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格玛利翁效应

书名:
春宽梦窄
作者:
王充闾
本章字数:
1472
更新时间:
2024-01-04 15:0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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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面孔

《历史的面孔》是曾纪鑫的文化散文精选集,也是“文化散文经典系列”中的一种。曾纪鑫是历史散文写作的重要作者之一,其作品《永远的驿站》在文坛产生了较大的反响。本书从帝王、大臣、思想家三个角度切入,选取了曾纪鑫文化散文的代表作,这篇篇目聚焦秦始皇、赵匡胤、曾国藩、李鸿章、朱熹等重要历史人物的人生起落,文字通俗易懂,在艺术上有较高的可读性。
已完结,累计21万字 | 最近更新:梁启超:“少年中国”的呼唤者

第一辑 千古帝业

书名:
历史的面孔
作者:
曾纪鑫
本章字数:
10067

嬴政:铁血之王秦始皇

嬴政出生在赵国都城邯郸,那呱呱坠地的第一声长啼似乎就注定了他的人生将与赵国凝成一股纠结不清、层层缠绕的不解之缘。嬴政的生命在赵国萌芽,长到一定的时候,就西进秦国为王;然后又以俯视天下的雄姿狂飙般回身东向横扫六国,并以一统天下后的秦始皇身份多次踏上漫漫的巡行之路;随心所欲、兴之所至地游遍了版图辽阔的秦国大地,结果在第五次巡行途中身染重病,死于赵国。嬴政以赵国为始,经过一番漫长的奋斗与挣扎,最后又回到生命的起点,悄然无声却又颇有意味地画上了一个怪圈似的句号。

嬴政父亲异人乃秦王昭襄公之孙,在赵国当人质二十多年,后在商人吕不韦的“运作”下更名子楚,逃回秦国,继承王位,是为庄襄王。公元前259年农历十二月初三,嬴政出生,最初姓赵,回秦国后才改姓嬴。刚出生时,他长得尖嘴猴腮,奇丑无比。直到二十二岁行冠礼之时,这位名副其实的秦王,中国未来的第一个皇帝的长相也没有发育到令人值得半点恭维的程度。据《史记·秦始皇本纪》所述,尉缭子对嬴政的形象及性格描绘如下:

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

蜜蜂形状的马鞍鼻子,眼睛细长像马眼露出怪异的目光,胸部平坦瘦瘠如鸷鸟——也就是现在人们所说的鸡胸,说话气喘不匀嗓音嘶哑似豺声。这便是嬴政的青春肖像。那么,其孩提时代又会强到哪儿去呢?

丑陋的形象,是导致嬴政“少恩而虎狼心”“得志亦轻食人”等乖戾性格及心理缺陷的主要原因之一。

嬴政母亲赵姬后来在秦国劝相国吕不韦踢开嬴政为王,又动用太后玉玺调兵帮助嫪毐夺其王位,说明她一直就不怎么喜欢嬴政。儿子不明不白的身世让她无所适从无以自处是一个原因,但更主要的,还是嬴政之丑。赵姬怎么也不明白,她长得如花似玉,生父吕不韦也生得高大英俊,弄个儿子出来怎就变成了丑八怪呢?母亲年轻漂亮,儿子却鼻歪眼斜,这样的母子俩,肯定会遭到周围人们善意的议论或恶意的嘲笑。于是,赵姬的心头就会时不时地涌起一种本能的反感,当然,导致这种反感的因素还有嬴政性格从小古怪。

长相丑陋,嬴政肯定相当自卑。加之父亲子楚逃归秦国,将他与母亲抛在了赵国邯郸城内一个偏僻的所在,他的童年不仅缺少母爱,也缺少父爱。那么,就跟周围的小伙伴一同去玩耍吧。可是,嬴政跟他们在一起不仅没有获得乐趣与快感,带来的反而是一次次的痛苦与羞辱。他们不仅笑他是个丑猴子,还骂他是个没有父亲的杂种,并编排了一首儿歌唱得有滋有味:

娘偷汉,生杂种;

爹不要,弃河东。

弃儿弃儿,

有娘无爹……

嬴政肯定气愤极了,于是就发展到对骂甚至动手的地步。嬴政体弱瘦小,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常常会被打得鼻青脸肿。回到家里,母亲见状,知是别人欺负了他,孤儿寡母的,也只有忍气吞声作罢,加之赵姬并不怎么爱他,不痛不痒地过问几句后就不理不睬了。很有可能,他受人欺负的事情吕不韦也知道了。可是,一个商人,即使再富有,仍位于社会底层地位低贱无权无势,并不好上那些孩子家门“兴师问罪”卫护嬴政;再说,以他的身份与赵姬来往,还得尽量避着他人的耳目才是,怎好随意张扬、轻举妄动而“惹火烧身”呢?于是,只得拿这一再告诫嬴政,要他学好本领,长大了才不至于受人欺负,才能够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是的,在嬴政心中,从小就积蓄着一股报仇雪恨的强大势能。他对世界上的一切,似乎都有着一种不可化解的仇恨。他恨小伙伴,再也不跟他们一起玩耍了;他恨父亲只顾自己把他丢在赵国不管不问;他恨吕不韦经常跑到他们家中管这管那,还时不时地压在母亲身上把她弄得发出一阵阵怪异的叫声;赵姬不爱他,他对母亲也就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亲情……于是,在一个缺少亲情与关爱的世界里,嬴政变得更加封闭更加孤独了,那打量世界的目光,也充满了一种恨不得毁灭一切的深深仇恨。好几次,赵姬见到儿子这种凶恶的目光,不禁吓得毛骨悚然。

丑陋导致他的自卑,人们的轻视与欺侮导致他的仇恨。自卑与仇恨长久地积聚、压抑在他的心中,必然导致性格的乖戾与粗暴。他不甘于久居这种环境这种地位,唯一的办法就是超越。他该如何超越这一切呢?只有使自己变得高高在上获得无可比拟的尊严才能克服自卑,只有通过报复的方式才能克服心头无可遏制的仇恨!他不知道应该通过怎样的具体途径才能达到目的,只是在心中一个劲地发誓我要超过你们我要报仇我要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们全部跪拜在我的脚下。日子一长,这不断的磨砺就成了小嬴政的日常功课,也是他能够顽强挺住不断成长的生命动力。

嬴政渐渐长大,一次从母亲口中(也有可能是从吕不韦口中)得知了他与秦国的特殊关系。呵,真没想到,自己的曾祖父原来是赫赫有名令其他六国特别是赵国胆战心惊的秦昭襄王,祖父安国君是昭襄王的太子,父亲子楚是安国君的太子,而他,则又是太子的太子。也就是说,他长大后,将是秦国的一名国王。啊,国王,那可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啊!于是,嬴政的心里就有了盼头,过去那抽象而朦胧的志向也变得具体而清晰,似乎可摸可触了。哼,瞧着吧,到时候,我要踏平赵国,要你们一个个趴在我的脚下,我要你们的脑袋要你们的性命,我想怎样就要怎样,看你们还敢不敢轻视我讥骂我、侮辱我欺负我!

正是在这种环境与心态中,嬴政度过了那决定着他日后生命发展走向的童年时光。

公元前251年,秦昭襄王驾崩,安国君即位。嬴政父亲子楚立为太子,作为秦国储君的地位已明确法定。而这时,秦赵关系有所改善,于是,子楚派出使节迎接嬴政母子归秦。

这一年,嬴政九岁,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开邯郸,离开赵国土地。

嬴政一到秦国,情况就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绸缎绫罗,住的是巍峨宫殿,受的是系统教育,整日陶醉在一片恭维声中……与赵国的偏僻、寒酸、屈辱相比,真有如天壤之别。这对嬴政来说,也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他的自尊得到了初步满足。然而,内心那一点一滴积聚着的仇恨却无从报复,只有在对那些伺候他的下人身上才可稍稍发泄;丑陋的外形也没有因为身份与地位的提高而变得美丽起来,就通过发愤努力的途径以求补偿:他鸡鸣即起,一天到晚舞刀弄剑,想以此锻炼自己强健的体魄与超凡的技能,既克服儿时的丑陋,也为日后的武力征服、报仇雪恨打下坚实的基础。

而这时经常前来稍稍过问、关心他的,只有吕不韦一人。赵姬本来就对他不甚“感冒”,进了秦宫,管得就更是少了;子楚当了太子,又很快即了王位,他所关心的就是六宫粉黛与尽情享乐,连国事也懒得过问,就更不会管到嬴政头上;嬴政尽管丑陋,但他聪颖过人,又是吕不韦的亲生儿子,即使在名义上他也身兼二职——相国与仲父,因此,吕不韦就经常跑到太子宫过问,了解嬴政的有关情况。关注得多了,赞赏鼓励之余,免不了有所劝导、指教甚至训斥与责骂。而这,是嬴政怎么也接受不了的。我是谁?秦国未来的国王,九五之尊,高高在上,你还敢管我骂我?儿时的隐隐恨意在日渐加深。

吕不韦的劝导与教育,无非在于以下几个方面:

一、要求他身在秦国,胸怀远大,“放眼世界”,从小就该具有雄才大略。这是嬴政所乐于接受的,他就是要通过消灭赵国、拥有整个世界的方式来实现从小立下的誓言。

二、他希望嬴政刻苦用功。这也没有什么问题,关键是他只注重习武,只崇拜武力,只相信剑与血才能解决根本问题。而吕不韦却要求他多多习文,武力可以平定天下却不能治理天下,又告诫他水可载舟也可覆舟,应以天下百姓为本才能稳固统治。嬴政拗不过仲父,只得听从他的安排。

三、嬴政心中的思想与念头越来越可怕,简直就是残酷、粗暴、凶狠的翻版,吕不韦想让他远离法家,专门请来道学、儒学、墨学等功夫浓厚的诸子大家传人,为他讲解教他吟诵,以吕不韦心中的模式来改变塑造他。可是,嬴政对道、儒、墨却半点也提不起兴趣,他根据自己儿时的生活经验,认为儒家的仁义礼治、墨家的非攻兼爱不是天真的胡言,就是虚伪的谎言;而道家则讲究无欲无念,做小国寡民的自我安慰,完全在作逃避现实的“逍遥游”,嬴政自然对它也没有什么好感。表面上,他不得不温习诵读儒家、墨家、道家的经典之作,但内心却拒斥、厌恶得不行。而当他刚一接触到法家的学说时,大有一拍即合相见恨晚之感。那些严刑峻法、专制集权等主张简直就是他的心声。乃至当他继任秦王后第一次读到韩非的《孤愤》与《说难》时,不禁拍案叫绝,并大声感叹道:“若能见到文章的作者,就是死也没有遗憾了。”一旦得知韩非就在韩国时,竟不惜动用武力损兵折将地猛攻韩国,必欲得到韩非而后还。韩国势弱,无以抵拒,得知秦军真实意图后,不得不将韩非送往秦国,嬴政这才命令秦军退兵。由此可见他对法家学说信奉到了何种程度,也可窥见他与吕不韦在对待诸子百家方面的态度与分歧、矛盾与冲突。

如果说细小的龃龉与摩擦双方还能克服解决的话,那么,这涉及思想与世界观、立国与治国大纲的原则性问题,吕不韦与嬴政都不会让步,双方的矛盾无法调和、妥协,势必发展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子楚一死,嬴政即位秦王,但他只不过是一个典型的傀儡而已。甚至连个傀儡都算不上,傀儡还可在台上活动,而吕不韦有时则干脆直接出面,不仅执掌秦国一应大权实权,还高高在上、威风凛凛地发号施令。本当是秦王干的事情,却让仲父替代了,这当然是嬴政所无法忍受的,而他又不得不忍。在赵国,他早就学会了潜忍的韬略,再忍一忍,对他来说也算不了什么。

不久,吕不韦与赵姬的私通又将本来就没有多少血肉之亲的母亲推到了他的对立面——身为太后誉为国母竟淫乱宫闱,也太不像话了。

嬴政亲政前夕,吕不韦不失时机地抛出《吕氏春秋》,父子两人的矛盾也就达到了一触即发的临界状态。

平息嫪毐的反叛事件,并予以严刑处罚,不过是嬴政点燃整治吕不韦烈焰的一根导火索,一个难得的名正言顺的借口而已。

他亲政了,收回了仲父、相国手中的所有军政大权,他的翅膀硬了,再也不用看着吕不韦的脸色过日子讨生活了,于是,就毫不犹豫地祭起了手中的利剑。这时,尉缭子所形容的“少恩而虎狼心”“得志亦轻食人”的本性更加暴露无遗。他开始疯狂地报复了,手上沾满了刺目的鲜血:他扑杀了两个年幼的同母异父弟弟,他车裂了嫪毐灭其九族,那虎视眈眈的目光又转向一再淫荡的母亲赵姬身上——你不是喜欢雍都在那儿躲藏了好几年吗?那么,就让你从都城咸阳正式迁往雍都故宫去吧,并发誓永不与她见面。然后,才仿佛于不经意间将吕不韦轻轻一踢,就罢免了他的相位,将他赶到了河南洛阳。

谁也没有想到,举行冠礼、执掌实权后的秦王嬴政竟会拿母亲赵姬、仲父吕不韦开刀,将儿时积聚的仇恨一股脑儿地倾泻在自己最亲的亲人身上。

人们仿佛从梦中惊醒般睁开惺忪的睡眼,吃惊地打量着年轻的秦王嬴政:哦,就是那个曾经一言不发、性格孤僻、相貌丑陋的小家伙,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竟有这么一副铁石心肠、凶残用心,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啊!连自己最亲的亲人都敢如此,还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做不出来呢?于是,谁也不敢对他侧目而视了,秦国上下,唯有俯首帖耳、诚惶诚恐而已。血腹与残暴、专制与血腥就这样仿佛于一夜间突然弥漫在秦国的上空,人们不得不屈服在强权与屠刀下瑟瑟颤抖。

而这,也是秦王嬴政在向六国、向天下表明他的态度与决心。

然而,他还不仅如此。

赵姬被逐,在一个以血缘宗法制度为基础的社会,此举被视为大逆不道,不仅有损国王尊严,也使得秦国在天下人眼里显得无法无天、不忠不孝,从而丧失立国之本。对嬴政这一有百弊而无一利的举止,大臣们不禁纷纷起而劝谏。嬴政怒不可遏,将敢于上前的劝谏者一连杀掉了二十七个。二十七颗脑袋在地下血淋淋地滚动着也没能阻止那些后继的劝谏忠臣,眼看第二十八位大臣茅焦的脑袋又要落地滴溜溜打转,这时,年高德劭的华阳太后——就是那位一言九鼎使得异人立为太子的华阳夫人——出面了,将嬴政一番斥责并晓以大义,他这才不得不将心中狂暴的情绪稍稍收敛,放了茅焦,“乃迎太后于雍而入咸阳,复居甘泉宫”。

而对吕不韦,虽是嬴政的亲生父亲,但在名义上只是他的仲父、昔日的老臣,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礼义束缚,就不会存在大臣上殿劝谏的问题,至多不过弄出一些宫廷的议论与民间的舆论而已,他就可以没有顾忌、毫不客气地发泄整治了。于是,在放逐一年之后,吕不韦似乎不安于本分,还有“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骆驼死了架子比马大”,余威犹在。这时的嬴政,也不管什么亲生父亲不亲生父亲了,将对母亲无可奈何的情绪统统一股脑儿地倾泻在这位倒霉而可怜的仲父头上——再滚远一点吧,滚到荒凉的蜀地,滚到遥远的天国去吧!

“审知生,圣人之要也;审知死,圣人之极也。”吕不韦念诵着自己在《吕氏春秋·节丧》中写下的这一有关生死大事的哲理名句,不禁颤巍巍地举起了注满鸩酒的酒爵,凝视良久,然后一饮而尽。

人们以为吕不韦是嬴政的生身父亲,也会像嬴政迎回母亲赵姬那样被迎回咸阳继续为相的。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秦王竟如此刻薄寡恩。至此,尚对嬴政抱着一丝仁慈幻想的人们算是彻底绝望了。

如此残忍地对待生父吕不韦,嬴政是否有过后悔的念头闪现?

我们从他将“窃葬”吕不韦的门客或流放或迁徙或撤职的处理,从吕不韦死后只有一堆荒冢连块像模像样的墓碑都没有的凄凉境况可以得知,他从来就不曾后悔过!也许,他还为踢开了一直横在他脚前的一块绊脚石而感到沾沾自喜,为驱逐了一直蒙在他心头的阴影而欢呼雀跃,为毫不留情的果断决策、为翻云覆雨的计谋手段而自我欣赏不已呢。

我们可以将嬴政不念旧情一再放逐吕不韦,迫使他不得不饮鸩自杀视为嬴政人生的一个转折与标志。尽管他亲政后就流放了吕不韦,尽管吕不韦不会对他构成威胁不会夺取他的王位,但吕不韦的威严与管束从小就在他心头打下了不可磨灭的印痕,只要一想起他,全身就会下意识地涌过一阵战栗与惧怕。吕不韦一死,这个世界上,他可是半点束缚都没有了。

至此,经历过一番艰难困苦的历程,有过灵与肉的搏斗与厮杀,蹚过交织着成功与失败之河的秦王嬴政终于一步步地走上了成熟之路,具备了成就帝王大业的素质及修养。

他亲政后的秦国,在历代先君,特别是在无冕之王吕不韦的刻苦经营之下,已拥有关中、巴蜀两大农户基地,财富总数占全中国“什居其六”;拥有车、骑、步等兵种齐全的精兵百万以上;全国上下,治理井然,民心一体。也就是说,秦国在政治、军事、经济等方面已达到了六国远远不及的峰巅。谋臣如林,将士如潮,上下一心,国库充实,消灭六国的主客观条件都已具备。

嬴政可要实现他一统天下的雄才大略了!

公元前234年,秦王嬴政跨上战车,挥舞太阿剑,剑锋直指韩国。一场扫平六合的血腥战争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如果不是嬴政即位,没有嬴政的远大志向,秦国也会统一六国。就当时的局面而言,明眼人一看就可明白,强秦之势早已形成,不可阻遏在所必然,横扫天下不过是早晚之事,就看这一历史重任到底落在谁的头上,由哪一任、哪一位秦王来完成。

嬴政毫不犹豫地担当起了这一宏伟任务。

他的肩膀虽然稚嫩,身躯虽然柔弱,但他意志坚定,心胸远大,颇有一股气吞山河之势。独特的身世、压抑的童年、特殊的遭遇造就了他的雄才大略,使得他成为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位皇帝。

秦军从那高耸的西北大地——黄土高原俯冲而下,有如猛虎下山、狂飙席卷,大地在秦军铁蹄的践踏下隆隆作响,整个世界似乎都在颤抖。

嬴政的复仇之剑在他亲人身上“小试牛刀”之后,现在可要转向天下的所有军民人等了。

一时间,烽火燃遍中华大地。胜利者在施虐,将喜悦与狂欢转化为疯狂的屠杀与掠夺;失败者在瑟缩发抖,他们在奔跑躲藏、哭泣呼号、流血毙命。顿时,天昏地暗,太阳失色,血雨腥风像一个巨大而严密的罩子紧紧地扣在中华大地的上空。

在秦王嬴政统一六国的战争中有多少将士被杀,多少百姓被戮,这是一个谁也无法准确统计的数字。战争肯定免不了死人,可是,假如吕不韦狠狠心废掉嬴政自立为王,假如换上一位比嬴政仁义一些、慈善一点的君王,其伤亡数目将会大大减少。

嬴政统一六国的具体过程,有关史书记载、描写得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我们在此不打算花费过多的笔墨重复,只想叙述一下秦军扫平赵国,嬴政踏上故土的情景。

事情发生在公元前228年,王翦率领秦军长驱直入,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就攻下了赵国都城邯郸。置身咸阳宫内坐镇指挥这场战争的最高统帅秦王嬴政接到捷报,高兴得不行,并突然做出一个重大决定——他要亲自到征服了的赵国去走一走、转一转、看一看。

要说仇恨,嬴政对自己的出生之地——赵国充满着最大的仇恨。当然,这是一种十分复杂的情感,毕竟是赵国的山水养育了他,离开故土后的回忆,除了屈辱与仇恨,还有一股难得的亲切与怀念,这种童年的温馨回忆是我们每个人都曾有过的,不管那段时光是多么贫穷多么艰难多么痛苦。

秦赵两国的仇恨最为深刻,长平大战坑卒40万名的惨剧使得赵国军民不再对秦军抱有任何幻想,因此,赵国的抵抗也就最为坚决,秦国也就屠杀得更加残酷,用尸首遍地、血流成河形容这场征服与反征服的战争半点也不夸张。

嬴政终于踏上了赵国的领土。这一年,他三十二岁,离开邯郸已是二十二年了。面对战火依然弥漫的焦土,面对如今已属大秦版图的旧赵,面对生他养他的这块难忘土地,哪怕嬴政心如铁石,一时间,肯定也是百感交集。

突然,一阵狂暴的欢呼打断了他的思绪与感伤,这是秦军在向他们的大王致敬。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万万岁的叫喊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嬴政身下的乘辇似乎也在随着声浪的上升而腾空,升到了头顶的云端,云蒸霞蔚,嬴政陶醉了,飘飘然恍恍乎犹如置身天堂之中。哦,赵国,我终于回来了,我说过我要回来的,你们睁开眼好好地打量打量吧,我还是过去那个丑陋的嬴政吗?!不,我是一个成熟而健康的男子,瞧我的身躯,在日复一日的习武练功中、在美味佳肴的滋阴补阳中已不再瘦弱;我坐在乘辇之上,身穿衮服,是多么威严、多么雄壮啊!那些欺负我的人在哪里?你们谁也逃不了,就是烧成炭块化成灰,我也能在万千人众中认出你们!哈哈,你们有的已经被我的大军杀掉了,而剩下的全都匍匐在了我的脚下。我是谁,你们还认得我吗?你们没有想到我会成为大秦帝国的国王,更不会想到我会成为天下最大最大的大王吧?你们不是辱骂我压在我的身上挥舞拳头打我的吗?过去的胆量都上哪儿去啦?现在,你们就是我餐桌上的一盆菜,任我搛来任我吃了,我可得慢慢地消受消受才是呢!

然后,嬴政就迈着帝王那意气风发的昂扬步伐,一步步,铿锵有力地走进了赵宫。

赵王迁早已跪伏在地等候发落。嬴政只是稍稍挥了挥手,轻轻吁了一口气,吐出两个字道:“出去!”赵王就被迁徙到了蜀国的房陵,羁于一个阴暗的石室之中,并留下了一首传至今天的哀诗:

房山为宫兮泪水为浆,

不为调琴奏瑟兮唯闻流水之汤汤。

水之无情兮犹能自至汉江,

嗟余万乘兮唯有梦魂绕故乡。

秦政也曾有过“梦魂绕故乡”的日子,所不同的是,赵王永远只有梦中回故乡、梦醒泪断肠的份儿;而嬴政却在22年后亲身回到了赵国,并以王者身份达到了人间之至尊,他的自卑充分得到了补偿,他的冤仇也酣畅淋漓地得到了报复。

秦王嬴政获得了至高的尊严,报复了久淤心中的大仇,按说不再有恨不再狂虐不再残暴,然而,他的变态人格已经形成,复仇的心理已然凝固,必将转换成一种看似变化、实则一脉相承的方式继续发展,贯彻到底,直至他的生命之末。

一年后,即公元前227年,又一件使得嬴政性格变得猜疑且更加乖戾、残暴的非常事件发生了。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荆轲刺秦王。

追溯源头,这一非常事件似乎也与赵国有关。

荆轲刺秦王,是受燕国太子丹的派遣,是为了报效太子丹的知遇之恩。而太子丹,与嬴政曾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那时候,还只是一名儿童的太子丹被父王喜派到赵国充当人质,也就是在邯郸,他认识了嬴政。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他们两人一见如故、同病相怜,很快就成了好伙伴,也曾一起在漳水河边、邯郸街头嬉戏玩耍,成为嬴政童年那黯淡岁月中的一抹难得的亮点。

虽同为太子,然而,他们两人的命运却截然相反。

嬴政归秦,太子丹也回到了燕国。不久,嬴政就非常顺利地继承了王位;而太子丹之父还活得雄赳赳的,他就继续做他的太子。作为一名受过屈辱的人质,能够归返燕国舒舒服服地过几天惬意日子,太子丹已是心满意足了。没有想到的是,他在故乡待不多久,秦国与燕国之间玩起了一场政治游戏,又使得他“重操旧业”——被派到秦国继续当一名人质。

转了一个圈,太子丹从赵国而燕国又西向入秦,虽同为人质,但现在的秦王可是自己过去的好朋友呵,总该关照关照,肯定会比过去质赵要强似百倍呢。然而,这不过是太子丹的一厢情愿而已。嬴政是一典型的具有虎狼之心的暴君,他可不讲什么恩情与交情,他注重的就是现实,讲的就是政治。不如此,无以铸造一代千古君王,婆婆妈妈的心慈手软怎能成就一番千秋功业?昔日的伙伴之谊、朋友之情眨眼间已化作飘散的云烟,而今的关系,一个是强国之君王,一个是与臣仆没有什么两样的弱国之人质,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什么平等可言,只有主仆、附庸、服从之类的关系与字眼。

当然,太子丹一时还没有认识嬴政有着一副怎样的嘴脸,直到他天真地上书秦王,请求开恩让他返回故国那一天,才对这位昔日的伙伴朋友有所醒悟。秦王看过上书后答道:“太子丹,你不就是想家吗?我可以放你回去。”太子丹一听,当即感激涕零,是啊,到底还是老朋友,不一般就是不一般啊。然而,还没等他高兴完呢,秦王就又发话了:“不过,得等到马生角,天上降落的雨水全是粟粒才行啊!”太子丹不仅没能回国,反而遭到一番嘲弄与羞辱,他这才算是真正领教了嬴政的刻薄寡恩。由希望到失望而仇恨,原本不过一步之遥,遭到戏弄与侮辱的太子丹发誓报仇。

公元前233年,太子丹趁着秦军发兵东渡黄河向三晋之地发起猛烈进攻的机会,装病逃出咸阳,然后又有过一番惊险,这才偷偷摸摸、跌跌撞撞地逃回燕国。

太子丹才德平平,他最大的本事可能就是只会当人质。生下不久就派往赵国,然后又是秦国,逃归燕国时已是快五十岁的人了。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看似无能的平庸之辈,一气之下却干出了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流传千古。

太子丹一回到燕国就开始实施复仇计划,他选择的方式就是行刺。

一切准备就绪,当他的“代理人”荆轲带着秦国通缉的敌人樊於期的头颅及燕国督亢的地图踏入咸阳王宫献给秦王时,嬴政的高兴与得意自不待言,不过很快就变成了窘迫与狼狈。如果不是御医夏无且的随机应变,将手中的药箱用力掷向荆轲;如果荆轲不是想生擒他,以暴力将他作为人质回报太子丹逼他交出秦国侵占的诸侯各国的地盘;如果不是衣袖被突然扯断,如果荆轲掷出的匕首没有投偏刺向殿侧铜柱……是的,倘若没有我们设想的这一连串如果与偶然,嬴政的生命恐怕就此戛然中断,历史或者也将不得不改变其发展走向了。

然而,事实上是秦王抽出利剑将荆轲击杀了。

荆轲刺秦王对嬴政的身心、个性无疑又是一种极大的刺激与影响,他变得猜疑了,总是疑神疑鬼,总怀疑突然之间会冒出什么危及他生命的可怕物件。他更加敏感、多疑、神经质了;也更加残酷了,他要用别人的血挽回自己有可能逝去的生命;他对武力也更加崇拜了,如果不是自己的长期习武,如果没有随身佩上利剑,谁也救不了他;为了施行更加残忍的报复,他对六国的剿灭进程,也加快了步伐。

像这样的行刺事件,此后还有过几次,如高渐离以筑扑击嬴政,韩国公子张良收买刺客以120斤重的大铁锤将他巡行途中的副车击得粉碎……

这些行刺事件的爆发,在很大程度上促使着嬴政开始了对生命本质的某些哲理性思考。在人世间,他有过失败,受过欺侮,遭过失意,但似乎还没有遇到过什么真正的对手,最后的胜利者,总归是他秦王嬴政。他用以超越自卑、获得补偿的主要方式就是建功立业留传后世。他全力以赴地追求着,像他的亲生父亲吕不韦那样像个陀螺整日转个不休,超负荷地工作着。他再也不相信别人,天下大小事情全由他一人决断;每天审阅各地送上来的竹简文书必欲达到一定的重量方肯罢休;他似乎从来就不知疲倦二字,累了休息一会,接着又开始亲政。就在他一步步达到成功的峰巅,一步步走向既定的目标时,他的心头因了这一连串的刺杀事件,不禁对自己的生命产生了怀疑:他虽然躲过了一个个刺客的一次次隐秘而狡猾的行动,但是,他最后逃得过死亡吗?他能将死亡这一对手战胜吗?

一旦产生了这个念头,它们就不依不饶地盘旋在他的心胸无法挥散。这是历史上许多伟大人物都曾有过的想法,比如此后的成吉思汗在凯旋后就曾说过:“直到今天我还没有遇到过一个击败我的敌手,我现在只希望能够征服死亡。”此话说出不久,他就在清水县行营病逝了。秦王嬴政与成吉思汗,两位旷世巨人虽然相隔了近1500年之久,但他们所面对的有关生命的境遇及本质性思考并无二致。

企图征服与超越死亡,必然改变嬴政的相关政治方略与人生态度。他后来重用方士,寻求长生不死之药,大规模建造陵墓以追求生命的永恒及千百年来一直遭人指责的坑杀儒生,似乎都与这些行刺事件有着密切的关联。

他的追求长生不死,也影响了此后的一代又一代封建皇帝,而导致的后果往往又事与愿违,这些企图长生不死的帝王们常常因为长期服用有毒化学物质——也就是所谓的“仙丹”而提前结束生命。

只要你是人,哪怕再伟大也罢,总归无法抗拒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中国历史上层出不穷的“万岁万万岁”的高呼与呐喊,其实不过是帝王们上演的一出出自欺欺人的闹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