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庆十年,十二月二十一,冬至。
“啊!”
后跨院传来一声女子凄厉尖锐的叫声。
姜初好骤然从睡梦中惊醒,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自从怀了身孕,能睡个安稳觉的时日并不多。
“玉色?玉色!”姜初好素手掀帘朝外唤道,想问问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是谁在惨叫。
回应她的是大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
姜初好惊的身子一弓,外室亮起火光,看清来人后,她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母亲?夜深霜寒,您怎么来了。”
程老夫人轻轻扫了她一眼,面上的表情耐人寻味,笑容如雾里看花,不见半点儿的真切。
见她朝后挥挥手,立刻上来两个婆子将姜初好压回床上。
“放开我!”姜初好挣扎几下,又怕伤着肚子里的孩子,仰头看向程老夫人,眉头轻轻粗蹙起,不解问:“母亲,您这是做什么?”
话音刚落,门口又进来一个人,不是其他,正是一直伺候姜初好刚刚呼喊的大丫鬟玉色。
她眉眼低垂看不见脸,只瞧见一头乌发松松缠在一侧,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药,顺从的站在程老夫人身后:“老夫人,堕胎药奴婢拿来了。”
程老夫人嗯了一声,手中佛珠在空中摇荡,窗外,女子凄厉惨叫声不断。
“母亲,这药……您不是给我准备的吧?”姜初好看着那药,不敢眨眼。
非是她认不清现实,而是她心中还抱有一丝侥幸,毕竟老夫人可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祖母,虎毒还不食子呢!
然而却见程老夫人神情阴寒,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的肚子。
姜初好心沉的厉害,不免厉声问:“您给儿媳灌堕胎药,就不怕敏川知道吗!”
程老夫人眉梢闪过一抹戾气,很快,展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来:“初好,别怪母亲,要怪就只能怪你不姓程。”
程老夫人如此说并非没有缘故。
江东程氏一族为保血脉纯净,有同姓婚娶的习俗,且嫡系孩子必须由同姓女子所出,否则无法继承家主之位。
可笑的是,家主正妻不被家主喜爱,诞下的嫡子成为家主后,宠妾灭妻,继续重复上一辈的老路。
至于姜初好这个外姓为什么能嫁进来,又为什么是正妻,则是因为皇帝赐婚。
“敏川是程氏一族的家主,你说呢。”
话毕,给玉色使了个眼色。
姜初好看着玉色端着药朝她逼近,心中愤恨的同时,不免觉得有些悲凉。
她之所以如此信任玉色,是因为对方是程敏川给她的丫鬟。
可如今,她却端着一碗药,要害自己的孩子……
“玉色,为什么要背叛我?我对你不好吗?”
“你母亲重病需要老参,药铺买不到,于是我从自己的嫁妆里拿了老参,替你母亲续命。”
“还有你妹妹,被你父亲卖到了花楼,也是我给的你银子,让你替她赎身。”
“玉色,我给你是我心甘情愿,但是你不能恩将仇报!”姜初好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哀怨和控诉。
玉色睫毛轻颤,脚下的步伐也有了片刻的迟疑,似乎因为姜初好的话,唤醒了她的良知。
谁知程老夫人绕到她身后,闭眼冷冷道:“玉色,再不动手,我答应你的事儿可就作废了。”
玉色端药的手抖了一下,垂下眼,继续往床边走。
大夫人对不起,我并不想害您。
只是如今我被二爷毁了清白,更是怀了他的孩子,老夫人却让我在两个孩子中选一个。
我不能失去这个孩子,所以大夫人,没了的只能是你肚子里的孩子。
姜初好瞬间心死,可是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别人伤害自己的孩子,于是拼尽全力大喊:“敏川!救我!有人要伤害我们的孩子!”
“敏川……救我……”
程老夫人悲悯地看着她,眼中深处却是漠然。
姜初好挣扎的厉害,压住她的婆子从两个增加到五个。
为母则刚,从来不是一句假话,只是再强硬,也无法挣脱钳制。
程老夫人让其中一个婆子捂住姜初好的嘴,抽出帕子替她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动作轻柔,但吐出的话却如利剑:“你可知外面的声音从哪儿来的?”
姜初好双目充血,死死盯着她。
程老夫人吊起眉梢轻笑一声:“是小程氏在生孩子。”
“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小程氏比你更早怀孕,是敏川的孩子。”
姜初好的脸色瞬间变的惨白一片,抓着承尘的手往下坠,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她摇着头,脸上划过两道泪痕。
能被程老夫人称呼为小程氏的,只有那个借住在后院中的程家堂小姐程玥。
可敏川说过,这辈子只会和她有孩子……
骗人的!一定是程老夫人在骗她,她不相信敏川会背叛她。
程老夫人叹了口气,坐回姜初好的床边,抬手将她凌乱的发丝挂到耳后:“你知道的,程家嫡脉的孩子,只能由程姓女子生,这是程家的祖训。初好,你也不忍心毁了敏川吧。”
“所以你放心,小程氏的孩子只要一生下来,我就会把他放在你名下。你从小养着,和亲生的没什么两样。”
“至于你肚子里的孩子,忘了吧。是程家和他(她)无缘。”
“……”程老夫人顿了一下,面上平静无波:“这也是敏川的意思。”
她说完,眼神示意婆子松手,玉色迅速换上去,将碗口压在姜初好的唇舌间。
“……不……不要!我……咳咳……不喝……”姜初好拼命挣扎着,眼角的泪水越来越滚烫。
一碗药,喝的少撒的多,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苦味。
两边婆子松手,姜初好弓腰剧烈咳嗽着,额头凸起青筋,呛红了脸。
好半晌缓过劲,扭头恶狠狠道:“程敏川呢?你让他来见我!”
程老夫人见姜初好都这样了,性子还这般桀骜,不耐道:“他现在没功夫搭理你。”
“小程氏在生孩子,他当然是守在小程氏身边。那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姜初好扯着嘴角露出苦笑。
小程氏的孩子重要,她的孩子就不重要了吗?
她就是想问问,为什么他要这么狠心,杀了他们的孩子!
即舍不得家主之位,那一开始就别给她承诺!
“你们会遭报应的!”说着,姜初好的嘴角沁出血痕。
此时她的五脏六腑都是疼的,身体像是被人撕扯,碾压,然而这些痛,都不及失去孩子的万分之一。
“程家上下蛇鼠一窝,葬在你手里的人命,没有上千,也有百数,不知程老夫人半夜可会害怕,数千阴魂会前来找你索命!”
姜初好的话,似乎是戳中了程老夫人晦暗的心思,她的脸色由红转白,又从白转青,挂在手腕上的念珠转的飞快。
随即色厉内荏道:“大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克父!快!再去端两碗药给大夫人灌下去,一定要把孩子打下来!”
两碗热气腾腾的药灌下去,姜初好身下血流成河,面白如纸,已是进气多,出气少。她眼里的光,如流星划过,然后泯灭。
屋外树梢,一只乌鸦,两声啼叫。
“老夫人!大夫人……死了……”
“老夫人,小程氏生了!是个男孩!”
程老夫人双手合十,虔诚道:“阿弥陀佛,老天佑我。”
接着对一旁的嬷嬷吩咐:“等敏川从苏堂查账回来,你告诉他,大夫人胎动早产,艰难产下一个男婴,却不幸没熬过去逝了。”
”另外,封锁大夫人和小程氏的院子,将所有参与进来的人,一个不留,全给我处理了。”
床榻上,死不瞑目的姜初好,耳旁似乎悠悠荡着声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护国公府女眷姜初好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闻之甚悦。江东士族程氏敏川,品行端正,才华横溢,堪为良配。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程敏川,结为夫妻,择日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