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书名:
莫言小说文体研究
作者:
管笑笑
本章字数:
282
更新时间:
2023-12-19 11:4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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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韵书法

本书稿收录了著名书画评论家介子平先生的书法评论三十余篇,既有古代帝王之书事,又有各朝名家之书品,也有近现代书法界之巨擘,既是论书法,也是品读人,同时解析了书法家所处的历史背景及风格流派的特征,语言凝练,格调清雅,是书法界评论之佳作,出版价值较高。
已完结,累计9万字 | 最近更新:第二章

第一章

书名:
大韵书法
作者:
介子平著
本章字数:
37800

XU序艺术的真谛在于独到,所谓创作,即与众不同,以独特的角度诠释艺术,方能回避陈词与雷同。其间力图引用丰富史料,营求援用周全成例,且不时穿插有个人论述、特立见解,观点不偏欲锐,不激欲精。论书画,诗词旁释,诗词尽处,书意画境自现,书画场面,岂在书画,何尝不是人生况味、世事征兆?何尝不是春秋大义、是非曲直?关于文人书法、字如其人、俗书、药方书法等等的内容,自以为有述古贤未述之情结,发前人未发之慨叹,无奈卓异拔群气象、瑰奇非凡局面未见,无咎无誉状况、不痛不痒场景却画虎类犬、南辕北辙式呈露。

本书所选有些篇章曾于《美术报》《读者欣赏》《书法报》《书法导报》《书法》杂志等处专栏面世,有些则于《文汇报》《中国旅游报》等处散见。报纸刊出后或被摘录,或被入编,且得内行认可,方家首肯。

此乃结集之惟一自信者也。所选文作,虽饾饤之合,旨在主题一贯,虽姚黄魏紫,旨在次第绽放,且求精悍凝练之扎实,以避驾散怠惰之拖沓。汇集之好处,在于可通篇关注,也可遴选抽阅,但愿本书亦如是不违。

当今,书画知识尽管已王谢堂燕,日渐普及,书画评论却贫瘠异常,硗薄宛然,有见解的宏议良言更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如今书画家触目皆是,不可胜计,1

然而书画脱节,意气隔断,境界企及古之文人画者不及万一。非其不为也,时代使然也。故风雅虽外向,化域却逊色,匠气遮覆文气,浮躁纷乱娴雍。于是乎便出现了或千人一面、拘守绳墨、似曾相识、掩卷即忘的平庸景象,或脱轨章法、诡谲不经、砢碜丑陋、刁钻古怪的极端现象。提高心诣,襄汲素养,现之书画家当务之急也。作者虽非书画界中人,却对此弊端缺陷、诟病结症庸人自扰、杞人忧天般地心急如焚,慌里慌张。皇上不急,太监何急?

书画乃天底下第一等的雅事,雅事必雅写,雅事配雅文,迂腐之见,依然故我,于是沿唯美脉络,走典雅一径,便追求起了以准确凝重的语言叙述之,以古朴清雅的格调贯穿之的韵致来,如此情形,或许有沐猴而冠之矫情、假模假样之嫌疑,却仍以为自如笔法当有心手相应、驾轻就熟之势,严谨文风当有字斟句酌、踏实沉稳之重。所选图版当贴切文字于内,延伸内容于外,而图版说明更在于恢廓思绪,助长感知,虽独立成形,又相互映衬。凝逸兴,重风情,清雅中当蕴涵质朴,端庄里当显见通脱。惟赏心悦目,方可心旷神怡;惟高远宽展,方可骋怀快惬。

是耶?非耶?奈何眼高手低,难遂人意,万不可以此序之大言不惭,映照内文之长短优劣。吾非自取其辱,岂敢自我标榜?笃志也,壮心也,二者皆可神驰向往,翘企切盼,更在于汲汲间以躁竞之心,涉希静之途。恕吾之矜夸,宥吾之托大;恕吾之自居自用,宥吾之煞有介事。可否?

是为序。

作?者甲午隆冬月2

1/?序1/?二王书法至美而亡11/?发表于壁间21/?碑本无字MULU目27/?法外尺牍38/?纸端乞米?

45/?风雅之笺录51/?《十竹斋笺谱》后事56/?大字小字62/?南北字不同70/?笔画的增减挪让75/?所谓俗书86/?所谓文人书法90/?帝王书事98/?父子书家107/?金谷会?兰亭会113/?无奈的收藏122/?傅山先生的操守126/?五峰山草书碑130/?药方书法韵味长139/?商人书家赵铁山146/?此舒同与彼叔同152/?人不如其字其文168/?因人废字者何180/?“字如其人”之悖189/?不可貌相文与字196/?闲章何不闲201/?闲章换官印206/?书画同源同法者何215/?以书画家名却不愿以书画家名229/?书画也有气节243/?书画者寿250/?后?记4

二王书法至美而亡屈子骚,龙门史,孟德歌,子建赋,杜陵诗,稼轩词,耐庵传,实甫曲,敬行镜,攻胥锁,东宫车,永始斝,梁王玺,宛仁钱,秦嘉印,晋卿匣,世间至美之物也,然象以齿毙,犀因角丧,雀缘羽殒,虎为皮亡。世间至美之物,皆因至美横陈,世间尽善之事,皆因尽善捐生,所谓红颜薄命、香消玉殒,所谓礼崩乐坏、每况愈下是也。精妙书法,人所共爱,清雅丹青,各有倾心,然书之毁、画之伤却与嗜幸过当、耽笃逾分无不关联。

始皇焚书,赤眉入关,董卓移都,石冰之1

王羲之画像王羲之乃二王书法之起始。羲之自述其学书经历:“余少学卫夫人书,将谓大能,及渡江北游名山,比见李斯、曹喜等书,又之许下见钟繇、梁鹄书,又之洛下见蔡邕《石经》三体书,又于从兄洽处见张昶《华岳碑》,始知学卫夫人书,徒费年月耳,遂改本师,仍于众碑学习焉。”“二王”乃书法正途,其字势雄逸,羁而不纵,笔迹流利,宛转妍媚,裁成之妙,烟霏露结,灵变无常,务于飞动,断而还连,凤翥龙蟠,独步其间,自评若斯,然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逸少秉真行之要,子敬执行草之权,父之灵和,子之神俊,皆古今之独绝也。世人虽不能甄别,但闻二王,莫不心醉。洎自汉魏,钟(繇)张(芝)擅美,晋末二王称英。学二王者,二王之后络绎不绝,羊欣、王僧虔、谢灵运、薄绍之、孔琳之等皆从之。自唐迄今,学书之人,更是首推右军,以为之宗,李世民、张怀瓘、赵孟頫、董其昌莫不然。

乱,魏师入郢,隋末大乱,安史之乱,黄巢之乱,靖康之难,金入临安,此书画之十大厄也。大厄之外,小厄则不计其数。

王羲之妻弟郗昙收藏有大量右军墨迹,死后以之殉葬。东晋权臣桓玄独钟二王书法,常置缣书、纸书至美者各一帖于左右,败于刘裕,南逃时,虽甚狼狈,犹以自随,最终人亡书毁。南朝宋明帝时,遣使三吴,鸠集二王散佚,编辑旧有五十二帖五百二十卷,2

富春山居图(局部)黄公望此图山川浑厚,草木华滋,被誉为“画中兰亭”,却命运多舛,先被焚殉葬而得救,后断为两截,分藏两处,曰《无用师卷》《剩山图》。乾隆年间,真假两卷《无用师卷》先后入宫,却判真为假,断假为真。如今两卷分藏台北故宫博物院及浙江省博物馆,仍无以合璧。

新购获者六帖一百二十卷,梁武帝时二王书已募撷至七十八帖七百六十七卷。据《历代名画记》载:“梁武帝尤加宝异,仍更搜葺。元帝雅有才艺,自善丹青,古之珍奇,充牣内府。侯景之乱,太子纲数梦秦皇更欲焚天下书,既而内府图画数百函,果为景所焚也。及景之平,所有画皆载入江陵,为西魏将于谨所陷,元帝将降,乃聚名画、法书及典籍二十四万卷,遣后阁舍人高善宝焚之。帝欲投火俱焚,宫嫔牵衣得免。吴越宝剑,并将斫柱令折,乃叹曰:‘萧世诚遂至于此,儒雅之道,今夜穷矣!’于谨等于煨烬之中,收其书画四千余轴,归于长安。故颜之推《观我生赋》云:‘人民百万而囚虏,书史千两而烟扬。史籍已来,未之有也!溥天之下,斯文尽丧。’”颜之推《颜氏家训》云:“梁氏秘阁散逸以来,吾见二王真草多矣,家中尝得十卷。”北周将领于谨、普六茹忠等人搜罗遗散,共拾得四千卷,携归长安。隋炀帝于大业末驾临江都,包括二王书法在内的图书字画随舟从行,中道船没,大半沦弃,其间得存,所余无几。其中的一部分归宇文化及所得,后宇文在聊城被窦建德擒杀,文献悉数亡失。贞观十三年,唐太宗李世民敕令高价求购王羲之书法,天下所剩右军妙迹,皆来应价,于是命褚遂良、王知敬等人鉴定甄别,清理入库,其间共辑右军书迹两千两百九十纸。其后,怀仁集《王羲之书圣教序》出炉,此乃长安弘福寺僧怀仁受诸寺委托,借内府王羲之书迹,历时二十四年,集摹而成此碑,遂使“逸少真迹,咸萃其中”。类似者还有大雅集《兴福寺碑》、唐玄序集《新译金刚经》等。此乃唐开元年间书法大家张怀瓘《二王书录》所录数字。

34

5淳化阁帖法帖第十?王献之王献之,王羲之第七子,自幼从父学书,张怀瓘《书议》述献之学书事:“子敬年十五六时,尝白其父云:‘古之章草,未能宏逸。今穷伪略之理,极草踪之致,不若藁行之间,于往法固殊。大人宜改体。’且法既不定,事贵变通,然古法亦局而执。子敬才高识远,行、草之外,更开一门。”纵如此,却能兼众家之长,集诸体之美,创造“一笔书”,变其父上下不相连之草为相连之草,一笔连贯数字。

二王书法,其生前即腾声遐迩,加之历朝历代主流书家的推崇垂青,其早已被视作奇珍、视作至美,为宫廷专有,帝王赏玩。故学书二王者,同时代已追奔蹑踪,趋之若鹜,著名者有张翼、惠式,至南朝时有康昕、王僧虔、薄绍之、羊欣等。智永临右军草书帖,几欲乱真。所以说这采录到的近两万件二王作品中,赝本、伪品者何其多也。到如今,二王书法所剩无非《奉桔》《丧乱》《二谢》《寒切》《初月》《姨母》《得示》《快雪时晴》等可数几帖,且都已被确定为唐人摹本。

相传唐太宗李世民曾命监察御史萧翼赴辩才和尚处计赚羲之真迹《兰亭序》,萧翼领命后,“首奏乞二王杂帖三数通以行。至越,衣黄衫,极宽长,潦倒得山东书生之体,方卑词以求见”(见《攻愧集》)。既见辩才,相与往还,融洽无间。因出御府诸书,相与论难,以激发之。辩才终于出示《兰亭6

萧翼赚兰亭图(局部)?阎立本绘唐太宗御史萧翼自羲之第七序》。萧趁辩才外出,纳《兰亭序》于袖,直奔永安代传人僧智永弟子辩才手中将《兰亭集序》骗得后转献唐太宗的故事。画驿,招来辩才,出示御札。辩才闻语绝倒,良久始中萧翼向辩才索要书迹,萧翼洋洋得苏。萧疾驰长安复命。骗得后,太宗又命冯承素、韩意,恭谨露阴险,老和尚辩才口沫横道政、诸葛贞、赵模四大臣各临数本,赠以诸王近飞为之言,失神落魄,旁有二仆茶炉备茶。各色人物,刻画入微。探得真臣。他还亲自为羲之作传,赞之曰:“详察古今,研迹后,一日,趁辩才不在,萧某取精篆素,尽善尽美,其惟王逸少乎!”后来阎立本据之,寻得驿长,以真面目示之,取绢此故事绘制了《萧翼赚兰亭图》,画中人物五位,二三千匹、粮三千石予寺。结局则是,兰亭茧纸入昭陵。主三从,手持麈尾、盘膝坐者即辩才,对面书生黄衫除却此图,吴侁、巨然、钱选、装扮者是萧翼,上方一僧打坐。画幅左侧,两位侍者赵子俊、仇英皆有《赚兰亭图》。

煎茶,一位满脸须髯,一位垂发小孩。辩才胸无城府,侃侃而谈;萧翼则老谋深算,不露声色。蒋璨跋此画云:“老僧张颐失色,有遗玄珠之状;书生意气扬扬,有全璧之喜。”贞观二十三年,太宗垂危之际,嘱人将《兰亭》真迹陪葬于昭陵。李世民虽大力征求二王书法,藏之内府,迨武则天当政后,却逐渐流出,散入宗楚客、太平公主诸家,其破败后,又复流散民间。右军所书《乐毅论》,即在此时被人由太平公主府中窃出,因怕追捕,遂投入灶膛,化为灰烬矣。

二王书法的背时厄运远未终止,随后的安史之7

8草书法帖(局部)?王羲之其字势雄逸,羁而不纵,笔迹流利,宛转妍媚,裁成之妙,烟霏露结,灵变无常,务于飞动,断而还连,凤翥龙蟠,独步其间,自评若斯,然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

乱、靖康之耻、元明易祚、清末变故,使余存作品大多兰摧玉折,灰飞烟灭。尽管如此,今人仍能从那几件摹品仿制中领略体会出二王书法的高蹈神妙、精湛透辟。较之历史上诸多只闻其名不见其字的书家,二王还算幸运。就连记录二王书件的张怀瓘,也仅留下几篇书论而已,至于书迹,一鳞半爪无寻,残简断片难觅。华殿易坍,璧玉易碎,一如好花易谢,美人易暮,一如君子之泽,三代而斩矣。

类似的例子还有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此图在清初为吴正志所得,吴传子洪裕,洪裕对其视若至宝,惜如生命,临终前曾令家人将其殉之于火,幸被侄吴真度救出,但画已毁为二截。此画端留有沈周、文彭、周天球、董其昌等人的题跋,邹之麟题赞曰:“笔端变化鼓舞,右军之兰亭也,圣而神矣!”自将之比9

作书之兰亭后,随即也便有了兰亭般的不济薄运,谶也。

据清人抱阳生《甲申朝事小记》载:“顺治九年五月,(郑)成功围漳州,凡七闰月。城中食尽,人相食,枕藉死者七十余万人。间存者气息仅属,虽悲泣不能下一泪。

有士人饥死,邻舍儿窃食之,肠中历历皆故纸,字画隐隐可辨。”墨水解渴,意有所指;书画疗饥,难救一命。此之陨灭,青史恸绝一笔。

《红楼梦》中描写贾探春居所:“探春素喜阔朗,这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词云: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官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槌。……东边便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葱绿双绣卉草虫的纱帐。”汝窑瓷、大鼎、白玉磬不敢说,但鲁公字、米芾画,纵使荣、宁二府这样的府邸,也不大可能有真迹保存,即便有,也是深藏不露、秘不示人的。事实上,米芾的画早已绝迹,所谓米点山水,也只能从其子米友仁的笔法中领略了。天下至美,无论是人还是物,或许都要收入官府,这点不假,至于颜真卿字、米芾画,则应该属皇宫的收藏级别了。

至美勾起的,往往不是至善,而是至欲,尽管遗憾至极,却不是至美之过错。道节以人殉,人灭而道节行;人以书画殉,书画殂而人速朽也。至美器物,在分享,不在私有;尽善精神,在拥有,不在推让。至美之物,人间可数,有日减而无日增也。至美之物,自离析寻常人家,到围拢富裕之户,上传缙绅之府,辐辏天子之廷,从分到聚,是其辗转流向的必由之路,而从集到散,又是其坎坷经历、揉搓身世的宿命之缘。

10发表于壁间诗人者,必先有豪情放达、倜傥疏狂、壮志凌云、徜徉自得之质,方可有落笔千言、倚马可待、文不加点、七步成诗之功。孤客羁夫、游子征人于旅,杯盏交错、开怀畅饮之后,嘲风咏月、抒发胸臆便是很自然的事了。斗酒助激情,榜书写丹心,此时,粉墙白壁、长垣短厢已然成了诗人最为贴切惬当的挥毫之处。醉之名帖有《兰亭序》《食鱼帖》,酣之诗家有李太白、苏东坡。题壁诗必是诗书俱佳、情理通融者,“平生好诗仍好画,书墙涴壁长遭骂”,只要文好,字亦佳,主家是宽容白壁涂抹行为的。遗憾的是,壁间书法早已陨释泯没,诗亦仅存一鳞半爪。五台山佛光寺东大殿内柱阖扇上留有唐人的朦胧笔迹、依稀墨痕,只不过那不是诗题。

题壁诗中著名者有宋之问的《题大庾岭北驿》、孟浩然的《题义公禅房》、杜荀鹤的《题弟侄书堂》、白居易的《题岳阳楼》、张祜的《题金陵渡》、王播的《题木兰院》等。杜牧是位题壁诗大家,留有《题扬州禅智寺》《题宣州开元寺水1112阁》《题齐安城楼》《题桃花夫人庙》《题乌江亭》《题木兰庙》等篇目,贾岛则留有《题李凝幽居》《题兴化寺园亭》等篇目。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诗,更是予人无尽遐思。据孟棨《本事诗·情感》载:“(崔护)举进士下第。清明日,独游都城南,得居人庄。一亩之宫,而花木丛萃,寂若无人。扣门久之,有女子自门隙窥之,问曰:‘谁耶?’护以姓字对,曰:‘寻春独行,酒渴求饮。’女入,以杯水至。开门,设床命坐。独倚小桃斜柯伫立,而意属殊厚,妖姿媚态,绰有余妍。崔以言挑之,不对,彼此目注者久之。崔辞去,送至门,如不胜情而入。崔亦睠盻而归,尔后绝不复至。

及来岁清明日,忽思之,情不可抑,径往寻之。门院如故,而已扃锁之。崔因题诗于左扉曰……”常建《题破山寺后禅院》之“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句很是著名,欧阳修十分喜爱此句,“欲效其语作一联,久不可得,乃知造意者为难工也”。最后,永叔先生在青州一处山斋宿息,亲历此意趣,却依然“莫获一言”。宋神宗元丰七年,苏轼游庐山,所到之处无不兴致勃勃、津津有味,期间作诗多首,压卷之作为《题西林壁》,其中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句,睿智性灵,明见万里,早已成了后人领悟的至理名言。陈衍《宋诗精华录》评曰:“此诗有新思想,似未经人道过。”至于谭嗣同的“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句,为刑前狱中题壁,读之英风习习,满是萧瑟。

褚人获《坚瓠首集》载:“靖康之变,有题关中驿舍云:‘鼙鼓轰轰声彻天,中原庐井半萧然。莺花不管兴亡事,妆点春光似昔年。’又云:‘渭平沙浅雁来栖,渭涨沙移雁不归。江海一身多少事,清风明月泪沾衣。’”“莺花不管兴亡事,妆点春光似昔131415年”之句,与“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有异曲同工之妙,读来怅然。

陆游初娶唐婉为妻,鸾凤和鸣,琴瑟友之,却不为陆母所容,唐遂被休,后改嫁同郡宗子赵士程。故人邂逅于沈园时,唐置酒款待,两人殊不胜情,山盟虽在,锦书难托,陆怅然久之,作《钗头凤》题于壁间。墨迹早已淡白,记忆也已漫漶,但近乎呐喊哀号的“错错错”“莫莫莫”,至今仍荡气回肠,震烁人心。四十年后,陆游再游沈园,又作两首绝句于壁间,其中的“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句,同样使人长吁短叹,扼腕啸吟。

王士禛兄弟每过邮亭野店,辄题诗壁上。诗既惊人,使笔斗大,龙挐虎攫。尤侗道经燕、齐见之,解鞍造食,坐对移晷不能去。《池北偶谈》云:“予少时与先兄考功同上公车,每到驿亭,辄题素壁,笔墨狼藉,率不存稿,逸去多矣。数年来往往从友人口中得之,恍忽如梦。”康熙二十二年,朝鲜贡使金锡胄奉命出使大清国,路经丰润县附近的榛子店时,无意中看到一户高姓人家墙壁上的一首旧日题诗:“椎髻空怜昔日妆,红裙换着越罗裳。爷娘生死知何处,痛杀春风上沈阳。”诗下尚有小序:“奴江右虞尚卿秀才妻也,夫被戮,奴被掳,今为王章京所买,戊午正月二十一日,洒泪拂壁书此,惟望天下有心人见而怜之。”尾题“季文兰书”。有感而发,金锡胄写下了两首和诗,诗中将季文兰比作蔡文姬。之后,朝鲜使臣每至此,总要进行一番抒怀。

《阅微草堂笔记》(卷十一之槐西杂志一)记述有一则故事:胶州法南野曾于泺口旅舍壁上见二诗,其一曰:“流落江湖十四春,徐娘半老尚风尘。西楼一枕鸳鸯梦,明月窥窗也笑人。”其二曰:“含情不忍诉琵琶,几度低头惊鬓鸦。多谢西川贵公子,肯持红烛赏残花。”对于这两首不署年月、姓名,不知谁作的无名16平邑自诚园题记汾阳刘家堡距县城八里许,该村关帝庙《重修关帝庙碑》落款纪年为宣统四年,对面戏台侧壁残留有“平邑自诚园”戏班申海山题记:“宣统四年五月廿九,六月一、二日在此亦乐乎。”而曾为府治且繁华异常的汾阳城内,已是民国元年。是武昌起义的成功太过迅速,国人尚未能知晓,还是另有依恋?不得而知。

宣统三年10月29日太原首义后,为示与前朝决裂,乃废旧年号,但新纪年未有,遂采用“黄帝纪年”。据景梅九回忆,山西大学堂瑞典籍教师高本汉离晋时,阎锡山以中华民国晋军分府正都督的名义,为之签发的护照日期为“黄帝纪元四千六百零九年九月二十三日”。“开国五千年,五族共一家”是当时的共识,如此纪年,显然较之宣统某年繁琐了许多,百姓的习惯是怎么方便怎么来。

此题或有史料价值,但无书法意义。

诗,纪晓岚叹曰:“此君自寓坎坷耳。然五十六字足抵一篇《琵琶行》矣。”周邦彦的《浣溪沙》中有“下马先寻题壁字”句,此句足以证明当年题壁诗创作之繁荣。出川不久的李白恰适年轻快意,才藻艳逸,登临黄鹤楼之时,但见天风浩荡,平江莽然,于是乎兴致勃勃,拟题一绝,赋诗之前,环视壁题,意欲寻得些许灵感,因见崔颢之诗自然超妙,只得为之敛手作罢:“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抱憾离去的李白对此念念不忘,后终于仿作一首《登金陵凤凰台》。杨凝式杨疯子当年曾在洛阳二百多所寺院道观的墙壁上留下过题字。黄庭坚看到这些题字后,感慨杨凝式的书法与吴道子的绘画为洛阳二绝。李西台《题杨少师17题大字院壁后》赞云:“枯杉倒桧霜天老,松烟麝煤阴雨寒。我亦生来有书癖,一回入寺一回看。”诗人固可称誉,客栈、驿馆、酒家、寺庙的主人也是豁达有加,否则不会允许在自家粉刷拾掇得干干净净的墙堵之上任其龙飞凤舞、振笔疾书,而这只是以现代人的习惯思维来揣度古人行为举止罢了,对古人而言,有诗人光顾,有诗作上墙,恰是蓬荜生辉之所在、惠风和畅之所为。

活跃于东汉末年的书法大家师宜官,其“不持钱诣酒家饮”,壁间醉书,以换酒客赏钱,待筹得足够酒钱,再将书迹擦去。孙过庭《书谱》中也曾有“羲之往都,临行题壁”的记载。张旭当年与贺知章结伴访游时,见人家厅馆白壁新涂,屏障净洁,便趁借酒兴,忘机挥毫。有“湖南七郡凡几家,家家屏障书题遍”之癖的怀素,更是“遇寺壁里墙、衣裳、器皿,靡不书之”(陆羽《怀素别传》)。当年怀素游长安,见到净墙即如骨鲠在喉,于是“粉壁长廊数十间,兴来小豁胸中气。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长安人家为一睹狂僧风采,“谁不造素屏,谁不涂粉壁”。韩偓在见到其草书屏风后诗曰:“何处一屏风,分明怀素踪。虽多尘色染,犹见墨痕浓。”晚唐时,柳公权曾在佛寺见到朱审的山水壁画,很是欣赏,遂在画侧题诗:“朱审偏能视夕岚,洞边深墨写秋潭。与君一顾西墙画,从此看山不向南。”诗虽一般,字却一流,丹青之妙,配以书法之精,定有堂哉皇哉、美轮美奂之风姿,蓬荜生辉、增光添色之效果。《旧唐书·柳公权传》载:“穆宗即位,入奏事,帝召见,谓公权曰:‘我于佛寺见卿笔迹,思之久矣。’即日拜右拾遗,充翰林侍书学士,迁右补阙、司封员外郎。”因一首题壁诗而升迁者,世间鲜有。此传还载有另一则故事,说文宗与几位学士联句对诗,文宗先出上句:“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柳公权对曰:“熏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其他五位学士也次第续了诗,但文宗独喜爱公权句,“乃令公权题于殿壁,字方圆五寸,帝视之叹曰:18曹雪芹故居题壁诗‘钟、王复生,无以加焉。’”寺壁馆壁、家壁1971年春,北京海淀区香山正店壁可涂抹,宫内殿壁原来也可挥题,但此地或白旗38号院一耳房西山墙灰皮下面,许只有如柳公权这样的书家方会允许为之。发现有被掩盖的字迹。揭开表层灰皮,露出一些题壁诗句、对联,无作据宋人费衮《梁溪漫志·蜀僧东明寺题诗》者署名。由于此地正是传说中曹雪芹载:蔡京于靖康元年被逐放儋州,南行至长沙曾住过的香山健锐营正白旗,加之题时,卒于城南五里东明寺,遂草殡于寺之观音壁诗语呈穷愁潦倒状,遂引发好事者联想,认为题壁诗与曹雪芹有关。

殿后。有蜀僧游方,过之慨然,因题诗于壁:“三十年前镇益州,紫泥丹诏凤池游。大钧播物心难一,六印悬腰老未休。佐主不能如傅说,知几那得似留侯。功名富贵今何在,寂寂招提一土丘。”大类“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之沉吟,令过客叹喟不已。

钱谦益易节事清后,以纂修《明史》为职,颇不得志,以礼部侍郎内弘文院学士还乡里,尝游虎丘,见有匿名题壁诗:“入洛纷纭意太浓,莼鲈此日又相逢。黑头早已羞江总,青史何曾惜蔡邕。昔去尚宽沈白马,今来应悔卖卢龙。可怜北尽章台柳,日暮东风怨阿侬。”看后,似有所指,羞愧难当,悻悻而去。

19据宋人刘斧《青琐高议·荔枝诗》云:“治平二年,长沙赵琪作广东提刑。提刑公在韶州,其公宇西轩有荔枝数本,非常繁茂,实熟时,色夺晴霞。中夏,荔枝方熟,琪将召刺史醉赏。一夕,荔枝皆空,皮核满地,琪深讶之。乃开西轩,见西壁有诗一绝云:吾侪今日会嘉宾,满酌洪钟饮数巡。遍地狼藉不知晓,荔枝又是一番新。”此雅贼也,有备而来,看似窃物,实则戏弄,公然挑衅掌管治安的提刑公,但诗还是写得不错。

壁间题作多矣,然最为著名者当数“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的联句,其最早记录于宋人唐庚的《唐子西文录》中,后经《朱子语类》的再传播,竟成尽人皆知的名言。

但发表于壁间的诗作,却极易消失澌灭,这倒不全是岁深月久、多历年所之缘故。俞平伯的父亲曾在北京陶然亭读过雪珊女史的题壁诗:“柳色随山上鬓青,白丁香折玉亭亭。天涯写遍题墙字,只怕流莺不解听。”待平伯先生其后“来来回回的循墙”而寻时,竟终于不见,幸他还能背诵得出。其实好的诗都是靠这种方式流传下来的。于右任当年至苏州邓尉赏桂,一路咏吟,兴致勃勃,归来时在木渎古镇石家饭店就餐,豪饮之余,提笔于壁间题诗:“老桂花开天下香,看花走遍太湖旁。归舟木渎犹堪记,多谢石家鲃肺汤。”而有心人也乐于将其中精彩者抄录,结集出版,据叶适《观潮阁诗序》载:“赵君既成观潮阁,遍索阁上旧诗刻之,恨其遗落不尽存也。余观自昔固有因一题一咏之工,而其地与物遂得以名于后矣。若是者,何俟多求!而势亦不能多。至于阅世次,序废兴,验物情,怀土俗,必待众作粲然并著,而后可以考见,则其不尽存者诚可惜云。”在如今已成旅游热点的木渎,寻遍古镇不见有先生的只言片字,这段佳话就连当地人也知之甚少了。龚自珍曾以诗句自勉:“从此不挥闲翰墨,男儿当注壁中书。”题壁不光是因了豪情。

20碑本无字树碑立传,乃常例;树碑无传,则非常。天下多碑,如流,如雨,如麻,如织,或伫于陵寝坟茔,或嵌于庙观祠堂。碑碣麇集地,更有碑林、碑廊、碑亭、碑院之称。其上所撰文字,或纪功记事,或旌表抒怀。乙瑛碑、孔庙碑、张迁碑、韩仁铭、醴泉铭、晋祠铭,前人书法多以碑拓形式传布后世。

无字之碑乃碑版中的另类,其引人注目程度,往往超乎有字之碑。

泰山之巅玉皇宫外的无字碑,相传为汉武帝封禅所立。武帝慑服匈奴、平定内乱后,前后七次登此封禅。

其对先前帝王摩崖勒石、谬奖过誉的做法,视之微末,不屑一顾,认为自己功德盖世,万民景仰,非小小石碑所能言表,于是立石绝顶,以喻因高告高、无以彰显之意。这是顾炎武的断言,但也有人反对,认定此为秦碑,明万历朝进士钟惺《无字碑》便有“隐然于来者,此意即焚书”之句。1929年,因“济南事件”退居泰安的国民党山东省党部,竟添刻了篆书“党权高于一切”一句于其上,令后人耻笑不已。

谢安墓前的无字碑,是因其在淝水之战时击败了骄2122横跋扈、不可一世的苻坚,巩固了东晋江山,“伟绩丰功不胜记”也。

而最为著名且起争议最多者,当数乾陵墓园甬道上的那通无字碑了。乾陵为唐高宗李治与女皇武则天的合葬冢,朱雀门外并排矗立着两块高达六米的丰碑,一块为“述圣纪碑”,洋洋五千余言的碑文由武则天拟稿,唐中宗书写,用以讴颂高宗的文治武功、勋业丕绩,另一块便是无字碑了。

无字碑由整石雕就,碑额九龙栩栩盘绕,碑侧各有一幅“升龙图”拱卫,碑座正阳为一幅狮马图,骏马屈蹄俯首,悠然就食,雄狮昂首怒目,威风凛凛,场面之生动,刻工之精良,举世罕见。就“无字”话题,众说纷纭,千年不绝。有夸耀说。理由是其极权在握五十年,打击豪门世族,完善科举制度,劝农桑,兴水利,减徭役,饬均田,破格选才,虚心纳谏,从而经济发展,民户增加,承“贞观之治”之泽,启“开元盛世”之运,功高德大,非文字所能表述。有自省说。其由才人而皇后,而窃居皇位,靠的不是正大光明、坦荡磊落;其毒死太子弘,罢免太子贤后又逼其自杀,中宗李显即位不足一年,便被废黜皇位,贬逐出京,后又处死皇孙李重润、孙女李仙蕙,行为伤天害理,惨绝人寰;其暗植党羽,篡李为周,除灭异己,欺上愚下,靠的是阴谋诡计、权术伎俩;其任用酷吏,滥施暴行,豢养男宠,奢靡铺张,搞得民怨沸腾,苦声载道。故留下遗嘱:“己之功过,留待后人评说。”还有难称其谓说。因不知称其“大周天册金轮圣神皇帝”,还是称其“则天大圣皇后”,谓前者,含有褒扬之意,但有违李唐子嗣感情,谓后者,则有贬斥之嫌,与之十六年的大周皇帝隆位不符,于是只得一字不铭,一言不发,却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碑者,事关重大,一朝撰写,任人评说,故曰非同小可事。武则天称帝后,曾造九鼎铸天枢,用以纪功德颂新政。

而面对这样一块可以尽兴抒写、放任赞誉的巨石,一贯处心积虑、绞尽脑汁的她定是经过一番苦思冥索、殚精竭虑的,而这一盘算合计的过程,至少从高宗崩后至她薨前的二十二23泰山无字碑泰山玉皇顶玉皇庙门前有碑,有石顶覆,石色黄白,形制古朴。

正因未留文字,此碑究竟何时、何人所立,便成疑问。乾隆帝断言:“本意欲焚书,立碑故无字;虽云以身先,大是不经事。”然此种说法无史料根据,颇难成立。

年里,一直都在辗转反复着。据考证,碑阳自上而下曾刻下过三千多个细线格子,但其中的文字终于没有填充上去。倒是宋元以后,不断有好事文人在白版之上抒怀记游,忘乎所以,揣摩着女皇的心思,发表着自己的浅见。

晋祠胜瀛楼处也立有一块无字之碑。当年宋太宗平定晋阳后,作《平晋诗》《平晋记》,还曾仿效唐太宗立碑晋祠的做法,于太平兴国九年刻了一通《新修晋祠碑铭并序》,立于唐碑之东五十步处,此即后人所谓的《太平兴国碑》。传说,当地百姓对太宗“焚城徙民,水灌并州,杀戮过惨,痛恨之极”,于是暗中毁坏之,以至《太平兴国碑》终成一块无字碑。

除此之外,秦桧墓前的石碑也无字,这是因其陷害忠良,卖国求荣,所谓“秽德丑行不屑书”也,后人无肯代撰碑文者。明十三陵除永乐帝之长陵外,其余陵山均有碑无字,一说功德太大,无以2425乾陵无字碑此碑以一块完整巨石雕凿而成,凝重厚实,浑然一体。碑额也未题名,碑首雕有八条螭龙,缠绕一处,鳞甲分明,筋骨裸露,静中寓动,生气勃勃。无字之碑非简约,未酬之志,化作顽石,一腔春怨,与谁述说。

文表,一说继任者昏庸无度,有泐雕之资而无操觚之能。五台山显通寺内也有一无字之碑。相传寺内文殊殿前原有两潭圆形水池,池水清澈见底,晶莹可鉴,如高卧灵鹫峰上的山龙之眼。当年康熙朝台,见此情景,视为不祥,便令人填平水池,立碑镇压。东侧一碑,有其御制碑文,西侧碑则无字。

碑本无字,字为后人演绎附加。先秦碑皆无字,用途也广泛,有作柱表计时者,有拴系牲畜者,墓碑则有穿绳引棺下葬的用途,故碑者都凿有一圆形的“穿”,且碑的样貌不一,材质各异。至东汉初期,方易木为石,统一形制,遍刻文字,成如今模式。

碑本无字,那些无字碑何以较之有字碑更闻名显著,更耐人寻味,就在于其留给后人公允评价、客观臧否的机会和可能。历史上连无字之碑也没有留下的俊彦翘楚、茂士宗哲大有人在,后人并未因无碑石铭镌而将其稍许遗忘,偶有挂失。晋朝征南大将军杜预为留名于世,煞费苦心地想出一招,即请人刻凿两方功名碑,一方立于岘山之巅,一块沉于汉水之底。后来,温庭筠、张九龄、陆游、范成大等都写诗贬抑嘲讪过此举。时至今日,还有多少人晓得杜预为何许人也?《五灯会元》云:“劝君不用镌顽石,路上行人口似碑。”杜预的行为以及后人对他的不齿态度,聪明的武则天是否也思虑过?

26法外尺牍金文、碑版之迹因有工匠加工印痕,故有失原貌;奏章、文书之迹因书写时的谨小慎微而略显矜持局促;榜书、匾额之迹因鼓努为力而多带声势虚张之气。尺牍、信札则不同,独坐案头,临纸命笔,或表白,或暗示,或辩解,或寄托,笔随心境张弛,心随笔画畅阻,尺幅短小处走龙蛇,三言两语间焕神手。慷慨陈词侃侃而谈时,已达臬外之意;叙旧清言娓娓道来时,只是纸短情长。尺牍幅面皆不大,却因轻松活泼、典雅精致,其势丝毫不在气韵饱满、酣畅淋漓之大幅之下,其趣更在规矩之边,法度之外。陆机手札《平复帖》、王珣素笺《伯远帖》、怀素寸楮《食鱼帖》、李白逸翰《上阳台帖》,无一例外。

东迁的王羲之得知琅玡临沂的祖茔被毁后,悲愤万分,懑然写下《丧乱帖》。当书至“号慕摧绝,痛贯心肝”时,行笔仓促凝滞,周章失措、悲恨之状溢于言表,一连两句狂澜般的“奈何,奈何”,读之切齿愤盈,观之苦涩不堪。这与之书写《快雪时晴帖》时的惬意称愿心情、云烟在纸胸怀、从容自若行笔,形成了鲜明对比。因无意于书,反使书法越发得自然。虽无意于27上阳台帖李白此帖传为李白书自咏四言诗,上书:“山高水长,物象千万,非有老笔,清壮可穷。

十八日,上阳台书,太白。”其用笔纵放自如,快健流畅,于苍劲中见挺秀,意态万千。结体亦参差跌宕,顾盼有情,奇趣无穷。此帖清末自内府流出,民国时入张伯驹手,后转交故宫博物院。

2829祭侄文稿?颜真卿书,却也外见筋骨,内含刚毅。丧乱时期的动荡情此帖诸体相杂,技法混成。

绪、仓皇辞庙的不安心态,便这样毫无掩饰地表现悲痛万分之时,不思笔墨,直抒了出来;对中原的那份记忆与牵挂,便这样成了心入怀。用笔干练飞扬,气势雄强豪迈。字形敧则多姿,章法动情缭乱下的无可奈何。

荡,节奏丰富,天真率意。此般安史之乱时,颜真卿与兄杲卿分别任平原、常自然无为之书,心忘于手,手忘山太守,在山东、河北境内起兵讨伐叛军。杲卿幼于书,无意求工,而规矩之外,别有胜趣。陈深《停云阁帖题子季明曾往来两地,联络沟通。叛军陷常山时,杲记》云:“此帖纵笔豪放,一泻卿阵亡,季明被俘。叛军百般利诱季明,企图要千里,时出遒劲,杂以流丽,或其劝说叔父献城投降。季明临危不惧,大义凛然。如篆籀,或若镌刻,其妙解处,殆出天造,岂非当公注思为文而最后叛军先割其耳,再挖其眼,更斫砍其头颅。叛于字画无意于工,而反极其工军平定后,真卿命人寻访杲卿家人下落,结果只从邪!”常山携回季明首骨。当夜颜真卿秉烛枯坐,低回掩抑,激昂悲切,声泪俱下,奋笔写下了惊世雄文《祭侄文稿》。整篇作品纵笔浩放,遒劲力健,或若篆籀,或若镌刻,或渴笔枯墨,或飞白牵带。

30全文二百六十八字,涂改三十四字,且一涂再涂,反复圈盖。当书至“孤城围逼,父陷子死,巢倾卵覆”时,结字逾紧,力透纸背,黑墨成团,却入木三分,由字而引筋入骨,进而由肺及心;至“再陷常山,携尔首榇,及兹同还”处,由行而草,字不结体,时疾时徐,工拙物外,忽而有藕断丝连之挪走,忽而似细筋盘曲之缠绕,其愤难抑也,其情难诉也。其妙解处,无意于工而工,无意于佳乃佳,信手挥洒时,行云流水,自然天造处,闻神见鬼。无心作书化血泪,一件草稿能够成为颜真卿行书中的绝极,被鲜于枢誉为“天下第二行书”,原因正在于心手相通,情感与字迹同泻于纸。傅山曾赞其曰:“未习鲁公书,先观鲁公诂。平原气在中,毛颖足吞虏。”与此相反,《刘中使帖》用笔放松自然,全无凝滞,一派湍流激泻、纵横驰骋之景象。大历十年,官兵与藩镇军阀田承嗣的叛军作战,叛军部将卢子期被活捉,吴希光投降,闻此消息,颜真卿欣然畅笔写下此帖。

广德二年,郭子仪带兵击败吐蕃,代宗为之举行庆功会,当时负责朝仪的郭英乂行讨好巴结、趋炎附势之能事,将宦官鱼朝恩安排得超出313233了其应有位次。会后,颜真卿不顾鱼朝恩独掌禁兵、权倾朝野的炙手可热状,依据“刑宪典章”,凛然理直、毫不客气地给郭英乂写下一封长信——《与郭仆射书》,即《争座位帖》,斥驳郭之谄佞,呵责鱼之骄纵。其用笔圆劲,间以方势,刚峻凛然,狷介忠义之气跃然纸上。同样是删改增补,却工整连贯,秀润有致,字里行间充满正义磊落、直内方外之象,读后令人肃然起敬。苏东坡对此帖评价甚高,称其为“信手自书,动有姿态”之作,并将之与王羲之《兰亭集序》拱为双璧。

《裴将军诗》为一件楷、行、草夹杂,精、气、神各聚的“怪作”。裴将军裴旻以剑术闻,与诗家李白、书家张旭并称“三绝”。郭若虚《图画见闻志》记载有“舞剑助画兴”的故事:“开元中,将军裴旻居丧,诣吴道子,请于东都天宫寺画神鬼数壁,以资冥助。道子答曰:‘吾画笔久废,若将军有意,为吾缠结,舞剑一曲,庶因猛厉,以通幽冥!’旻于是脱去缞服,若常时装束,走马如飞,左旋右转,掷剑入云,高数十丈,若电光下射。旻引手执鞘承之,剑透室而入。观者数千人,无不惊栗。道子于是援毫34图壁,飒然风起,为天下之壮观。道子黄州寒食帖?苏轼此帖为苏轼的一首遣兴之作。帖以行书平生绘事,得意无出于此。”参加抵御起笔,笔画规整,随情思起伏变化,用笔逐奚族入侵战役时,裴旻立马挥剑,击落渐奔放,字形忽大忽小,结体时长时扁,字乱箭无数,冲出重围,犹如神人临阵。里行间,疏密错落,墨色浓淡呼应,沉痛心情跃然纸上。其用笔放任,轻重交错,轻者“大君制六合,猛将清九垓。战马若龙如飞燕掠空而过,笔画细长;重者沉着顿挫虎,腾陵何壮哉。将军临北荒,烜赫耀重如蹲熊。至于字形结构,大小长扁,出神英材。剑舞跃游电,随风萦且回。登高入化,全然不可捉摸,字形反差对比强烈,有节奏之美,似在控诉命运,声声悲切,令望天山,白云正崔嵬。入阵破骄虏,威人动容。

声雄震雷。一射百马倒,再射万夫开。

匈奴不敢敌,相呼归去来。功成报天子,可以画麟台。”此卷狂飙曲般的作品,凝重正楷中,穿插抖擞草书,雄朴浓迹间,镶嵌狂放飞白;如醉者舞剑,忽而端庄杂流利,忽而刚健含婀娜;如云鹤冲天,兀自万象集于手,兀自百体见毫端,是对裴将军豪放生命情调的盛35快雪时晴帖?王羲之此帖为一书札,行书四行,二十八字,曰:“羲之顿首。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王羲之顿首。山阴张侯。”其圆笔藏锋,起笔收笔,钩挑波撇,不露锋芒,由横转竖,多圆转笔法,结体匀整安稳,显现气定神闲、不疾不徐情态。明人詹景凤以“圆劲古雅,意致优闲逸裕,味之深不可测”述之特点。

赞。王世贞评其“书兼正行体,拙古处几若篆籀,而笔势雄强健逸,有一掣万钧之力”。在鳞次栉比、纵横律动中,虚实相生,逶迤起伏,轻重间隔,连绵不绝,已全然置之法度之外、云霄之上,宛若还在行止之中、化境之里,神乎?技乎?

苏轼的《黄州寒食帖》被誉为“天下第三行书”。元丰五年,此时的苏轼因乌台诗案遭谗致毁、衔冤含屈而谪居黄州三年,身在贬所,心困一隅,长策在手,无由展布,寒食时节家家冷灶冰锅、户户炊烟绝缕的萎靡垂丧景象,顿然勾起诗人心中酸楚凄清、岑寂索寞之感味,官场失落,外放偏陋,北望中原,汴水何在?“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濛濛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涂穷,死灰吹不起。”这哪里是狂放不羁、内旷外疏的子瞻先生?哪里是才华显露、百无禁忌的东坡居士?生活使然,环境使然。于是愤懑怨诉喷薄倾悬,尺纸之间一泻汪洋,全然没有了章法与规矩,也无暇顾及字体之工拙,笔画粗放跌宕,行距宽窄不一,与之先前清秀闲适、雅正纯粹的书风大相径庭,判然不同。书至“哭涂穷”处,下笔凝滞沉郁,起落无序,字形猛然放大,突兀出现,其中的无奈让人惶惶然,卷面的怅然为之千古不散。饱满意绪下,诗情电激雪崩,汹涌澎湃,笔端随之排闼奔突,天马行空,引导其开云见日、渐入佳境,直至超然物外、忘乎所以者,谁也?盖以之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笔,即东坡自己亦不知其手所以至也。诗歌能够张扬天地人生,书法何尝不36哭子诗(局部)?傅山可诠释品行操守?人生愈旷达,诗歌愈灵逸,操守弥康熙二十三年春,傅山之子高洁,书法弥深湛。灵逸的诗歌未必仅有工稳古奥的傅眉病逝,时傅山已是七十八岁老人。晚年丧子,痛彻心脾。为负荷,深湛的书法也不全在律则法度的承载。黄庭坚此,写下了十数首《哭子诗》。在其后题跋曰:“东坡此诗似李太白,犹恐太白有未整件作品书体变化不一,或真,到处。此书兼颜鲁公、杨少师、李西台笔意,试使东或行,或草,用笔狂放洒脱,几难控制。书中常有大段涂改墨坡复为之,未必及此。它日东坡或见此书,应笑我于污,甚至整行整段涂改,丧子之无佛处称尊也。”痛,跃然纸端。其与颜真卿的古人云:“告不如书简,书简不如起草。”信《祭侄文稿》可有一比。

矣!尺牍中的精华,恰在于这些情不自禁、一气呵成的“起草”。石涛也说:“无法之法,乃为至法。”何以然?张岱的解释是:“天下之有意为好者,未必好;而古来之妙书妙画,皆以无心落笔,骤然得之。

如王右军之《兰亭记》、颜鲁公之《争座帖》,皆是其草稿,后虽摹仿再三,不能到其初本。”胡兰成的解释是:“书如造化小儿游戏,无心出之者佳。是故佳书如窑变,不可再得。天地变化,阴阳虚实之消息也。书之阴阳虚实,惟无心始能应之耳。”惟有尺牍朴实,无须作势装腔。

37纸端乞米唐广德三年,关中大旱,五谷歉收。期间,颜真卿家也因此困窘,左支右绌,数米而炊,于是便向好友李太保李光弼求援,“拙于生事,举家食粥米已数月。今又罄竭,只益忧煎,辄恃深情,故令投告。惠及少米,实济艰勤,仍恕干烦也”。这便是其《与李太保乞米帖》的由来。按理说,已官至刑部尚书、知省事,晋封鲁郡开国公、二品勋阶,且是平定安史之乱功臣的颜真卿,面对这般旱魃亢虐,当是衣食无忧、泰然处之的,却要因此等小事,抹开颜面,央告于人,令人感慨喟叹。官至鲁公之阶,本是很讲究面子的。全家老小,面黄肌瘦,衣衫褴褛,长者,啼叽号寒,幼者,嗷嗷待哺,景象与平民市井何异,与黔首兆黎何异?

与荆卿按剑、樊哙拥盾、金刚瞋目、力士挥拳的《多宝塔碑》相比,与悲怆凄然、义愤作色、肝肠寸断、心烦意乱的《祭侄文稿》相比,《乞米帖》虽说圆转遒劲,篆籀意气,结体自然,行草相参,但较之他的其他行书作品,则不再神采艳发、龙蛇生动、诡形异状、连绵驰骋,38颜真卿画像苏轼尝云:“诗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韩退之,画至于吴道子,书至于颜鲁公,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尽矣。”颜真卿之书笃实纯厚,人也秉性正直,不阿权贵,不屈媚上,以义烈名于时。豺狼当道,安问狐狸?德宗时李希烈叛,宰相卢杞衔恨,唆使皇帝使真卿往劝谕,真卿为李希烈所留,忠贞不屈,后为其缢杀。

却渗透着一股浩然正义、恪守不渝、两袖清风、质直坦荡之气。举家食粥已数月,今又断炊,达其性情、形其哀乐的书札如何能神气得起来,爽畅得起来!“拙于生事”的无可奈何,“惠及少米”的矜持拘礼,多少使这幅作品有些束手束脚、黯然神伤。米南宫评之曰:“此帖在颜最为杰思,想其忠义愤发,顿挫郁屈,意不在字,天真罄露,在于此书。”黄裳在其《溪山集》中也说:“予观鲁公《乞米帖》,知其不以贫贱为愧,故能守道,虽犯难不可屈。刚正之气,发于诚心,与其字体无异也。”甚是,甚是。

三朝元老,久经宦海,门生属员遍及朝野,故旧新知身处要职,本可以优游林下,坐享其成,但耿廉狷介、守正不挠的颜真卿,从善如流,庙堂有鲠论,疾恶如仇,天威不使屈,于是每每犯上惹怒,流徙边远。

394041多宝塔碑?颜真卿为其早期楷书作品。整篇结构严密,点画圆整,秀丽郁勃,已显刚劲雄强、沉雄浑厚的颜楷风格。多用中锋,方圆并用,竖画粗壮,浑厚宽诚,有雄浑大气之韵,给人以刚健动感。其沉稳宽博如其人,人之端正平稳如其字。

这是其做人原则,也是其字内涵所在,这一点,研习颜体者当有所领悟体会。《宣和书谱》云:“鲁公平生大气凛然,惟其忠贯日月,识高天下,故精神见于翰墨之表者,特立而兼括。忠臣烈士,道德君子,端严尊重,使人畏之爱之。”苏轼《题鲁公帖》曰:“吾观颜公书,未尝不想其风采,非徒得其为人而已。凛乎若见诮卢杞而叱希烈,何也?其理与韩非窃斧之说无异。”傅山在其《霜红龛集》中有诗云:“未习鲁公书,先观鲁公诂。平原气在中,毛颖足吞虏。”古之善书者众矣,独以贤哲传远者,寥寥可数。非贤哲必能书,惟贤哲能存身,其余泯泯,不复见耳。反例也有,如宋之蔡京、秦桧,明之严嵩,爵位尊崇,书法、文学皆臻高品,却因大节已亏,后人弃之,湮没不传。古之如颜鲁公那样箪食瓢饮、身无长物的高位清官还有许多,如明季之海瑞,知淳安县时,穿布袍,吃糙米,死后所遗,只有葛布帏帐与破烂竹器,生前好友,醵金为敛;清朝之于成龙,远知罗城,惟以粗粝疏食自给,死时箧中仅官袍一袭,罐中少许盐巴豆豉而已。他们的书法定也含有颜鲁公一样的乾坤正气、凛然罡风,遗憾的是,其字今已不得见。

黄庭坚敬重颜真卿品格,取字即鲁直,任国子监教授期间,尝以书42乞米帖?颜真卿永泰元年,关中大旱,江南水灾,农业歉收,致颜真卿“举家食粥米已数月,今又罄竭”。米芾评其“最为杰思,想其忠义愤发,顿挫郁屈,意不在字,天真罄露,在于此书”。黄裳云:“予观鲁公《乞米帖》,知其不以贫贱为愧,故能守道,虽犯难不可屈。刚正之气,发于诚心,与其字体无异也。”换米,贴补家用,故自嘲己之书法为“乞米帖”。恽寿平幼年遭受战乱,与兄皆被俘,与父亲失散,后遇灵隐寺方丈相救,才得以与家人团聚。其一生不应科举,卖画为生,著有《瓯香馆集》,但瓯香馆却非恽所有。据清乾隆进士洪亮吉《外家纪闻》言:“瓯香馆为颖若字启宸从舅氏宅中临溪小筑,恽南田居士贫时常赁居之,故所作书画,多署瓯香馆。余幼时曾于外祖父乱帙中,得南田居士《乞米帖》,今尚存。”南田书法仿褚河南,古雅入骨,遒逸可爱,被誉为“毗陵六逸之冠”。但不知这幅困苦中的乞米之帖,是否还会有那份纤疏秀迈、游行自在之气。

傅山也敬重颜真卿品格,尝曰:“常临二王,书羲之、献之之名几千过,不以为意。惟鲁公姓名写时,便不觉肃然起敬,不知何故。亦犹读《三国志》,于关、张事,便不知不觉偏向在者里也。”祁县戴廷栻乃清初山西最为重要的文化及学术赞助人,傅山与之有大量通讯书札。

其一曰:“元仲以贫不能出门,遂迟迟至今,始得来省。欲至昭余(祁县古称)乞米,所望不奢,三斗两石即足。”其一曰:“闻祁县米麦价颇贱于省城,欲烦兄量米八两、麦六两者,为冬春之备。”另一致友人书札,又言及以书换米事:“寓中偶尔无米,父子叔侄相对长笑,颇近43清虚,未免有待,而此面亦得空易挂也。偶有小金笺十余幅在破案,因忆唐伯虎不使人间造孽钱伎俩,作小楷《孝经》十八章,较彼犹似不造孽矣。令儿持入记室,换米二三斗,救月日之枵,若能慨然留而发之,又复为大陵一场话柄矣,真切真切。”康熙年间,诏举鸿博,傅山被荐,固辞。只要愿意合作,后面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傅山选择了气节,宁可三番五次地乞米于朋友间。精神上的“脱然无累”,换取的却是物质上的“为米所累”。之后生计,衣食住行,四大皆愁。

于右任长期担任国民政府监察院院长。1937年11月16日,他给在德国留学的儿子望德去信:“汝所学告段落后,我是盼汝等归国。目前无费,故嘱多住几日。倘路费寄到,回国后广州如不好走(因粤港敌人轰炸),即到上海家中蛰伏,多做东西,国中多少事也可以明白。我少担任一分学费,在工作中可以增加力量,国家总账上也可减少几文支出。”于先生长期担任高官,却无川资使儿子回国,足见其清廉。此帖现藏于淮阴市博物馆,是于右任先生“八页家书”中的一页,虽不乞米,却也知其原本“拙于生事”。

周作人晚年生活极其困窘,也有乞米帖。1961年,他本想依循家乡旧习,在京包粽子过年。仅此愿望,却因粽叶难得,妻子卧床,最成泡影。此年12月28日,周作人致信香港友人鲍耀明:“昨方寄一信,奉托糯米,初意在旧历新年,仿故乡习惯,拟包粽子,但现在箬竹,既然难得,而内人又久卧病,无人经营,为此特再上书,请予撤消。但另外乞寄砂糖一二公斤,则深感佳惠矣……北京今年尚不大冷,新年将届,特发给肉票,每人可得三两,但人多肉少,至今还没有买到,听说可以买到一月二日。”陶渊明也有过乞食之尴尬,其诗《乞食》云:“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叩门拙言辞。主人解余意,遗赠副虚期。”辞官归里,躬耕自资,最是晚年,生活愈加困顿,当年不为官府的五斗米折腰,时下却要为自己的无米之炊求借。未及开口,主人善解其意,岂能让先生白跑一趟。后来,苏轼作《书陶渊明乞食诗后》云:“渊明得一食,至欲以冥谢主人,此大类丐者口颊也。”困顿中的东坡,虽不至乞食,境况也好不到哪里,心有戚戚,深解诗中意也。

44风雅之笺古人风雅,书信互答、诗文唱和用的都是笺纸,晏殊有词曰“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简单一点的有“红八行”;复杂一些的花笺则在纸上绘制山水杂树、花鸟鱼虫、竹木牙角、隐士仕女,有单色者,有套色者,更有拱花饾版者。固然,笺纸精美不一定就能写出一流诗文,泰西有穷乐师将后来成为名曲的乐谱书于废纸片上者,中国古代有许多名诗篇是题壁而来,但古代文人的笺谱情结,是现有的印刷史、版画史难以表达清楚的。

现代人对笺纸的了解,多因了鲁迅先生《北平笺谱·序》一文。笺谱为鲁迅与郑振铎合编并自费印行,初版百部,预售四十部,其余六十部分送友人,笺谱上均有编号及两位先生的亲笔签名。

论名气,成都浣花溪之“薛涛笺”为最。相传此笺为唐季女诗人薛涛所制,元稹使蜀,营妓薛涛造十色彩笺相赠,稹又于笺上题诗寄涛。名士名妓一笺相连,多少丰富了些关于笺谱的话454647十竹斋书画谱《十竹斋书画谱》与《十竹斋笺谱》刊刻于同时代,皆采用了饾版、拱花工艺。

北京笺谱此谱由鲁迅与郑振铎合编,请当时名画家作稿而来。

题。如今能工整地作诗填词者,实已不多见,能不论平仄地诌几句打油诗者,也已成国宝级人物,一画绘就借几句古人的句子题款,便算附庸了一回风雅,所以说今人是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出古人笺上录诗乐趣的。当年李商隐送朋友崔珏入川,便赠诗云:“浣花笺纸桃花色,好好题诗咏玉钩。”好的笺纸定会予诗人别样灵感。最精美者,当数刻于明崇祯十七年的《十竹斋笺谱》,其内容之丰富,工艺之精湛,已臻空前之域,郑振铎曾赞叹其“人物则潇洒出尘,水木则澹淡恬静,蛱蝶则花彩斑斓,欲飞欲止,博古清玩,则典雅清新,若浮出纸面”。笺谱虽小,然则大48十竹斋书画谱萝轩变古笺谱其与《十竹斋笺谱》皆明末胡正言所编,明季明天启年间由颜继祖辑稿,吴发祥刻版。笺谱中的“变因了这些谱集的印行,确定了其在出版史上的地位。古”二字,有更改陈习旧俗意。

画家却对此乐此不疲,恽寿平、李鳝、任薰、钱慧安、任伯年、赵之谦、齐白石、溥心畬、张大千等大家都曾拟过花笺。寥寥数笔,短短几言,小品中可领会大家心态,后生研究者无意间会探得更深。

清末,上海有人刻制了印有大彼得、华盛顿、拿破仑、俾斯麦等国外强人形象的诗笺,意在倡武备,振国祚。看得出来,其受“点石斋”风格及“改良年画”的影响很深。谭嗣同《金陵听说法诗》有“纲伦惨以喀私德,法会盛于巴力门”句,夏曾佑《无题》有“冰期世界太清凉,洪水茫茫下土方。巴别塔前分种教,人天从此感参商”句,皆此风。于此类尚武内容的诗笺上行文翰者,作出的定是饮冰室主人式的新民体,叱咤风云、纵横捭阖间,鞭辟入里、酣畅淋漓之檄文,倚马可待。

民初,上海有正书局发行时装仕女信笺,笺上刊印新髻式八种,有堆云托月、绿云锁凤、东来鬓影、绿鬓堆云、样翻堕马、双鸳戏影、云鬟倭堕、舞凤堆鸦等名目。

又有听电话图,包天笑题句云:“飞来天外缠绵意,诉尽人间宛转心。”因是应时之作,这些绘制在工艺方面难免有失细致,诗句却是一流。鲁迅在上海编辑《北平笺谱》时曾写信与北平的郑振铎,说他在沪上搜集到的数十种笺纸,皆不及北平制作的。这数十种笺纸中,类似这等非土非洋、不伦不类者,大概不在少数。风雅乃笺谱主题之所在,离开这一点,笺之不笺也。

49百花诗笺谱光绪十八年,天津文美斋延请张兆祥绘制《百花诗笺谱》画稿,后刊布发行,风靡全国。张兆祥被誉为清末“叶花卉之宗匠”,此谱所绘多艳丽,或单枝,或多枝,伸展而富于变化。

笺谱予人的是种氛围,是种情绪,白话文、现代诗在这般风雅中,定会有自惭形秽之感。予白话文不行,予简体字不行,予钢笔原子笔不行,予琐碎俗务不行,予轻狂猥亵不行,笺谱的结局只能流籍于人们的记忆深处,“此事恐不久也将销沉了”(鲁迅语)。始于南朝的花笺,传至鲁迅那一代,已走过了一千四百年的路程。李白杜甫、苏轼陆游、白朴乔吉、张岱李渔、袁枚赵翼笔下多少阕诗篇由花笺承载,并通过花笺流传开来。溅过泪,沾过酒,时而流畅,时而滞墨,花笺因了这斑斑痕迹才会成为诗笺,读笺人展纸断肠、睹物思人时,它才会化作情笺。

50《十竹斋笺谱》后事纸之精致华美,尺幅较小者,曰笺,也即供书写用的纸张。用作书札,称信笺;用以题咏写诗,称诗笺;印图案者,称花笺。《十竹斋笺谱》即属花笺一科,被鲁迅誉为“明末清初士大夫清玩文化之最高成就”。

《北平笺谱》出版后,鲁迅与郑振铎再度合作,准备翻印《十竹斋笺谱》。

1933年,郑振铎设法借得《十竹斋笺谱》,在上海请鲁迅欣赏后提议翻刻,鲁迅力促其成。1934年2月9日,鲁迅写信道:“如先生觉其刻本尚不走样,我以为可以进行,无论如何,总可以复活一部旧书也。”从此,两人开始着手翻印《十竹斋笺谱》。

郑振铎所借《十竹斋笺谱》母本,为通县王孝慈鸣晦庐所藏。郑振铎说王氏“家藏版画最多,精品尤夥。年来颇有散失,然精品尚多存者。他爱之如性命;其好之之专,嗜之之笃,我辈实所不及”。

《十竹斋笺谱》是明末胡正言所编木版彩色水印诗笺图谱,共计四卷,收图二百八十三幅,崇祯十七年印行。胡正言,字曰从,徽州人,三十岁后流寓金51十竹斋笺谱胡正言,别号十竹主人,其经历明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和清顺治、康熙六朝,寿高命长。南明时曾官中书舍人,入清后不仕。卅岁后移居金陵鸡笼山侧,专心刻书藏书之事。因所居房前院内种竹十余竿,故室号为十竹斋。胡正言集江南一流刻工,并与刻工朝夕研讨,十年如一日,方有如此佳刻。

陵。据《金陵通志》载:“胡少从李登学,精篆籀。”崇祯时曾供职于翰林院,尚未赴任,清兵即攻入北京。南明弘光小朝廷时,被授武英殿中书舍人。后辞官隐居在南京鸡笼山侧,屋前种十余竿竹,遂命室名为“十竹斋”。《十竹斋笺谱》刻成时,正值李自成攻陷北京。由于战争,该书原版印数极少,上世纪初,国内已难得一见。入清后,胡正言曾参加反清复明组织复社。十竹斋既是其隐阁,更是其专心从事艺术探索、精研雕刻印刷之作坊。

《十竹斋笺谱》融合饾版、拱花技艺。饾版是将彩色画稿按不同颜色分别勾摹下来,每色刻成木版,然后逐色由浅入深依次套印,形成多色叠印的效果。拱花则是利用凸凹两版嵌合,以凸出的线条来表现花纹,衬托画中图案。笺谱内容包括历史人物、诗词画意、山水花鸟、鼎彝尊罍等。

花笺乃晚明文人雅致生活的细节表现。秀才人情纸半张,尺牍书疏,千里面目,故读书人对信笺从选纸、用墨、择笔、章法等方面皆精心布置,刻意安排。动52十竹斋笺谱此图侧取势而无捧心龋齿之态,气象峥嵘而有金石味,足见此谱选稿之考究。

笔之前更是先净手燃香,再顶礼膜拜,然后端坐案前,恭敬书之。李克恭《十竹斋笺谱·叙》云:“昭代自嘉隆以前,笺制朴拙,至万历中年,稍尚鲜华,然未盛也,至中晚而称盛矣,历天崇而愈盛矣。”《十竹斋笺谱》与刊刻于天启六年的《萝轩变古笺谱》,亦晚明印刷技艺集大成者。

为翻刻《十竹斋笺谱》,郑振铎曾向日本文求堂书店的店主田中庆太郎借过母本,但文求堂说已售出。内山书店的店员从东京来,称看到过《十竹斋笺谱》。鲁迅由此分析是文求堂发觉《十竹斋笺谱》奇货可居,故囤而不卖、待价而沽了。

《十竹斋笺谱》四册计二百八十三幅,但王孝慈藏本仅二百六十一幅,缺二十二幅。刻此书,做工考究,难度极高,费工费时,工程浩大。托付北京荣宝斋翻印时,荣宝斋主人先是推诿,一番周折后才答应下来。鲁迅1934年3月致田增涉信中道:“北平雕工、印工现剩下三四人,大部陷入可怜的境遇中,该班人一死,这套技术也就完了。”1934年春,郑振铎回到北平请荣宝斋试刻样品并寄回上海,鲁迅看后认为复刻极佳,疑虑全消:“《笺谱》刻的很好,大张的山水及近于写意的花卉,尤佳。”遂对出版时间提出建议:“此书最好是赶年内出版,而在九或十月中,先出珂罗版印者一种。我想,购买者的经济力,也应顾及,如每月出53十竹斋笺谱此图花朵没骨而以拱花立之,茎叶以线勾勒,极简,属素谱。

一种,六种在明年六月以内出全,则大多数人力不能及,所以最好是平均两月出一种,使爱好者有回旋的余地。”该书第一卷翻刻耗时整一年,鉴于翻刻进度的缓慢,鲁迅极不满意:“但我们的同胞,真也刻的慢,其悠悠然之态,固足令人佩服,然一生中也就做不了多少事,无怪古人之要修仙,盖非此则不能多看书也。”但当鲁迅收书后,于1935年4月10日还是以欣喜的心情给郑振铎复信:“翻刻成绩确不坏,清朝已少有此种套版佳书,将来也未必再有此刻工和印手。”按计划,《十竹斋笺谱》以版画丛刊会的名义,付之荣宝斋每月陆续进行翻印。鲁迅将其编印《北平笺谱》所得51.7元作为助印《十竹斋笺谱》的首批费用,并表示愿意承担此后的费用:“每月刊刻《十竹斋笺谱》费用,则只要先生将数目通知,仍当案目另寄。”后来又重申:“刻工的工钱,是否以前已由先生付出?便中希见告:何月起,每月每人约若干。以便补寄54及续寄。”关于定价:“《十竹斋笺谱》我想预约只能定为八元,非预约则十二元,盖一者中国人之购买力,恐不大;二者孤本为世所重,新翻则为人所轻,定价太贵,深恐购者裹足不至。其实豫约本即最初印,价值原可增大,但中国读者恐未必想到这一著也。”翻刻过程中,鲁迅与郑振铎书信往返甚密,或探讨印色:“《十竹斋笺谱》山水,复刻极佳,想当尚有花卉人物之类,倘然,亦殊可观。古之印本,大约多用矿物性颜料,所以历久不褪色,今若用植物性者,则多遇日光,便日见其淡,殊不足以垂远。”或商量版本,念念不忘制作普及版:“另选百二十张以制普及版,也是最要紧的事,这些画,青年作家真应该看看了。”或商讨纸张:“旧纸及毛边,最好是不用,盖印行之意,广布者其一,久存者其二,所以纸张须求其耐久。倘办得到,不如用黄罗纹纸,买此种书者必非精穷人,每本贵数毛当不足以馁其气。”此后数月反复选择、比较纸张,后来敲定使用真宣。

与此同时,鲁迅似乎从自己的身体状况感到已来日不多,一再嘱咐郑振铎让荣宝斋加快翻刻。他在信中又说:“后之三本,还是催促刻工,赶至每五个月刻成一本,如是,则明年年底,可了结一事了,太久了不好。”同年9月,处于病境中的鲁迅再次写信催询:“《十竹斋笺谱》(二)近况如何?此书如能早日刻成,乃幸。”然而,事情并未像鲁迅所希望的那样顺利,由于日军进逼华北,局势动荡,加之资金发生困难,以至翻刻中辍。1936年6月鲁迅逝世时,仍未见到第二卷问世,此为憾事。次年7月,卢沟桥事变发生,北平沦陷,王孝慈的《十竹斋笺谱》藏本也随之下落不明。郑振铎几经周折,终于寻访到王孝慈本《十竹斋笺谱》已被北京图书馆所藏,遂又求友,借出此书,但书中所缺的二十二幅画无法弥补。本想就此了结,然1940年冬,友人徐绍樵意外在江苏淮城购得另一部明版《十竹斋笺谱》,补齐了所缺二十二幅画中的二十一幅,全书四册翻刻之事终在1941年6月完成,前后长达七年之久。

除却《十竹斋笺谱》,胡正言还刊刻过《十竹斋书画谱》,但在出版史上的成就,不比前者。

55大字小字书法上墙之后,趋大,然与今日追求视觉冲击力的展厅作品相比,小巫大巫。据梁章钜《浪迹丛谈》载:“米襄阳自言作画只作横挂三尺轴,宝晋斋中所悬长亦不过三尺,乃不为椅所蔽,人行过肩汗不着。”三尺实在是小,今日已是非六尺八尺不为。

法乎其上,则得其中。字无奇巧,只有正拙。标准是有无形神,而非尺寸大小。形者,神之质也;神者,形之用也。王献之《鸭头丸帖》,两行十五字,便条而已:“鸭头丸,故不佳。明当必集,当与君相见。”起首三字为行书,运笔舒缓,往下行笔加快,或三字或两字连属,变为草书。怀素《苦笋帖》,两行十四字,亦便条:“苦笋及茗异常佳,乃可迳来。

怀素上。”气脉贯通,连中有断,信手行去,一派生机。

书圣王羲之作品,除文稿、便条外,《姨母帖》《初月帖》《远宦帖》《何如帖》《奉橘帖》《寒切帖》《雨后帖》等皆尺牍。其《执手帖》“不得执手,此恨何深。足下各自爱,数惠告,临书怅然”句,读来千年感伤,令人遐思,斯人远去,惟轻叹。与人尺牍,人皆藏以为宝,故得以保存。王5657姨母帖?王羲之献之《中秋帖》《廿九日帖》《地黄汤帖》《节过此帖为便条,曰:“十一月岁终帖》,王珣《伯远帖》,索靖《月仪帖》,陆十三日,羲之顿首、顿首。顷遘机《平复帖》,虞世南《左脚帖》,颜真卿《刘中姨母哀,哀痛摧剥,情不自胜。

奈何、奈何!因反惨塞,不次。王使帖》,怀素《食鱼帖》,杨凝式《韭花帖》,苏羲之顿首、顿首。”虽属行楷,轼《黄州寒食帖》《人来得书帖》,黄庭坚《惟清却留有隶意。王羲之与姨母感情道人帖》,米芾的《长者帖》《新恩帖》《张季明笃厚,忽闻姨母噩耗,悲痛心情,笔端可见。

帖》,蔡襄《京居帖》《蒙惠帖》,赵孟頫《尺牍十二札》,也都尺牍作品,皆书法史上的不朽之作。其文不取博,语不求精,言不叙事,迹不含情,其书毫不做作;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松风竹雨,山泉水波,其书自然妙合。尺牍书疏,千里面目,尺幅虽小,乾坤乃大,意气高于百尺楼矣。

58鸭头丸帖?王献之劲利灵动,风神散逸,是其行草代表作。

共两行十五字,曰:“鸭头丸,故不佳。明当必集,当与君相见。”蘸墨两次,一次一句,墨色都由润而枯,由浓而淡,甚是分明。

中秋帖?王献之又名《十二月帖》,原为五行三十二字,后被割去两行,现存三行二十二字,曰:“中秋不复不得相还为即甚省如何然胜人何庆等大军。”因无法句读,不便释读,然其笔法情驰神纵,超逸优游,豪健奔放,畅快淋漓。米芾赞此帖:“运笔如火著画灰,连属无端末,如不经意,所谓一笔书。天下子敬第一帖也。”乾隆时收入内府,与《快雪时晴帖》《伯远帖》合成“三希”,遂以“三希堂”为御书房名。

59苦笋帖?怀素两行十四字,曰:“苦笋及茗异常佳,乃可径来。

怀素上。”全文上疏下紧,上轻下重,用笔婉丽,出规入矩,结构舒畅,飞动圆转,未有越于法度外畴。

书画之益,消粗犷之气,助变化之功。自身不除孟浪,但以怒张为筋骨,尺幅越大越造次。圣贤庸行,大人小心,钱泳《履园丛话》云:“工书者不精小楷,不能称书家。”时下,许多不能称书家的书家,确是写不了小字。与其纸笔器具无关,与其平心耐性无涉,大字小字,各有特点,不可随意缩放。写小字者,未必能写大字,写大字者,未必能写小字,囿于功夫也。功到天成,功不到则露拙。

大字小字,孰优孰劣,古来争论,喋喋不休。书画之妙,当以神会,迹有巧拙,艺无古今。优劣不在大小,学书却有步骤,卫夫人便说:“初学先大书,不得从小。”初学写字当以中字为宜,既便于放,又易于缩,卫夫人所言大书,盖后人中字所指。“学书须先楷法,作字必先大字,楷书既成,乃纵为行书;行书既成,乃纵为草书。”明人丰坊所言“大字”,盖已是现代意义上的大字了。除此之外,就二者的结构关涉,代有论述。张旭云:“大字促令小,小字展令大。”苏轼云:“大字难于结密而无间,小字难于宽绰而有余。”米芾云:“凡大字要如小字,小字要如大字。褚遂良小字如大字,其后60尺牍十二札?赵孟頫其点画笔圆架方,流动带行。结字方阔,点画丰腴,风格稳健,富有姿态,外似柔润而筋骨内实,形体端秀而骨架劲挺,华滋遒劲而宽绰秀美。

结构布白方正谨严,横直相安,撇捺舒展,重点安稳。

经生祖述,间有造妙者。大字如小字,未之见也。”大字用大笔,运上腕;小字用小笔,运下腕。大字紧凑,运笔多藏锋;小字宽博,运笔多露锋。大字点画浑厚,藏锋护尾,坚质浩气,骨力刚健;小字点画清秀,多施露锋,横瘦竖壮,字形扁平。大字如人,人灵于万物;小字入心,心主于百骸。笔墨一道,用意为上。写擘窠大字者,气猛之势,夺人魂魄,君子之风耳;书蝇头小字者,行间疏密,照应起伏,韵高情深也。大字则欲小字之详细曲折,小字则欲大字之体格气势也。

夫书者,英杰之余事,文章之急务。艺从心得,得之为节操;手与神运,运之为字迹。书者抒怀,喜即气和而字舒,怒则气粗而字险,草书大字可也;书道玄妙,哀即气郁而字敛,乐则字平而字丽,楷体小字足矣。“诗虽奇伟,而不能揉磨入细,未免粗才;诗虽幽俊,而不能展拓开张,终窘边幅”,袁枚《随园诗话》论诗句,与书也通。书肇于自然,秉于阴阳,何须拘泥大小哉!

61南北字不同《世说新语·文学第四》载:“褚季野语孙安国云:‘北人学问,渊综广博。’孙答曰:‘南人学问,清通简要。’支道林闻之曰:‘圣贤故所忘言。自中人以还,北人看书,如显处视月;南人学问,如牖中窥日。’”南北学问起争,地域论命题,古已有之。

陆机兄弟,吴地才俊,身世显赫,虽如此,至洛阳,仍不为青睐。《陆士衡诣刘道真》即反映了北士人对南士人之轻视:“陆士衡初入洛,咨张公所宜诣,刘道真是其一。陆既往,刘尚在哀制中,性嗜酒;礼毕,初无他言,惟问:‘东吴有长柄壶卢,卿得种来不?’陆兄弟殊失望,乃悔往。”后晋室南渡,为稳固江东政权,行笼络策略,轻视稍变。

慧能与神秀有南北禅宗之争,其宗风差异,一顿悟,一渐修,佛门称之为“南能北秀”“南顿北渐”。

明清以降,江南文化渐成主流,北方士子不平,遂有“江南出才子,江北出圣人”之拙辩。最近一次南北之争发生于20世纪30年代,为小说界的京派、海派之争。1933年10月18日,天津《大公报·文艺副刊》发表沈从文《文学者的态度》一文,讥笑上海作家。12月1日,苏汶在上海《现代》第四卷第二期发表《文人在上海》一文,予以反驳。“京派”“海派”之争遂起。

62五月二日济白帖此帖为楼兰文书残纸,笔法宛然,风神朗俊,其用笔精到处与传世王羲之《十七帖》可比肩。用笔已脱尽章草之意,全篇无一字用波挑法。虽未书写具体年代,但不太可能为东晋时代的作品。又因东晋市镇与西域相隔遥远,书札通往西域的可能性很小,故此帖当出自北方书家之手。

鲁迅《“京派”和“海派”》对此不以为然:“京派大师曾经大大的奚落了一顿海派小丑,海派小丑也曾经小小的回敬了几手。”山水画有南北宗之分。北派山水以太行山水的真实情景为表现对象,代表画家有荆浩、关仝、李成、范宽、郭熙、王诜等。宋室南渡后,山水画家开始表现江南山水的草木茂盛,烟云氤氲,技法表现上,干笔皴擦,水墨晕染,代表画家有董源、马远、夏珪等。晚明,董其昌提出“南北宗论”后,更是奉南派山水画为正统。

书法也有南北之争。冯班《钝吟书要》云:“画有南北,书亦有南北。”刘熙载《艺概》云:“北自有北之韵,南自有南之骨。”黄伯思《东观余论》云:“后魏北齐人书,洛阳故城多有遗迹,虽差近古,然终不脱毡裘气。文物从永嘉来,自北而南,故妙书皆在江左。”阮元《南北书派论》云:“北朝望族质朴,不63尚风流,拘守旧法,罕肯通变。惟是遭时离乱,体格猥拙,然其笔法劲正遒秀,往往画石出锋,犹如汉隶。”书法的南北之说,实则碑帖之争,审美风格之争。碑碣摩崖,则铭石书之流;写书写经,则章程书之流。铭石以宏廓为用,章程以细密为准。北碑者,有阳刚崇高之美;南帖者,多阴柔和谐之妙。阮元云:“短笺长卷,意态挥洒,则帖擅其长;界格方严,法书深刻,则碑据其胜。”唐以降,力推二王,学书者不学晋辙,终被认为下品,帖学由此相沿成习;清中之后,魏碑汉隶出土渐多,书家眼界为之开阔,一番天地另成,碑学风靡盛行,且有抑帖扬碑者也。包世臣《艺舟双楫》首倡碑学,康有为《广艺舟双楫》一出,尚碑卑唐之说遂成极致,“三尺之童,十室之社,莫不口北碑写魏体”。

学书无非碑与帖。近代以来,书家面貌多有差异,各具特征,皆因入手不同,吴昌硕、黄宾虹碑多于帖,碑意多于64杜工部诗长卷?董其昌董书笔画圆劲秀逸,平淡古朴,用笔始终保持正锋,少有偃笔拙滞之笔。章法上,分行布局,疏朗匀称,力追古法。用墨也枯湿浓淡,尽得其妙。乃集古法之大成者也。

65书裴迪《漆园》诗?何焯何焯为康熙年间“帖学四大家”之一,喜临摹晋唐法帖,笔力如董其昌,风格萧散自然,古雅平和,时人以为可与晋唐书法家媲美。结体工谨端秀,笔力劲健,深得欧阳询意韵。

帖趣,于右任、林散之帖大于碑,帖趣大于碑意。

帖趣大于碑意者,均以二王为正途。其书字势雄逸,羁而不纵,笔迹流利,宛转妍媚,裁成之妙,烟霏露结,灵变无常,务于飞动,断而还连,凤翥龙蟠,独步其间,自评若斯。逸少秉真行之要,子敬执行草之权,父之灵和,子之神俊,皆古今之独绝也。世人虽不能甄别,但闻二王,莫不心醉。洎自汉魏,钟、张擅美,晋末二王称英,学二王者,二王之后络绎不绝,羊欣、王僧虔、谢灵运、薄绍之、孔琳之等皆从之。自唐迄今,学帖之人,依然首推右军,以为之宗,李世民、张怀瓘、赵孟頫、董其昌莫不然。羲之自述其学书经历:“余少学卫夫人书,将66爨宝子碑东晋刻碑。其朴茂古厚,大巧若拙,率真硬朗,气度高华,气魄雄强,奇姿尽现,寓飘然于挺劲,杂灵动于木讷,有古佛之容。体势、情趣、情态均在隶楷间。此碑出自云南曲靖,西南也有如此浑厚之体。

谓大能,及渡江北游名山,比见李斯、曹喜等书,又之许下见钟繇、梁鹄书,又之洛下见蔡邕《石经》三体书,又于从兄洽处见张昶《华岳碑》,始知学卫夫人书,徒费年月耳,遂改本师,仍于众碑学习焉。”张怀瓘《书议》述献之学书:“子敬年十五六时,尝白其父云:‘古之章草,未能宏逸。今穷伪略之理,极草踪之致,不若藁行之间,于往法固殊。大人宜改体。’且法既不定,事贵变通,然古法亦局而执。子敬才高识远,行草之外,更开一67开张奇逸联?康有为康有为力倡北碑,其书自成一格。书写以平长弧线为基调,转折以圆转为主,线条张扬而有动荡。逆笔藏锋,迟送涩进,运笔迅起急收,腕下功夫精深,从中也可以看出其运笔轻视帖法,全从碑出。转折之处常提笔暗过,圆浑苍厚。结体不似晋唐欹侧绮丽,而是长撇大捺,气势开展,饶有汉人古意。康书以对联最为精彩,气势开张,浑穆大气,有阳刚之美。“开张天岸马;奇逸人中龙”句,即出龙门石窟刻字。

门。”行书者,不真不草,不急不稳,若晨鸡踉跄而将飞,暮鸦联翩而欲下。逸少则动合规仪,调谐金石,天姿神纵,无以寄辞。子敬不能纯一,或行草杂糅,便者则为神会之间,其锋不可挡也,宏逸遒健,过于家尊。袁昂《古今书评》评羲之:“王右军书如谢家子弟,纵复不端正者,爽爽有一种风气。”此风气乃魏晋风度也,其做派烟云水气,风流自赏,托杯玄胜,远咏庄老,以清淡为经68济,几追仙姿,为后世景仰。由此可臆断,性格拘谨者不足以追纵往哲,而振拔流俗者,不足以学此书。

碑意多于帖趣者,其书铁画银钩,侧锋取势,迅起急转,方意顿现,尺幅虽不大,结字也独立,却有超拔气势、粘连笔意,着墨沉酣处,点画峻利,疏密有致,尤其是那一笔拖曳却不拖沓的飞白,灵空而飘逸,挥斥不恣肆,皆碑景上的些许帖韵。

碑学之兴,乘帖学之坏。康雍之世,专仿香光,乾隆之代,竞讲子昂。书道广矣,虽沉思多日,言不尽意,竟不能成。我口所欲言,已言古人口,我手所欲书,已书古人书,故学书不易,学二王更难,其难还在于虽说“钟山只隔数重山”,但毕竟时代变,环境变,书写工具变,书写姿势变,心境不古,面目皆非也。故此,有貌无实者多,得其要领者稀。

纠正帖学阴柔之失,需碑学阳刚之兴。再者,清代士子为避文网,多走金石考据的治学之路,加之汉魏碑刻时有出土,访碑之风盛行,凡钟鼎彝器,诏量镜铭,目极手拓,临池把玩。乾嘉之后,学界兴致已转金石。

山川异,人岂能同?人不同,书岂能一?熊秉明便称:“书法有时代性,也有地域性。古人言时代性的议论多,而言地域性的议论少。我以为艺术风格的形成,因素甚多,夸大地域的决定性固然不可,漠视地域的影响,也是失之于偏的。气候的温烈,山川险夷,水土的硗肥,塑造了人的气质,而人的气质也自然要反映在艺术作品中。”心若不有异照,口必不能异言,良工理材,斤斧无迹,才子序事,潜及其间,书能入流,含于和气,宛与理会,曲若天成,此书道之玄妙也。书虽一技,其中有道。初学者,须由技入道;得道者,亦须舍其技。至于此,技不足泥之,法不足制之,以手写心,无施不可,破旧立新,有法亦转为无法矣。

铁马秋风冀北,碑也;杏花春雨江南,帖也。曾国藩以乾坤二卦喻书法之阴阳:“即以作字论之,纯以神行、大气鼓荡、脉络周通、潜心内转,乾道也;结构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合度,此坤道也。”凡书法大家,必对碑学和帖学皆有把握能力,而最终形成自身风格。

69笔画的增减挪让大道至简,大美天成,通六书之变,乃仓颉造字之智。之后,约定俗成,规范一体,却也存有俗体字、异体字之率性。为审美需求,书写当间,一字未妥,删改再三,或有笔画增减、挪让之随意。

若是题作匾额,勒石镌刻,竟成错字之景,往往附会出许多故事来。

康熙得位,年仅八岁,既长,闻父出家五台山,遂以礼佛为名,五上五台山,悄然打听父皇下落。某次,行至灵鹫峰菩萨顶附近,遇一仪表非常之僧,便与之搭讪,僧自称“八乂”。下山后其顿悟,“父”字上下拆,不“八乂”乎?迅即上山再寻,“八乂”早已不见踪影。其后为此处题写牌坊时,便有意将“灵峰胜境”中“峰”字下的“丰”,少写一横,以喻父子缘薄、人生多憾。

杭州西湖“花港观魚”碑,也康熙题字,“魚”下则少了一点。据称因其笃佛,追慕好生之德,题字时以为“魚”下四点有火之疑,不甚吉利。汉字里,三点为水,四点为火。鱼遇火必凶,遇水方生。仁言何如仁心之诚,对于帝王尤如此。

“蘇隄春晓”碑同为康熙御笔。“蘇”“隄”70尽忠报國?洪珠二字皆异。“蘇”字草头之下,却是“鱼”右“禾”左。附会明人洪珠任职浙江说法是苏东坡好食鱼,吃鱼时,若侍者置于左,则可将整盘吃时,游览岳墓而有感怀,尽,东坡乃左撇子,故康熙故意将“鱼”写于右,以示崇敬。题墓前照壁。此榜书凝重洪量,一笔一画,意态纵“隄”字则把“土”旁改“耳”旁,一解“耳”与苏堤地形横,俯仰之间,绰有余似,一解苏堤上可耳闻六声云云。实则,“鱼”写于右,乃裕,结字俊秀,类于生“蘇”之俗体字,史料中更无苏轼左撇子之记录。而“堤”与动,幽若深远,气韵融和。古人云:“作大字要“隄”同,“阝”为“阜”,非“耳”也。

如小字,作小字要如大康熙书承德“避暑山庄”牌匾,“避”字“辛”处,下面字。”盖谓大字则欲如小多加一横,以示江山更为稳固。字之详细曲折,小字则欲大字之体格气势也。足见西湖湖心亭上有“虫二”镌刻,为乾隆下江南时题作大字之难。字大不能说写,寓意“風月无边”。此典出自褚人获《坚瓠集》:心也大,但心小何以能字“唐伯虎题妓湘英家扁云:‘風月无边。’见者皆赞美。大?此大非彼大,乃大度之大、大学之大、大雅之祝枝山见之曰:‘此嘲汝辈为虫二也。’湘英问其义,大、大法之大也。

枝山曰:‘風月无边,非虫二乎?’湘英终以为美,不之易。”此二字,刘延桂于光绪二十五年移镌于泰山。

蓟县独乐寺“报恩院”牌匾,由咸丰题写。其在“院”字“完”处,少写一横。其解为佛家有报“佛恩、父母恩、众生恩、国土恩”四重恩之说,此恩一生报不完,故“完”字不可笔全。

杭州西湖畔岳飞墓前照壁上“尽忠报國”四字,由明人洪珠题写,其中“國”字少写一点,寓意靖康之难后,皇帝被虏,国已无君,也有江山尚未收复意。

曲阜孔府大门处“与国咸休,安富尊荣公府第;同天并老,文章道德圣人家”联,为纪晓岚所作。其中,“富”字顶无点,寓“富贵无顶”,“章”字“早”处一竖通顶,寓“文71花港观魚?康熙康熙三十八年,帝临西湖,题此碑于池畔。其中的“魚”字少一点,或许一时心血来潮而为之。然附会者说康熙信佛,有好生之德,题字时以为“魚”字下面四个点不吉利,四点为“火”,遂有意少写一点,三点成“水”。

章通天”。

西安碑林入门碑亭上的“碑林”两字,相传出自林则徐之手。虎门销烟后,林被革职,戍边伊犁,路经西安,书此两字。“碑”字少一撇,喻示其丢乌纱帽后的暗淡心境。此匾是否林则徐所题,有待考证,但宋之后的“碑”字,才有了此一撇,却是事实。

扬州大明寺平山堂有“风流宛在”匾额,系光绪初年两江总督刘坤一题写。其“流”字少一点,而“在”字又多了一点,劝谕风流少一点,实在多一点。

旧时,“天地君親師”牌位上的五字,写法均有讲究。“天地”二字写得宽,取天宽地阔意;“君”字下面的“口”须封严,喻君子一言九鼎,不可随意开口;“親”字“目”处不得封严,谓亲不闭目;“師”字不写左旁上方之短撇,谓师不当撇。

其间,尚有一些将错就错的情形。

康熙二十八年,康熙帝南巡,来到杭州灵隐寺,寺72虫二?乾隆里的老和尚摆下酒席。席间,老和尚见龙颜大悦,便请求康熙关于“虫二”的文字给灵隐寺题一块匾额。康熙一时手误,将繁体的“靈”上部的游戏早已有之,非乾隆首创,其后也不绝。鲁迅于“雨”字布局过大,下部无法安置,若重写,又感觉尴尬。于1933年6月20日夜致林语是一侧的大学士高江村先在自己手掌心写了“雲林”两个字,堂信中也提及“虫二”:佯装磨墨,挨了上去,悄然摊开手掌。经暗示,康熙便将错就“不准人开一开口,则《论语》虽专谈虫二,恐错,写下了“雲林禅寺”四字。老和尚过来一看,不对呀,亦难,盖虫二亦有谈得讨“灵隐寺”怎么写成“云林禅寺”了?这时,大臣们已连声称厌与否之别也。”借此讽赞:“这天上有云,地下有林,‘云林禅寺’好!”又有附会刺林语堂所编《论语》杂志只有谈风月的无聊小品者曰,其取杜甫“云林得尔曹”诗意而赐名“云林禅寺”。但文。

杭州百姓并不买账,尽管此匾已悬挂三百年,人们仍旧称之为“灵隐寺”。

康熙帝登泰山,欲书匾额,已拟定“而小天下”四字。提笔一挥,将“而”字“一”画写得太低,以下难再着笔,帝甚踌躇。高士奇曰:“陛下非欲书‘一览皆小’四字耶?”帝欣然,一挥而就。

相传,当年慈禧请一书家为其扇子题诗,题的是王之涣的《凉州词》。由于紧张,忘了写“间”字。慈禧愠,书家急中生智,解释道:“此为词也。”当即断句曰:“黄河远上,白云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慈禧听后,转喜。在帝王面前能做到不惧威严,临危不乱,且将错就错,自圆其说,实在也是一种素质。《世说新语·排调》载:“孙子荆年少时欲隐,语王武子:‘当枕石漱73云林禅寺?康熙康熙游灵隐寺,题“云流’。误曰:‘漱石枕流。’王曰:‘流可枕,石可漱林禅寺”,有误写之说,也乎?’孙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砺有说题字时,正值云雾缭绕,遂有感而题。是否误其齿。’”题,惟有本人知晓。1983年12月,恽南田纪念馆开幕,请刘海粟题词,其当即挥毫写下了“鼓素琴歌楚骚,对秋月霜月高”的句子。有人提醒出错了,“秋月”应为“秋菊”。刘对众人的议论不以为然,其落款处补写道:“年方八十八岁,秋菊误写秋月,吾真老矣。”围观者莫不为之鼓掌叫好。

不可一概而论,其中有乱解者,也有有意者,难以分辨之。有意者,或避讳,或寓意,或游戏,或趣味。

无论何意,这类榜书碑匾,凝重洪量,皆水墨淋漓,元气充满,一笔一画,意态纵横,俯仰之间,绰有余裕,结字俊秀,类于生动,幽若深远,气韵融和,在当时即有相当水准。因了增减挪让之不同,此类碑匾格外引人,久而久之,依样跟学,碑匾之上,若无几个异字,似不成其为碑匾,如此,也就有了用心用意、专望人目之矫情。

74所谓俗书历代书家对王羲之作品推崇有加,口碑载道。南朝羊欣云:“羲之贵越群品,古今莫二,兼摄众法,备成一家。”梁武帝萧衍云:“羲之字势雄逸,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阁。”南朝虞和云:“洎乎汉魏,钟(繇)张(芝)擅美,晋末二王称英。”南朝陶弘景云:“比世皆尚子敬书,海内非惟不复知有元常,于逸少亦然。”明人解缙云:“右军之叙兰亭,字既尽美,尤善布置,所谓增一分太长,亏一分太短。”明人董其昌云:“右军兰亭序,章法为古今第一,其字皆映带而生,或小或大,随手所如,皆入法则,所以为神品也。”清人王文治《跋怀素〈小千文〉》更是下了断论:“右军草圣之室,自唐以降,罕有能入之者。”唐太宗李世民更是亲撰《王羲之传论》题赞:“详察古今,精研篆素,尽善尽美,其惟王逸少乎!观其点曳之工,裁成之妙,烟霏露结,状若断而还连;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直。玩之不觉为倦,览之莫识其端。心摹手追,此人而已,其余区区之类,何足论哉!”魏文帝曹丕所言“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在此俨然衍成“书法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矣。上有所好,7576下必甚焉,天下书家尽归王,王羲之遂被圣化为“墨皇”。羲之之后,无他书。孙虔礼草书《书谱》,全法右军;颠张醉素,皆从右军出;米书虽奇险瑰怪,任意纵横,而清空灵逸之气,亦与右军相印。

王国维论诗词:“四言敝而有楚辞,楚辞敝而有五言,五言敝而有七言,古诗敝而有律绝,律绝敝而有词。盖文体通行既久,染指遂多,自成习套,豪杰之士亦难于其中自出新意,故遁而作他体,以自解脱。一切文体所以始盛终衰者,皆由于此。故谓文学后不如前,余未敢信。”诗词如此,书画何不然?人惟求旧,器非求旧,惟新,诗词书画皆人之公器也,流质易变乃艺术之规律。于是,对于王书的不同评价纷现。韩愈《石鼓歌》云:“羲之俗书趁姿媚,数纸尚可博白鹅。”大意是说王羲之书法有迎合社会流俗之嫌,趁姿媚,即追求字体之妩媚。据传,他曾以所写《道德经》自山阴道士处换来白鹅。

曾被奉为神圣,几若百川之朝东瀛的二王书法,韩愈竟斥之为“俗书”。有人分析,退之性不喜书,固未知右军书法之妙,且意欲推高古篆,乃故作此抑扬之语耳。但此论一出,唐人草书遂尽变右军之法,而独辟门户,纵横挥毫,不主故常矣。

有过类似言语者,不仅韩愈,《宋史》也载:“米元章初见徽宗,命书《周官》篇于御屏。书毕,掷笔于地,大言曰:‘一洗二王恶札,照耀皇宋万古。’徽宗潜立于屏风后闻之,不觉步出纵观。”较之“俗书”,“恶札”之称更甚,其癫狂程度可想而知,且此话又是当着皇上的面“掷笔于地”后说的,百无禁忌也,骄蹇不法也。米元章书,如快剑斫阵,强弩射千里,所当穿彻,书家笔势,亦穷于此。米芾还有过“老厌奴书不换鹅”之类的诗句,“奴书”亦“俗书”矣。黄庭坚也说:“俗书只识兰亭面,欲换凡骨无金丹。”前人评书,虽有偏徇失实、褒贬不公之处,却有规律可言。

对王书如此,对王书一脉的非议就更普遍了。

就赵孟頫书法,明人莫云卿云:“正似寰匮俗子,衣冠而列儒雅缙绅中,语言面目立见乖杵,盖矩矱有余,而骨气未备,变化之际,难语无方。”明人张丑云:“子昂书法温777879邵康节先生自署无名公传(局部)董其昌邵康节,名雍,字尧夫。宋时著名卜士。真宗大中祥符四年生于范阳。幼年随父邵古迁衡漳,又迁共城,后移居洛阳。其为中国占卜界的主要代表人物。《梅花易数》为其发明的占卜方法。朱熹《周易本义》对此易学作过详细介绍。《无名公传》见于清乾隆年间修订版《涿州志》,董卷为小楷诗札。

润闲雅,远接右军,第过为妍媚纤柔,殊乏大节不夺之气。”贬赵最烈者,当数傅山:“弱冠学晋唐人楷法,皆不能肖。及得松雪、香山墨迹,爱其圆转流畅。稍临之,则遂乱真矣,已而乃愧之曰:‘是如学正人君子者,每觉其觚棱难进,降于匪人游,不觉其日亲者。松雪曷尝不学右军,而结果浅俗,至类驹王无骨,心术坏而手随之也。’”今人启功《论书绝句》也评骘道:“朴质一漓成侧媚,吴兴赝迹日纷沦。明珠美玉千金价,自有流光悦妇人。”赵氏五体皆精,独创赵楷,只嫌其书稍过媚滑。包世臣《艺舟双楫》讥赵书“如市人入隘巷,无顾盼之情”。

万历以前书家,如祝希哲、文徵明等,皆吴兴弟子,华亭一出,明之书法为之一变。董其昌评价赵孟頫“赵书因熟得俗态,吾书因生得秀色”,而恽南田对董氏“香光体”书法的评价为:“承公孙子(孙承泽)尝与余论董文敏书云:思翁笔力本弱,资制未高,究以学胜。孙与亲近年多,知之深,好之深矣。其论与余合,非过谬。”其大楷竭力追求饱满,有描摹痕迹,笔意大失。中楷以下,瘦劲有力,然未免寒碜。草书线条圆转,气息酣畅,而气象之博大距唐人远甚。行书圆熟秀80赤壁赋(局部)?赵孟頫此卷用笔娴熟精湛,流丽媚,儒雅有书卷气,然字距遥遥,凋疏过甚。其楷书描挺健,笔法上直承右军,线条摹之习,为后来“馆阁体”之先导。其疏瘦书风,经康温润凝练,外秀内刚。分行布熙帝倡导,广为传布。徐珂《清稗类钞》云:“新进士白疏朗从容,用笔圆润遒劲,宛转流美,风骨内含,神采飘殿试用大卷,朝卷用白折。阅卷者但重楷法,乃置文字逸,尽得魏晋风流遗韵。俗不于不顾,一字破碎,一点污损,皆足以失翰林。”朱寿俗,恐不在字,在人。

朋《光绪京华录》辑光绪二十四年张之洞奏称:“百年以来,科场多重诗赋小楷,士人多逾中年始成进士,甫脱八股之厄,又受小楷之困,以致通籍廿年之侍从、年逾六旬之京堂,各科考试,仍不能免于小楷。”法可81书论一则?何绍基其书以颜字为基,熔铸古人各体,骏发雄强,独具面貌。暮年眼疾,作书以意为之,笔轻墨燥,不若中年之沉着俊爽,每有笔未至而意到之妙。此书曰:“子敬好写洛神,此亦后人揣度耳。自山阴棐几有简札无碑版,官奴沿流增波,加以逋恣,非有异致。”82论书卷(局部)?张瑞图其为晚明“善书四大家”之一。其书笔法硬峭纵放,结体拙野狂怪,布局犬齿交错,气势纵横凌厉,气脉一贯,自成风格,时人赞其“奇恣如生龙动蛇,无点尘气”。其字不俗,或因名列阉党而俗。

以人人而传,精神兴会,则人所自致。无精神者,书虽可观,不能耐久索玩;无兴会者,字体虽佳,仅称字匠。程式化的书风,抹杀了个性追求,束缚了创造动力。这一书风还直接导致了晚清碑学的兴起。

赵孟頫、董其昌之作虽属雅书,却也隐匿俗芽,所谓“子昂书俗,香光书弱”也。那么,谁人之书不为“俗书”?

苏东坡以为颜真卿书法“雄秀独出,一变古法,如杜子美诗,格力天纵,奄有汉、魏、晋、宋以来风流,后之作者,殆难复措手”,不俗也。黄庭坚也说:“欧、虞、褚、薛辈皆为所窘,岂如鲁公萧然出于绳墨之外,字势奇伟秀拔能备八法者,独太师耳!”不俗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古今时不同,规律同也。清人梁巘《承晋斋积闻录》云:“唐人劲健,书如烈士拔剑,雄视一世。及观时人作软弱圆熟态,只是少妇艳装,妩媚有余,气概不足。”然颜真卿亦未脱此规律,虽说其人器质天资,公忠杰出,出入四朝,坚贞一志,其书如荆卿按剑、樊哙拥盾、金刚瞋目、力士挥拳,却未见丝毫阿于权贵、屈意媚上之象。米芾便说:“真卿学褚遂良既成,自以为挑剔名家,作用太多,无平淡天成之趣。大抵颜柳挑剔,为后世丑怪恶札之祖,从此古法荡无遗矣。”此评虽曰贬义,但捱到后世,“丑怪恶札”反成风尚所求。傅山即倡导直拙,摈斥巧媚,提出“四宁四毋”之“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83楷书八言联?黄自元黄一生勤于书法,曾为同治帝生母录写神道碑,被誉为“字圣”。其自幼习字,初仿颜体,又摹柳欧,常悬腕书写,锻炼臂力。楷字结构严谨,字形端庄,笔势舒展,参差有致,然失之板滞,不能自辟蹊径,未受书林见赏,但博采众家之长,也卓然一家。联曰:“祜笃兰陔厘延萱阁;辉增玉树宠锡金泥。”滑,宁真率毋安排”理论,此说一出,如批判之高牙大纛树立,翕然从风,猎猎作响。

人限于俗,俗趋于变,物极必反,天理固然。于是乎,疏野怪癖、陋丑陆离、标新立异、狂狷不羁,渐成审美逆反。石涛《苦瓜和尚画语录》云:“墨团团里黑团团,墨黑丛中天地宽。”金农《鲁中杂诗》云:“会稽内史负俗姿,字学荒疏笑骋驰。耻向书家作奴婢,华山片石是吾师。”其化篆为隶,自创独具一格之方笔漆书,苍古奇逸,魄力沉雄,用笔结构再无羁绊。郑板桥云:“英雄何必读书史,直摅血性为文章。不仙不佛不贤圣,笔墨之外有主张。”其书怪道奇生,颇具倔强不驯之气,且有乱石铺街、星落银河之美。正所谓“求美则不得美,不求美则美矣”。(《淮南子·说山训》语)道光之后,碑学中兴,盖事势推迁,不能自已也。

“书人厌薄馆阁流派,因以迁怒于二王欧虞赵董之体,兼之出土碑志日多,遂有尊碑、卑帖之说及南北优劣之辨。阮元、包世臣发其端,何绍基、康有为继其后,于是刀痕石舋,尽入品题;河北江南,自成水火。暨乎石室文书,流沙简牍,光辉照于寰区,操觚之士,耳目为之一变。”(启功语)晚清时,尊碑贬帖,遂有人将“俗书”与“古体”对立,试以“古体”纠偏“俗书”。康有为《广艺舟双楫》称许北碑:“可宗为何?

曰:有十美。一曰魄力雄强,二曰气象浑穆,三曰笔法跳跃,四曰点画峻厚,五曰意态奇逸,六曰精神飞动,84七曰兴趣酣足,八曰骨法洞达,九曰结构天成,十曰血肉丰美。”魏碑出于民间,“无不佳者,虽穷乡儿女造像,而骨血峻宕,拙厚中皆有异态,构字亦紧密非常……譬江汉游女所风诗,汉魏儿童之谣谚,自能蕴蓄古雅,有后世学士所不能为者,故能择魏世造像记学之,已自能书矣”。其迄于咸、同,碑学大播,三尺之童,十室之社,莫不口北碑,写碑体,盖俗尚成矣。其果能竿头日进、催人向上、激励志气、荡涤胸怀乎?其实,“碑与帖,譬如茶与酒。同一人也,既可饮茶,亦可饮酒。偏嗜兼能,无损于人之品格,何劳评者为之轩轾乎?”(启功语)白蕉则对此说有异:“六代离乱之际,书法乖谬,不学的书家与不识字的石工、陶匠所凿的字,正好比是一只生毛桃,而且是被虫蛀的毛桃。包(世臣)、康(有为)两人去拜服他们合作的书法,那是他们爱吃虫蛀的生毛桃,我总以为是他们的奇嗜。”高书不入俗眼,入俗眼者必非高书。沿着韩愈的思路,启功为潮州韩文公祠题诗道:“羲之俗书趁姿媚,才薄其奈石鼓何。我拜公祠无可献,妄濡茅管疥岩阿。”王羲之书法的特点被其一语中的,韩愈要以“古”为“雅”,那么即使李斯、蔡邕的隶书,对于石鼓来说,似乎也可算作“俗书”了。就是启功先生的字,也有人认为程式僵化,缺乏变化,技法简单,不觅韵律,为现代“馆阁体”。

画有南北宗,书有二王法。传统书法的“中和为美”,平直相似,状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齐平,点画不谬,结法严密,笔势连贯,以斜反正,其极致竟能成为令人鄙视之馆阁体,圆腴丰润,方正光洁,拘谨刻板,不精不丽,千人一面,千部一腔,土龙木偶,毫无意趣。俗书如此,俗画俗曲、俗文俗论、俗人俗事何不然?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信矣!

85所谓文人书法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周作人《一蒉轩笔记序》云:“文章的标准本来也颇简单,只是要其一有风趣,其二有常识。常识分开来说,不外人情与物理,前者可以说是健全的道德,后者是正确的智识,合起来就可称之曰智慧。”往昔文人书法的陌上繁华,两岸春风轻柳絮,衬托了今日文人书法的落寞寂寥,一窗夜雨瘦梨花。文人书法的缺失已然难返,琵琶新曲不成调调。

文人书法与一般书法区分者何?看似学术问题,实在文化归结,见仁见智,众说纷纭,未见定论,也不可能有定论。发于内而形于外,文人书法的首要特征,在于以文化的表述,表述文化的内涵。陈师曾所著《文人画之价值》为“文人画”下定义:“何为文人画?即画中带有文人之性质,含有文人之趣味,不在画中考究艺术上之功夫,必须于画外看出许多文人之感想,此之所谓文人画。”文人画之价值在于画外的“文人感想”,而非画中格局技巧等“艺术上之功夫”。文人画如此,文人书法亦然。文人书法的价值亦不在书法本身,而在书法之外的文人气象与寄托。

8687文人书法与一般书法之分,仅在于“书斋书法”与“展厅书法”之别?

文人书法,向来是不拘法矩,不为形役,以学养书,以书娱性,情之所至,笔墨奋发。杨守敬云:“一要人品高,品柳永词句?胡适其字娟秀圆润,稳健凝练,一如其人,高则下笔妍雅,不落尘俗;一要学问富,温文尔雅,谦卑彬彬。论其字,不在书法价胸罗万有,书卷之气,自然溢于行间。”值,更多具有审美功能与愉悦功能,而其审所谓“书卷之气”,乃文人书法的内在气美愉悦性大于批判性与反思性,书法与学术恰似一对矛盾。质。李瑞清云:“学书尤贵多读书,读书多则下笔自雅。故自古来学问家虽不善书而其书有书卷气。故书以气味为第一,不然但成乎技,不足贵矣。”澹泊之守,镇定之操,皆自读书而来,读书不独养精神,且能变气质。

今人有一误区,以为书法为一单立学问,可剥离学术而独存。龚鹏程《文化符号学》云:“书法本身乃是一种文字的艺术,作为文字的艺术,其线条固然能显示律动的美,可是文字的组合,也必显示为诗的美感。”离开诗文,书法似可独存,却理路行悖,少了几分书卷气质,而添了几分俗格浓味。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此书卷气质之喻也。

由来意气合,直取性情真,文人书88陈与义诗?陈师曾法,意趣性情为上。冯骥才云:“文人以文章抒墨盒乃文房器具,清末刻铜大家陈寅生,于素面铜墨盒开创镌刻诗画发心志,其书法天生具有挥洒情感、一任心灵的后,墨盒即成文玩。民初,刻铜大家性质,故此文人书法是以个性为其特征。文人性张樾臣在琉璃厂开设“同古堂”墨盒格彼此迥异,有一千个擅长书法的文人,就有铺,名满京城。不少书画大家见其镌刻娴熟,制作精良,逛铺之余,兴趣一千个相去千里的书法面貌。”文人书法尚趣亦所至,掭笔挥毫,为之提供书画稿,尚义,故此文人书法之风格,岂能刻意追求?文其中陈师曾为最多者。所画者梅花,人书法,书体异,风格殊,或藏巧于拙、寓清于所书为陈与义《梅花》诗:“铁面苍髯洛阳客,玉颜红领会稽仙。街头相浊,或处明若晦、处动若静,或松风袅袅、花雨见如相识,恨满东风意不传。”纷纷,或垂纶帘外、透影窗中,而能集于一书,深花枝,浅花枝,深浅花枝相间时,却毫无隔阂,均在于其内在的文人气质。

湖上画家金心明尝告诫友人:“术业有专攻,画画亦云然,孜孜以求,方能成一家面目。

若一门未通,贪多而无益也。文人画亦徒非于笔墨间能强得之。盖文人画乃文人学养之于书画间自显,胸中少数百卷书,无文人之胸怀品格,徒求之笔墨形似,安可得哉?古有文人,乃有文人画;今无文人,焉有文人画耶?”今无文人,此为要害之言,既无文人,何来文人画、文人书?

89帝王书事旧时,毛笔乃日常所用,书写不能须臾离。帝王披阅奏章、批复诰封、拟定谕旨、签押敕令,不论丹书、墨书,皆毛笔挥就。虽如此,因炳蔚高妙、神乎其技,书写而成出类拔萃、卓尔翘楚书家者却也寥寥。

唐太宗李世民自幼戎马,舞枪弄棒多于舞文弄墨之时,其在书法史上的成就,除却自身的天资聪慧、生性机敏之外,俱在奇崎独到、别出机杼之中。《晋祠铭》作于贞观晚年重游晋祠之时。李氏父子起兵太原,发迹于斯,故地重游,旧交相逢,垂暮间的李世民自然是思绪万端,感慨良多,或吟啸或昂扬,或喟然或沛然,或疲倦或振作,或反省或漠视,是也罢非也罢,得也罢失也罢,誉也罢毁也罢,直也罢曲也罢,皆在凝聚笔端、导之臂腕之时,皆在当众援毫、搦管即成之间。这是幅颇具二王书风的行书作品,其点画适度,骨力劲健,起落转侧,干净利落,其结体章法,似欹反正,若断还连,疏不空洞,密不容光,后人惊呼其“字极精妙,妙绝千秋,风格秀异,若干将出匣,光芒射人”。行书介乎楷书与草书间,如衣之轻装、食之便餐,为行文之惯常,手到擒来,允当省事,故凡行书精到者,必有正书的功底与草书的娴熟。《晋祠铭》的动中寓静、正90纪泰山铭碑额?唐玄宗为唐玄宗泰山封禅遗迹,全文千字。其书形制雄伟,文辞雅驯,遒劲婉润,端庄浑厚,得汉人遗意。唐隶与汉隶书之不同在于取法各异,取势不同。唐隶章法整饬,字法静美,点画平直端严,且以楷书笔法、结体、章法书隶。

而不板,足见太宗对于书法之喜好以及在此方面的努力绝非叶公好龙、有名无实。后来,此书勒石立碑,成为自古行书入碑之第一通。启功《论书绝句》言:“唐太宗以行书入碑,盖以帝王之尊,不尽顾及路人之识与不识。”“识与不识”,恐没有这么简单。也就只有帝王襟怀、天子气度,方会有如此的逾常行为、出格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