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手(全二册) 9.3
作者: 王小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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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至 第三十三章 2023-11-02 15:3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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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郭京飞、谭卓、颜丙燕、宁理等主演同名悬疑谍战剧!台湾间谍夫妻演绎“贫穷版史密斯夫妇”。 一个遭遇了中年危机的普通男人,在一地鸡毛的表象下,他还有另一个身份,一切平庸不过是他的伪装,他所有的秘密都不能宣之于口。每过一天,他的煎熬就增加一分,内心的拉扯是他所有痛苦的根源…… 在温暖与残酷之间游走,在现实与理想间对决。哭泣者心有余温,狂奔者手捧玫瑰,感恩者上下求索——所有人都在寻找自己的对手。

对手(上册)

第一章

从呼家楼地铁站走出来的时候,老魏下意识地停了一下,抬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可就是停留了这么片刻的时间,身后便传来了礼貌却极不耐烦的声音:“麻烦让一下。”不等老魏完全让开,已经有数个人影从他身边匆匆经过。明明已经过了早高峰最繁忙的阶段,可这里的人却丝毫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老魏仅仅是在电梯口慢了一两秒,就已经成了人流憎恶的绊脚石。

这样的节奏,让老魏既陌生又熟悉——他生活的城市没有北京这么汹涌澎湃,但他的工作却像地下的暗流,静谧、曲折、湍急,甚至凶险。不过,这些让人精神为之一紧的词,表面上绝对不能显露半分。就像他此刻的样子,其貌不扬,穿着普通,反应有点迟钝,被人在电梯口扒拉了一下,也没什么脾气,慢悠悠地出了地铁站,朝站口旁边的朝阳剧场走去。

所以,谁能想到老魏其实是厦州市国家安全局的一名干警呢?

但老魏自己却不敢掉以轻心,常年盘踞在北京地铁口的老油子们个个火眼金睛,这又不是他的地盘,还是小心为妙。

买门票的时候,常驻的杂技演出已经开始了,老魏听到演出铃响起,拿过票子紧走了两步,好像学生听到上课铃急着往教室跑一样。来到演出厅的门口,他轻轻掀起帘子,视线来回扫了两圈,仿佛在寻找自己的座位,但其实他是在搜索接头人的位置,而且已经找到了——舞台上正在表演空中飞人,观众们的脑袋都随着两个演员在半空中荡来荡去的节奏,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整齐转动。只有一个人,脑袋竖直着纹丝不动,好像屏幕上打了个马赛克。

“用不用这么明显啊。”老魏一边默默地想,一边找了个后排靠边的位置坐了下来。怕换地方接头找不着吗?那这小子也太小看他老魏了,自己的线人化成灰他都认识。但线人似乎有点着急,老魏屁股还没坐热,那个线人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老魏看了一眼时间,没过点啊,不会出事了吧?他思量了几秒钟,也起身走了出去。

所幸,卫生间里的接头还算顺利。线人伴着洗手的流水声,三言两句解释了把接头地点从厦州改到了北京的原因:“海那边以为自己手段高,埋了那么多的人,全让这边给抓了,还上了电视。上面很不高兴,军情局二把手的帽子都换掉了。北京没台风,过来避避。”

“保重。”老魏的声音很低,大概只有线人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能听到。

线人的消息被老魏以最快速度带回了厦州。厦州市国家安全局第二处处长汪洋的办公桌上,摆着一部手机,这是线人之前在卫生间交给老魏的。此时里面的内容已经被整理成了书面材料,汪洋认真地翻看着:对岸军情局近期工作要点,新任负责人的履历和性格特征,部分潜伏人员代号……这些情报十分新鲜,但也在意料之内,唯有一个代号引起了汪洋的兴趣:凤凰。

* * * * * *

正如老魏的线人所说,海峡对岸的日子现在不太好过。芝山岩的军事情报局总部,这段时间都沉浸在一股沮丧又焦灼的气氛之中。今日是新长官第一次来开会,所有参会人员都早早地到了大会议室。可不论是谁,怀着怎样的情绪和心思来到这里,进门之后都会脸色一沉,迅速低头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要知道,这些人都是各个情报处的处长,手下的内勤和探员少说有十几人,再加上各种线人,也是不小的队伍。平时耍起威风来,一个比一个气粗。可此时,大家都哑火了。不仅是因为面色不善的新长官早已经端坐在了大桌子的首位,更是因为在桌子的尽头,还摆着一台默不做声的电视机——电视机上正在播放中央电视台的一档时政类节目,虽然被调成了静音,但通过字幕还是很容易明白,这里面播报的是他们的情报人员被捕的内容。

果然新长官不是好惹的,这一出岂止是下马威,简直就是直接打脸。大桌子旁的处长们全都如坐针毡,可新长官硬是等到这期节目全部播完才开始讲话。自然,这种时候也没什么好话了,简单来说就是骂:“这么多眼睛,这么多耳朵,底下的人都被破线了,还得靠对岸的新闻才知道,干,以后大家都不要来了,都回家种水稻吧!怎么都不说话?你们那些先基、黎明,什么晨曦,什么春风,天天说复华,人都没了,谁去复华?”

面对新长官骂骂咧咧的质问,众位处长竟然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吭一声的。倒未必是怕,只是这些官场上的老滑头心里明白得很——新官上任三把火,又是临危受命,肯定会拉一个出来祭旗嘛。这时候谁先接茬,谁还不就是那只该死的出头鸟。

新长官也不是吃素的,他一早看破了眼前的平静,直接点将:“以前的事情不归我管。上面叫我今天来,我就问你们以后怎么办?干你老母,平时那么多的忠义血性者呢?刘处长?”

没被点到的几位都在心里默默吸了口凉气。要知道这位刘处长可是情报局的元老,光长官都送走了三任,轻易没人敢招惹的。不过刘处长倒是一副泰然处之的样子,他年龄不小了,瘦瘦小小的一个人看上去仿佛有些弱不禁风。一张口,语气温和缓慢,可说的话却似绵里藏针:“前面的人没有了,后面的人再上去。当年怎么打,现在还怎么打。急什么嘛。”

沙包大的拳头甩空了,新长官当然不舒服,但掂量了一下刘处长的资格,又想到今后还要继续跟这帮人共事,他忍了又忍,把满肚子的怒火化成了一句无声的“干”……

* * * * * *

海峡的两端,恩怨情仇始终都在上演。太远的先不讲,把时光暂时调到千禧年,厦州一个老码头上,几个旅客正在排队检查船票和证件。一个圆脸微胖的年轻男子把证件交给检票员,四目相对的瞬间,他下意识地想笑一笑,但表情还没挂上嘴角,便收住了。因为他已经想起了特训时,教官的话:任何多余的动作、表情甚至眼神都是危险的,因为这会让人在脑子里对你留下印象。“尤其是你啦。”教官当时还特意点到他,“你右耳后方的这颗痣,本身就是个记号,会让人忘不掉。让人忘不掉,你就离死不远了。”

教官后来委婉地劝他把这颗痣点掉,但他没有照做。因为他记得妈妈说,这颗痣是吉星,会保佑他的。尽管现在他谁的话也不大相信,但妈妈的话他一直记在心里,深信不疑。

厦州又下雨了,淅淅沥沥的并不大,但却阴冷异常。在拿回证件后,圆脸男子一边走,一边朝码头外张望着。直到一个俏丽女子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那个隐藏的微笑终于被释放了出来。他加快脚步走向女子,而对方在发现他之后,甚至比他还要急切,扔掉手中的雨伞,张开双臂小跑着扑进了他的怀抱。

拥抱、凝望、亲吻,两人旁若无人地缠绵了好一阵子,才甜蜜地依偎着离开码头。雨中的一把伞仿佛撑起了一个温暖的粉红泡泡,把外面的阴冷潮湿都隔绝开来。但这个泡泡只维持到了码头不远处的一条老街道上,便随着二人低声的对话破裂消失了。

圆脸男子率先伏在女子的耳边说:“叫我新竹。”

“你好,我叫花莲。”

两人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冰冷,刚刚还十指紧扣的双手此时也已经分开了。这样的情景再明显不过了,他们只是假扮的情侣,实际身份都是对岸派来的间谍,而新竹和花莲也只是他们的代号。

新竹看了看和自己刻意保持着一定距离的花莲,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刚离开码头没两步就这么断然地甩开手,这情侣戏码演得也未免有些假,特训的时候这样的演技在他的教官那边是合格不了的。不过,人家毕竟是初次见面的女孩子,有些不好意思也在情理之中,就先随她吧。

新竹揣测的没错,花莲确实感到有些尴尬。当初拿到见面场景剧本的时候,她还对着镜子演练过,以为自己可以轻松应付。可事情到了眼前,就和想象中不一样了。刚才亲密的一幕还回荡在她脑子里,让她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她也知道,新竹一直在旁边默默观察她。这种气氛让她局促不安,却又无从逃离,所以她强迫自己开口问了一句:“三个人。还有一个没到,他在哪儿?”

新竹没回话,只是顺着眼前这条蜿蜒的青石路向前看去。另一个人,应该马上就要出现了。果然,一辆汽车沿泥泞的路开来,停在了他们身边。一个二十多岁的瘦削男子从车上下来,和他们顺利对接了暗号。他就是花莲口中的第三个人,代号桃园。

* * * * * *

第一步接头成功,让新竹放松了下来。“到现在我还没吃饭,你们呢?咱们这是要先去哪儿?”

新竹骨子里的开朗,让车内压抑的气氛多少消散了一些。但桃园冷峻的个性让他的每一句话都被压缩到了最短。“房子已经租好了,屋里有吃的,先回去。”

“这鬼地方也老下雨,一路上我把衣服都坐潮了。租的房子在哪儿,远不远?”新竹一边碎碎念,一边鼓捣着车上的收音机。

收音机的信号时强时弱,发出一阵烦人的刺啦声。桃园悄悄朝副驾的位置瞥了一眼,发现新竹是个左撇子。不过,他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只是简短地答道:“大同路。”

“你平时说话也这么少啊?”

“不多。”

问答之间,新竹感觉有点扫兴。显然,两个搭档的性格和他都不太投契。不过不要紧,他此行的目的并不是交朋友,而是执行任务。想到这些,他释然地问:“什么时候行动?”

“今天。”说完这两个字,桃园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上的花莲,幸好这个姑娘和自己一样沉默。

* * * * * *

“2018年5月25日,农历四月十一,现在是北京时间早上八点十八分。雨已经下了好几天了,大家都盼着晴天,不过根据省气象台的预测,未来三天厦州的雨还是会淅淅沥沥地下……”李唐把车熄了火,电台广播也随之戛然而止。他下了车,朝不远处的厦州市第八市场走去。

这世上有没有人风雨无阻?有,来采买生鲜的阿公阿嬷便是如此。别说这点雨,就是下冰雹他们恐怕也会顶着锅盖出来逛菜场。所以当李唐站在被当地人称为八市的街口,听着摊贩们的叫卖、阿公阿嬷的讨价还价乃至不知何处的音箱传来的那句“goodbye my love,我的爱人再见……”,他的心中不禁升起一丝焦躁。这个地方,他一点也不想来,但却不得不来。

可能就是这股不耐烦,让他的神经不经意间松懈了一下,于是在他躲闪脚下滑腻腻的海鲜筐时,一个小偷在擦肩而过之际顺走了他的钱包。但小偷很快就后悔了——转到一条僻静的小巷里打开钱包,最先闯进他视线的是一张人民警察证,加上已经尾随而至的李唐,小偷只觉得后背冒凉气。

李唐没多废话,他先让小偷用他自己的手机拨打了110,然后把背包扔过去,示意对方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警服、手铐还有一根绳子,前两样他又装了起来,眼下只要那根绳子就够了。

待李唐离开小巷的时候,巷口已经响起了警察的声音。而那个小偷被捆住了手脚,嘴里还塞着刚从他脚上扒下来的臭袜子。警笛声让李唐加快了脚步,此时他绝不能与这附近的警察碰面,否则接下来的事恐怕就有麻烦了。

* * * * * *

八市尾端的一座骑楼上,已经换上警察制服的李唐,躲避着四处流下的雨水,轻巧地走到一扇门外。这些老旧的骑楼原本是些商铺,现在大多改成了出租的民宅。透过模糊的压花玻璃,李唐窥见屋里有人如醉酒般癫狂。他试着敲了敲门,一个猥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小妹,又来一个。”

门开了,一个形容枯槁的小个子男人出现在李唐面前。他原本脸色苍白,眼神迷离,李唐的出现让他骤然醒了醒神。一层细密的汗珠唰的一下覆盖了额头,男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手也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能瞬间把人弄成这样,李唐只起到了一小部分作用,更主要的原因是毒品。李唐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吸毒工具,显然在他进来之前,这男人正在幻觉里嗨着呢。

但李唐现在无心搭理这人,眼看着他哆哆嗦嗦地穿衣服找鞋准备跑路,李唐连拦都没拦,只管戴着白手套在屋里四处翻找搜寻。沙发上有个钱包,桌上还有一个手机,李唐都翻了翻,没发现他想要的东西。忽然,茶几上的一个首饰盒引起了他的注意,它精致的外表和周围的环境实在有些格格不入。李唐拿起首饰盒掂了掂,小心地打开,里面是一根血淋淋的手指。

这时,门口传来咣当一声闷响。原来那个吸毒者已经穿戴整齐,正要夺门而逃的时候,因为吸毒过量,一头栽倒在了门口。这也是李唐根本不去阻拦他的原因,从他开门时的样子就能看出来,别说跑,能留口气活着就不错了。

* * * * * *

李唐把门窗关好,用一瓢凉水叫醒了这个吸毒者。

“以后少吸点。这次是脚软站不住,下次你就死了。”李唐站在吸毒者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

吸毒者想起身,但挣扎了两下还是放弃了,他抹了抹脸上的水珠,虚弱地说:“我这是第一次,以前从来没试过。货也不是我买的。”

“说得像真的一样。还有吗?”

“我喝多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这里,真的。”

看着对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李唐冷笑一声,冲他晃了晃在沙发上找到的那个手机:“小黑哥,你手机里那些人都这么叫你,他们没告诉你,这里就是你家啊?”

李唐的话让小黑的脸色越发苍白,但他嘴里还是那句话:“我没扯谎,我喝醉了,什么也不知道。”

“行啦。这些话留着以后对禁毒支队的人说吧。吸粉打针我不管。找你是别的事情。”李唐说着把那个首饰盒放在了小黑身边,“你切下来的?”

小黑瞥了一眼首饰盒,一言不发。

李唐料到了这些,继续说道:“以特别残忍手段造成严重残疾,最多判你十年,值吗?”

“我切的是他的左手,不算重伤害。”小黑似乎早有防备。

“知法懂法,挺好。另一个人呢?你把他弄哪儿去了?”

“谁?”

“幺鸡——昨天晚上,你去找的不是他吗?”

面对李唐的问题,小黑再次闭上了眼睛,虚弱地喘息着。这副样子让李唐想起之前在监控录像里看到的那一幕——街口的喜雀棋牌馆里,无论幺鸡的手下小钟如何苦苦哀求,小黑都不为所动。他举刀切下了小钟的手指,鲜血喷了一脸,眼睛都没眨一下。这样的狠角色,不上点手段恐怕问不出什么结果。

当然,李唐不会干出切手这样残暴又违法的事情,他只是把小黑从地上拎起来,扒掉了他身上除了内裤之外的所有衣服,然后把他的双手反剪着铐在了铁窗棂上。窗户的高度刚好让小黑呈现半吊的状态,为了不让手铐卡得太疼,小黑努力踮起脚尖,但依旧不能阻止手铐深深地嵌进他的皮肉之内。

此刻,他再也不能无视李唐的问题,在尽量克制了一下痛苦的表情之后,艰难地回答道:“小钟那儿什么也问不出来,指头都断了也不说,他确实不知道,不信你去问他。”

“当然要问,可是小钟现在也消失了,你帮我找找?”李唐继续盘问着。

长时间的反吊让小黑的脸从刚才的苍白渐渐变成了黑里透红,虽然他浑身冷得发抖,但鼻尖上却不停地滚落着汗珠。他强忍着抬头看了看,黑色墨镜不仅盖住了李唐的半张脸,更隐去了他真实的眼神。小黑咬紧牙关说:“我就管切手,找人的事情还有人做。”然后他甩掉了鼻尖上的汗珠,颇为硬气地接着说:“单独出警、非法拘禁、刑讯逼供,你违了三个法。幺鸡欠了我们的钱,有借条有手印,进了法院我们也有理。你为什么找他我不管,你把我放了,我就知道这么多。”

果然是混迹赌场黑道的老手,这么快就发现了李唐的破绽,那他这些把自己择得一干二净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呢?李唐没有十足的把握。可要想找到幺鸡,小黑是唯一的线索。他沉吟了一会儿继续追问道:“赌钱输了,就去借高利贷,是你们给他挖的坑吧?”

“我们只管借钱收利,不沾牌局。”

“哦,他让你们骗了多少钱?”

“是借。借了三百个。” 小黑还在挣扎着狡辩,可声音已经越来越微弱了。

“这么多的钱,换了我也得跑呀。”李唐听了这个数字不禁感慨起来,他透过墨镜又看了看小黑,“你们还是不了解他。小钟就是给他看店的,你以为切了小钟的手指头,他就会现身吗?”

小黑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他浑身颤抖,想抬起头再看看李唐,却已经没有一点力气。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喃喃问道:“你不是警察。你到底是什么人?”

* * * * * *

离开小黑乌烟瘴气的小屋,李唐转进了八市尾端的一座公共厕所里。他小心地锁好隔间的门,迅速把身上的行头脱掉,全部塞进了背包里。随后,他把背包往墙角一扔,掏出手机开始在地图上搜索附近的医院。

手指横断,缝合包扎,这种精细的外科手术必须去医院,越大越专业越好,所以离棋牌馆最近的两家小诊所和一家药店都不会是小钟的目标。他要做的就是在失血过多休克之前和时间赛跑,而离棋牌馆最近的三甲医院就是厦州大学附属第一医院。

理清思路之后,李唐起身离开厕所,出门上了一辆车身泥泞的出租车。发动机点着的时候,车上印着“海峡出租”的顶灯也亮了起来。坐在驾驶座上的李唐,没有了警服和墨镜的加持,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出租车司机。

厦州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由三栋楼群组成,是厦州市最大也是历史最悠久的公立医院。李唐摇下车窗玻璃,远远看了看这些颇有年代感的建筑,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找到了急诊的大牌子。

没想到的是,护士比李唐还想找到小钟。只见她指着就诊记录,向李唐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表弟。不省心,出了事也不敢和家里说。”

“哦,他昨天后半夜来的,包扎完就跑了,钱还没交。正好你来了,替他交了吧。”

“搞错了吧?我表弟这么难听的名字,也有人和他重名?”李唐有些尴尬地接过就诊记录本迅速扫了一眼,只见上面记录着一条简单的信息:钟耀光,畲族,左手外伤,外科会诊,紧急门诊手术,未办理住院手续……

“还真搞错了,畲族人,我不认识。”说完,他在护士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转身离开。确实是小钟没有错,不过垫付医药费就算了。

* * * * * *

大同路的一处出租屋是桃园、新竹和花莲的临时落脚地。在这里,他们完成了出任务前的最后准备。校准时间之后,重复地点和目标人物背景,这些规定动作在行动小组核心桃园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次行动的目标人物,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部队高级工程师、导弹发动机技术专家黄德铭。这位专业技术少将三天前从北京飞回厦州祭祖,因为犯哮喘病进入第一医院治疗,预计一天后出院。而行动小组的任务就是二十四小时之内,把黄德铭少将从医院里带出来。

明确了这些之后,桃园向新竹看了一眼。这是行动前的最后一项准备,新竹心领神会,熟练地脱口而出:“花莲,祖籍福州,受过侦察和情报的相关训练,会游泳,懂外语,不擅格斗,对牛奶过敏,这次是你十四岁离开之后第一次再回来。”

然后是花莲,她也极其熟练地说道:“桃园,生于眷村,会说国闽粤沪四种语言,擅长和车辆有关的多项技能,会开海内外绝大多数车型,擅长跟踪、定位和地图能力。”

最后是桃园:“新竹,有基本医学知识,懂开枪,擅长近距离搏击,有通信和问讯的专长。”

三个人复述出了彼此的背景资料,口中说的是谁,眼睛就要看向谁。单论熟练程度,三人不分伯仲。但语气和眼神之间,他们又有着些微的差别。尽管是初次见面,新竹无论何时何地都毫不掩饰对花莲的炙热。但花莲的心思似乎更多地放在了沉默寡言的桃园身上。

桃园能感觉到吗?当然能,能成为行动小组的核心,他的洞察力显然比其他两人要高,但同时他隐藏自己的能力也更高。所以,他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回应给花莲,只是冷冷地交代大家:“我们以前从没有见过。等明天事情一结束回到对岸,也许再不相见。生死有命,如果有什么意外,要是谁被捕了,我们互相只知道对方这么多。连名字和身份都是假的,谁也不会有连累别人的风险。假如有人回不来,另外的人也要马上离开,不要在这里——”

“好啦——”新竹面带微笑,语气却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这些来之前就明白了。别说这些丧气话,来之前我拜过菩萨,会保佑咱们的。”

桃园没再说什么,他进卧室换了件颜色更深的衣服。在他进去的空当,新竹凑到花莲跟前小声说:“我们见面的时候,我离你很近,你的心率好像很快。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去医院查查代谢,甲状腺功能失调有时候会让心率变快。”

花莲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说:“来之前有人告诉我,和你见面,只有拥抱,没接吻。”

“情不自禁嘛。”新竹又笑了,“而且来之前也有人告诉我,你是我大学的同学,从初恋到现在,这么久没见面,我肯定要吻你。要不然会让人看出来的。我只是想演得更像一点。”

桃园走出卧室后指出了前往医院的两条路:一条新路,宽;另一条是旧路,窄。而他们需要分开走。

新竹往花莲身边一站,抢先说:“我们俩走新路吧,医院门口见。”

桃园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新竹话已出口,他便什么也没再说,点点头,率先走出了房门。

* * * * * *

公交车上,花莲的头虽然靠在新竹的肩上,但她其实一直在低声警告,让对方把手从她身上拿开。新竹根本不在乎花莲的态度,只用演得更真这一条理由搪塞着。花莲无奈,开始给新竹出题,希图能分散一下他用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刚刚过去几个红绿灯?几所学校?几个修鞋摊,和几家蛋糕店?”

“四个红绿灯,三大一小;一所小学,门口的牌子上少了一块漆,字都快看不清楚了;两个修鞋的,都在巷子的出口,有人从里面骑着车出来,证明至少可以互通,回来的时候要是有紧急情况,可以往里面跑。蛋糕店我没看见,你是在诈我。”

“有一家,不过倒闭了,门上的锁一拽就开,你要是跑不动,着急的时候可以躲进去。”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新竹摸摸自己腰上的肉,说道:“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减肥。”

花莲没接这个话茬,直起身子看了看表:“准备下车吧,快到了。”

“这么快?厦州就不堵车吗?”新竹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失望。

花莲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新竹,凑到他耳边问道:“你在接受训练的时候,教官一直都教你这么没有正经吗?”

新竹掏了掏耳朵:“你不觉得这叫幽默呀?”

* * * * * *

不管是喜欢还是厌恶,这是两人之间最后的轻松时刻。下车之后,花莲迅速吞食了一枚奶片,几分钟后她便出现了严重的呼吸困难。在新竹的搀扶下,他们穿过人流,熟练地挂号面诊,然后住进了呼吸科的病房。

此刻的花莲,脸色苍白,脑袋里嗡嗡直响,连走路都有些费劲。但是经过那个特殊病房的时候,她还是注意到了门口踱步的男人是便衣警察——腰间的手枪虽然被衣服掩盖,但转身的瞬间还是能隐隐凸出一点形状。新竹则在路过病房的一瞬间,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朝里面瞥了一眼。病床上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正坐在床上吸氧,那正是之前他们在照片上见过的导弹专家黄德铭。

新竹低下头,仿佛在关切着身边的女友。但实际上,他只是在和花莲交换眼神,确认行动目标。随后,他们走进了隔壁的病房,花莲的病床就在这里。

* * * * * *

在第一医院住院楼对面的一扇窗子里,桃园正举着一架望远镜藏在窗帘的背后。他张望了许久,终于看到了花莲站在窗口轻轻点了点头,桃园知道这代表她已经用药脱敏。而这也是桃园进行下一步行动的信号,他放下望远镜,转身走出了房间。

住院部旁边的车库门口,停着三四辆空闲的救护车。桃园已经换上了医院护工的衣服,他戴着口罩和粗线手套,捏着一根铁丝,像开自家车一样,坦然而自如地撬开了最里面的一辆救护车。

* * * * * *

病房里的两人进行得没有这么顺畅。花莲刚在窗口发完信号,一转身就撞上了新竹热烈的拥抱。病房里没有其他人,花莲毫不客气地给了新竹一记耳光。

“你疯了?”

“疯了。是你把我弄疯的。”耳光没能阻止新竹,他执着地抱住花莲。眼看第二记耳光又飞过来,新竹机敏地抓住了花莲的胳膊,两只一模一样的腕表碰在了一起。

花莲索性不反抗了,两眼一闭,决然地说:“来吧,这事比绑架容易多了。来呀!”

也许是花莲的态度,也许是话语里提到的任务,总之新竹突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了。他放开花莲,习惯性地想笑,可这次却没笑出来。

花莲睁开眼睛,盯着新竹看了好一会儿。沉默让两人的情绪渐渐平复,之后花莲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瓶氯胺酮。

* * * * * *

黄德铭少将的病房走进了一位戴口罩的医生——新竹完全没有了之前吊儿郎当的做派,他拿起床头的病历看了看,问道:“黄德铭是吧?”

守在病床旁边的小伙子站起身来,点头应答。看样子应该是黄德铭的助理。

“吸氧多久了?”

小伙子看看手表:“快十分钟了。”

新竹凑到黄德铭跟前,再次打量了他一番,然后点点头说:“先输液吧,看他的状态剂量可以少一些。”随后一直跟在新竹身后的“女护士”花莲娴熟地把针头扎进了黄德铭手背上的静脉。

液体已经开始滴入,黄德铭看着眼前的花莲,忽然问道:“你们是怎么倒班的?”

花莲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管目不转睛地观察着黄德铭的反应。新竹见状,赶忙说道:“血压计怎么没带来?一直没人过来监测吗?”

助理是个机灵人,听了这话马上说:“在哪儿?我去拿。”

“你去护士站问问,看看是不是在哪个病房。”

小伙子快步走了出去,病床上黄德铭似乎越发不安起来,他看着花莲追问着:“我怎么没见过你?刚才给我加的是什么药?护士……”

可是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不到一分钟,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花莲用手电筒检查了一下黄德铭的眼球,对光反射依旧,呼吸也比较平稳。她对新竹点了点头,一副活动担架床已经被飞快地拽到了病床前。药效只有十五分钟,他们必须快。

趁着门口便衣转身的瞬间,新竹和花莲推着黄德铭快速离开了病房。他们一路来到大厅,可能是因为脚步匆匆,众人自觉地给他们闪出了一条路。一辆救护车已经停在了大厅门口,虽然还没拉响警笛,但车顶上的灯已经开始闪烁。桃园坐在驾驶室里,看着同伴越来越近。救护车的后门已经提前打开了,距离任务成功只有一步之遥。

可就在这时,救护车的倒车镜里忽然晃了一下。桃园往后一看,一辆亮着灯的警车不紧不慢地开了过来,停在了救护车的侧前方。警车的后面还跟着一辆黑色轿车,几个穿着便衣、颇有官威的人先后从两辆车里走了下来。桃园心头一紧,这些人都是老警察,不仅仅是因为那辆警车,更因为他们身上透出的干练和警觉。

桃园下意识地朝大厅的方向看去,可还没看清同伴的位置,一辆警笛大作的救护车从旁边飞快地开了过来,直接停在了桃园这辆车的前面,堵住了他唯一的一条出路。车上的病人显然情况紧急,几个医护人员从大厅里冲出来,来不及往下搬运病人,就上车开始抢救。

花莲和新竹已经离大门很近了,但看到这一幕他们明显放慢了脚步。桃园和同伴们遥遥对视,同时也隐隐听到“市领导慰问黄少将……不要记者……明天就出院了……”。新竹和花莲听到了这些话吗?下一步该怎么办?桃园盯着大厅门口的这些便衣警察,呼吸越来越急促。

* * * * * *

花莲没有听到门口的那些话,但她也不敢再朝前走了。担架床上,黄德铭的手指已经开始微微颤动,似乎随时都会睁眼醒来。而大厅深处,黄德铭的助理和之前守在病房门口的便衣警察已经从电梯里冲了出来,正在紧张地四处寻找。而外面,桃园的救护车被前后几辆车死死堵住,进不能进,退不能退。

这一刻,空气似乎都要凝固了。花莲犹豫了不到一秒钟,然后一咬牙推着担架床快步往回走去。新竹愣了一下,马上也跟了过去。桃园在外面长出了一口气,下一步该想办法尽快撤退。

* * * * * *

几个便衣警察一路跟着助理快步走进病房,赫然发现黄德铭竟然安然无恙地躺在病床上。听见有人进来,他下意识地睁开眼睛看了看,又闭目养神似的睡着了。助理一脸愕然,还没等他解释明白,一个护士拿着一张雾化单走进来,着急地说:“刚才你们哪去了?连个家属都找不着。老先生都在雾化室里睡着了。签字吧。”

* * * * * *

桃园的那辆旧车停在医院后身的一条小路上。没多久,花莲和新竹匆匆走来。两人沉默地钻进车里,车子发动的瞬间,桃园透过后视镜对花莲投去了一个赞许的眼神。这一切当然逃不过新竹的眼睛,车内的气氛越发微妙了。

也许是沉浸在这种氛围之中,也许是还在回想刚刚失败的任务,车内的三个人谁都没有注意到在街角的不远处,有一个男人正躲在一把雨伞下,静静窥视着他们的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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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路不算宽,李唐习惯把车停在街口,然后溜达回家。经过楼下的便利店,他发现墙上贴着一张寻狗启事。照片上的狗咧着嘴,仿佛要冲出纸面,对李唐狂吠两声。李唐皱了皱眉,又想起了不知所终的小钟和幺鸡。

店里传来老板的声音:“酱还是两袋?”

李唐头也不回地回答:“老样子。”

不一会儿,老板拿着一个塑料袋从店里走出来,里面装着一些陈有香沙茶酱。看着李唐一副狼狈的样子,老板随口问道:“这是去哪儿了,一身汗?”

李唐从袋子里拿出一瓶水,拧开喝了几口说:“车坏了,修了修。进了家给你手机上转钱啊,走了。”可没走出几步,他又返回来,把袋子里的一盒烟扔回柜台,“以后不要了,戒了”。

“什么时候?”

“今天。”

“哇,抽了快二十年的烟,说戒就戒,真狠哪。”

李唐随口吐掉了嘴里的一块糖,自嘲地说:“狠什么,  !都是老婆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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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唐走进家门的时候,看见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正在背诵古文:“寡人,寡人无疾……扁鹊……寡人……”

男生眉头微皱,一脸困惑又胆怯的表情。他努力地想要继续背诵,可坐在对面的老师已经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先停一停。背诵记忆这个事是这样,光靠死记硬背只能事倍功半。要是有技巧,就能省心省力。”

男生听得似懂非懂,李唐在一旁看着都觉得难受。他了解妻子丁美兮,虽然无法评判她作为一名中学语文老师的专业水平,但就凭她的性格,被她盯着做事,那滋味通常都不大好受。

丁美兮把一篇古文分析得头头是道,但包括刚刚那个戴眼镜的在内,屋里几个来补课的学生,情绪似乎都不太高。古文是难点,每次讲到这部分,气氛总会显得格外紧张。李唐不喜欢这种感觉,尤其是今天,他脑子里装的事情太多了,实在想安静一会儿。平时,丁美兮不允许他在上课期间插话,但李唐今天忍不住了,打断了丁美兮说:“有个事,你来一下。”

“你先去做饭吧,晚上我弟弟也要来,完了你先吃,别误你上夜班。”丁美兮迅速发号施令,仿佛每一句话都不容置疑。

“有事,今天不去了,我……”李唐再次想说点什么,可丁美兮已经重新投入到了授课的语境之中,头都不回地对学生们说:“咱们重来,扁鹊见蔡桓公,一共四次,第一次……”

李唐被生生晾在一边,愣了一会儿,无奈地提着塑料袋走进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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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的补习终于结束了,除了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其他人都被家长接走了。丁美兮望向窗外,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窗外飘来一阵熟悉的味道。蛤蜊豆腐汤,来厦州吃的第一顿饭就是蛤蜊豆腐汤,那时也是三个人。十几年前的一幕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丁美兮觉得心里别扭了一下。她清了清嗓子,喝了口水,好像要把这点别扭冲走似的。这个方法屡试不爽,而且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大家都会把这当成教师的职业病——咽炎。

但其实这是一个心理暗示法,每当有干扰项出现在脑子里,就用一个特定的动作构筑具象画面将其清除,这样有助于保持注意力的高度集中。丁美兮至今还记得第一次学到这个方法时的场景,那天练习的时候,她喝水的杯子上画着一支淡绿色的柳枝。

啪——书本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打断了马上要徜徉的思绪。丁美兮回头一看,戴眼镜的男生还在慢吞吞地收拾书包,见老师回头,他不由自主地激灵了一下。丁美兮看出了学生的紧张,忽然有点心疼。她难得笑了笑,走到书桌旁,手脚麻利地帮学生收拾起来。

“怎么还让老师给收拾书包,自己收!不好意思啊丁老师,堵车,来晚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乍一听好像带点北方口音,但整句话说完仿佛又都是海蛎子味。他叫火传鲁,是男生的父亲,也是丁美兮刚刚那股别扭的根源。好在刚才已经喝水冲走了,丁美兮热情利落地边笑边说:“天天这样,街坊口的人都叫它血栓路,三年两年是通不了了。对了,期末摸底,小火说他比上次多考了二十四分。小三十分啊,别的科再往上拉一拉,就摸得着重点高中的门槛了。”

火传鲁摸了摸儿子的头,但眼睛却没离开过丁美兮:“他脑袋慢,丁老师多费心了。”

丁美兮笑着把父子俩送到门口,火传鲁似乎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差点忘了,这月的补课费。”

这时候拿出这个,丁美兮能不接吗?她看了一眼火传鲁,接过信封,目送着父子二人离开。之后,她快速打开信封看了看,里面没有钱,只有一张酒店的房卡。丁美兮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可还没等她回身去拿水杯,一个面容清秀但神情却有些冷峻的长发少女与火传鲁擦肩而过,径直走进了丁美兮家的大门。她的出现就像一颗导弹,直接击中了丁美兮,这种量级的冲击力,怕是喝一壶水也缓不过来了。

少女名叫李小满,是丁美兮与李唐的女儿。她就在母亲丁美兮所在的厦州六中上学,今年已经高三了。不过和丁美兮的学霸期待不同,李小满的志向似乎在艺术方面。今天她比平时回来得稍微晚一些,就是因为刚刚参加了校园文化艺术节的话剧汇演,她扮演的是《雷雨》中的蘩漪。

因为卸妆刚刚洗过脸,李小满的皮肤越发显得洁白透亮。她进门放下书包,看都没看母亲一眼,便拿着一把梳子走到镜子跟前,自顾自地梳理乌黑的长发。在她修长的脖颈上,挂着一个金凤凰吊坠。这里的人讲究长命,这是父母在满月的时候为她戴上的。

父母真的希望她长命吗?眼下的李小满可不这么认为。尤其是母亲丁美兮,一张嘴像机关枪似的,分分钟要置她于死地。她不明白母亲的脑子里是怎么想的,比如现在,她只是站在镜子跟前把散乱的头发梳成辫子,可在母亲看来,这样的行为仿佛就是罪大恶极。

“你以为我愿意管你?摸底考试是什么意思你告诉我,现在去厨房备多少料,高考的时候就能吃多少饭,这道理连你们班门口那只流浪猫都懂,你不懂?摸底考试就考这么点分数,你拿什么和全厦州一万七千个考生去竞争?”丁美兮的话又快又密,把一直躲在屋里研究厦州地图的李唐都吵出来了。李小满扫了父亲一眼,那种想插话又根本插不进来的无奈,让她有点想笑。但她忍住了,这时候要是笑了,母亲还不得疯了。

其实李小满的一言不发已经足够让丁美兮气急败坏了。她看看无动于衷的女儿,又看看一旁的丈夫,丧气地说道:“废了!癞皮狗也没你这么没羞没臊。别考大学了,以后上街要饭去吧。”

李小满的辫子快编完了,不知是不是故意气人,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嘟囔了一句:“要就要,又不是不会。”

丁美兮的怒火彻底被点燃了,她扭过女儿的肩膀,质问道:“李小满你看着我,再说一遍。要不要我给你现在就去端个要饭的碗?说话呀,和那些男生眉来眼去时候的你哪去了?”

“我和谁眉来眼去了?”

“学习没你的份,别的事情你干的还少吗?梳洗打扮,描眉画眼,你自己不知道你每天在干什么吗?”

“我就是烦你天天找人盯着我!有什么事不能正大光明的,你以为那些老师把你当同事当好朋友,她们背地里说什么你不知道啊?”

“李小满你在和谁说话!自己鞋上都是泥,你怨什么别人?你要是块省心的料,我用把你费尽心思转到我这个学校来?”

一顿你来我往的交锋,最终以李小满冲进卧室把门紧紧关上才算告一段落。丁美兮似乎还没解气,可当她想跟进去的时候,被一旁的李唐拉住了。她毫不客气地甩开丈夫的手吼了一句:“干什么?”

“幺鸡失踪了。”

李唐的声音极其微小,却让丁美兮一下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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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唐的卧室不仅关着门,连窗户也紧紧关着。一台老式收音机里播放着海峡新闻,大概内容是有关两岸关系的讲话。

但这些内容不过是声音背景,李唐和丁美兮谁也没有注意听。丁美兮的脸上早已经没有了中年母亲的焦躁,听完幺鸡的事情,她低声问李唐:“三百万高利贷,他什么时候把钱数赌到了这么大?”

李唐没有马上回答,低头仔细地穿着鞋带,在末端紧紧地系了个死扣,这才回答说:“真的假的还不知道,这得问他。”

“要是能找到他的话。”丁美兮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不安。

“找不着也得找。看不见人,也得看见他的尸首。”

“三天内找不到,就要报失,然后家里就会派新的联络人来。”丁美兮说着茫然地看了看李唐,“以后会好吗?”

“一朝皇帝一朝臣,姓蔡的不会给我们好果子吃。饿了渴了,都得靠自己了。”

李唐的话跟丁美兮心里想的差不多,只是她不想明白地说出来罢了,仿佛这样还有点盼头似的。可看着丈夫日渐佝偻的背影,她想不灰心也有点难。李唐就要出门了,和十几年来每次出门的时候没什么不同。丁美兮也一如往常地走过去,帮他穿上外套。

可今天又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也许是因为跟女儿吵了一架,也许是因为收到了火传鲁的房卡,丁美兮说不清楚此刻心里的感觉,她想咳嗽一下把情绪控制住,但张开嘴却变成了一段话:“刚来厦州的时候,我比小满大不了多少。谁也不知道我们会待这么久。你说,咱们还回得去吗?”

李唐觉察到了丁美兮的疑虑,作为丈夫他本应该报以温柔的安慰。可他们的关系首先是工作搭档,其次才是夫妻,所以他说出一些不太伤人的大实话:“间谍就像风筝,线头在海的那一边,回不回得去,由揪线的人说了算。”

丁美兮觉得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作为潜伏在这里十几年的间谍,这点道理她能不明白吗?她只是想得到一点来自丈夫的抚慰。果然,假夫妻就是假夫妻,哪怕同床共枕十几年,孩子都快成人了,在对方眼里彼此也不过是同僚。但李唐冰冷的态度也有好处,丁美兮水都没喝,就把自己从混乱迷茫的情绪中拔了出来。当务之急,就是要先找到幺鸡的下落。

此时,李唐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你说,幺鸡会不会已经回去了?”

丁美兮冷静地摇摇头:“不像,我看更像出了事。”

“为什么这么说?”

“直觉吧。女人都有的直觉。”

直觉二字像个万能定律,让李唐无从反驳。他沉吟了片刻,又说道:“要是我明天午饭还回不来,有人问起,就说我拉了个黑活,去外地了。”

丁美兮点点头,问道:“你确定给幺鸡看店的那个人会坐船吗?”

“他是畲族人,以前我听他的口音,原籍应该在浙江的景宁,那是畲族自治县。出了这种事,老板跑了,自己的手指头也被切了一半,肯定得跑。他这样的人在别的地方无亲无故,只能先回老家。”

“万一猜错呢?”

“我们就是靠着万一才活到现在的——最快的路是去温州的动车,然后坐大巴再到景宁。但他不敢去火车站,只能走另一条路,集美汽车站。旁边就是开黑车的,为了省钱,司机不走高速,挑的全是国道,因为手续不全,有时候还会穿村子绕路,不登记身份证,也会避开警察和要债的。我如果是小钟,就去那儿坐。”李唐说着看看手表,“每天一趟,要走就是今晚了。”

看着李唐将那把短小而坚硬的野外手电筒别在腰间,丁美兮最后嘱咐了一句:“我手机一直开着。”

李唐头也不回地说了句“知道”,可刚想出门又突然回头问道:“你弟弟不是说要来吗?还没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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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晓禾从沙坡尾 Destination酒吧里走出来,朝四下张望了一番。除了几个妆容精致的年轻男子,没见到一个女人的身影。丁晓禾微微松了口气,和经常出入同志酒吧的人相比,他的打扮只能用粗糙才能形容。奈何长得干净挺拔,尽管只是进去转了一圈,他还是吸引了一些热辣的目光。这让丁晓禾有些尴尬,现在甩掉了尾巴,他终于可以放心地去姐姐家了。

饭桌上已经摆满了弟弟爱吃的菜,丁美兮又端出了一盆热腾腾的米饭。丁晓禾见状赶紧起身把饭接过来,然后拿起勺子一边盛饭一边问道:“我姐夫呢?又拉夜班去了?”

“嗯,开出租就是熬时间,不去吃什么。半辈子了又不会干个别的,他要是像你一样,也不用受这日夜颠倒的罪。”

听着姐姐一如既往的抱怨,丁晓禾劝慰着说:“不用上班也自由,各有各的好。”

丁美兮苦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此时,李小满戴着耳机坐到了饭桌旁。丁美兮看着女儿这副样子心里就冒火,碍于弟弟在此,她用尽可能冷静的口气说:“吃饭的时候,把你耳朵里的东西揪出来。”

可李小满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根本听不到妈妈的话。丁晓禾见姐姐脸色难看,赶紧碰了碰外甥女的胳膊,冲她使了个眼色。李小满扫了妈妈一眼,把耳机摘下来,头也不抬地开始扒拉饭粒。她戴着耳机就是不想听妈妈唠叨,可现在看来,这场唠叨又不可避免了。

果然,丁美兮机关枪一般的声音再次回荡在饭桌上:“看看你舅舅。高考全年级第四,语文单科状元。本科第一研究生第一,公务员统考笔试还是第一,人家什么都是第一。上班这碗饭想怎么吃怎么吃。我在说话,你听见没有?”

丁美兮越说越气,李小满越听越不耐烦。眼见场面即将失控,丁晓禾赶紧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李小满的碗里,打岔说:“小满吃鱼,我就爱吃你妈妈做的鱼,凉了就该腥了。”

丁美兮的目光终于从女儿的身上移开了。她关切地问丁晓禾:“你公务员报的什么专业来着?”可没等弟弟回答,手机突然响了。丁美兮接起电话:“是我,哪位?理财到期了?哪一笔?不对不对,怎么会是今天到,我记得是下个月呀。你等等,我去查查——”

见母亲进了里屋,李小满赶紧凑到丁晓禾跟前,小声说:“舅,一会儿帮个忙。”

“这次帮你圆什么谎?”这种忙,丁晓禾已经帮了外甥女不知道多少次了。

李小满放下碗筷嘿嘿一笑,一边轻手轻脚地拿书包摘衣服,一边接着小声说:“小谎不算谎。等我妈出来,就说楼下老张家的二东姐叫我去图书馆了。关路灯前就回来。”

“你妈不会去她家问吗?”

“嘘——”李小满把手指竖到嘴边,“我俩互相圆,她出门也有事儿。”

“你去哪你先告诉我,万一你妈真要找你——”话没问完,李小满就跑出去了。丁晓禾无奈地摇摇头,一转身看见姐姐正靠在卧室门旁。

“又是楼下的二东吧?”丁美兮看着饭桌旁空荡荡的椅子,问了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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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的海面,波光粼粼。在一处偏僻的海岸边,一排高高的木头房子伫立在海浪之中。从陆地进这些房子需要踩着木头做的台阶,木阶下面皆是悬空,其间长满了高高的水草。每个木门里都有灯光从缝隙透出来,两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守在其中一间下面,百无聊赖地踢着一颗脏兮兮的足球。

突然,上面的门开了,黑暗中一个人影从半空中闪过,啪的一声,摔进了海里。没有人关心他的死活,两个年轻人更是熟视无睹,仿佛早已见惯了这种场面。

确实,在这座海边的地下赌场里,每天都有人被扔进海里。自己把命扔在牌桌上,也就别指望世上还有人惦记了。

这会儿已经是半夜了,海上一片寂静,赌场里却正是热火朝天。在一间肮脏油腻的房间里,有个人正站在简易炉灶旁,翻炒米粉。这人熟练地颠着炒勺,一件外衣系在腰间,权当是围裙。身材中等,体格倒还算结实,如果不是肩膀上露出一截胸罩带子,恐怕很难看出她是个女的。

转眼间,一锅米粉已经炒熟了。女人把它全部扣进一个脸盆里,然后吐掉嘴里的槟榔渣,端起一盆米粉挑开帘子走进赌场的大厅。

说是大厅,其实也不算很大,总共七八张台子,大小不一。不过这也足够让一批赌徒神魂颠倒了,烟雾缭绕之间,经常会闪现出精致的西装和限量款的名表。女人的眼里仿佛没有这些,她把大盆往一张空桌上一放,拿起饭勺在盆边咣当一敲。这就是个信号,告诉这里所有人,可以吃饭了。

女人似乎挺有排面,往桌子旁边一站,不管什么打扮的人,只要过来吃粉,都要客客气气地叫一声九哥。女人不怎么吭声,她自己在盆里盛了一碗,插上一双筷子,往赌场里面走去。

一个山西口音的胖子显然是第一次吃这里的炒粉,看着女人从他身边经过,他小声向旁边的人问道:“这个九哥,是这儿的老板?”

旁边的人头也不抬地吸溜了一口米粉,不屑地说:“老板?就快输得脱裤子了。没钱还天天过来蹭,换了你也得炒个粉吧。”

这话九哥听得一清二楚,但她不在乎。这会儿她最要紧的事儿是把手里的这碗炒米粉端到一位老板跟前。一张赌桌上,没有一个筹码,人民币、港币还有美元,一摞摞的都是现金。哪个赌徒看见这种刺激的场面还能走得动路,九哥反正是走不动了。

桌上玩的是诈金花,鏖战了半宿,此时还在台子上拼杀的只剩下两个人了。一个口音明显的北京人把几摞捆好的钞票放到中间:“睁眼的怕闭眼的,还是暗牌痛快。再来点儿。”另一个玩家没说话,他只看着台子,对方出多少,他就跟多少。

九哥看着牌局,对旁边的人说:“你以为自己的牌够烂,也许别人还不如你。你以为你的好,没准别人的更好。牌好不好不要紧,得命好。”没人搭理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台子上。

北京人慢慢捻开牌,一度想再加码。他手搭在所剩无几的钱堆上,死死盯着对方,终于还是  了。牌面一亮,沉默的对家把桌上的钱都划到了自己跟前。北京人有点扫兴,他抬头一望,正好看见对面的九哥,马上招呼她说:“那谁,哪儿来的炒粉儿?来一碗。”

桌上开始重新洗牌发牌,乱哄哄的人群里,段迎九绕到北京人背后,把自己手里的炒粉递过去,殷勤地说:“五百块。今天不多借,赢了就还你。”

“输了呢?”北京人看都不看地问道。他接过炒粉,吃了两口说:“九哥,别嫌我不讲究,放贷的人都不肯借你,都是怕你把手指头给剁了。”

九哥嗦了嗦腮帮子,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尴尬还是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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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盆蛤蜊豆腐汤摆在桌子中间,旁边还有一盘海蛎煎。桃园、新竹和花莲,每人端着一碗饭,或快或慢地往嘴里扒拉着。

胖乎乎的新竹吃得最快,不一会儿碗就见底了。他一边起身盛饭,一边说:“静脉全麻会影响脑子的短期记忆,越近的越有偏差。给他输的液体和小壶加药的步骤,医嘱上都有,全都对得上。就算他在病房里说他没见过花莲,再醒过来,也想不起是谁给他扎的针。”

与新竹正相反,花莲吃饭慢得像在数米粒。听完新竹的话,她接着说道:“我看过他的病历,黄德铭睡眠一直不好,断断续续,还经常熬夜,医生给他加了安眠药,他不会怀疑自己的昏睡有问题。”

“这都是我们的推断。万一他有怀疑,怎么办?”桃园听完二人的分析,在一旁反问道。

“好办。”新竹快速往嘴里扒拉了两口饭说,“吃完去医院再看看,要是警察有动作,看得出来。”

“警察不一定。动作,别人倒是有。”花莲在一旁若有所思地说,“我第一次看完病历,把纸的页尾轻轻地粘上了。出院之前我又去看,已经被人撕了浅浅的一层。我问过护士,那本病历没人动过。也就是说,还有人偷偷去翻过它。”

“你的意思是,除了我们,还有人盯着黄德铭?”桃园问道。

新竹对这个说法有些不以为然:“万一是医生呢?病历又不是什么绝密资料,人人都能去看。”

花莲低头看着碗里,片刻后说道:“直觉。我一直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样的理由更让新竹无法接受,可桃园却对这个论断表示同意,还说女人的第六感有时候很准确。

新竹快速扫了一眼身边的两个同伴,半开玩笑地说:“那是因为说话的人不一样。这个要是我的直觉,你还同意吗?”

“谨慎点没什么坏处,还是小心点吧。”桃园的话似乎没什么特指,但花莲的心里还是掀起一阵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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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屋里,桃园趴在桌子上望向窗外。花莲走到房间的门口,犹豫了一下问道:“能进来吗?”

桃园赶紧起身,有些局促地说:“来,随便坐。”

花莲慢慢走进来,看见桌上摊开地放着一本诗集。花莲拿起来看了看,问道:“‘我爱你,与你无关。’你也喜欢歌德?”

桃园沉吟了一下回答说:“都说这是歌德写的,其实作者是一个德国的女诗人,Kathinka Zitz。当然,我也喜欢歌德。”

“我也是!”聊到歌德,花莲的语气和神情都有些雀跃起来,“总有天才在我们中间。歌德就是。他这样的人太少了。”

“少点好。都像他一样,像我这样的人还怎么活啊?”

见桃园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花莲有些出神地看着他说:“我以为你从来不会这么说话。”

“怕说不好,就不敢说。”

“对所有人?”

“也不是,对在意的人。”

花莲发现桃园的眼神不再躲闪,她心中闪过一道光,借着这一瞬光亮,她看着桃园问道:“你写诗吗?”

“写得不好。”

“肯定好。有时间的话,能送我一首吗?”

“要是我们明天能回去,一定写给你。”

“一定能回去。”

回去,这个话题让桃园有些恍惚,他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花莲也意识到了这句话在此时此刻的敏感度,见桃园沉默,她先开口说:“我想去楼下转转。”

“外面在下雨。”桃园看了看窗外说。

“我喜欢下雨。”

“那我陪你去。”

桃园毫不犹豫地朝外走去,可当他走到花莲的身边时,脚步不由得停住了。自始至终,花莲的眼神没有从桃园身上离开过。现在桃园走到了她的身边,即便他想躲开,二人炙热的目光已经在交汇的时候擦枪走火。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半空中亮起一道粉紫色的闪电。片刻后伴随着一声闷雷,大门开了。新竹甩了甩雨伞上的水,看着刚刚分开站的桃园和花莲,问道:“雨这么大,去哪儿啊?”见二人都没回话,新竹晃了晃手里的几罐啤酒,“这是厦州,不是家里,算啦。要是觉得闷,来喝点酒”。

“你们喝吧,我先睡了。”花莲面无表情地转身回了卧室。新竹看着她关门的背影,走上去向桃园问道:“你觉得我和她怎么样?”

“什么啊?”

“装傻。我和她,配不配?”

桃园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看着他沉默的样子,新竹笑了起来:“你也太老实了吧,连句敷衍话都不会说。喝酒吧。来呀,放松点,越是紧张的时候越要放松。”

桃园接过一罐啤酒,喝了两口,认真地对新竹说:“我觉得,你和她的性格差异有些大,你说呢?”

新竹根本来不及回答,噗的一下把满嘴的啤酒都喷了出来,随后前仰后合地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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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长途汽车站外,人并不多。李唐躲在站前广场旁边的小巷口,仔细审视着从附近经过的每一个人。天气湿冷,李唐把衣领竖起来裹紧。可一直等到广场上空空如也,小钟也没有现身。

李唐看了看腕表,后半夜恐怕连黑车也要收了,难道自己猜错了?正在他犹豫着想要放弃的时候,广场另一端突然有个人影出现。那人戴着帽子,脚步有些不稳。李唐看不真切,想凑近点,又怕对方发现。这时空中一道闪电,暗夜骤然明亮了几秒钟。那人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却没发现李唐已经悄悄向他靠近。

这人正是被切断了手指的小钟,因为受伤,左手还露在袖管外面。此刻他已是惊弓之鸟,一个闪电已经让他心惊胆战,所以当他发现有人朝他走来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来得及辨别是谁,就转身飞跑起来。

湿滑的雨夜,小钟和李唐都在拼尽全力奔跑。你追我赶,从广场一直跑到了附近的桥洞。雨越下越大,小钟被淋得睁不开眼睛。他想扑进桥洞里,至少不用挨淋,却没留神脚下的一块石头。加上疼痛的左手难以平衡,小钟啪的一下摔倒在地。待他狼狈地从泥水里挣扎出来的时候,李唐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小钟靠在桥洞的墙壁上,已经退无可退。李唐蹲在他身边,拉过他的左手看了看,包扎的纱布上已经血迹斑斑。

“幺鸡在哪儿?”李唐问道。小钟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沉默不语。李唐叹了口气追问道:“伤的是你的手,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小钟依旧不说话。又一道闪电在空中划过,李唐觉得眼前一晃,只见小钟突然摸出一把刀子,猝不及防地捅进了他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