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里的猫
- 书名:
- 班长岑娜
- 作者:
- 张玉清
- 本章字数:
- 10335
- 更新时间:
- 2023-04-10 16:00:04
张玉清
小姑娘最初说起那只猫的时候,妈妈还没有在意,小姑娘说:“妈妈,咱们地下室斜对门那间,进了一只猫。”
妈妈说:“嗯,进了一只猫。快吃吧,菜别凉了。”
小姑娘和妈妈正吃午饭。小姑娘夹了两口菜,说:“它出不去了。”
妈妈说:“嗯,出不去了。”
小姑娘说:“它哇哇叫。”
妈妈说:“嗯,哇哇叫。”
小姑娘为妈妈的漫不经心有点不耐烦,语气加重加快:“它不停地叫呢。”
妈妈说:“啊啊,是吗?它为什么要不停地叫?”
小姑娘生气了:“它出不去了呀!”
妈妈说:“哦,出不去了,出不去了。它为什么出不去了呢?”
小姑娘气恼地蹾下了饭碗:“那家没人住地下室没人开门它当然出不去了!”
“哦,哦,”妈妈说,见小姑娘不肯吃饭了,不得不重视起她的话题,“那是7号吧,咱们地下室斜对门靠里间那家,对,是7号,咱们这个楼里就这家还没有住人了,都好几年了,买了房子却一直不来住,人家肯定是另有住处,买房子就为升值,如今哪,这房子可真是涨得厉害。快吃饭吧。可是,可是那只猫,它能进去怎么却不能出来了呢?”
小姑娘觉得妈妈有点弱智,但毕竟态度已经端正了,就原谅了妈妈,重新端起了饭碗,并向妈妈解释:“它是从窗子进去的,从窗子外面进去容易,可要想从里面出来就难了呀。”
“哦,对,对对。”妈妈恍然大悟,不用再做更多的解释,妈妈明白了。她们居住的这栋楼的地下室是半地下结构,地下室的小窗子,在外面只比地面高出一尺,所以一只猫要想由窗外跳到里面去,那是相当容易,但跳进里面之后想再跳出来,就又有了相当的难度——现在从窗子到地面有一米半高了。那家没有住人,地下室里空空如也,没有可以借以攀缘的杂物。如果我们做一下试验就会发现,这个世界上的猫不是百分百都有一下子跳起到一米半高的本领,想来这只误入的猫也不具备这个本领,所以出不去了。还有一个疑点,窗子上不是有玻璃吗?一只猫怎么会轻易破窗而入呢?只有一个解释,窗子上没有玻璃。窗子上为什么没有玻璃呢?当然是人为的;原本是有的,现在没有了。去年,小姑娘家的窗子就被砸掉过,丢失了里面的杂物,估计是让小毛贼偷去卖废品了,因为价值不足百元,也没有报案。小姑娘家用一块铁板善后,把窗子从里面钉死了。想来这家的窗子也是类似的命运,至于为什么里面并没有杂物可偷还要砸窗子,可能有三种解释:一是毛贼没有看清,以为里面有东西;二是看清了里面没有东西,出于失落和愤慨所以砸窗子;三是砸得顺手了,砸完了小姑娘家就砸那家,也没管里面有没有东西。
或者还有第四种可能:那就是毛贼被冤枉了,砸窗子其实只是淘气的小孩子所为。但不管怎么样,如今的现实是,一只猫掉进去出不来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闹明白了,母女间的对话也该结束了,小姑娘似乎还有话说,但这时饭已经吃好了。中午时间是有限的,还有二十分钟就该上学了。妈妈起身去为小姑娘整理书包,把下午不用的书本掏出来,把要用的书本装进去,放一小袋不带壳的零食,把水瓶灌好了水。小姑娘呢?像往常一样,赶紧跑进卫生间,漱一漱口,洗一洗脸,擦一擦油,再解一个手。解手的需要并不迫切,但很有必要,在家里解了就可以在学校减少一次,这样可以在学校里把更多的时间用于学习,这是有好处的。
这些琐碎都做完,小姑娘就该背起书包上学了,不能再耽搁,否则就有迟到的危险。身为中国学生,迟到了可不得了:迟到了就会被值日老师逮到;被值日老师逮到了,就会被班级扣分;被班级扣分了,就会被班主任瞪;被班主任瞪了,就会被有集体荣誉感的同学瞪;被同学瞪了,就会被孤立;被孤立了,就会日子很不好过;日子很不好过了,就会心情不好;心情不好了,就会学习不好;学习不好了,就会考不上好大学;考不上好大学了,就会将来没有好工作;没有好工作了,就会男人娶不到好老婆女人嫁不到好老公;男人娶不到好老婆女人嫁不到好老公了,就会养育不出好子女;养育不出好子女了,生命就会失去意义了……一只蝴蝶在里约热内卢扇动了一下翅膀,于是在北京掀起了一场风暴,你看身为中国学生,这随便迟到的危害有多大!所以小姑娘不敢迟到,因此没有再与妈妈继续有关这只猫的话题。
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那只猫还在地下室里。
第二天中午吃饭时,小姑娘又提起来了:“妈妈,那只猫还在叫呢,一声声的,好可怜哪。”
妈妈说:“哦,还叫呢吗?我这两天没去地下室。”这两天是双休日,妈妈不用去地下室里推车子。
小姑娘说:“叫呢,声音都变了,可惨了。”
妈妈说:“让它叫吧。”
小姑娘说:“不能帮帮它吗?”
妈妈说:“怎么帮?那家人不在,那间屋谁也进不去。别说它了,快吃饭吧。”
小姑娘迟疑着说:“可它叫得太惨了,太惨了呀。”
妈妈不耐烦了:“它叫它的,关你什么事?咱也管不了,没法帮它。你只管好你的学习吧,这与你没关系!”
小姑娘不说话了,默默地吃饭,吃完饭跑进卫生间,漱一漱口洗一洗脸擦一擦油,再解一个手,就去上学了。如果这事确实像妈妈说的那样,与小姑娘没有关系,我们这个故事就该结束了,可是这事却偏偏与小姑娘扯上了关系。
第二天早上,小姑娘不肯去地下室里推自行车了。小姑娘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出门,下楼梯,本来应该去地下室里推了自行车,骑了车子去学校,可是过了两分钟,妈妈却听到小姑娘急急地按楼门的对讲铃,赶紧接了,原来是小姑娘叫妈妈下去给她推车子。
来不及细想,妈妈赶紧下楼去,见小姑娘等在楼门口,因为怕迟到而显得很焦急。妈妈一边走一边问:“怎么不自己推车子?”
小姑娘小声说:“怕猫叫。”
妈妈来不及理论,赶紧跑去地下室给小姑娘推出了自行车,小姑娘骑上车子跑了。妈妈在后面追了一句:“怎么这么胆小!慢慢骑,别急——”
妈妈在原地呆了呆,突然意识到刚才去地下室时,听到那只猫叫得是挺惨的,就回身去了地下室,她想听听那只猫到底在怎样地叫,刚才只顾了推车子,没有细听猫叫。
妈妈进了地下室,在曲曲弯弯的过道里,往里面走了一段,听到了猫叫。一开始声音是细小的,没觉得怎样,可是再往里走,拐一个弯,再接近自己家地下室时,那猫的叫声渐渐听得清晰了。尽管妈妈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听得心尖一颤。
“喵——”仍然是猫的叫声,可是声调却是妈妈从来没有听到过的,那声调尖厉、凄惨、绝望、无助,让人听上去心里发紧,心尖颤动。平常猫的叫声是两个音节相连的,“喵喵,喵喵”。而这只猫此时只发出一个音节“喵”,而且持续地发出来,或短或长,“喵”“喵——”“喵——”“喵!”听到有人来的脚步声,猫叫出的声音更大更急促了,“喵!喵!喵!”声调里在绝望无助中添加了求助的成分。这是一种让人听了受不了的声音,像有一根针一下一下地刺你心尖中最柔软的部分。
妈妈逃也似的出了地下室。她的胸腔里难受得很,怪不得女儿不肯进去推车子呢,这猫叫得确实太让人受不了啦。
妈妈也是个善良的人,从地下室回来,一边上楼梯,一边在心里想好了应该给物业打一个电话。
回到家,等到物业差不多有人了,电话打过去,如此这般一说,要求物业想办法救助这只猫。物业那边接电话的女子有礼貌地说:“好的,我们马上通知那家人,让他们把猫放出来。”
放下电话,妈妈松了口气,就去上班了,今天是星期一。去地下室推自行车时,又听那猫叫,真是让人心里发紧。
中午下班时,那猫还在叫,顾不得多想,赶紧回家做饭。饭刚做好,小姑娘在楼下按铃叫她,小姑娘放学回来了,却不敢推车子去地下室,而车子又必须放进地下室,放在外面有被偷走的可能,这个小区丢自行车可不是一辆两辆了。真是麻烦!妈妈赶紧下楼去帮小姑娘放自行车,那猫当然还在叫。放好了自行车,小姑娘在楼梯口等着妈妈,问:“还在叫吗?”
妈妈说:“还在叫。我已经给物业打电话了,可他们还没有过来。”
中午上学时,妈妈跟着小姑娘下楼,帮她把自行车从地下室推出来。
晚上,猫还在叫。也就是说一整天过去了,问题还没有解决,妈妈有些生气,给物业打电话,但物业已经下班了。这个小区不大,物业不值夜班。只好等到明天再打。到了小姑娘下晚自习回家的时间,妈妈提前等在楼门口,帮小姑娘把车子推进地下室。猫还在叫,在夜晚里显得比白天多了一层瘆人。
第二天早上妈妈当然也得帮小姑娘去推车子。送走了小姑娘,妈妈又往物业打电话,问他们为什么昨天没有解决这只猫的问题。接电话的还是昨天那个女子,仍然有礼貌,先是表示了歉意,然后解释说找不到那家业主,业主留的电话已经变了,联系不上,因而这个问题无法解决。
联系不上就无法解决?妈妈不接受这个回答。
物业女子说联系不上当然就无法解决了,只有业主自己能打开门放出那只猫,别人做不到啊。
“110呢?找110不行吗?”妈妈说。
“找了,110也说没办法,咱们小区地下室的窗子太小,人爬不进去,要不他们倒是可以爬进去把猫抱出来。”
“那,把门锁砸开不就行了吗?”妈妈说。
“砸锁?谁砸?除了业主有权砸自己的门锁,别人无权在没有主人授权的情况下砸别人的门锁,这是受法律保护的。”
“110不能砸吗?”
“110也不能砸,我们问过了。110也不能随便砸别人的门锁。您没听有那么一句话嘛,西方的民谚,别人的屋子,风可以进,雨可以进,国王不可以进。”
妈妈没有听得太明白,但知道是不能解决了:“那,就没有办法了?可那只猫叫得太可怜了,要是再不放出来,它就活不成了。”
“活不成也没办法,这样吧,我们尽量再找一找业主吧。其实我们也一直在找他,他的物业费一直没有交呢。”
妈妈说:“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这事本来也跟我没什么关系。”
放下电话,妈妈虽然不满意,但也没有很生气,也没有很发愁。其实也是,这不是什么大事,麻烦也不是很大,这几天帮女儿推一推车子就行了,也就是几天的事;等那只猫饿死了,也就没事了。
不用几天,现在已经是第四天了。中午,妈妈往地下室里推车时,已经能够听出来那只猫的声音比昨天衰弱了许多。到了晚上,妈妈再去地下室,那猫已经不叫了,妈妈以为它死了,心里轻松了一下,想着再不用听到它的声音,而且明天就不用再替女儿推车子了。不料妈妈走到自家地下室门前时,离得近了,听到人的脚步声,那猫忽然又叫了起来,倒吓了妈妈一跳,赶紧放下车子逃走了。
又挨了一夜,早上妈妈再去地下室里推车子,猫已经没有了声音。妈妈没有完全确信,把车子交给了女儿后,妈妈又返回地下室,蹑手蹑脚走到7号门之前,侧耳细听,确实没有声音,很安静。但妈妈还是不放心,于是用脚在铁门上踢了一下,又踢一下,“喵。”那只猫忽地又叫了,声音细小,有点像婴儿在哭,但求助的气氛更其浓稠深远,妈妈又吓了一跳,赶紧往外走,背后猫还在叫:“喵……”
妈妈想,这只猫可真禁活。
但中午妈妈再踢门时,猫终于完全没有了声音。
晚上,小姑娘放学回来,妈妈替她把车子放进地下室,最后一次再踢了7号的门,仍然没有声音,确实没有声音。妈妈放心了,这只猫终于死了。
回到家里,妈妈向小姑娘宣布:“那只猫死了。”
小姑娘沉默着没有说什么。
妈妈又加了一句:“它不会再叫了。”
小姑娘还是没作声,回到自己屋里写作业。
妈妈没有想到事情会往更复杂的方向发展。第二天早上本该小姑娘自己去地下室里推车子了,可是小姑娘下了楼,很快又在楼下按铃。妈妈赶到楼下,小姑娘的车子没有推出来,小姑娘说:“猫还在叫。”
妈妈心下疑惑地去地下室里推出了车子,并没有听到叫声。打发走了小姑娘之后,妈妈又回到7号门前,认真谛听,没有声音。踢门,还是没有声音。又反复踢门,仍然没有声音。确信猫已经死掉了。
妈妈怏怏地走出来。可是小姑娘怎么说猫还在叫呢?听错了吗?怎么回事?
麻烦还没有结束。中午,妈妈正在楼上做饭,包好了饺子,正要煮,铃响了,是女儿,又要妈妈下楼去帮她推车子。
妈妈对着话筒说:“你自己推进去吧,那猫已经死了,不会叫了。”
小姑娘说:“会叫,还叫呢。”
“那猫已经死了,真的死了,怎么会叫呢?”妈妈说。
小姑娘说:“叫呢,还叫呢。”
“胡说,死了它怎么会叫呢?!”
但妈妈还是下了楼,帮女儿去推车子,但这次妈妈要求女儿跟着自己一起进地下室。到了7号门前,妈妈说:“你听,有叫声吗?”
小姑娘沉默着。
妈妈问:“有声音吗?”
小姑娘小声说:“没有。”
妈妈说:“对了,没有,一点动静也没有,它早死了,昨天就死了,怎么会叫呢?”
回到家,煮饺子吃饭,等到上学时,这次是小姑娘自己进地下室推的车子,没有再按铃叫妈妈。妈妈的心才踏实下来。
可是晚自习放学以后,小姑娘又把妈妈叫了下来,她还是不敢进地下室。妈妈有些烦躁,硬把小姑娘拽进地下室,让她自己推着车子,一边问:“有猫叫吗?有吗?你听到有猫叫吗?”
小姑娘不吭声,逼得急了,才说:“我刚刚一下来,听到了有猫叫,才跑出去,你一来,又没有了。”
“新鲜了,怎么会我一来就没有了,你一来就有了?”妈妈说。
小姑娘说:“就是嘛……我还骗你?”
妈妈说:“那就奇怪了,没有的事。”
放好了车子,母女两人出了地下室,到楼门口,妈妈说:“你现在下去,看看还有没有猫叫。”
小姑娘不肯,妈妈说就在楼梯口等她,让她不要怕。执拗了几下,小姑娘硬着头皮下去了,很快就小跑着出来。
“有猫叫吗?”妈妈急切地问。
“没有。”小姑娘迟疑着说,“你一在,就什么都没有了。”
妈妈笑了,说:“根本就是没有,你听岔了。”
这之后,小姑娘没有再叫妈妈帮她推车子。妈妈还以为问题解决了呢,可是过了几天,妈妈发现小姑娘并没有把车子放进自家的地下室,而是或者放在楼门口,或者放在地下室的过道上,妈妈于是提醒小姑娘自行车放在楼门口有丢掉的危险,放在地下室的过道上则会挡了别人的道,都不可取。但小姑娘的一句话让妈妈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小姑娘说:“我一走进地下室,总会听到有猫叫,心里紧紧的,喘不上气来。”
妈妈说:“可那只猫早已经死了呀,这你知道的。”
小姑娘说:“我知道。”
妈妈说:“死了的猫肯定不会叫,地下室里又没有别的猫,你怎么会总是听到猫叫呢?”
小姑娘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总是听到它叫,我知道它死了,可还是好像听到它在叫。”
天哪,妈妈猛然意识到,这是幻听啊!妈妈也是大学文化呢,虽然不学医,一些基本知识还是懂一些。怪不得这几天总觉得有哪点不对劲呢,只是没有想到这里。妈妈着急地问女儿:“那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听不听到猫叫?”
小姑娘觉得有些奇怪:“现在当然听不到,我进地下室才听得到,在别处听不到。”
“那,你写作业吧,写完作业早点睡觉。你别去地下室了,还是妈妈帮你推车子吧。”妈妈匆忙结束了话题。她不敢再跟小姑娘讨论这件事了,怕它会顺着思路延伸起来,要是小姑娘在家里也听到猫叫,那可就是大麻烦了。
第二天,妈妈请假去医院,挂了心理门诊,专家号,一百元一位。心理门诊收费不同于普通门诊,别的门诊专家号才十四元。
接诊专家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医生,这让妈妈有点失望,一百元挂的专家不是她想象中的德高望重的老头儿。妈妈仔细盯了一眼年轻医生的胸牌,上面写着“医学博士”,医学博士应该是水平可以的吧,虽然年轻,但学历高呀。妈妈在医学博士的示意下,忐忑地坐下来。
博士先发制人:“您是为别人来的吧?看得出来,您自己的心理没有问题,非常健康,那么是,为女儿?”
妈妈还真是被这博士一下子给镇住了,她有点张皇,左右看了看,又看看身后,没有别的人,诊室的门关得很严实。妈妈老实地点头交代:“是。可您怎么知道我是为女儿来的?”妈妈心里有点莫名的害怕,仿佛女儿身上的某些秘密让这博士给窥破了。
博士笑了:“您别紧张,这一点而也不神秘,我只是从您的眼睛、表情和身体动作姿势判断出来的,这是我们心理学专业唯一的技能,除此之外我们跟别人比一无是处。”
妈妈松了口气,对这博士有了些好感,看来他还真是挺有水平的。
“您女儿叫什么名字?”在正式进入话题之前,博士要登记,这是必需的。
“还要记名字吗?”妈妈问。
“要记。您看别的门诊不是也要记吗?”
但别的门诊对名字不敏感,妈妈想,那就记自己的名字吧。但说出口时,妈妈进一步说了一个假名字。
博士没有什么表示,认真地记下来,放下笔,说:“您想咨询什么问题?”
“我女儿有点幻听,是由一只猫引起的……”妈妈一五一十说下去,因为登记的是假名字,妈妈很放松,叙述得详细到位。
博士一直认真地听着,等妈妈说完了,博士说:“就这些吗?您叙述得真好,都不用我再问什么了,听得出您很有文化,应该是本科毕业。”
妈妈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在家里打了腹稿,我学中文的。您看,我女儿,不会是精神上出了问题吧?”
“这个嘛,我怎么回答您呢?我可以回答您这是心理上的问题,这样您就不紧张了。但是其实它也可以说是精神上的问题,只是还没有严重到符合精神病诊断标准的程度。但您不必紧张,不是说一提精神问题就有多么可怕,要说精神问题,我们每个人精神上都有问题,我自己也有精神问题,现在这个社会人的压力太大,学生的压力更大,但这并不可怕,只要对症施治就是了。从您女儿现在的表现看,她没有其它方面的异常,睡眠正常,没有抑郁,也没有其它的精神变化,幻听也只是在地下室里才有,属于一个具体的特定环境,她只是对这个特定环境敏感,过于敏感,这个问题并不多么严重,当然我们也不能让她这种状况任其发展,任其发展还是有危险性的,对她的成长也不利,因此我们还是要进行干预。”
“那怎么干预?”妈妈急切地问。
“嗯,”博士沉吟着,“有两种办法,一种是药物干预,一种是心理干预,看您选择哪一种。”
“药物,用什么药物?该不是治疗精神病的吧?”
“差不多。”博士说。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听说治精神病的药能把人吃傻,最好是能不用药就不用药,那种药一吃,孩子还怎么学习呀?”妈妈说。
“我也是替您这样考虑,那么我们就试一试采取心理干预的方案?正好我和我的导师在进行这项课题。”
“那,怎么干预呢?”
“很简单,”博士说,“您听好,您只要准备一份猫叫的录音带就行了,然后把录音带每天放给您的女儿听,最初的时候听的时间可以短一些,之后逐渐加长时间,我会给您写一个时间方案,您照着做就行,用不了多久,您的女儿就会好了。”
“啊?”妈妈有些吃惊,也有些怀疑,“就这么……简单?”
博士说:“真理都是最简单的。您的女儿是受了猫叫的刺激,这种刺激其实并不是多么强烈,要是一般人不会觉得怎么样,只是您女儿天生敏感,她也许是一个过于多情善感的性格。我们就针对她的敏感给她采取措施,让她变得不敏感,也就治好了她的病。在心理学上,这叫作提高她的感觉阈值。”
“感觉阈值?”
“是的,她不是对猫叫过于敏感吗?那就让她多听猫叫,听多了,也就不怕了。您知道,一个人,过于多情善感对自己是没有好处的。我们这样做,不但是对她治疗,对她将来的成长也有益。”
“可是,这样做,不会更刺激她吧?要是刺激得她更严重了……”妈妈担心地说。
“不会的。”博士说,“我们的治疗方案有科学的心理学基础和可靠的学术依据,您的女儿所受到的刺激是一个与她本身并无任何关联的事件,这个事件的再次出现并不会对她加重刺激,这与受到由本身相关的事件刺激有着本质区别。如果您的女儿受到了诸如失恋什么的她自己本身原因的刺激,我们绝不会采取这样的治疗方案。您放心,我们对您和您的女儿是负责任的。您看我给您制定的这个方案,根本不是为了挣您钱,您只花这次的一百元挂号费,连药钱都不用,如果我给您一个别的治疗方案倒反而更能挣您钱,但我只给患者选择最佳的治疗方案。有些人是从挣钱的角度做医生,但也有人是从医学和学术的角度做医生,我属于后者。”
妈妈听明白了,并且在心里认同了博士的方案,这当然是比吃精神药物更好的选择。
“好的好的,我照您说的办。”妈妈说。
博士在纸上写了一个时间表。
第一天:一分钟。
第二天:三分钟。
第三天:五分钟。
第四天:七分钟。
第五天:九分钟。
如此逐渐加长到半个小时。
博士又在上面写了个电话,把时间表递给妈妈,说:“请您每次让女儿听完之后,打电话把她的反应告诉我,等到她能听半个小时了并且反应平静,就彻底好了。不用吃药,不影响学习,还不用花钱,不但治好了病,还有利于她的心理成长,您看这方案好不好?”
“好。”妈妈说,郑重地接过时间表。
“但您记住,您准备的录音带应该是你们地下室里的那种猫叫才行,最好就是死了的那只猫叫的录音。”
“可我们没有录音呀,当时谁会想到这个呢?”妈妈说。
“那就需要你们去找类似的录音,这很重要。”博士说。
“可是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录音呀?”妈妈发愁了。
博士镜片下面的眼睛闪烁了一下:“这就要你们自己想办法了,只要想,总会有办法的。”
妈妈打电话叫回了爸爸。爸爸在政府部门工作,最近外派到南方去做一件工作,工作还没有完,但也必须叫回来了,女儿的事是大事。
电话里已经讲清了原委,爸爸回到家后需要做的是跟妈妈一起执行医学博士制定的方案。首要问题是如何准备录音带,准备一个录有女儿在地下室里听到的那样的猫叫的录音带。显然这东西没地方去买,也想不出能到哪里去借,爸爸尝试着给几个他认为相关的机构打了电话,也都表示没有。
爸爸妈妈最后商量:那就捉一只猫吧。
这个城市里的流浪猫是很多的,但却并不容易捉,因为它们都对人类保持着应有的警惕。爸爸费了一个白天加一个晚上的时间,弄脏了鞋子和衣裤,仍然无功而返。这不怪爸爸笨,而是在自然条件上人比不上猫,爸爸没有猫跑得快,上蹿下跳的动作也没有猫灵活,因此他总是追不上猫,他还买了火腿肠企图诱骗一只猫,然而那只猫没有上当,却又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叼走了火腿肠扬长而去,最后爸爸趁着夜幕的掩护曾在垃圾箱里堵住了一只猫,但搏斗的结果是那只猫逃脱了,还差点抓伤了爸爸的手,幸亏爸爸事先戴好了皮手套,否则还要去打狂犬疫苗。
爸爸疲惫地回到了家里,无计可施地吸烟,妈妈一边安慰爸爸一边跟爸爸一起继续想办法,这回是妈妈想出了办法,妈妈说:“要不,咱们去买一只猫吧?”
“买一只猫?”
“嗯,我们去宠物市场买一只猫。”
“对呀,你怎么不早说?也免得我费这么大劲去捉了。”爸爸说。
妈妈说:“我也是刚想到的。原来只想着捉一只流浪猫,没有往宠物猫身上想。”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爸爸妈妈就去宠物市场买猫。宠物市场很繁荣,各种各样的动物各式各样的品种让人眼花缭乱,除了猫狗,还有老鼠、刺猬、蜥蜴、蟒蛇等等,还有猪。叫声也是此起彼伏,在猫叫狗叫的主旋律中夹杂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此时爸爸妈妈对声音很敏感,他们每到一个摊位都先要听一听猫叫的声音如何,如果哪只猫不肯叫,还要摊主捅捅它让它发发声,爸爸让妈妈仔细听,看叫声与当初地下室里那只猫的声音相不相像。他们听了十几个摊位,确定了有三只猫符合地下室猫的声音特征,最后选择了三只中最便宜的一只小白猫买了下来,因为爸爸妈妈要的只是声音相像,品种好坏无所谓。
买到了猫,爸爸妈妈把它放进事先准备好了带来的一只装色拉油的纸箱里,打了车回到自家的小区,爸爸走在前面开路,妈妈抱着纸箱跟后,看看周围没人,出租车也开走了,他们贴着墙根悄悄转到了地下室外面。
再看看周围没有人,爸爸往前面的另一处住宅楼扫了一眼,没发现有人监视这里,于是跟妈妈对了个眼神,二人蹲下身,妈妈打开了纸箱,爸爸从纸箱里拿出了新买的小白猫,小心地捧着送进了7号地下室的窗子,一松手扔了下去。
扔完了猫,爸爸妈妈又一起到几十米外的垃圾箱扔掉了纸箱,然后才一起回家,上楼梯前,妈妈跑去地下室里听了听,那只猫果然在叫,妈妈很激动,跑回来向爸爸汇报:“叫了,叫了!”
爸爸压抑着道:“小点声,我们先回家。”
回到了家里,爸爸开始摆弄录音机,现在还不必给猫录音,要等一等,但现在要试试录音效果。爸爸要妈妈朗读一段文章,几分钟后放出来一听,录音的效果很好,一点儿也不失真。录音机是名牌的,当初是为女儿学英语买的,曾反复挑选,后来有了复读机,才闲置了。
第二天,爸爸妈妈开始到地下室里给猫录音。
第三天,也录了音。
第四天也录了音。
第五天没有录,因为那只猫没有了声音。
有了录音,爸爸妈妈再做预谋,当小姑娘中午放学以后,吃完了饭,正在吃水果,妈妈突然就打开了录音机。声音一出,小姑娘像被针刺了一下,本能地捂住了耳朵。妈妈让小姑娘把手拿下来,并严肃解释说这是在给她治病,小姑娘不肯,妈妈就上前掰开了小姑娘的手,小姑娘跑进了自己的房间,爸爸妈妈又捧着录音机追进房间,强迫着她听足了一分钟才罢手。
第二天,听足了三分钟。
第三天,五分钟。爸爸妈妈严格按照医学博士制定的方案执行。
看来博士的治疗方案真是很科学,当小姑娘能听满半个小时后,她就能自己去地下室里推自行车了。妈妈高兴地给博士打电话汇报,博士说行了您女儿已经治好了,不用再听录音了,您能不能把录音带送给我,我留个纪念。妈妈说行。
爸爸妈妈也进行了庆祝,晚上炒了几个好菜,爸爸喝了二两好酒,妈妈也喝了一杯红酒。爸爸明天还要去外地继续工作。
妈妈说她明天就把录音带给博士送过去,也顺便表达感谢。妈妈又想到了那只猫,忽然说:“那只猫是纯白的吧,没有一根杂毛,现在想,还挺漂亮的。”
爸爸说:“是吗?我没有注意。”
已经是几个月以后了,7号地下室业主易人,新主人入住了,来打扫地下室。
这时候,小姑娘已经在地下室里来去自如,不但再也听不到猫叫,连这件事也忘得差不多了。
新主人是一对年轻夫妇,新来的夫妇用铁锹铲出来两张皮,一张是猫皮,还有一张也是猫皮。猫皮是完整的,外表的部件和器官都在,不知里面的器官部件还在不在,是由于失水而干枯了,还是被蚂蚁和蛆虫吃掉了?反正是变成了一具干瘪的皮囊。男主人小心翼翼地端着铁锹,免得猫皮上的灰尘飞散,女主人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他们一边往外送猫皮,一边猜测着议论:
“怎么会有两张猫皮呢?哪里来的猫呢?”
“肯定是从窗子跑进来的,进来又出不去。那窗子是坏的。”
“怎么没有人把它们放出去呢?这有多久了?起码一年了,都干成两张皮了。”
“真倒霉,脏死了!”
小姑娘恰好从地下室里推车子出来,新来的夫妇因为走得慢,就侧过身,让小姑娘先过去。小姑娘淡淡地看了一眼铁锹上的猫皮,没作声,也没跟新来的夫妇打招呼,她紧走几步抢在前面顾自推着车子走,到了楼门口,头也不回地骑上车子上学了。
已经读完最后一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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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我今天一定要请假,我要去找男人!喵,你想办法帮我跟老太婆请假!”
安宁问:“要不……事假?”
蔷薇忽然深沉地盯住李安宁:“奇怪了,你这女人,外貌身材头脑冷幽默一应俱全,咋也没男人呢?”
安宁同样悲愤:“就是说!莫非现在的男人要求都太低了?”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安宁身负使命去上课。学校很大,而物理系的实验室是在最偏远的角落,她决定骑她的新座驾过去。之前她买过两辆自行车,一辆被盗,一辆被毛毛抢去至今未归还,这次她大手笔买了辆“小绵羊”,外加两把锁。迎风而骑时,安宁深觉自动挡的果然比脚动挡的惬意。
正当她惬意之际就撞上了一辆轿车,事情是这样的:拐弯,撞上。
李安宁从地上站起来时,她的“小绵羊”“扑哧”一下,熄灭了。
“小姑娘,你没事吧?”司机大叔赶忙下车询问。
“我的‘绵羊’……诈尸了。”
大叔估计没听明白,于是又问了一遍:“你有没有受伤?要不要送你去医院看看?”
安宁叹了口气,拍去身上的灰尘:“我没事,你给我张名片吧,如果我家‘绵羊’真的挺尸了……”她回头看到那辆轿车闪亮的车门上有一道长长的刮痕,“唔,算了,各自收尸吧。”
大叔瞬间无语了。
此时旁边有一人经过,他没看她,但安宁却很精准地看到他笑了。
李安宁后来才想起来,那人是他们研究院文学院的师兄,很有名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有名。
而车内后座上的人,摇下车窗,是一位威严的中年男人,他把司机叫过去说了两句,那司机点了点头,之后走到安宁身边摸出一张名片递给她:“小姑娘,需要什么赔偿,可以联系我。”
安宁接过名片来,其实她想说“不必了”,不过这样似乎能快些解决这件事,因为她快要迟到了。
而这一天,她还算幸运没有迟到,不过,她走错了教室,进了一个音乐进修班,还很悲催地被点了名。
安宁可以非常确定,她的本命年走的绝对是悲情路线!
那老师点她起来后就问:“《伏尔塔瓦河》的特色在于不断重复主题及变奏,那么这种重复的节奏表达了什么?”
“重复,重复……呃,就是无限循环小数。”
双方都没明白。
老师正色状:“那么,你觉得这个曲调适合运用在什么地方?”
安宁小声说:“适合做闹铃。”
“你课后留一下。”
李安宁生平第一次被留了堂。
下课时,当所有学生都笑着看了她最后一眼离开后,安宁被老师叫到前面,面黑板思过,黑板上写着:《伏尔塔瓦河》(La Moldau)选自斯梅塔纳交响诗《我的祖国》;作曲家以细腻委婉的笔触,刻画了沿岸秀丽的风光,描绘了捷克人民的生活习俗,以独具一格的音符倾吐了对祖国的深沉的热爱……爱……
安宁有些眼花了,眼珠转了一圈瞟向写在黑板右上方的一栏奖励生名单上:
钱琳琳、李波、徐莫庭、徐莫庭……莫庭……安宁突然有点儿想笑,莫庭,是不是他的父母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停下来呢?
看到安宁一副专心致志的研究模样,严苛的老师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于是说:“今天就这样吧,你可以走了,下次注意。”
“哦。”下次我应该不会再走错教室了。
2
这一整天安宁过得都不怎么顺利,上午就不说了,下午做完实验后打算去图书馆整理资料,顺便还上次借的两本书,结果遇到了一件让她很多年后都在猜测是巧合还是肇事者有意为之的事件。这天图书馆里人倒是不多,只有四五个在排队。安宁习惯性地在等待的时候茫然注视前方,这次是一道高挑的背影,她的视线平行过去只到他的心上第三根肋骨处,何谓心上第三根肋骨,即左边心口上方第三根肋骨。安宁心说,他应该超过一米八了吧?
然后她听到经常说她拖欠还书日期的“黑面”老师对前面的人说:“同学,你的卡消磁了。”
安宁精神一振,她看着前面那道身影,只听他说:“这样的话,就给我写张单子吧。”
佩服啊,她通常都是对着“黑面”点头道歉的。
“黑面”又说:“你当这是商店吗?赶紧去换了卡再来借书。”
对方微微沉吟,而安宁不知道怎么就很勇敢地探出了脑门:“那个,用我的卡吧。”
于是,“黑面”黑着脸刷了卡。
那男生接过书,看了她一眼,说:“984932,我号码。”
安宁摆手:“你还了书就可以了。”
最后,对方说了声谢谢点头离开。
安宁继续跟“黑面”打交道,后者脸色一直很不好,安宁心中叹息,今天绝对出师不利。
安宁弄完资料回宿舍时已经将近七点,一进门就看到毛毛撅着屁股在墙上蹭,不由得一惊:“莫非猴子附体?”
毛毛给了她一记白眼:“是我坐太久啦,估计屁股起疹子了。”
基本上毛晓旭这个人每天就是对着电脑看小说,境界可以强到十二小时屁股不动一下,直到某一刻霍然而起:“憋死我了,憋死我了!”然后冲进厕所,一分钟后满面笑容地出来,继续回到位子上将页面上的“嗯嗯……啊……”“不要……”“人家,人家已经……”慢慢地刷下来。
作为一个研二生,毛毛能把日子过得如同大二一般,也是一种能力,安宁深深佩服,哪里像自己,过得跟无限循环小数似的。
隔壁寝室的傅蔷薇勒着裤腰带走到她们门口:“阿毛,你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食堂快没饭了。”
蔷薇室友丽丽跟在后头:“我说薇薇,你就不能塞好了裤子再从厕所里出来?”
蔷薇转向她嫣然一笑:“人家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勒裤腰带嘛。”然后转头,“毛毛!”
“等等等等,马上要高潮了!”
众人一头黑线。
等一干人吵吵嚷嚷地离开去吃晚饭后,安宁打开了电脑。她今天太累了,实在不想再出门,就麻烦毛毛回来时带份外卖。电脑一开,MSN一上线,表姐的头像就闪过来:在的话吠一声。
安宁:喵。
表姐:我给你发张美男图吧。
安宁:不要了吧。
表姐:只是让你YY一下,又不是让你上他,你紧张什么?
安宁:我没紧张啊。
一分钟后,表姐:丫的你版本过低。
安宁终于被迫装上最新版本的MSN。她看到了美男,有点儿面熟,貌似以前在表姐电脑里看到过,然后她闲来无事……嗯……PS着玩儿了一下。要的就是这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安宁只恨不能拍手:好!
表姐:好像PS得过了点儿,我怎么看着都成女的了,丫谁P的?!
安宁潜了。
这天晚上,安宁的另一个室友沈朝阳从广东赶回来,这人开学没两天就请假回了家,说是忘了东西要回去拿,结果回去第一天就说自己摔断了腿,要多请一周假,也是安宁帮忙请了“事假”。不过,当沈朝阳用草上飞的速度朝她们奔跑过来时,安宁觉得自己怎么就那么傻。
沈朝阳热情地拉着安宁,顺带毛毛、蔷薇,去了本城最高档的面店——“一碗面”。
在面店里,长相中性偏帅气的沈朝阳撩拨了下她的短发,笑道:“我觉得我胖了。”这句话说出来通常是让人家反驳的。
于是毛毛、蔷薇立刻说:“哪有!”
安宁说:“嗯,是有点儿。”
面条上来后,朝阳叹息:“我是不是应该减肥了?不过我喜欢躺在床上,不喜欢运动。”
安宁思考了一秒:“那就……床上运动?”
众惊:“喵,你下流!”
安宁无语:“是你们不纯洁吧。”
蔷薇“切”了一声:“人家最纯情了!”
安宁折服:“话说,英国大选结果出来了,打赌我赢了哦。”
蔷薇说:“我就知道我选的那个没出息!”
安宁道:“其实克莱格就是身家不够,实力还是有点儿的。”
蔷薇“嗯”了一声:“如果我有身家,我自己去找人拍AV,你说多好。”
安宁摇头:“卡梅伦也没见得有多好,只是现在金融危机,有钱总是好办事。”
众:“……”
安宁:“算了,以后再讨论吧。”
然后安宁听到旁边桌有人笑了出来,侧头看过去,是一个长发的女孩子,此时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她,安宁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下一刻,安宁看到女孩对面的人,咋又那么眼熟呢?嗯……第三根肋骨。对方抿着唇,侧脸很好看。
安宁事后想想,幸亏她是安宁,不是蔷薇、朝阳她们,否则丢脸死了。
3
吃完饭回寝室之后,安宁上线,那个叫Mortimer的人发消息过来:“早点儿休息。”
安宁回了一个“哦”字过去,然后她发现自己貌似不认识他。
而对方没有再回。安宁想,大概是发错对象了。
周五下午,安宁等人从实验楼回来,路上看到一辆献血车,停在校体育馆门口,人潮涌动。
蔷薇柔声道:“想当年啊,我去献过,结果被赶了下来。唉,当天B型血太多,说B型的不要……B型怎么了?!你才B型呢!你们全家都B型!”
安宁说:“其实父母是B型血,出生的孩子百分之七十五是B型的,所以,全家都是B型的概率是相当高的。”
蔷薇终于暴走了,毛毛和沈朝阳闷头笑。
最后,毛毛跟安宁去献血,朝阳安抚蔷薇。
结果那天毛毛的B型血被选中了,安宁的O型血被淘汰,原因是她体重不足九十斤。
对方的原话是:“姑娘,你的体重没达标,不到指标献血容易出问题。你看,你献了血,回头我们还得给你输血——”
“……”
其实安宁够九十斤的,勉强到,她甚至指天发誓冬天那会儿能飙到一百,但人家很明确地拒绝了她:“小姑娘你脸太白了,一看就有点儿贫血。”
安宁郁闷了,决定这周要增肥,然后帮毛毛在献血名册上签下她的大名时,看到上面某行里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徐莫庭,很漂亮的笔迹。安宁想,他一定练过书法。
因为等毛毛的时候无聊,就在旁边的废纸上描摹起这个介于行书和草书之间的名字。本来是她想来献血,毛毛只是陪同人员,此刻,安宁看到毛毛痛苦的表情……只能默默扭头去看车门外。
这时有人上来,安宁“咦”了一声,第三根肋骨啊……他跟抽血的两名护士微颔首,看到她坐在那里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走过来轻扫了一眼桌面,然后找到了那只被纸张覆盖住一半的灰色手机。走开时,他又似有若无、若有所思、狐疑地瞟了她临摹的名字一眼。
安宁当时想的是:莫非她涂鸦的草稿纸是他的?
不过对方并没有给她答案,又看了她一眼后就下了献血车。
晚上安宁一如既往地跟表姐聊天。
安宁:我今天去作陪献血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帅哥,事实上是第三次看到。
表姐:噢。说起来我今天竟然吃中饭了,本来是决定不吃的。
安宁:你平时都不吃吗?
表姐:什么平时都不吃啊?!今天第一天决定不吃,结果还是吃了!
安宁:……
又是平静的一天过去。
隔天周末,安宁去图书馆消磨时间,主要是因为那里有空调。
这次她刚进去,“黑面”就朝她“喂”了一声:“同学,过来一下!”
安宁左右一看,没人,无可奈何地走过去:“老师,有事吗?”
只见对方从后面架子上抽出一本书扔在柜台上:“以后别把私人物品留在图书馆里,这会增加我们的工作量。”
“这不是我的。”虽然她看的书很杂,但是,《当代中国外交概论》她应该还没看过吧?
“你叫李安宁,我没记错吧?”
“是……”不是吧?已经记住她名字了?
“那么就是你的了。前天来还书,这本夹在里面。行了,赶紧拿走。”“黑面”不再理她,俯身忙碌地玩着电脑,安宁从后面的玻璃里看到“黑面”在……偷菜,唔,果然很忙。
最后安宁拿着那本《当代中国外交概论》,找了一处位置坐下,看了一会儿自己的书后,看到手边的那本封面很牛×的“外交”书,歪了歪头,拿过来啃起来。
中途有两名女生坐到她对面,坐了大概十分钟,开始低声聊天。
比较瘦小的女生说:“我不是跟你说今年暑假我去男朋友那儿了吗?他那房子楼下那户人家煤气爆炸失火,烧到我们楼上,我跑出来的时候我男朋友已经在外面了。我当时就问:你怎么不等我?我男朋友说:当然要先跑出去啊,我不跑出去回头怎么救你?我瞬间窒息了。”
另一名偏胖的女生说:“这就是你跟他分手的原因?”
“其实呢——”瘦小女生说,“我老早就想跟他散了,你知道,我一直欣赏江师兄的。”
“江师兄啊……我记得物理系的傅蔷薇不是经常来我们文学院找他吗?真不知道安的啥心?”
“司马昭之心呗。”
安宁说:“其实,蔷薇以前确实是姓司马的。”据蔷薇说,她亲生老爸姓司马,她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去世了,她妈再嫁后,她就改了后爸的“傅”姓。
“……”
对面两人在一分钟之后离开了现场,安宁继续回归书本。中午回宿舍,路上习惯性问两名足不出户的室友要不要带午餐,二人均回答减肥中。在快到“美食家”门口时倒是看见了蔷薇,她正拉着个人说话,安宁随后想起来,这人是上回“绵羊”撞轿车事件时走过的那位有名的师兄。
“喵!”
她原本想悄无声息走另一扇门的奢望被那声响亮的猫叫声扑灭了,只能走上去。
蔷薇热情洋溢:“来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好姐们儿李安宁。”
“有名师兄”这次对着安宁终于笑得明目张胆了:“是你呀?”
“……不是。”
蔷薇说:“安宁,这位是我以前高中母校的师兄,也是现任师兄啦,哈哈……你说我们是不是特有缘?高中同一学校不说,分别四年,读研又绕到了一起。师兄以前在高中弹吉他唱歌,可真迷倒了一大片女生。当然现在也厉害,你绝对听说过他,我们学校中国民间文学系的江大才子,我们学校的期刊校报都是他在做。”
安宁见两人都看着她,似乎应该说点儿什么,于是:“师兄,你——叫什么名字?”
据江旭后来回忆:李安宁这厮绝对能温温婉婉地把人活活气死!
这天安宁陪同蔷薇和“有名师兄”吃了饭,的确是吃饭,安宁一直在默默地吃,因为很饿了。期间收到表姐一条短信:“减肥的黄金时段应该是25岁之前,我也觉得25岁之前减肥很容易。”简直是放屁!
安宁感叹减肥果然是世界的主流啊。
4
周一安宁啃着早餐去上公开课,她一向是踩着铃声进门的。蔷薇在位置上朝她招手,看着安宁慢条斯理地走上来,不由得对旁边的沈朝阳说:“你说喵是来上课啊还是逛大街啊?张老头都在瞪她了。”
沈朝阳叹气:“你有见过她对什么事情急躁吗——你说我的实验报告怎么办啊?眼下就要交了!”
蔷薇一笑:“兄弟,早死早投生吧!”
“你陪葬?”
“我烧纸钱给你。”
“有本事你烧真钱给我!”沈朝阳把包拿开让安宁坐下,“阿毛呢?”
安宁说:“她扭到腰了。”
蔷薇惊讶:“毛毛那腰……都那么粗了,怎么还能扭到啊?”
这时旁边的甲同学靠过来对安宁说:“喵啊,你刚才太可惜了,如果早来五分钟就能见到帅哥了。”
朝阳“啧”了声:“也不怎么样吧,就身材好点儿。”
后座乙笑道:“某阳,你这绝对是酸葡萄心理。”
丙说:“他好像是来跟老张交涉什么事的,莫非想来上我们的课?”
丁说:“我先前上去交报告时故意停留了一下,他说话的声音真是低沉性感啊!”
安宁打开背包,随便说了句:“应该是学生会的人吧!”
众人均一愣,回想起那架势,觉得甚像。
蔷薇不怀好意地笑了:“莫非学生会终于要做本校的黑名单了,来我们班级要名单?”
甲、乙、丙、丁、沈朝阳同时指着她:“那你绝对是第一个!”
那天老张的量子统计课结束之后,安宁原本想去生物工程那边旁听一堂医用课,结果出来发现外面在下雨。三人之中只有沈朝阳带了一把小洋伞,蕾丝边,中间还有几朵镂空的绣花图案。
蔷薇说:“你说你这伞是用来干吗的啊?它遮太阳也漏光吧!”
朝阳道:“我这不是看它漂亮嘛。”
蔷薇指着外头说:“行。去,去雨里兜一圈,让姐姐看看有多漂亮,喵的,你——”
安宁皱眉:“嗯……薇薇啊,请不要把喵当脏词的代名词,谢谢。”
蔷薇再次暴走。
最后打电话让扭了腰的那人送伞过来。
毛毛很委屈:“我腰扭了呀。”
蔷薇发飙:“那你就给我扭着腰过来!”末了加了句,“再多说废话以后别想让我帮你点名。”
毛毛飞奔过来时,朝阳笑着拍拍她的肩:“辛苦了,兄弟!”
安宁安慰:“腰没事就好……”
众人沉默。
时间“嗖嗖”过去,很快到了帮老师搬家的日子。这其实是一件挺郁闷的事,做好了是应当,做得不好那就是能力问题,说不定还影响“平时成绩”。安宁跟毛毛相偕走进办公室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两位同学了。
导师向她们介绍:“这两位是外交学系的同学,这周活动他们跟你们一组,虽然不同系,但我希望你们也能互相帮助和提升。”
“一定一定!我们一定会互帮互助的,老师您请放心。”这是昨天晚上挂了导师电话后一度诅咒他祖宗十八代全搬祖坟外加指天发誓如果再回他一句话她就跟他姓的毛某人说出的第一句话……安宁很无语,只能望向窗外美好的夏末秋初的景色。
安宁想,这物理系跟外交学系搭不上一点儿边,怎么互相帮助啊?后来安宁觉得自己很傻,真的,当她跟外交学系的同学一起扛着一张桌子往二楼搬的时候,她深深体会到了那句互相帮助和提升的深刻含义。
中途休息的时候,安宁坐在小花台边乘凉,一同学走过来坐在她旁边,“你叫……李安宁?”
“嗯。”安宁正在慢慢地喝水。
“还记得我吗?”
安宁偏头看她:“你是……”这种情况通常表示不记得了。
对方也不介意,笑道:“上次在面店里听到你跟你朋友的一番对话,印象深刻,只是不知道你叫……李安宁。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徐程羽。”
她每次在说“李安宁”前的那一秒停顿总让安宁觉得暗含深意,于是安宁回答:“哦,我叫李安宁。”
这时手机响了一声,是表姐的信息:“‘胴体’,我去!这个念dòng啊,我一直念tóng呢!你念念看,当场笑抽过去了我!”
安宁念了一下,咬唇,唔,的确是有点儿变态的发音。
徐程羽微微扬眉:“什么这么好笑?”
安宁咳了一声,想了想说:“上帝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我觉得这句话挺有道理的。”
冷场。
一旁外系的那名男生也听到了,笑出来:“上帝说的话原来这么有意思啊,他老人家还说过什么话来着?”
安宁道:“呃,其实这话不是上帝说的,是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说的。上帝说的话很多,你可以去翻《圣经》。”
外交系两人顿时无语。
事后他们自我检讨,怎么会被个物理系的人弄得搭不上话呢?他们将来可都是要靠嘴皮子吃饭的啊。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姑娘思路不对。
搬家事件之后安宁整整休息了一天,隔日正巧是周末,安宁便打算回家一趟,让母亲大人在她腰椎骨上贴狗皮膏药去。安宁回家每次都是到学校后门坐公交车,路程大概是五十分零十七秒,她做过平均差、中位数和众数,这个答案很精准。
晚上安宁在家陪同母亲大人看电视,看到一幢老洋房,李妈妈说:“宁宁,这房子真漂亮啊。”
安宁点头:“嗯,是啊,地板好像是上桐油的。”
“是啊是啊。”
“桐油好像烧起来很快的。”
李妈妈顿时无语了。
嗯……安宁承认自己很会冷场。
5
这次安宁回家住了两天,收到关怀无数,主要是让她回去的时候带吃的。只有毛毛坚决反对,说食物进宫会给她带来莫大的精神折磨!安宁看着群里的人集体围攻毛毛,偶尔发一张笑脸上去,证明围观中。
蔷薇私下找她:在干吗?
安宁:看一个翻译贴,原帖是个俄国人写的。
蔷薇:什么东西?
安宁:《尸体的最佳处理办法》和《关于化尸水的可行性报告》。
蔷薇:这种东西很恶心吧?!
安宁:我看得很happy啊。
蔷薇:你不一样。对了,昨天我跟江旭吃饭,他说起你了。
安宁:噢。
蔷薇:没啥别的了?!
安宁:嗯,谢谢记挂。
蔷薇:……
蔷薇:回来给我带烤鸡!
安宁:好。
蔷薇:阿喵,我要是男的我就娶你。
安宁:就为了一只烤鸡?
蔷薇:哈哈,是啊!
翌日安宁回学校,给同学们带来了肉和希望,以及精神折磨,冬装的大衣袋子里满满一袋,如果是精神折磨的确挺残忍的。
在经过食堂后面的篮球场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第三根肋骨,好像不小心注意他之后就会经常看见他。
场外许多人在观战,安宁在外围看了一会儿,他把球抛给同伴时像忽然注意到了什么,停下来往这个方向望了一眼。安宁左右看了看,嗯……好多美女啊。
“李安宁?”身后有人叫了她一声,安宁回头,是“有名师兄”。
江旭走过来:“怎么拿那么多东西?刚从家里回来?”
“是啊。”
他笑道:“我帮你拿点儿吧?”
“不用。”
“不必客气。”
“不是,我跟你不同方向。”
有女孩子拒绝他已经算是少有的事了,再加上又是以这种理由,江旭头一次觉得哭笑不得。当回过神来时对方已经慢条斯理地朝她的方向走去。
周一第一堂课是老张的量子统计课,安宁这次难得在铃声响起前进教室门,然后,她没有看到朝阳等人朝她招手,却在第一排的地方见到了“他”,这也未免太频繁了吧?而他看到她,竟然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过来。”
正当安宁不明所以之时,他又说了句:“坐这儿吧。”语气从容自若又彬彬有礼,却让人无法拒绝。安宁坐下才发现——她坐在了他旁边。
安宁侧头看了他一眼,对方已经在一本正经地翻看书本。
他叫她来干吗的啊?
一整堂课,他都在听讲。偶尔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一下,他会回条短信。安宁不敢明目张胆地看他,于是只能看着他的灰色手机以及跳跃在手机上的修长手指……
安宁发誓,她其实不是想看他的,只是想问他干吗叫她过来……
“呃——”
“听课。”不变的文质彬彬的语气。
这样很难会有人听得进去吧?
他似乎感觉到她在“注视”他,微偏头看过来,淡淡地问了一句:“带了《外交概论》吗?”
“嗯,带了。”虽然她仍旧是云里雾里的,但还是把最近随身带的《当代中国外交概论》递过去。他单手接过,翻到序页,写了点儿东西,然后又递还给她。
安宁下意识地去翻看,漂亮的书法字体,未干透的字迹,徐莫庭。
6
原来第三根肋骨就是徐莫庭!
安宁躺在床上思量,世界上还真是无巧不有,绕了一大圈原来他就是徐莫庭啊!不过,又好像不觉得突兀,突兀的反而是下课后他要她电话号码那个场面,那么天经地义,怎么能有人如此理所当然地去做一些事?
沈朝阳一进来就看见安宁抱着枕头、戴着耳机蜷在床上,微讶道:“阿喵,你没去上课啊?”
安宁抬起头:“去了,回来了。”
朝阳看手表:“都十一点了呀,我做实验都做昏头了。唉,你们上周的实验都过关了,唯独我……还要逃课做实验写报告,太悲哀了!对了,今天蔷薇跟毛毛去隔壁大学看篮球比赛了,让你帮忙点名——”
安宁已经摘下耳机,下床找拖鞋:“我下了课才看到短信,不过今天老师没点名。”
“嘿,运气不错。”朝阳说着递给安宁一张海报,“路上人家发的,挺有意思的。”
海报上写着一行大字——“江泞大学形象大使火热征集中”。安宁毫无兴趣,随意应了一声:“哦。”
“嘿嘿,我们让毛毛去参加吧?如果她被选中了,做了学校的形象大使,那我校明年招生人数估计会下滑一半不止,以后上图书馆看书也清净点儿。”朝阳笑着随手拿起安宁桌上放着的一本书,“《外交概论》?你怎么看这种书?”
“嗯。”安宁已经走到饮水机旁,倒了水喝了两口。
沈朝阳翻了两页,刚要放下时又看到了什么重新翻回,“徐……莫庭?阿喵,这书不是你的呀?”
“唔,不是。”
“徐莫庭,这名字怎么有点儿耳熟?”
“姓徐的人蛮多的。”
朝阳忽然淫淫一笑:“喵啊,这样是不行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安宁投降:“我从严吧。”
徐莫庭这边,在上了一堂就内容而言毫无用处的课程之后,回到宿舍放了东西,张齐看到他不由得一惊:“你今天不是在外办吗?”
“过来办点儿事。”
徐莫庭做事一向低调,研一时已经在外就职,学校有事情他才会过来一下。“办事?学校出了什么大事我不知道吗?”
徐莫庭拍了拍他的肩膀:“私事,与你无关。”
“哈,说起来你最近来学校挺频繁的,老大,这不像你啊——该不会真如程羽妹妹所说,你看中了咱们学校某个女生了吧?”
徐莫庭一笑:“我不否认。”
徐莫庭听到手机上MSN中好友上线的提示声音。
Mortimer名下,只有一个联系人。
他看着对方的名字,李安宁。
他很早以前就知道她在这所学校里,回国一年,跟她在同一所学校一年,他不动声色,只是因为还没有把握。
这次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放弃不了,这么多年了,都无法做到将她真的忘记。
安宁再次见到徐莫庭是在三天之后的“形象大使”报名现场,沈朝阳跟她是被蔷薇胁迫来的,最后竟然是蔷薇吵着要参加这项比赛。至于毛毛,她表示最近物色到一枚帅哥,对其他事一概不感兴趣。而此刻,徐莫庭身边陪着的人是上次和她一起搬家的女生。远远望过去就觉得帅哥美女很养眼,徐莫庭正和那女生说着什么,应该没看到安宁。
安宁昨晚被表姐拉去玩了大半夜的游戏,困得要死,看报名的不少,轮到她们起码还要半个小时,此时李同学只想找处安静的地方眯一眼:“朝阳,我去外面坐会儿,你陪薇薇吧。”
沈朝阳昨夜亲眼目睹某喵打着瞌睡玩魔兽,于是大手一挥:“去吧!”
安宁刚出体育馆侧门,表姐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我被吵醒了!”
“法老说,打扰别人睡觉会下地狱的。”
“你来执行吧,让打我电话的浑蛋下地狱。”
“我能执行今天早上就不起来了,以及,昨天晚上……”
“什么?”
“嗯……今天天气不错,我想睡一觉了。”
“你别是在暗示我我该下地狱吧?”
“事实上,我是明示。”
表姐大笑出来:“你这女人,行了,下次不拖你玩那玩意儿了。”
安宁笑道:“谢谢表姐大人开恩。”
“唉,谁让我是如此地爱你啊!”
“我也爱你。”只要你不半夜拖我玩游戏。
说完“爱”之后安宁挑了一张树荫底下的木椅坐下,闭目养神。
迷迷糊糊的她感觉到身边好像坐了个人,又迷迷糊糊地把头靠在了对方肩上。
安宁是被蔷薇叫醒的:“你怎么还真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睡着了啊?就不怕有人劫财劫色?”
安宁道:“大家都是文明人。”
蔷薇顿时无语。
“朝阳呢?”
“去厕所了。”
朝阳跑回来的时候见一辆豪华跑车从她身边经过,不由得感慨万千:“我一直想要经历一幕跑车180度转弯,停下,玉腿伸出来的场景——蔷薇你就实现我这愿望吧!”
蔷薇露出鄙视的神色:“我连驾驶座的位置都没坐过一次,要是让我开,两人直接升天得了!”
朝阳呵呵一笑:“我刚看到一帅哥,就是上次来老张课上要黑名单的那位。”
蔷薇疑惑:“你上回不是说不过尔尔吗?”
“上次太远没看清楚,啧啧,近距离迎面过来,才知道什么是堂堂七尺男儿,玉树临风——安宁,你又错失良机,太可惜了。”
“哦。”
蔷薇搂住安宁的肩:“咱们家李安宁同学才不是那么肤浅的人呢,见到帅哥就犯花痴,是不是啊?阿喵?”
安宁想了想:“是的——是挺可惜的。”
蔷薇再次无语。
沈朝阳已经笑趴在安宁身上。
“形象大使”比赛报名过后,女生寝室各个角落一度传出练声的鬼哭狼嚎,用朝阳的话说是“实力啊”,用安宁的话说是“法老该下地狱”。
7
蔷薇记得首次对安安静静的阿喵同学印象深刻是在大一军训完了之后的那个周末,寝室里六个女孩去外面唱歌,当所有人都高亢激昂、深情嚎歌的时候,安宁小朋友依然正襟危坐仿佛古典仕女一般含羞带怯楚楚动人。于是她爬过去打算说一句,“大家都是同学,不需要害羞啊”之类的话,当时,安宁美人抬起眼睑,用政府公务员一般正直庄严而又优美动人的嗓音对她说了一句:“来,给爷笑一个。”
那时候她们还没认识沈朝阳和毛晓旭。算起来,她跟安宁认识的时间算是最久的,大学四年,研究生又同班,虽然寝室分开了,但完全不影响她们的“交流”。所以近六年的同进同出让傅蔷薇深刻了解到,跟李安宁在一起,总有“惊喜”发生。
蔷薇一走进安宁寝室就看见毛毛跟朝阳围着阿喵在问史实。
毛毛用特有的大嗓门嚷着:“我想写一个古代神话爱情故事,要华丽丽的。”
蔷薇笑道:“新版嫦娥奔月?”
安宁说:“后羿和嫦娥的故事发生在夏朝,那个朝代有点儿原始社会的感觉。”
“原始社会?不要不要不要!连厕纸都没有吧?!”毛毛拖长声音继续,“下一个!”
朝阳提议:“商代。”
毛毛问:“这朝代大致有多少年?”
两人对视一眼期待地看向安宁,安宁低叹:“我不可能连这种事情都知道吧,我查下年表。”结果安宁google了半天夏商周断代史也查不出一个清楚的年表,“其实有一个人物可以用,商纣王,也就是帝辛,名字叫作殷受。”
毛毛大惊失色:“受?!”
蔷薇喷了:“好名字啊!”
安宁也笑了:“以前我一直在想,当年帝乙怎么会给儿子取这种悲剧的名字,唔,可怜的娃,说起来,妲己是他的王妃。”
朝阳说:“我突然想到一幕,妲己很亲昵地叫:‘大王,受受……’”
毛毛“啧”了一声:“这俩谁是受啊!?”
安宁笑道:“殷受的爷爷叫子托,子托的父亲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他拉满弓,射过天,后来被雷劈死了。”
蔷薇乐了:“估计大雨天的去举箭射天,结果成引雷针了。”
毛毛道:“阿喵,你讲下后羿吧,我对他有点儿兴趣,大不了让他穿越到有厕纸的年代。”
安宁沉吟:“你要听正史还是野史?”
三人同时看她:“哪个比较有趣?”
安宁想了想:“正史是后羿被寒浞杀了,其实他的生平一点儿都不有趣,有趣的是,唯一可以被证实的就是他的老婆的确是嫦娥的原型,她是‘妻凭夫贵,鸡犬升天’的典型。野史是他射日触犯天条被煮了,差不多就这样。”
毛毛“唉”了声:“我觉得我还是继续看我的NP文吧。”
众:“……”
安宁手机响了一下,是短信:
在做什么?
讨论嫦娥奔月。
嗯,晚点儿我来学校,你没其他事情的话,跟我一起吃顿饭吧?
好啊。
然后,安宁发出去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号码是陌生的……嗯……984932?谁啊?
蔷薇问:“阿喵,谁啊?”
“不知道。”
众人满头黑线,“不知道你也回得那么积极?”
“人家挺友好的嘛。”
蔷薇沉吟:“我有的时候觉得你挺邪恶的,怎么有的时候又看着那么单纯呢?!”
安宁微笑:“这样才吸引人嘛。”
朝阳“切”了声:“我就没见过比你还与世无争的人。”
那天晚上安宁按照对方发过来的“七点你楼下见”的短信,到了寝室楼下,安宁当时想到有两个可能,一是恶作剧,二是真的有人挺友好地打算请她吃饭。
于是,当李安宁七点整看到某道高挑身影朝她走来时,她惊讶于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早知道就不下来了,不对不对,应该下来……也不对,不,要下来,谁让她回了“好啊”,诚信问题……可是,她跟他不熟吧?真的不熟吧?
当对方轻笑着跟她说了句“久等了”的时候,她下意识回了句:“不,不久等。”唔,她一定是被色诱了。
8
那天,安宁跟在徐莫庭的身后,离他一尺远的地方小心翼翼走着,然后走了大概十米远,他侧身对她说了句:“如果你想看我的背影,我不介意,但是,我更喜欢你走在我旁边。”安宁却在想,原来真的有人可以笑起来熠熠生辉。
最终某人犹豫地走到帅哥身边,徐莫庭放慢脚步,他微抬手的时候,安宁心口不禁一跳,然后,他把左手插进了裤袋里,唔,她以为他会牵她的手,某人无比惭愧地低下头。
走了一会儿,安宁又觉得不自在,她是习惯走人右边的,可是,如果现在再绕过去会不会看起来很傻呢?
他偏头看她:“什么?”
他的敏锐度有必要这么高吗?“我叫李安宁。”似乎还没有跟他说过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
知道?好吧,她的名字可能已经在黑名单里了。
“那个,我随便问问的,你跟其他女生出去吃饭的时候——”
“我以前从未跟女生出去吃过饭。”
“咦?那我上次还看见你……”她想问的不是这个吧?她想问你跟其他女生出去吃饭的时候习惯走哪一边,然后她可以含沙射影地道出自己喜欢走右边。
“徐程羽是我堂妹。”他一顿,然后隐约笑了一下,“所以,你不用担心。”
我没担心啊,安宁绝望地想着,完了,误会大了。
“想吃什么?”
“青菜面。”说出口后她才发现好像寒碜了点儿,不过,她的确想吃面条。
他又笑了,似乎得出一个结论:“你很好养。”
这算是夸奖吗?
“唔,我能问下,你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徐莫庭面不改色道:“谢谢你借我卡借书,以及,谢谢你帮我找到了那本《外交概论》。”
“哦……但那本书,你还是没拿回去。”
对方淡淡答:“嗯,送你了,留作纪念吧。”
“……”作为什么的纪念啊?
两人到了学校后面的一家面馆,人不多,但安宁进去就遇到了认识的人,江旭看见她便上来打招呼:“真巧,你也来这边吃饭啊?”
“嗯,我来吃面。”
“……”
江旭这时也看到了她身后站着的徐莫庭,不由得一愣,脸上有明显的讶异,最后转头对安宁说:“那不打扰你们吃饭了,我里面还有朋友在,回见。”走开时又补了句,“代我向薇薇问好。”
“好。”
徐莫庭说:“你找位子坐,我去点单。”
安宁一坐下,表姐的短信便发了过来:啊……多么销魂的一天!今天弄了一天的图纸都得重画,让死机来得更猛烈些吧!
安宁:荀子说心胸要宽广。
表姐:姐都D杯了,还不够广哪?!说一句安慰的话吧。
安宁:……广。
表姐:……
徐莫庭过来时手上拿着两罐饮料,他将一罐橙汁递给安宁,他喝的是雪碧。
“呃,雪碧还是少喝的好。”
徐莫庭看着她,笑了一下:“我很少喝。那边没什么好买的,随便拿了一罐。”
“哦……”你干吗要多管闲事啊李安宁,他看你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看管家婆?
等面的空当,安宁听到隔壁桌的两名女生谈话,不是偷听,因为她们讲得很大声。
“最近新下了一款游戏,发现里面好多武器是专打脸的。”
“打人不打脸啊!”
“我男朋友的武器是一块纯金圆盘,投掷系的。”
“很强大吧?”
“这就要看他扔的是一块还是一堆了。”
“一堆纯金?你男朋友真是有钱人啊,话说回来,圆盘应该可以回收吧?”
旁边一直插不上话的第三名同伴笑出来:“回收?难道扔出去,不管中不中,跑去捡回来,再扔,再捡……”
男友武器是纯金圆盘的女生耸肩:“反正他有钱啦,捡不回来也没事儿。”
安宁默默扭头,刚好对上徐莫庭的眼睛,他似乎也听到了,于是浅笑着:“怎么了?”
鉴于他们离旁边桌太近,安宁只好俯身过去对他说:“按金庸的逻辑,用奇怪兵器的人都不是主角。”
他似乎有一瞬的停顿,也不知是因为她的话还是她的接近。
而安宁此刻想的是杨过那把玄铁重剑,剑重一百二十公斤,力压千钧,其实也挺诡异的吧?
面条上来后,在安宁同学低头吃面条的时候,有人走过来叫了声徐莫庭:“你今天在学校啊?!”
莫庭已经起身:“过来交点儿东西。你呢?”
“学生会有点儿事情要处理,一群菜鸟,什么事儿都干不了,哥都退出学生会一年多了,还不让我省心。”对方看到徐莫庭对座的李安宁,不由得多瞄了几眼,倒也没多说什么,“对了,我一直想问你来着,近期学校有个‘形象大使’的比赛,你能不能抽空做一下初试的裁判?”
安宁不由得拉长了耳朵听,因为蔷薇报名参加了这个活动。
“我可能没时间。”
耶?安宁抬头望着他,答应吧,这样她就可以走一下后门了,呃,不对,走后门关系要很好才行啊,要不送个礼啥的?
徐莫庭好像又感受到了她的“意念”,侧头问了她一句:“怎么?”
这人其实是神吧?
“不如,你做一下裁判?”
安宁坚定忽视那位中途过来的陌生人投注过来的视线以及意味深长的笑容,反正……那位当事人大概早已经误会了。
然后当事人笑着回了陌生人:“初试的裁判吗?可以。”
安宁沉吟,她可不可以也误会一下他喜欢她呀?
9
晚饭后被人谦谦有礼地送回,安宁顾盼自若地说了声“再见”,对方也很君子,回了句“晚安”。
安宁走进宿舍,听见毛毛在说:“不想相亲,我要邂逅,纯天然的,像路口、咖啡店、飞机上。”
朝阳说:“如果你在咖啡店或者飞机上看见一个符合你要求的人你想怎么做?萍水相逢而已吧。”
毛毛兴奋道:“这种时候我YY得不知道多熟练了,当然是看准角度、风向,算准速率,唯美地撞过去啊!”
安宁点头:“原来如此。”
毛毛笑道:“当然旁边一定要有你在啦。”说完勾住刚进门坐下的安宁。
朝阳疑惑了:“如果那人在吃东西,然后因为你冲过去而毁了他一身的阿玛尼被人家怨恨、讨厌了怎么办?”
毛毛说:“所以我说旁边一定要有喵在嘛。”
安宁问:“给你付干洗费?”
毛毛道:“被怨恨、讨厌了由你来挡,当然,被喜欢了就由我来给他洗衣服啊,哈哈哈哈,生活真美好啊!”
朝阳直翻白眼:“是YY真美好吧?”
“总的来说就是‘被仇视了阿喵上,被看上了我上’,当然如果安宁看中了想接手也可以,我去物色新猎物,男人啊男人,一整个飞机呢。”
其他两人无语。
“对了,阿喵,你刚跟谁去吃饭了?”朝阳问。
“嗯……蔷薇呢?”
朝阳摇:“太明显了吧,转移话题?”
安宁微笑:“被看出来了呀?”
毛毛问:“明天谁陪我去爬江泞第一大山?上面有道观哦,我们可以参佛,求男人。”
朝阳鄙视:“毛晓旭,你真的很猥琐。”
“我明天要回家。”安宁想着要不要告诉毛毛,进道观参佛,结局一定不会乐观。
“朝阳,你呢?”毛毛问。
“不去,我进道观会控制不住情绪。”然后沈某人遥想当年,“三年前的一个春天,我顶着感冒跟同学去白云观玩。一进大堂,看到案上供的是菊花……我当场就囧了,然后上二楼,供的是玉帝王母,结果案上是百合……然后旁边俩小厅,供西王母和东王公的,分别也是供菊花和百合。问题是,西王母身边是女童,配以百合,东王公身边是道童,配以菊花。最后我笑得太厉害没控制住喊道:‘啊,真相啊!’因为太大声,结果悲剧了!当天就感冒加重,失声……有此珠玉在前,导致我后来一进道观就怪笑不已。”
毛毛也跟着大笑起来:“世界大同啊。”
安宁低叹:“子不语怪力乱神。”
被无视掉。
这天,安宁在洗澡的时候毛毛来敲门:“阿喵,你电话响好久了,要不要给你递进来啊?”
“你帮我听一下吧。”
于是,一分钟之后,毛毛猛敲门:“是男的!我跟他说你脱光了在洗澡,他说他等会再打过来,我说要不我跟你聊聊啊,他婉言拒绝了,顺便说一下,他说他姓徐。”
下一秒安宁拉开了门,脸上红扑扑的:“你……跟他说什么了?”
“要不我跟你聊聊?”
“上面一句。”
“你脱光了在洗澡。”
安宁呻吟:“毛毛,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结果是那天到睡觉前安宁的手机都没再响起过,她不知为何倒小小地松了口气。
隔天一早,安宁去学校后门坐公交车回家,然后碰到了……徐莫庭。
对方靠在站牌边,一身休闲装束,因为身材好所以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的英挺。安宁望着这道侧影,心里有些为难,她要不要走近然后说声早安什么的呢?可是,她跟他好像又没什么特别的“交情”……纠结,然而安宁的纠结没持续太久,因为徐莫庭看到了她。
于是某人努力装作偶遇的样子,事实上就是偶遇吧?走上去腼腆地笑了笑:“你也来这边等车啊?”
徐莫庭站直了身子:“不是,我等你。”
“……”
“你室友说你今天回家。”
他不会是来送她的吧?
事实证明他的确是来送她……上车的。
然后,安宁第一次在公交车上没有去验证五十分零七秒这个数字的偏差,一路上都在想……徐莫庭。
中午在家跟母亲大人吃饭的时候不知怎么聊到了“对象”这一话题,李妈妈的意思是:“闺女啊,你也不小了,是不是可以找个男朋友来处处了?”
“我才二十四岁。”安宁很乖巧地一笑。
“我二十四岁的时候你都会叫我妈妈了。”
“嗯……那您希望自己四十五岁的时候有人叫你奶奶吗?”
“……你还小,再等两年也行。”
在帮妈妈洗碗的时候安宁心想,如果她一辈子都不结婚会不会很不孝呢?也许爸妈离婚的事情并没有给她带来太多的伤害,不过,沮丧和难过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