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与历史相约——写在《汉武大帝》之后

书名:
汉武大帝(全三册)
作者:
杨焕亭
本章字数:
2150
更新时间:
2023-12-04 09:5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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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刀

小说主要讲述了西汉西域第一任都护郑吉,凭借自己的骁勇善战与聪明才智,维护西域诸国的和平稳定,将匈奴势力驱逐出西域,并借此纵横西域,镇抚诸国,成为西域第一都护的传奇故事。
已完结,累计34万字 | 最近更新:第十二章 唯大英雄能本色02

第一章 人生只若如初见

书名:
汉刀
作者:
天地飘鸥
本章字数:
9540

(1)

《山海经·大荒西经》中记载:“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故曰不周。”传说上古时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陷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不周山即是西域葱岭,扼南北两道之咽喉。冰峰巍峨,横亘千里。昼夜飘风,春夏飞雪。

从疏勒国西去大宛国,途中要经过一条狭长山谷,名为老熊沟,马不停蹄走上十余日都不见人烟。进得谷内,食骨鸟在天上盘旋,野山羊在峭壁上跳跃,偶有几头野狼远远露个面儿,又很快消失不见。谷中道路难行,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朔风吹雪,饮马岭头,有那步步登天的说法。传闻早年间有一头缺了半只耳朵的老熊出没于此谷之中,周围土著畏之如神。如今老熊不知去向,野兽伤人之事却屡见不鲜,来往行商只好结队搭伙进出此谷。

一阵马嘶声打破了老熊沟的沉寂,十余头高原狼出现在沟西崖坡上。沟底,一匹黛青色的战马正不安地踏着蹄子,鬃毛炸起,扬颈长嘶。一名异族武士半跪在地上,双手拄着染血的弯刀,摇摇晃晃,似乎要努力站起来。

那人受了重伤,一根拇指粗的狼矢穿透甲胄,贯胸而入。箭杆止留尺余在外,血水浸透甲衣也染红了地上的积雪。

也许受到血腥味的刺激,狼群发出阵阵嗥叫。眼瞳幽绿,獠牙森寒,不断有腥臭的涎水从舌头上滴落下来,迫不及待要扑下崖坡,将那一人一马撕成碎片。那人知道再无生还之理,却不想心爱的坐骑陪自己一起惨死,嘶吼道:“绿耳,快走!”

绿耳是大宛名驹,不肯丢下主人独自离去,仰颈长嘶,慷慨决绝。

狼群终于失去耐心,在头狼的咆哮声中,从崖坡上一跃而下,如一支支箭矢扑向猎物。

那人猛地站起来,一刀斩断胸前的箭杆,不顾血流如注,仰天嘶吼:“畜生们,来吧!”

狼群散开,从四面扑击而上。

绿耳护主心切,冲向狼群连咬带刨,悍不畏死。有两头野狼被马蹄踢断了身子,当场毙命。狼群发了狠,七八条大狼团团围住绿耳,分进合击,极有章法。绿耳显然不是群狼的对手,腹背受创,连皮带肉被撕去数块,血水喷溅。那人目眦欲裂,提刀冲上去保护绿耳。不料受伤太重,脚步虚浮,被野狼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刀都丢了。

绿耳见状,发疯般冲过来,咬住一头大狼的脖颈,将它甩到山岩上活活摔死。两头公狼斜刺里扑上,张开血盆大口咬住马腹,身子都悬了起来。

绿耳痛极长嘶,拖着两头大狼狂奔出去。它的腹部被撕开两条大口子,坠落在地上的肠子绊住了马腿。轰,绿耳一头撞进乱石中,马颈以V字形折断,当场惨死。

头狼仰天嘶吼,亮出刀锋般的獠牙,身子高高跃起来,扑向那个垂死挣扎的武士。它是狼群高高在上的王者,对猎物的最终一击,必须由它来完成。

那人被两头大狼死死按住,如同砧板上的鱼肉,眼神惊恐而绝望。他几乎可以看得到獠牙撕裂脖颈的画面,其实死也不是很难的,只是下场凄惨了一些。

一支乌矢呼啸飞来,贯穿了头狼的喉咙带出一蓬滚烫的血水,狠狠扎进黑色的山岩里。箭羽铮铮,有风雷之声。

几乎同时,十余支长矢连珠般射到,根根铮鸣。一头又一头野狼中箭倒地,或惨声嗥叫,或当场毙命。一匹天马宛似从云巅奔来,紫鬃飞扬,直贯狼群。马上武士猿臂狼腰,执吞雪刀,白光如虹,一匹大狼瞬间被枭首。刀尖反拖,如雪中折梅,又一头野狼被华丽腰斩。

头狼毙命,群狼无首四下逃窜,又遭到两个异族少年的狙杀。两个人两张弓,像是较劲似的,你射狼眼,我射狼喉,箭不虚发。几匹漏网的野狼刚窜到半山坡,就被两个汉人武士拍马追上。环首刀如潜龙出渊,完成最后的绝杀。

五个人里应外合,不到半炷香,一群凶悍的野狼便被屠戮殆尽。

那个受伤的异族武士恍惚间看到一匹紫色天马,还有马上那个汉人装束的青年……接下来,那个汉人翻身下马走向他,然后……他晕了过去。

郑吉弯下腰略看了看,就知道这人最致命的伤势是胸口的箭创,如果不及时救治,光是流血便能要了命。他伸手搬动那人的身子,很轻。寻了一个背风之处将那人放下来,准备解下那人身上的甲胄。刚碰到那人胸部,手一下子僵住了。

虎蛮和扶岫收弓下马,看到这一幕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扶岫挠了挠脸:“师父,这人死了?”

郑吉摇头。

“你不想救他?”

“……”

林染和林溪收刀入鞘,看到郑吉尴尬的神情,想到某种可能,朝对方挤挤眼睛,嘴角浮起一抹坏笑。

扶岫怔了怔,脑中灵光一闪:“这人不会是女的吧?”

郑吉揉揉鼻子,目瞪口呆。

扶岫瞪大眼睛,哇,这都能猜中?老子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虎蛮一脸懵,扯住扶岫问道:“几个意思?”

扶岫白了他一眼:“你问我我问谁去?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郑吉气笑,一脚飞踹过去:“就你话多,还不滚蛋!”

“弟子这就滚蛋,师父别生气啊!”扶岫做了个鬼脸,在地上滚了两圈,爬起来双臂环抱,小下巴高高抬起:“我说两位林大侠,小爷我都滚蛋了,你们还留在这里干嘛?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咋的,这么好的规矩到了两位大侠这里,都变成了菊花气?”

林染忍无可忍,笑骂道:“小兔崽子,长本事了是吧?敢教训老子,是不是身上的皮又痒痒了?”

一路西来,虎蛮和扶岫跟着林氏兄弟练刀,没少挨揍。提起这个,哪怕扶岫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心头也有些发怵。

(2)

林溪转身就走,不过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郑吉,笑容玩味。

郑吉那个气啊,几个混蛋玩意儿不帮忙也就算了,还要落井下石,真把老子当笑料了?可人命关天,他不能见死不救。于是升起一堆火,将一把银色小刀在火上烧红了,略一迟疑,撕开了那人胸前的衣服。

那人正好醒转,见郑吉剥她衣服,肝胆欲裂,拔出一柄小刀朝郑吉刺过去。

郑吉看都不看,二指倏出,牢牢夹住刀锋,犹如铁铸。

“混蛋!”那人抽不回刀,仿佛一头凶猛的小豹子,张嘴就咬。

郑吉抛开小刀,一手将那人的脑袋按在地上:“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郑某被人嗤笑也就算了,难不成还救了一条咬人的野狗?”

“你才是野狗!”那人动弹不得,脸孔彤红如血。郑吉拧转手腕,银刀突然跳起来,闪电般刺进她的胸口。那人嘶声痛嚎,一支带血的铜镞被银刀挑落到地上。

“唔……”那人浑身颤抖,眼泪都流了出来。郑吉抓过羊皮袋,将半袋子酒水浇在那人伤口上。那人高亢地尖叫一声,干脆利落地昏死过去。

郑吉清理过伤口,敷上金创药,细细包扎一番,才抹了一把汗。从军数年,大小恶仗不计其数,比这重的伤他都见过,可给女孩子疗伤还真是第一次。

那个女子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座旃帐里,身下铺着狼皮褥子。帐篷外传来几个人的说笑声,还有阵阵烤肉的香味。

检查一下身上的衣服,除了伤口那里隐隐作疼,其他都还完好,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想起那个为她疗伤的汉人,她的神色变得极为复杂。看到她的刀就在附近,眼睛一亮就要坐起来,不小心扯动伤口,失声痛呼。

外面笑声停止,门帘挑起,一个少年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半只烤得焦黄的野羊腿,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戳人心窝子:“咦,伤成这个样子都死不了,小命很硬嘛!”

女子下意识去抓刀,不料气力不济,摔在地上。

少年跳起来:“哎呦喂,还有力气拔刀杀人,莫不是我师父把江湖上万金难求的虎狼药都给你用上了?这么霸道,没道理嘛。”

女子咬牙怒视:“你是谁?”

“小爷我就是扶岫!那个救你的人是我师父!”

“你们是什么人?”

“好人呗!”

这算什么答案?天底下还有谁说自己是坏人不成?女子气恼地瞪了扶岫一眼,这家伙说话不着调,脑子有坑?

扶岫笑道:“咋的,不服气?和你这个白眼狼相比,咱们难道不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人?”

女子不理他,目光落到那半只羊腿上,狠狠咽了两口唾沫。她几天没有吃过饭,早就饿坏了,看到吃的东西眼睛都发绿。可这个小混蛋像是故意馋她似的,拿着烤羊腿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就是不给她吃。

女子终于忍不住,怒道:“见死不救,算什么男人?”

扶岫气乐:“我师父不救你,你能坐在这里得瑟?”

“你眼瞎,没看到我快饿死了?”

“饿死也比变成狼粪好。我师父救你一命,你不感激倒也罢了,还拿刀砍他,骂你白眼狼都是夸你,莫非你眼睛都长到了脚板上?”

“他脱我衣服……老娘咋个知道他不是坏人?”

“哎呦喂,你还敢自称老娘!脱你衣服咋个啦?你出去打听打听,西陵内外,南北两道,有多少个公主哭着喊着求我师父脱她们衣服?实话告诉你吧,我师父也就是太忙,没那个闲工夫风花雪月,不然轮得到你个小娘鱼?”

女子气得想一巴掌拍死他:“无耻!卑鄙!下流!”

说归说,扶岫也不想难为那女子,将半只羊腿递给她:“看在你是女人的分上,好歹被我师父脱过衣服,我也不与你计较。不过你总得说说你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吧?”

女子大怒,这小混蛋真是欠揍,说的什么屁话?

她也是饿坏了,不想和扶岫打嘴仗。狠狠咽下几块烤羊肉,胃里一暖,身上有了些力气,斜睨扶岫道:“小蠢瓜子,你问这个干嘛?难不成你们还想趁火打劫,逼老娘以身相许?”

扶岫扶额:“大姐,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长这么奔放没人夸过你?你觉得我们眼瞎还是吃腻了山珍海味非要换个冷猪头尝一尝?”

“你才是冷猪头,你们全家都是冷猪头……小混蛋,你敢羞辱我,我记住你了——走着瞧!”女子气坏了,拿起烤羊腿要砸扶岫。想了想又舍不得,狠狠撕下一块肉,一双大眼睛几乎喷出了火。

扶岫笑眯眯:“这个比冷猪头好吃不?不用害羞,大声说出来。”

“小蠢瓜子,你羞辱我两次了。”

“要不要第三次?”

女子忍无可忍:“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娘是桃槐国公主!”

扶岫打了个哈哈:“这样啊?老子还是扜弥国王子呢。”

“我是说真的!”

“我也没有骗你啊。”

女子看了他半晌,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滚!”

扶岫大笑。

郑吉走进旃帐:“据说桃槐王鱼荼膝下有两位公主,皆英武绝伦不让须眉,你是哪一个?”

女子小下巴骄傲抬起:“你可以称呼我白莺殿下!”

“啥?你就是那只小白鸟?”扶岫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谁是小白鸟?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还敢出门遛哒,谁给你的狗胆?观其徒知其师,你师父多半是个两脚的没字碑。”白莺气坏,夹枪带棒连郑吉也恨上了。

无辜躲枪,郑吉只能揉鼻子:“你就是小名琥珀的二公主殿下?”

“算你还有几分眼力劲儿,比那个小混蛋强多了。”女孩儿抹了抹嘴巴,咳嗽两声,斜了秀眸问道:“这个有眼无珠的小蠢瓜子……真是你教出来的?”

这话不太好接啊,郑吉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他真是扜弥王子。”

(3)

白莺哦了一声,倒也没怎么惊讶。西域这地界儿王子多如狗,公主满地走。小瓜皮是扜弥小王子有什么稀奇?她再次打量郑吉一番:“你真是汉人?”

郑吉挑眉:“有说法?”

白莺冷笑:“汉人没一个好东西!就拿你说吧,持身不正,持心不纯,还敢给人当师父,我都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胆子?说说你都教了那个小蠢瓜子啥东西?脱女人衣服?”

脱你大爷!郑吉使劲儿揉脸,和这姑娘没法子聊下去了,老子好心救你一命,差点儿被捅一刀,还想咋的?老子手欠好不好?

见郑吉一脸黑线,白莺反而笑起来:“其实你这人很有意思,本公主喜欢!”

扶岫竖起耳根:“啥?你这是看上了我师父?”

“谁看上了你师父?”白莺俏脸通红,幸亏血泥遮挡看不见,刷地拔出小刀扬了扬:“小瓜皮,再胡说八道信不信老娘阉了你?”

扶岫揉揉小下巴:“小白鸟是吧?对我师父用美人计,你倒是很有勇气。不过很可惜,你不是我师父的菜。我师父要娶的是大宛公主嬛罗,就你这个脾气和长相,别说这辈子没机会,下辈子恐怕也轮不到。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个心,哪凉快呆哪儿去。”

白莺当场炸毛:“小蠢瓜子,你有种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好吧,好吧,我说错了……我师父不是你的菜!”

白莺转向郑吉,眼神犀利:“这是真的?”

“你指什么?”

“你要娶大宛公主?”

“和殿下有关系吗?”

“如果我不让你去大宛,也不许你娶大宛公主,你会如何?”

郑吉很认真地看了她两眼,笑道:“你不会这样做的!”

“要不你试试看?”白莺紧握短刀,眼神倔强。

扶岫啧啧叹道:“小白鸟,天底下敢这么威胁我师父的,你是第一个。就冲这个,你这师娘我是认定了。”

郑吉气笑:“她是疯子,你也疯了?嫌这里不够乱?还不滚蛋!”

扶岫大笑,背着郑吉,偷偷向白莺翘起大拇指。这个桃槐国小公主虽说脑子有些拎不清楚,但敢爱敢恨,语不惊人死不休。论到剽悍,在他见过的女子当中绝对称得上第一。

郑吉很快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白莺陷身老熊沟,不是误闯,而是被人追杀的。

溯本追源,还得从长公主白姝说起。当初,桃槐和休循两国联姻,白姝和休循太子高野狐结下了婚约。当桃槐国送亲的队伍进入休循边境时,却被休循王那郈拦住。那郈早听说了白姝的美名,在左都尉帕颜的挑唆下,将太子高野狐留在鸟飞谷,以迎亲为名亲自去了两国边境。当他亲眼看到白姝时,不禁神魂颠倒,当即将白姝强行占有。

一年后,白姝生下儿子棠迦。因为强占白姝一事,那郈和高野狐之间龌龊极深。白姝看到了机会,密谋废黜高野狐的太子之位,由棠迦取而代之。

那郈对白姝言听计从,决定拔掉太子高野狐。他一边派高野狐出使大宛,一边又暗地里给桃槐王送信,让鱼荼派遣死士劫杀高野狐。鱼荼接到那郈的密信之前,收到了白姝的飞鹰传书。从血缘关系上讲,鱼荼当然更希望自己的外孙成为未来的休循王,于是依计行事,派人在休循和桃槐两国边境劫杀高野狐。

不料高野狐命大,在身边侍卫被斩杀殆尽后,单骑突围远遁去了匈奴。高野狐素有大志,弓马娴熟通晓兵法,在匈奴两年得到日逐王先贤掸的赏识。他咽不下夺妻劫杀这口气,向日逐王借了两千天狼骑,在匈奴西域僮仆都尉的支持下,攻破休循国,亲手摔死了弟弟棠迦,又将父亲那郈用弓弦勒死,夺取了王位。

高野狐霸占了白姝,兀自愤恚难平。桃槐王也是当初那场劫杀的参与者,不杀了鱼荼灭掉桃槐国,如何对得起当年的折箭起誓?不等鸟飞谷的局势稳定下来,高野狐就迫不及待尽起国中之兵与天狼骑合兵一处,讨伐桃槐国,兵锋直指石头城。

论实力,休循国自然不如桃槐国,但鱼荼是个耳根子软又没胆子的家伙,闻说匈奴天狼骑兵临城下,吓尿了裤子。危急关头,还是小公主白莺挺身而出,带领桃槐国军队与侵略者硬碰硬打了一场。可惜桃槐国骑兵远非精良的匈奴天狼骑可比,只能悲壮地以惨败收场。

鱼荼见己方战败,当即把责任推到白莺身上,肉袒出降,还派人捉拿白莺,要把她送给匈奴人和高野狐。

白莺中箭,落荒而逃。慌不择路之下误入老熊沟,不是遇见郑吉等人,铁定葬身于狼腹。

提起父王,白莺眼眶通红,仰着头不让泪水流下来。那是她从小崇拜的父王啊,是她心中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在兵败之际将她抛出来当了替罪羊。她不怕死,却怕至亲之人的背叛。

谁说虎毒尚且不食子?那是他没有见过绿了眼睛的桃槐王。

听闻白莺的遭遇,郑吉等人都沉默了。被至亲之人抛弃,这该是怎样一种痛苦?也就是白莺,换成别人恐怕都能疯掉。

扶岫挠挠脸:“小白鸟,我收回先前的话。其实你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男人只要不是眼瞎都看得见。如果不和大宛公主比,你就是西域最美的女子,相信我——没有之一!”

白莺咬牙:“滚!”

扶岫梗起脖子:“咋的?夸你好看还有错?”

白莺握刀,想杀人。

虎蛮一脸鄙视。

林染啧啧道:“小兔崽子,你师父以刀法称雄,你也不错,马屁功夫一枝独秀。听你说话,不独想杀人,自杀的心都有。长此下去,你的成就定会远远超过你师父,谈笑间杀人于无形,天下谁能抗手?江湖上少不得又有一个大大的名号出来。”

扶岫大怒:“林大侠,你说的什么风谅话?你行你上!不是我小瞧你,这种话你想破脑壳都未必说得出来。拍马屁?你恐怕连马蹄子都找不着半个。”

(4)

林染大笑:“我从不拍马屁,只看别人拍马蹄子。”

林溪和虎蛮大笑。

“你们……”扶岫怒视林染,忽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过了一会儿,他拍拍脑袋叫道:“我在扜弥城时听说过,休循王室为蛇神后裔,有神术,是西陵诸国中最神秘的部族。当初无雷国和捐毒国合兵攻打休循国,休循不敌,鸟飞谷陷落。当联军攻破休循王宫时,休循王那郈召唤蛇神从天而降。蛇神九首长身,大如北海之鲲,刀枪不入,能呼风唤雨吞食星月,所过之处山河崩陷,人马成泥。捐毒和无雷两国伤亡惨重,一败涂地。那郈拥有召唤蛇神的法术,按理说是无敌的存在,怎么反遭了高野狐的毒手?难不成传说是假的?”

虎蛮笑道:“等你见了那郈,可以亲口问他。”

“那郈都他娘的鸟朝天了,我咋个问嘛?”扶岫随即恍然,知道虎蛮调侃他,大怒:“你咒小爷死是吧?信不信我先杀了你?”

虎蛮慢吞吞道:“不信!”

“你……”扶岫风中凌乱。

郑吉问道:“公主殿下接下来如何打算?”

白莺茫然摇头:“我不知道……我不能回家,何况现在连家都没有了。失去了族人,我不过是草原上一头流浪的野狗罢了,饿死、冻死或者被人吃掉,只有天知道……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我自己,而是父王和母后。高野狐豺狼之性,破城灭国之后绝不会放过他们。”

郑吉暗自点头,白莺遭逢大难,依然如此冷静,的确难得。

扶岫一脸恨铁不成钢:“真是搞不懂你,你都落到了这般田地,还管那个狼心狗肺的桃槐王作甚?依我看,那个老王八蛋活着也是糟蹋粮食,被高野狐大卸八块才好!”

郑吉皱眉:“胡说什么!”

扶岫立刻垂下小脑袋,不敢再多嘴。

白莺反而替扶岫说话:“我不怪扶岫殿下,他也是为我好。可石头城里不止有我的父王和母后,还有我的族人啊……他们是无辜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高野狐那个混蛋杀死。”说到这里,她一脸期待看向郑吉:“我要杀了高野狐,你可不可以帮我?”

扶岫怕郑吉答应:“小白鸟,你找错人了吧?我们很忙,真没这个闲工夫。你想想就凭我们五个人,哪怕有三头六臂,能打得过高野狐和那两千天狼骑?再说了,我们还得留着性命去贵山城里逛逛呢,这世上水深火热等着解救的可不止你一个人。”

白莺眼神黯然:“我也知道这是异想天开,高野狐如今兵强马壮,你们怎么可能杀得掉他?对不起,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过。”

林染等人知道她心里难过,想了想还是没有劝她。

执著是一种心结,没有能力乱插手,只会越帮越忙。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八个字说说容易,真要做起来需要的不仅是勇气,还得有个三两三。这世上不平路糟心事多了去了,谁管得过来?还是那句老话,没有金箍棒就别穿小短裙,不然早晚被妖怪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接下来赶路,麻烦又来了。六个人五匹马,白莺有伤在身,不适合独自骑马,怎么办?

郑吉看向扶岫:“白莺殿下有伤在身,要不你照顾她一下?”,

扶岫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义正辞严:“这个别找我,师父说过男女授受不亲。再说了,我和绿骅指腹为婚忠贞不二,我一碰女的,它就发疯,弄不好会出人命,师父你也不想这样吧?”

绿骅是扶岫的坐骑,也是乌孙名种,极为神骏。

虎蛮忍了又忍,没忍住:“你也好意思提忠贞二字?谁都知道你那匹绿骅是个看见母的就上的货,上次差点儿干翻一头母狼,真要生下一个崽儿,算谁的?”

扶岫差点儿噎死:“什么算谁的?你把话说清楚!”

虎蛮看向扶岫身上某个部位,神秘一笑:“你猜!”

扶岫大怒。

白莺被他们两个逗乐:“你们两个不要抢了,我骑郑吉这匹马吧。他这匹马真不一般,差不多赶得上我的绿耳呢——我喜欢!”

扶岫坏笑:“眼光不错,不过师父那匹马,你真骑不了!”

白莺白他一眼:“本公主从小在马背上长大,什么样的烈马没见过?吓唬我,真是狗眼看人低!”

扶岫啧啧道:“好心没好报,好柴烧烂灶。小白鸟,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师父那匹马名叫紫凫,是真正的天马王,不是你那匹杂种小母马能比的,当心死得很难看。”

白莺攥紧小拳头:“谁说绿耳是杂种小母马?你哪只狗眼瞧见了?小蠢瓜子,我忍你三次了!不要给我机会,不然……”

“哦嚯,有种阉了我!”

“我改主意了。”

“还有花样?”

“骟了你!”

扶岫目瞪口呆。

白莺气冲冲走向紫凫,刚要抓缰绳,紫凫马前蹄忽然立起,仰天长嘶,声似龙吟透九霄。亏得其他几匹马也都不凡,才没当场趴下。

白莺骨软筋麻,瘫倒在地上。

郑吉走过去扶她:“要不要我帮你?”

白莺羞恼万分:“走开,别碰我!你欺负我,马也欺负我,你们没有一个好东西!什么破马?本公主还就不乐意骑了!”

郑吉头疼,这个桃槐小公主什么都好,就是刁蛮起来让人受不了:“你身上有伤,这里冷,对你不好。咱们还是走吧,赶路要紧。等过几天你伤好了,我一定找机会给你换匹好马。”

白莺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双臂环抱,翘起二郎腿,小蛮靴一晃一晃的:“要走你走,本公主觉得这地儿风水不错。山清水秀,云雪相依,跟梦里见过的一模一样——我还就不走了。”

“真不走?”

“咋的,你咬我?”

见白莺剽悍得一塌糊涂,林染等人都幸灾乐祸。

郑吉气笑,蹬鼻子上脸了是吧?小丫头片子,给你点儿颜色就敢开染坊,真当老子是面捏的人儿?他走过去大手一抄,不顾白莺像小母鸡似的尖叫,一把挟起她的小蛮腰,翻身上了紫凫马。

(5)

“放开我!”白莺气晕了,小拳头像雨点一般落在郑吉身上。

“闭嘴!”郑吉有些火了,将白莺放在马背上,抬手在她屁股上就是两巴掌。声音突兀而响亮,连天上的食骨鸟都惊呆了。

林染等人瞪大眼睛,嘴巴里都能塞得下半只骆驼。

天了噜,郑酒鬼这是霸王硬上弓的节奏?

两巴掌下去,白莺的声音戛然而止,绷紧的身子也软了下去,眸子里泪光涌动,俏脸几乎要滴下血来。

“闹够了没有?”郑吉见白莺老实下来,将她扶起坐好,一手执缰绳,一手将她放在马背上,揽住她的小蛮腰,策马前行。

白莺半个身子都被郑吉揽入怀里,不敢再动。桃槐国虽是蕞尔之邦,她也是身份尊贵的小公主啊。从小舞枪弄棒,走马如飞,哪个男子敢这么冒犯她?这个汉人脱了她衣服不说,还打她的屁股,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咋个章程?

郑吉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过分:“事急从权,请殿下海涵!”

白莺轻咬樱唇,低低嗯了一声,却不说话。

这就成了?虎蛮和扶岫你看我,我看你,都说不出话来。

扶岫觉得整个脑壳儿都不好使了……那个谁?你不是桃槐国的小公主吗?你不是剽悍的小白鸟么?刚才还恨不得从师父身上咬下两块肉来,这会儿咋就成了折耳的小猫咪?不带这样的吧?

待郑吉走远,扶岫拍马叫道:“瞧见没?这就是我扶岫的师父。喝最烈的酒骑最野的马玩最快的刀,连调教女人也荡气回肠。啧啧,本王子真是天纵之才,随便投了个师父都能这么牛撒。林大侠,你们快夸夸我!哎呦喂,不用不好意思,把好听话都讲出来。”

林染慢悠悠道:“我们找不着马蹄子!”

虎蛮和林溪大笑,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背靠宽厚温暖的胸膛,白莺眸子里浮现一抹难言之色。不知不觉,心头的怨气化作乌有,酡颜如醉,心头鹿撞。

从小到大,她几乎都是以男儿面目示人。哪怕性格跋扈,心儿如铁,可她毕竟是个女子啊。哪个西陵女子没有一个绚丽的梦?九月鹰飞,白草如雪,与心爱的男子走马大漠,鹰视狼顾,不也是一段传奇江湖?没有女子不喜欢被宠溺,没有女子不渴望身后有一座巍巍高山。这种感觉突然之间就来了,来得毫无征兆,反倒令白莺有些手足无措。

“郑吉,你家在哪里?”

“江左会稽!”

“那里很美么?”

“杨柳依依处,春风十里香。”

“有一天……你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

“如果有这样的机会,不胜荣幸!”

白莺笑了,睫毛微颤,春暖花开。

“郑吉,我说过的,你不可以娶大宛公主!”

“白莺殿下……”

“叫我琥珀!”

“……”

白莺身上有伤,郑吉等人不敢走得太快,两天后才出了老熊沟。进入一片河谷时,他们遇到了一拨行商。这批人从长安而来,去往康居和奄蔡国,途经休循都城鸟飞谷。

这批人之前遭到狼群袭击,损失了十几匹驼马,有几个人受伤。

郑吉送过去一些金创药,在荒漠戈壁上行走,不分种族,只有互相帮助才有可能活下去。

驼队话事人是个疏勒汉子,名叫朱勒,为人豪爽仗义。听说郑吉和疏勒王子兜豯是旧识,非常高兴,当即邀请郑吉等人同行。

白莺的伤好了不少,依旧男装打扮,一副英武的疏勒武士模样。郑吉向朱勒要了一匹马让她独自骑行。

白莺没说什么,眼神幽怨。

越往西走,天上的秃鹫和食骨鸟越多,有时黑压压遮天蔽日。道路上不时可以看到一具又一具散乱的白骨,有老人的,也有孩子的。染血的衣衫碎片在乱石间摇曳,如招魂幡。

郑吉举目远望,冰川雪峰,草原湖泊,有风从天外吹来,喑呜如神语。这里不同于姑苏江南,有着最蓝的天最净的水和最肥美的草原,是世间最美的地方。

古来名胜地,半是杀人场!

千百年来,这片土地换了一茬又一茬主人,最终谁又能真正拥有她?杀来杀去,输赢终究是个笑话。那些无辜的牧民,多少白骨葬了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