑,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给他盛了一碗汤,说出来的话却不带有太多情谊:“好歹是我们结婚之后的第一顿年夜饭,沈少赏脸坐下吃点?”
沈麟昱的心思不在这桌饭菜上:“柳倾颜,是你推下楼的?”
程安之夹菜的手微微一顿,但很快笑起来:“是她自己滚下去的,跟我可没有关系。”
她给沈麟昱夹了一筷子鱼,口气淡的像在品一口茶:“这条鱼是刘姨一大早跑去买的,可新鲜了,尝尝看。”
沈麟昱眸底神色冰冷:“她怀了孕,怎会这样做?”
程安之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眸直视他:“武则天为了争宠能亲手掐死自己的女儿,她柳倾颜如今不过是肚子里多了块肉,有何不可?”
说完,又伸手去夹菜,沈麟昱被她这副无所谓的样子激怒,伸手夺了她的筷子扔在桌上:“你知不知道,你是在自寻死路!”
他这般烦躁,程安之却仍旧是那副轻描淡写的样子:“急什么呢?死路一条也是我在走,你们不是巴不得我早点死。沈少这样着急,难不成,她肚子里的孩子,真是你的?”
沈麟昱一掌拍在桌上:“程安之!”
程安之淡淡的看着他,眼底里说不出的平静。
沉默许久,沈麟昱终于回过神,他直起身子,恢复成那副清冷的模样:“柳倾颜要是有事,你最好想清楚如何赎罪。”
沈麟昱说完,不再停留,转身上了楼。
是,赎罪,他们结婚一年,她过的真像是赎罪。
程安之摸了摸无名指的戒指,如今程家破产了,他们该如愿了,是时候找她算账了。
沈麟昱很快又下楼来,手里拿了份文件,经过餐厅时没再看她一眼,径直往门口走,程安之转脸看他:“年夜饭呢,真的不吃一口吗?”
沈麟昱并未理会她,依旧往外走。
程安之终于拔高了声音:“沈麟昱!”
沈麟昱停下脚步,转头皱眉看她。
程安之脸上挂着笑,但是那个笑说不出来的怪,让人看了心口直发苦:“新年快乐。”
沈麟昱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屋子。
程安之听到门响两声,最终房子里归于宁静。
除了电视机里传出的小品热闹,这个大房子里,每一处都落寞。
给沈麟昱盛的汤一口没人喝,上面泛了油光,程安之拿去厨房倒掉,然后水龙头开到最大,她洗了碗,开始洗手,脸上仍旧在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笑着,脸上却被泪水浇的冰凉。
这个年,没有过好呢。
程安之看了一晚上的春晚,在沙发上睡着,最后被手机铃声惊醒:“你好,请问是程安之小姐吗?这边是清城警局,请问你跟程海昌是什么关系?”
程安之声音有点哑:“我是他女儿,有什么事吗?”
“不好意思,程小姐,您父亲在半个小时之前跳楼自杀了,现在已经送到了清城人民医院,请您尽快……”
程安之耳朵嗡嗡响,披了外套便往医院赶。
她脚上还穿着毛拖鞋,在医院跑来跑去的问有没有人看到程海昌。
等她跑到手术室,手术刚刚结束,有医生从里面出来,一边摘口罩一边冲着她摇头。
然后有床从里面推出来,上面盖着白布。
程安之咬着牙走过去,将白布掀开,看到里面程海昌被摔得不成样子的脸。
她张了张嘴,却觉得嗓子被什么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用了好大的力气,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有护士来扶她跟她说节哀。
程安之一步一步往后退,不停地摇头,终于说出话来:“不是,不是我爸爸,他不是我爸爸,我爸爸为什么会死,不会的,不是我爸爸。”
她抓着医生的手,跪下来求:“求求你医生,你告诉我,这不是我爸爸对不对,他不是我爸爸,我爸爸还活着,他还活着对不对!”
她几乎崩溃,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力气一点一点的被抽空,她啕嚎大哭,忽然觉得头晕的厉害,往下倒的时候感觉到自己被人一把拥进了怀里。
她恍惚的睁眼,看到沈麟昱一双皱紧的眉头。
而后,她眼前一黑,彻底昏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刺目的白色,她觉得刺眼,抬手去挡,看到阳光从窗户跳进来,照在她的身上,很暖和。
她又眯了眯眼,想要坐起身来,可是身上却没什么力气。
忽然听到门响,她转过脸去,看到沈麟昱推门进来。
目光触及到沈麟昱的那张脸,脑海里像是有什么在不停地浮动,医院里面零碎的记性朝她翻涌而来,她感觉到头痛,哼了一声,倒在床上。
沈麟昱手里拿了份文件,见状,赶忙过来扶她。
他把床摇上来,难得心细的拿了枕头垫在她身后,又给她倒了杯水。
程安之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拿着的那杯水,从水面微荡中似乎又走马观花的看到那些可怕的片段。
白布盖上的床,摔得面目全非的程海昌,和嚎啕大哭的自己。
她把水接过来,两只手交握,拇指不停的扣着另一个拇指,声音发哑:“我……做了个梦,梦到我在医院……我爸爸他……医院说……”
她颠三倒四,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沈麟昱沉默的看着她,她对上他的视线,看出里面的悲哀和怜悯。
她看到他手上的文件,上面印了六个大字:死亡鉴定报告。
程安之像是被一把钉锤狠狠的砸中了脑袋,她如梦初醒的反应过来,昨天的一切,不是一场梦境,而是真切发生的现实。
她情绪忽然激动,厉声问沈麟昱:“我爸呢!”
沈麟昱还没说话,她又提高声音问他:“沈麟昱,我爸呢!我在问你!我爸呢!”
沈麟昱站起身来,终于开口:“你冷静一点。”
他说这话的口气,跟昨天跟她说节哀的医生一模一样。
程安之红着眼睛,像一只濒死的困兽:“沈麟昱,我爸在哪?”
沈麟昱把死亡鉴定拿过来递给她:“你爸昨天送到医院的时候就已经不行了,昨天一点十五分抢救无效死亡,警方已经勘察过现场,天台没有第二个人存在的痕迹,确定是自杀……”
程安之尖利的打断他:“你胡说!明明……明明他之前还跟我说了新年快乐,怎么会自杀?”
沈麟昱停下来,沉默的看了她一眼:“你节哀吧。”
不是请节哀,而是你节哀吧。
对啊,现在在他眼里,自己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没资格吵闹。
程家在一个月以前便宣布破产,车子房子悉数抵押,依旧资不抵债,如今父亲去世,那些债务,便由她来背。
父亲的后事和债务,再加上柳倾颜,她哪有时间难过呢?
这世界多残忍,她连悲哀的时间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