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 书名：
- 灰姑娘
- 作者：
- 张海君主编
- 本章字数：
- 6259
- 更新时间：
- 2023-09-25 12:42:11
tādeɡǒudàduōshùyánɡhétādedízidōu他的狗、大多数羊和他的笛子都méiyǒufāchūyìdiǎnrshēnɡyīnhǎoxiànɡdōujìnrùle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好像都进入了mènɡxiānɡ梦乡。
123童阅读·同成长wèilebǎyìxiēyánɡɡǎndàomìlínzhīzhōnɡwěi为了把一些羊赶到密林之中，伪zhuānɡdelánɡxuézhem&y1ngr9ndeshēnɡyīnjiāshànɡjǐshēnɡ装的狼学着牧羊人的声音加上几声yāohesh9izhīzhèyíxiàl7ulexiànlánɡdeháojiàoɡēn吆喝，谁知这一下露了馅，狼的嗥叫根běnbúxiànɡmùyánɡréndeshēnɡyīndàjiādōubèizhèchǒu本不像牧羊人的声音，大家都被这丑lòudeshēnɡyīnjīnɡx@nɡ陋的声音惊醒。
rénrénhǎndǎkěliándelánɡbèizìjǐdezhuānɡ人人喊打，可怜的狼被自己的装shùbàndǎolezhǐděnɡzheshùshǒujiùqínle束绊倒了，只等着束手就擒了。
piànzib&n9ngchánɡjiǔwěizhuānɡlánɡjiùshìlánɡ骗子不能长久伪装，狼就是狼，yǒnɡyuǎnɡǎibiànbùli2otādeběnxìnɡ永远改变不了它的本性！
lāfēnɡdān（拉封丹）124灰姑娘huigunianghúlijiànzhùshī狐狸建筑师shīzishífēnxǐhuɑnyǎnɡjītādeyǎnɡjīyè狮子十分喜欢养鸡，他的养鸡业quèbùjǐnɡqìyuányīnd3oyěshífēnjiǎndānjīshìsì却不景气。原因倒也十分简单，鸡室四tōnɡbādáchūrùrónɡyìyǒudejībèiréntōuzǒu通八达、出入容易。有的鸡被人偷走leyǒudejīsh#zìjǐzǒushīdewèileniǔkuī了，有的鸡是自己走失的。为了扭亏，miǎnyúyōuxīnshishīzijuéyìjiànz3oy!g-xīnjī免于忧心事，狮子决意建造一个新鸡shèshèshīyàoyánmìfánɡziyàojiānɡùjìfánɡ舍。设施要严密，房子要坚固，既防xiǎotōuyòuyàor3ngj~zhùdeshūfuyǒurénɡěishī小偷，又要让鸡住得舒服。有人给狮zituījiànhúlishìzuìhǎodejiànzhùshīyúshì子推荐，狐狸是最好的建筑师，于是，ɡōnɡchénɡjiùwěituōɡěilehúli工程就委托给了狐狸。
125童阅读·同成长húlishífēnnénɡɡàng4ngzu7y0màilì狐狸十分能干，工作也卖力，ɡōnɡchénɡshènɡlìkāishǐrúqījiéshùdàjiāfēnfēn工程胜利开始，如期结束。大家纷纷láicānɡuānjīdexīnjūx~nj~sh-ɡuǒránshífēnlìnɡrén来参观鸡的新居，新鸡舍果然十分令人mǎnyìzhēnshìyīnɡyǒujìnyǒushèbèiqíqu1ny6uqī满意，真是应有尽有设备齐全：有栖jiàshícáoy6ushēnɡdàndedìfɑnɡyǒuqǔnuǎnde架、食槽，有生蛋的地方，有取暖的dìfɑnɡyěyǒudìfɑnɡbìshǔhúlidédàoleyōuhòu地方，也有地方避暑。狐狸得到了优厚dechóuxièdàjiādōukuājiǎnɡtādejiànzhùjìyìyú的酬谢，大家都夸奖他的建筑技艺。于126灰姑娘huiguniangshìjīqúnlìjíqiānrùlexīnjū是，鸡群立即迁入了新居。
qínɡkuànɡhǎozhuǎnlemɑb#ngm9ih2ozhu2njīh1i情况好转了吗？并没好转，鸡还shirìyìjiǎnshǎojǐnɡuǎnqiánɡɡāozháiɡùshìqinɡzhēn是日益减少，尽管墙高宅固，事情真shìlìnɡrénnányǐjiěshì是令人难以解释。
shīzixiàlìnɡmáifúqǐláizhuōzéiɡuǒránzhuōdào狮子下令埋伏起来捉贼，果然捉到leyíɡèwúchǐzhītúsh9ineyuánláishìjiànzhùshī了一个无耻之徒。谁呢？原来是建筑师húlitāxiūdefánɡzibiérénwúfènɡkěrùtāquè狐狸。他修的房子别人无缝可入，他却ɡěizìjǐliúleyìtiáotōnɡlù给自己留了一条通路。
kèléiluòfū（克雷洛夫）127童阅读·同成长jīhuɑnɡzh4nɡdewūɡuīhéɡǒu饥荒中的乌龟和狗tiānɡuónàojīhuɑnɡdìmiànshɑnɡyěnàojīhuɑnɡ天国闹饥荒，地面上也闹饥荒，dònɡwùɡèɡèèdexiànɡɡēnɡùnrsh#deyǒuyì动物个个饿得像根棍儿似的。有一tiānwūɡuīyùjiànleɡǒukànjiànɡǒuzhǎnɡdehěnféi天，乌龟遇见了狗，看见狗长得很肥，ɡǒumáoyěhěnliànɡwūɡuījiùdǎtinɡɡǒunònɡdàochīhē狗毛也很亮。乌龟就打听狗弄到吃喝demìjuébìnɡqiěshuōtājuébúhuìbǎmìmìxièlòu的秘诀，并且说他决不会把秘密泄露chūqù出去。
ɡǒuyúshìtónɡyìbǎmìjuéɡàosutāɡǒujiàowū狗于是同意把秘诀告诉他。狗叫乌ɡuīdìèrtiānzǎochenjījiàodeshíhoudàotājiāliq&龟第二天早晨鸡叫的时候到他家里去，tāyàodàiwūɡuīdàonànònɡdàochīhēdedìfɑnɡqù他要带乌龟到那弄到吃喝的地方去。
128灰姑娘huiguniangwūɡuīɡāoxìnɡdeshuìbùzháojiàoháiméiɡuòbàn乌龟高兴得睡不着觉。还没过半yètājiùqùchúfánɡlibǎɡōnɡjījiàoxǐnɡɡōnɡjīyǐ夜，他就去厨房里把公鸡叫醒。公鸡以wéitiānliànɡlejiùjiàoleqǐláiwūɡuījiùláidàoɡǒu为天亮了，就叫了起来。乌龟就来到狗dejiāliɡàosutāshuōd3ojījiàodeshíhoule的家里，告诉他说，到鸡叫的时候了。
dànshìɡǒuzhīdàoshíhouháiméidàojiùshuōbú但是狗知道时候还没到，就说，不dàorénmenxiàdìdeshíhoutāb%hu#qùwūɡuījiù到人们下地的时候，他不会去。乌龟就qùnálejǐɡèhúlucónɡɡǒudezhùzháiqiánjīnɡɡuò去拿了几个葫芦，从狗的住宅前经过，129童阅读·同成长bǎnàjǐɡèhúluyáodehuālāhuālāxiǎnɡhǎoxiànɡ把那几个葫芦摇得哗啦哗啦响，好像rénmendàizhezhuānɡzōnɡlǘjiǔdehúluxiàdìshíde人们带着装棕榈酒的葫芦下地时的shēnɡyīnwūɡuīyòuhuídàoɡǒunàl@ɡàosutāshuō声音。乌龟又回到狗那里，告诉他说，tātīnɡjiànrénmenxiàdìqùleɡǒuzhīdàoháiméidào他听见人们下地去了，狗知道还没到shíhoujiùshuōbúdàonǚrénmenqùxiǎohébiānqǔ时候，就说，不到女人们去小河边取zǎochendeyònɡshuǐshítāb%hu#qù早晨的用水时，他不会去。
wūɡuīhuídàojiālináleyíɡèwǎɡuànbǎ乌龟回到家里，拿了一个瓦罐，把yíɡèxiǎoyēhúpiáofànɡzàiɡuànzilǐbiɑnzǒuɡuòɡǒu一个小椰壶瓢放在罐子里边。走过狗dezhùzháideshíhoutābǎɡuànzilidexiǎopiáoyáo的住宅的时候，他把罐子里的小瓢摇dedīnɡdīnɡd`nɡd`nɡdexiǎnɡhǎoxiànɡnǚrénmendàizhe得叮叮当当的响，好像女人们带着kōnɡɡuànzizǒulùshífāchūdeshēnɡyīntāyòuhuílái空罐子走路时发出的声音。他又回来ɡàosuɡǒushuōnǚrénmenyǐjīnɡdàohébiānqùle告诉狗说，女人们已经到河边去了。
zhèyícìɡǒuɡàosutāshuōbúdàonǚrénmenzǎo这一次，狗告诉他说，不到女人们早chensǎodìdeshíhoutāb%hu#qùwūɡuījiùqùná晨扫地的时候，他不会去。乌龟就去拿130灰姑娘huiguniangleyìbǎsàozhoushuāl`shuāl`dexiǎnɡzhecónɡɡǒude了一把扫帚，唰啦唰啦地响着从狗的zhùzháiqiánzǒuɡuòsuíhòutāyòuqùɡàosuɡǒuɡǒu住宅前走过。随后，他又去告诉狗。狗zhīdàozhèshìsh9ishuǎdebǎxìzhèshíhoujīyǐ知道这是谁耍的把戏，这时候，鸡已jīnɡkāishǐjiàoledàoletāyuēdìnɡdeshíhouletā经开始叫了，到了他约定的时候了。他menjiùyìtónɡchūfāle们就一同出发了。
tābǎwūɡuīdàidàosēnlínshēnchùdeyìkēshù他把乌龟带到森林深处的一棵树dǐxiɑwūɡuījuédehěnqíɡuàitāfāxiànzhèkē底下，乌龟觉得很奇怪。他发现这棵shùjiēdebúshìɡuǒzi9rsh#miànbāoɡǒuzhànzài树结的不是果子，而是面包。狗站在shùdǐxiɑchànɡqǐɡēláichànɡwánleɡētājiù树底下唱起歌来。唱完了歌，他就yàoyíɡèmiànbāodiàozàitāshēnshɑnɡzhèshíhoudiào要一个面包掉在他身上。这时候，掉xiàláidebùzh@yíɡèmiànbāoháiyǒuy!g-shuǐmì下来的不只一个面包，还有一个水蜜táokěyǐji&zhemiànbāoy#q@chījiùxiànɡwǒmen桃，可以就着面包一起吃，就像我们yònɡtānɡsònɡmiànbāoyíyànɡ用汤送面包一样。
tāmenchīwánnàɡemiànbāoh7uɡǒuyòuchànɡ他们吃完那个面包后，狗又唱131童阅读·同成长ɡēlezhèyícìtāyàoliǎnɡɡèmiànbāol#j!
歌了。这一次，他要两个面包，立即jiùyǒuliǎnɡɡèmiànbāodiàoxiàláitāmenchībǎoleyǐ就有两个面包掉下来。他们吃饱了以hòuɡǒudàileyíɡèmiànbāohuíqùɡěitādelǎopó后，狗带了一个面包回去给他的老婆，tónɡshíɡàosuwūɡuīshuōtāpínɡchánɡzǒnɡzàizǎochen同时告诉乌龟说，他平常总在早晨héwǎnshɑnɡláiměicìzhǐyàoyíɡèmiànbāoyīnw-i和晚上来，每次只要一个面包，因为nàjiùɡòutāchīdeletāsuíhòuyāoqiúwūɡuībú那就够他吃的了。他随后要求乌龟不yàozìjǐláiyàoɡēntāyíkuàirláiwàny~lái要自己来，要跟他一块儿来。万一来ledehuàyězhǐnénɡchīyíɡèdàizǒuyíɡè了的话，也只能吃一个，带走一个。
dàoèledeshíhouzàilái到饿了的时候再来。
yìděnɡdàoɡǒulíkāijiādàobiédedìfɑnɡqù一等到狗离开家，到别的地方去sh!wūɡuījiùchènjīláidàoshùdǐxiɑtāyàoleyí时，乌龟就趁机来到树底下。他要了一ɡèmiànbāochīɡuoyǐhòuyòuyàoleyíɡèɡěitāde个面包。吃过以后，又要了一个给他的lǎopósuíhòutāxiǎnɡjiǎrútāyàoɡòuwǎnshɑnɡchī老婆。随后他想，假如他要够晚上吃dejiùyònɡbùzháozàilǎoyuǎndeláiyítànɡleyú的，就用不着再老远地来一趟了。于132灰姑娘huiguniangshìtājiùk`ish@chànɡɡēr1nh7uyàoleliǎnɡɡèmiàn是，他就开始唱歌，然后要了两个面bāoliǎnɡɡèmiànbāodiàoxiàláileji8zhetāyòuchànɡ包，两个面包掉下来了；接着，他又唱ɡēyàosānɡèzu#hòutāyòuchànɡɡēyàosìɡèsuíhòu歌要三个；最后他又唱歌要四个；随后tāyòuchànɡɡēyàowǔɡèyìliányàoleɡòutāyíɡèxīnɡ他又唱歌要五个；一连要了够他一个星qīchīdemi3nb`ozàixiàyíɡèxīnɡqīdàoláiyǐqián期吃的面包。在下一个星期到来以前，tāyònɡbùzháozàiláile他用不着再来了。
zuìhòutāyòuxiǎnɡjiǎrútābǎsuǒyǒudemiànbāo最后他又想，假如他把所有的面包133童阅读·同成长d4unònɡdàoshǒutājiùzàiy0b%y7ngláileyěmiǎnde都弄到手，他就再也不用来了，也免得biérénzhǎodàonàkēshùdònɡshǒuqiǎnɡzǒunàxiēqíɡuài别人找到那棵树，动手抢走那些奇怪deɡuǒziyúshìtājiùyàosuǒyǒudemiànbāodōudiào的果子。于是，他就要所有的面包都掉xiàláidànshìmiànbāodiàoxiàláideshíhoudōudiàozài下来。但是面包掉下来的时候，都掉在letāshēnshɑnɡy#liǎnɡɡèmiànbāodiàozàitābèishanɡ了他身上。一两个面包掉在他背上，yìdiǎnryěshānɡbùzh1otākěshìsuǒyǒumiànbāodōu一点儿也伤不着他，可是所有面包都diàod3oshenshangzhònɡdebǎtāyābiǎnle掉到身上，重得把他压扁了。
wūɡuījiùzhèyànɡsànɡlemìnɡɡǒulǚxínɡhuílái乌龟就这样丧了命。狗旅行回来deshíhouzàinàl@kàndàolewūɡuīdesǐshīɡǒu的时候，在那里看到了乌龟的死尸。狗kànjiànduīzàidìshɑnɡdemiànbāojiùjuédìnɡbǎnàxiē看见堆在地上的面包，就决定把那些miànbāobānhuítāzìjǐjiāliqùwūɡuījiùzhèyànɡ面包搬回他自己家里去。乌龟就这样bèizìsīzìlìdetānxīnhàisǐle被自私自利的贪心害死了。
xīfēitónɡhuà（西非童话）134
已经读完最后一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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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草人
《稻草人》序（节选）
- 书名：
- 稻草人
- 作者：
- 叶圣陶
- 本章字数：
- 4023
文/郑振铎
圣陶集他最近两年来所作的童话，编成一个集子，以末后的一篇《稻草人》为全集的名称（编者注：本书篇目顺序有所调整），他要我为他作一首序文。我是很喜欢读圣陶的童话的，而且久已想说几句关于他的童话的话，所以便乘这个机会在此写几个字；不能算是《稻草人》的介绍，不过略述自己的感想而已。
丹麦的童话作家安徒生曾在一处地方说，“人生是最美丽的童话。”这句话在将来“地国”的乐园实现时，也许是确实的。但在现代的人间，他这话却至少有两重错误：第一，现代的人生是最令人伤感的悲剧，而不是最美丽的童话；第二，最美丽的人生，即在童话里也不容易找到。
现代的人受了种种的压迫与苦闷，强者呼号着反抗，弱者只能绝望地微喟。虽然有许多不自觉的人，如绿草之春而遍野，秋而枯死，没有思想，也不去思想；还有许多人住在白石的宫里，夏天到海滨去看荡漾的碧波，冬天坐在窗前看飞舞的白雪，或则在夕阳最后的淡光中，徘徊于丛树深密流泉喷激的画图里，或则当暮春与清秋的佳时，弄棹于远山四围塔影映水的绿湖上；他们都可算是幸福的人。这正如看一幅最美丽的画图：绿畴千亩，陌上桃花盛开，小溪曲流于其间；农夫驱着牛在那里犁田，渔翁静静地坐在绿荫底下垂钓，少年跨着骏马在陌上驰着；天空是一碧无际，间泛着若隐现的鱼鳞似的几片白云，谁会见了这幅画图而不觉得这是可留恋的境地呢？然而这不过是一幅画图而已！在真实的人生里，虽也时时地现出这些景象，却只是一瞬间的幻觉，而它的背景，乃是一片荒凉的大沙漠，或是灰色的波涛汹涌的无边海洋。所以一切不自觉者与快乐者实际上却与一切的悲哀者一样，都不过是这大沙漠中或是这无边海洋中的只身旅行者或随波逐浪挣扎着的小动物而已。如果拿了一具大的显微镜，把人生仔细观察一下，便立刻现出如克里卜莱·克拉卜莱老人在一滴沟水里所见的可怕的现象来：
所有几千个在这水里的小鬼，都跳来跳去，互相吞食，或是彼此互相撕裂，成为片片……。这景象如一个城市，人民狂暴地跑着打着，竞争着，撕裂着，吞食着。在底下的想往上面爬，乘着机会爬在上面的却又被压下了。有一个看见别的一只腿比他长，便把它折下来。还有一个鬼生了一个小瘤在耳边。他们便把它取下来，四面拉着他，竟因此故而把他食掉了。只有一个小女儿沉静地坐着，她所求的不过是和平与安宁。但别的却不愿意，推着她向前，打她，撕她，也把她食掉了。
1921年4月，左起沈泽民、郑振铎、沈雁冰、叶圣陶于上海半淞园合影。
1978年10月，叶圣陶与他的三位子女（左起：叶至美、叶至善、叶圣陶、叶至诚）。
正如那向这显微镜看着的无名的魔术家所说的，“这实是一个大都市的情况。”或者更可以加一句，“这实是人生！”
如果更深邃的向人生的各方面看去，则几乎无处不现出悲惨的现象。如圣陶在《克宜的经历》里所说的：在商店里，在医院里，在戏馆里，所有的人都是皮包着骨，脸上全没血色，他们的又细又小的腿脚正像腿脚；或如他在《画眉鸟》里所说的：有腿的人却要别人拉着走，拉的人的额上的汗渗出来，像蒸笼的盖，几个油腻蒙了周身的人，终日在沸油的镬子旁为了客人的吩咐而作工，唱歌的女孩子面孔涨得红了，在迸出高声的时候，眉头皱了好几回，颧骨上面的筋也涨粗了，她也是为他人而唱的。虽然圣陶曾赞颂着田野的美丽与多趣，然而他的田野是“将来的田野”。现在的田野，却是如《稻草人》里所写的一样——也是无时无处不现出可悲的事实。
所谓“美丽的童话的人生”在哪里可以找得到呢？现代的人世间，哪里现得出来“美丽的童话的人生”呢？
恐怕那种所谓童话的美丽的幸福的生活，只有在最少数的童话里才能有罢！而这些最少数的美丽的生活，在童话里所表现的，也并不是在人世间，却都在虫的世界，花的世界里，至于在一切童话里所表现的“人”的生活，却仍是冷酷而悲惨的。
我们试读金斯莱的《水孩》，扫烟囱的孩子汤姆在人的社会里所受的是何等冷酷的待遇呀！再试读王尔特的《安乐王子》，燕子飞在空中所见的景象是何等悲惨的景象呀！少年皇帝在梦中所见的景象又是何等的景象呀！没有，没有，在童话中的人生也是没有快乐的！正如安徒生在他的《一个母亲的故事》里所描述的，母亲的孩子为死神所抱去，她竭尽力量想把他抱回，但当她在井口看见孩子的将来的运命时，她却要叫道，“还是带他去好”！现代的人生，就是如此。
圣陶最初下手做童话，是在我编辑《儿童世界》的时候。那时，他还梦想着一个美丽的童话的人生，一个儿童的天真的国土。所以我们读他的《小白船》《傻子》《燕子》《芳儿的梦》《新的表》及《梧桐子》诸篇，可以显然地看出他是在努力地想把自己沉浸在孩提的梦境里，又想把这种美丽的梦境表现在纸上。然而，渐渐的，他的著作情调却不自觉地改变了方向。他在去年一月十四日写给我的信上曾说，“今又呈一童话，不识嫌其太不近于‘童’否”？实在的，在成人的灰色云雾里，想重现儿童的天真，写儿童的超越一切的心理，似乎是不可能的企图。圣陶的发生疑惑，也是自然的结果。我们试看他后来的作品，虽然他依旧想以同样的笔调来写近于儿童的文字，而同时却不自禁地融凝了许多“成人的悲哀”在里面。虽然在文字方面，儿童是不会看不懂的，而其透入纸背的深情，则是一切儿童所不容易明白的。大概他隐藏了在童话里的这个“悲哀”的分子，也与柴霍甫在他短篇小说和戏曲里所隐藏的一样，渐渐的，一天一天地浓厚而且增加重要。如他的《一粒种子》《地球》《大喉咙》《旅行家》《鲤鱼的遇险》《眼泪》等篇，所述的还不很深切，他还想以“童心”来完成一个人世间所永不会完成的美满的结局。然而不久，他竟无意地又自己弃了这种幼稚的幻想的美满的大团圆。如《画眉鸟》，如《玫瑰和金鱼》，如《花园外》，如《瞎子和聋子》，如《克宜的经历》等篇，则其色彩已显出十分的灰暗。及至他写到《快乐的人》的薄膜的破裂，则他的悲哀已造极巅，即他所信的田野的乐园，此时也已摧毁，最后，他的对于人世间的希望，遂随了《稻草人》而俱倒。“哀者不能使之欢乐”，我们观圣陶的童话里的人生的历程，即可知现代的人生是如何的凄冷悲惨；即梦想者竭力欲使之在理想的国里美化这么一瞬，仅仅是一瞬，而在事实上也竟不能办到。
人生的美丽的生活，在哪里可以找到呢？如果将来的“地国”的乐园不曾实现，人类的这个寻求恐怕是永没有终止的时候的。
写到这里，我想，我们最好是暂且放下这个无答案的冷酷的人生问题，转一个方向，谈谈圣陶的艺术上的成就。
圣陶他自己很喜欢这个童话集；他曾对我说，“我之喜欢《稻草人》，较《隔膜》为甚，所以我希望《稻草人》的出版，也较《隔膜》为切。”我在《稻草人》里，喜欢读的文字，似乎也较《隔膜》多。虽然《稻草人》里有几篇文字，如《地球》《旅行家》等，结构上似略幼稚，而在描写的一方面，则全集中几乎无一篇不是成功之作。我们一翻开这个集子，就读到：
“一条小溪是各种可爱东西的家。小红花站在那里，只是微笑，有时做很好看的舞蹈。绿草上滴了露珠，好像仙人的衣服，耀人眼睛。溪面铺着萍叶，矗起些桂黄的萍花，仿佛热带地方的睡莲——可以说是小人国里的睡莲。小鱼儿成群来往，针一般地微细，独有两颗眼珠，大而发光。”（《小白船》）
1980年六一国际儿童节前，十来个小学生到家中访问叶圣陶老爷爷。
1987年4月，叶圣陶请冰心到寓所赏海棠花。
这是如何的怡人的美的叙述呀；当我们读时，我们的心似乎立刻被带到一个小溪之旁，站在那里赏玩这种美景。然而还不仅此，如果我们继续读下面的几段：
“许多梧桐子，他们真快活呢。他们穿了碧绿的新衣，一起站在窗沿上游戏。四面张着绿绸的幕；风来时，绿绸的幕飘飘地吹动，像个仙人的住宅。从幕的缝里，他们可以看见深蓝的天，天空的飞鸟，仙人的衣服似的白云；晚上可以看见永久笑嘻嘻的月亮，美眼流转的星，玉桥一般的银河，提灯游行的萤虫。他们看得高兴，就提起小喉咙唱歌。那时候间壁的柿子也唱了，下面的秋海棠也唱了，阶下的蟋蟀也唱了。”（《梧桐子》）
“温柔的而清净的河，是鲤鱼们的家乡。日里头太阳光像金子一般，照在河面上；又细又软的波纹，仿佛印度的细纱。到晚上银色的月光，宝石似的星光，盖着河面的一切；一切都稳稳地睡去了，连梦也十分甜蜜。大的小的鲤鱼们，自然也被盖在细纱和月光星光底下，生活十分安逸，梦儿十分甜蜜。”（《鲤鱼的遇险》）
“春风来了，细细的柳丝上，不知从什么地方送来些嫩黄色，定睛看去，又说不定是嫩黄色，却有些绿的意思。他们的腰好软呀！轻风将他们的下梢一顺地托起，姿势整齐而好看。默默之间，又一齐垂下了，仿佛小女郎梳齐的头发。
“两行柳树中间，横着一道溪水。不知由谁斟满了的，碧清的水面几与岸道相平。细的匀的皱纹好美丽呀！仿佛固定了的，看不出波波推移的痕迹；柳树的倒影，清清楚楚，可以看见。岸滩纷纷披着绿草，正是小鱼们小虾们绝好的住宅。水和泥土的气息发散开来，使人一嗅到，便想起这是春天特有的气息。温和的阳光笼罩溪上，更使每一块石子每一粒泥沙都有生活的欢乐。”（《花园外》）
我们便不知不觉的惊奇而且要带着敬意，赞颂他的完美而细腻的美的描写。实在的，像这种的描写，不仅非近来粗浅而夸大的作家所想望得到，即在《隔膜》里也难寻得这种同样的文字。
在描写儿童的口语与人物的个性方面，《稻草人》也是很成功的。
圣陶在艺术上，我们实可以公认他是现在中国二三最成功者当中的一个。
《稻草人》的文字同时又很浅明，没有什么不易明了的地方。如果把这个集子给读了四五年书的儿童看，我想他们必定是很欢迎的。
有许多人恐怕要疑惑，像《瞎子和聋子》及《稻草人》《画眉鸟》等篇，带着极深挚的成人的悲哀与极凄切的失望的呼声的，给儿童看了是否会引起什么障碍？幼稚的和平纯洁的心里应否即掷以人世间的扰乱与丑恶之石子？这个问题，以前也曾有许多人讨论过。我想，这个疑惑似未免太过于重视儿童了。把成人的悲哀，显示给儿童，可以说是应该的。他们需要知道人间社会的现状，正如需要知道地理和博物的知识一样，我们不必，也不能有意地去防阻他。
1923年9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