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贝贝跷腿拍了张左脚刚打上石膏的照片，“咔嚓”一声，手机里便多了一张特写的脚部受伤照。打开微博，她将刚刚拍的照片发了上去，手指轻点手机屏幕小键盘，敲了两句简单的话——“上次是哪个诅咒我出门摔断腿？！请你给我站出来！！！”
气冲冲的一条微博，不用过多解释，都能猜到她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很快，微博消息提醒多了数十条未查看评论。加上原先没有查看的评论一共有好几千条。
汤贝贝点开微博评论。
你好土豆我是马铃薯：不会吧……不管如何，人没事就好。
小怪瘦：好惨喔！
灰灰肥肥：反正不是我！绝对不是我！
天天是个纯逗比：摊上事了。
……
汤贝贝一条条浏览评论，后背靠着墙，由于心情莫名感到不错，裹着石膏的脚搁在另一条腿上点了点，只是还没来得及好好嘚瑟，几个她最头疼的ID又出现了。
其中为首的便是“你家七姑娘”，针对她五分钟前发的微博，“你家七姑娘”又发起一波新的攻击：“汤三哥这是混不下去，开始装受伤博同情了吗？”
汤贝贝：“……”
没错，她是一个编剧，微博加V认证编剧汤三哥，本是正经八百的戏剧学院导演系学生，因为大一跟着童老板写起了剧本，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只不过编剧圈也不太好混，混好混坏也存在一定的机缘。比如半年前她还是圈内小透明，半年后她就借着一部IP剧起飞了。
结果预想的飞升成神没有出现，好不容易飞到半空中还重重地摔了下来。原因也很简单，由她第一次完全署名改编的电视剧火了爆了，不管是收视还是关注度。
然而不幸的是……它烂尾了。
因为烂尾，不管是剧粉还是书粉都暴躁了，尤其该小说的作者大人在剧完结之后追悼了一篇痛心长文，发誓再也不会随随便便地把自己小孩交出去。作为编剧和那部作品后妈的她更是羞愧难当，恨不得三跪九叩跟作者大大负荆请罪。
直到现在《XX传》贴吧回帖最多的一个帖子，帖子名就叫作“大家说说支撑你们看完《XX传》的动力是什么？”其中一条回复是：“脑残编剧不敢露真名，不敢开微博，生怕遭到书迷讨伐，这种垃圾早晚遭天谴！”也就是因为这句，她重新注册了一个微博，不仅实名注册，还特意加V认证，然后，就这样，变成了现在这个情况。她微博遭粉丝屠地是真的，她遭了霉运也是真的，出国旅游第二天就成了伤残人士。
唉！
汤贝贝再次盯了眼自己的石膏腿，抬起头，便看到电梯里的大静和小静。大静和小静原本在电梯里说着什么，在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各自抿住了唇。
她冲她们扯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这次美国西部行大静和小静都是她的同行伙伴，两人也都是戏剧学院的学生，因为名字里都有一个静字，就用生日月份大小相互称呼大静小静，不同的是，她是导演系她们是表演系。这次她同她们一块旅行还是因为她们是从校内论坛相互结识的。
原本大家商量好，十五天的美国行她负责给她们拍照和摄影，她们给她免费当模特和演员。只不过现在，她必须要跟她们商量一件事，后面她应该没办法同她们继续玩了。
“我刚刚问了医生，他说我这腿暂时不方便继续行动了，需要住院一个星期。”汤贝贝望着她们说，“所以后面治疗结束我打算直接改航班先回国。”
她话音落下，大静小静都没了声音，汤贝贝索性把意思说明白：“我的想法是，你们继续玩你们的，我就留在这里先。”
她的行程可以泡汤，她们不能跟着泡汤啊。
这个……
两人纷纷遗憾地低下了头，然后性格相对直接的大静问她一句：“你一个人可以吗？”
汤贝贝扯笑，正要吹嘘一番，小静抬起头说：“要不我留下来吧，汤导我留下来陪你。”
汤贝贝：“……”
老实说，有些感动。
小静继续望着她，水汪汪的眼睛盛满了难过的情绪：“你也是为了给我们拍片才受伤，我们怎么能丢下你一个。”说着说着，几乎，要落下泪来。
旁边大静不做声，叹气。
汤贝贝感动地注视着她们，顿了一会，笑了，找了一个理由说：“我刚刚联系我家人，他们会过来接我，你们放心吧。”
她都这样说了，大静立马接受了她的安排：“那我们随时联系。”
汤贝贝微笑点头。
傍晚，大静她们都走了。
汤贝贝无聊地躺在美国主治医生给她安排病房用手机上网，想大致了解一下美国急诊住院费用，随后整个人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哎呦……汤贝贝拱了拱身子，艰难地翻了个身。旁边同病房的美国阿姨惊讶地询问她——Are you okay ？
汤贝贝欲哭无泪，实在没办法说这次自己出国太赶，忘了买意外险。难怪今天她的主治医生强烈建议住院……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
手机突然震动，汤贝贝看了眼屏幕——季柏文的视频电话。
她看了看时间，现在这个时候季柏文应该正在上班的路上。“咳。”汤贝贝按掉了视频，过了会，主动换了语音打过去。语音接通，她像往日一样若无其事地嬉笑起来，“哥……你找我有事吗？我还没有起床……”
“你在洛杉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不等说完，季柏文硬邦邦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汤贝贝有些懵，季柏文怎么知道她受伤了？
不会是……今早的那条微博吧？！可是，季柏文怎么知道她微博？汤贝贝大脑陷入了沉思，一时之间冒不出话来，只有耳朵微微发烫着。手机里季柏文还在逼问，面对季柏文刚硬的问话方式，就算隔着一万多公里距离，她还是如实地告知了一切。交代完毕，婉转地强调两句——她就是左腿小小的骨折了一下，不是什么大问题。
手机那边只剩下轮胎划过湿濡地面的沙沙声，然后响起两道车行驶时的喇叭声。急促，不耐，冰冷。好像这几天S市都在下雨。
“哥？”汤贝贝小声地问了问，得到季柏文一声极其冷感的回应后，捂着手机更加小心翼翼地说了起来，“我这个事你能不能别告诉咱妈啊……她会瞎担心的，其实我过两天就可以自己回国了……如果她知道，还以为我出了多大的事呢。”
季柏文没回她。
汤贝贝一急，嗷呜了两声。
手机里，一向强势的季总经理终于答应了她的苦苦哀求，总归是有割舍不断的血脉关系，季柏文缓了缓语气，替她安排了一切：“你给我老实待在医院，我有个老朋友就在加州工作，我找他帮一下忙。”
啊？不用吧，加州那么大，对方不一定在洛杉矶。
“啊什么啊！他姓沈，你小时候见过，到时候见面你就像小时候一样叫沈哥哥。”
小时候见过？沈？沈哥哥？汤贝贝没有印象了。她哥是她亲哥没错，但是从姓氏就可以看出，她和她哥只有一半血缘相连，在她小时候，季柏文就被季叔叔带回了S市，从此两人变成了不同的阶层。所以，他哥有什么老朋友是她也见过的？
不管如何，汤贝贝老老实实地将病例登记卡上的医院名字告诉了季柏文，这家医院的英文名真的特别长，以至于她发音的时候卡了两下——
“就这样的英文水平也敢出国。”季总经理冷冷地挤兑她说。
汤贝贝：……
她英文咋啦，不就是发音中式一点嘛！就算她英文说得再磕磕碰碰，她不也顺利办好了住院手续吗，何况现在中文普及全世界，美国医院不仅可以提供中文服务，连主治医生看病的时候电脑前都摆着一台直接可以对话的翻译机器……
“所以，你现在是一个人在医院？”季柏文问。
“嗯。”
“所以，你的同学全扔下你不管了？”季柏文又揪出了一个事实上。
“不是的。”汤贝贝对季柏文解释，“是我怕拖累他们，才找了理由让他们继续玩他们的行程。”
“你……真行。”
汤贝贝笑了下，假装轻松道：“哥，我都要大学毕业了，又不是小孩子了。”
“是，你不是小孩子了。”季柏文肯定了她的话，然后道，“小孩子都比你懂事。”
汤贝贝：……
“先这样，有问题给我打电话，如果……”季柏文说起了老话，也表明快要挂电话了。
“如果联系不上，就打舒姐姐的电话。”
“我知道。”她接下她哥的话。
“嗯。”
终于，季柏文挂上了语音电话，汤贝贝在心里哀叹了一口气，脑袋轻轻往后靠，眼珠打转了半圈，突然注意到手机还停留在美国急诊看病的费用搜索页面——
汤贝贝按了病床服务的门铃，很快，进来一个笑容和蔼的黑人护士小姐，开口就是英文。汤贝贝活络脑子，张嘴，慢慢地用英文咨询起护士这次她治疗和住院的大致费用。
英文不好的人是这样交流的——先说一句，明确这位黑人护士听懂了，她再说一句。
只是费用是个严肃的问题，她边问边听边比划，表情渐渐凝重起来，然后美国护士也紧张起来。原本前面她一句，护士一句，两人基本还能顺利交流，后面护士解释起来，语速快得像是英文单词突突突地朝她砸来，瞬间在她大脑爆成一团。
隔壁病床美国大妈一脸懵逼地看着她和护士，然后“友好”地帮忙解释起来，声音更大，大得像是在吵架，得不到回应后还飙起了中文：“你好！你好！”
“……”
越是交流出现问题，双方越容易产生误会。
汤贝贝安静地默了一会，抬眸，然后用自己最真诚的眼神看向护士，说出了她的需求：“May I have the mandarin service? Thank you.”
她需要普通话服务，谢谢。
终于万事大吉了。
护士点头离开，汤贝贝憋着脸地靠向病床。谁说出国之后到处都可以看到华人，华人在哪里，在哪里？！
不到十分钟，离去的美国护士带来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一个年轻的华人。
脸很帅。
还有，大长腿。
汤贝贝抬着脸望着病房门口，目光顿了顿，嘴角慢慢地露出了一丢丢笑意，她终于体会到这个标榜着人道主义资本国家最人道的一次关怀了。
就读戏剧学院的关系，汤贝贝几乎天天混在帅哥美女堆里，见过的帅哥没有一个师，也有一个团了，导致对一般帅哥都产生了免疫。
不过眼前这个——不是一般的帅哥。
黑人护士小姐把帅哥医生带到便离开了，病床上汤贝贝不要脸地撑坐起身子，方便端视这位为她提供中文服务的白大褂帅哥。
“嗨。”她招了下手，表达友好。
白大褂帅哥朝她走了过来，看她的目光也带着份扫视，将她从头到受伤的脚大致地看了看，再将视线落回她的面庞。
“你是中国人？”汤贝贝已经找了句开场白。
“嗯，我是。”毋庸置疑地答，说话声音很沉，普通话发音很准。
“中国哪里人啊？”她又问，双眼继续冒着光。
一双长腿来到了她的病床前。白大褂帅哥低了低头，望着她：“S市。”
噢，S市啊！
“我也是从S市过来的……不过我不是S市人，你知道周庄吗？我是周庄人。”汤贝贝一脸的喜上眉梢。
“我知道。”白大褂帅哥顿了一下，才回答她，“很美的水乡。”
“去过？”
“去过。”
汤贝贝抿唇轻笑，整个人恍恍惚惚变得惬意无比，仿佛上帝为她关了一扇窗又给她开了一整道后门。白大褂帅哥看起了贴在她病床上方的住院信息卡，汤贝贝也仰头看他，从她这个仰视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他漂亮的下颚线条，和剃得青光的下巴。
真是一个好看的男人，连这种角度都耐得住细看。汤贝贝在心里感叹道。
突然，她这双偷窥的眼睛被逮了一个正着，白大褂帅哥揪住了她的打量，蹙了下眉头。
“你的腿就是因为这样才摔折了吧。”一句肯定的推测飘过她头顶上方。
然后，白大褂帅哥拿着她病床的英文病例翻看起来，眼眸垂着，目光直白得几乎将她整个人罩住了般。
汤贝贝反应了一下……他话里的意思是，她是看男人才摔断了腿么？
“不是啊。”汤贝贝摇头说，“我摔倒的时候正在看两位大美妞。”
白大褂帅哥不再说话，恢复了过来时正经的模样，汤贝贝由于心理活动密集，偏了下头。
“帅哥医生……”
“你刚刚——”
两人一时开口，汤贝贝乖巧地停下来，让白大褂帅哥先说。
“你刚刚找护士到底问什么事。”白大褂帅哥将话问完。
喔，美色当前她差点都忘了正事，汤贝贝转而正经说起来：“美国这边急诊看病不是很贵么，所以我想提前咨询一下大概费用。”如果真的很吓人，她就快点卷铺盖回去，如果还是可以承受，那她就多住两天，权当体验不同的医疗制度。
白大褂帅哥：“……”
“这个等会我会替你查询。”然后，他补了一句，“美国这边医疗服务没有明码标价，具体费用要服务账单下来才知道。”
噢，真的好坑。
“所以你刚刚要问什么？”白大褂帅哥问她。
额……问你有没有女朋友。
其实，汤贝贝平时真不是一个见色便起意的人，只是异国他乡孤立无援的情况下突然看到了一个气质款中国帅哥，心思就热络了一些，当然最重要是她以未来女导演的眼光来看，这个男人真的很吸引人。
“我，我就是想问问……你多大了？”汤贝贝问。一时心虚，声音细细弱弱地，有些含糊。
白大褂帅哥：“什么？”
打探打探年龄应该没什么吧。汤贝贝索性抬起头，干脆利索地聊起来：“帅哥，我看你那么年轻，一定也是90后吧？”
“……”
不会是95吧！
“我的年龄吗？”白大褂帅哥沉默半晌终于出声，稍微转了转头，然后面容沉静地看着她说，“我跟你哥同岁……对了，我叫沈时，是你哥托我过来看看你。”
什么？她哥？沈哥哥……瞬间，轮到汤贝贝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大脑轰地一声，炸了！
足足五秒的时间里，她面部僵硬，耳朵赤红，感觉自己就像裤子脱到一半又急急提了回去。自然，她已经完全没了非分之想。
唯一感到庆幸的是，她没有直接问他有没有女朋友。
“他姓沈，你小时候也是见过的，到时见面你就像小时候一样叫他沈哥哥。”她哥的话再次从她耳边凉凉响起。可是，眼前这个人她小时候真的见过么？她刚刚是瞎了么！
还有，她真的要叫……沈哥哥？
消化良久，汤贝贝努力露出笑脸，将面部的尴尬变成礼貌的微笑，“开心”又“激动”开口道：“原来你就是沈时哥哥……沈哥啊！”
沈时：“……”
“失敬失敬。”配合着称呼，汤贝贝还探过身，双手抓住了眼前人的手，庄重地握了握——你丫是超人么，出现得那么快！
此时此刻近距离，她才仔细注意到男人白大褂上挂着的胸牌，以及上面的简介。
UCLA Medical Center, os Angeles
S.Shen M.D.
Surgery
0414—0206
……
可能，她真的是视力出现问题才摔断了腿吧。
汤贝贝在洛杉矶的医疗中心2312病房住了两天，大静那边已经结束了好莱坞和圣地亚哥的行程，准备出发拉斯维加斯。临走前，她们回洛杉矶医院看了她，得知她哥已经安排了友人照顾她，对方还是这家医院的医生，更加放心地同她告别……
病床上，汤贝贝掩藏着失落同她们挥手告别：“你们玩得开心点！”
“嗯，贝贝你也是。”
“……”
好了，她真的一个人留在了洛杉矶这家医院了。半个小时后，汤贝贝看了看病床旁躺着的行李箱，趁着同房病友美国阿姨也出去晒太阳了，擦了擦眼眶不经意冒出来的眼泪，哭了。
她怎么就那么倒霉啊！
好不容易写了一个大剧出国潇洒一下，结果变成一条咸鱼沦落在异国医院任人宰割，也不知道这次要花多少钱，没准要烧掉好几个变焦镜头的钱了。
加起来可能都可以买一台哈苏黑色纪念版了。
这样一想，吧嗒吧嗒，眼泪更加一颗颗地往下砸落。难过的时候哭一哭，是汤贝贝释放不良情绪的一种方式，感觉差不多可以了，她摸了摸鼻子，拿出手机撸一把游戏。
只是眼眶，还蓄着没有流完的泪水，配合着手机游戏里噼里啪啦的枪击声，中途，吸了吸红彤彤的鼻子……
这是……怎么了？
沈时结束两台手术从十楼下来，来到2312病房门口，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汤贝贝又哭又笑地玩着手机，打了石膏的左腿放在病床护栏，嚣张地翘着。
他想，他可能真的没有尽到朋友所托，除了第一天过来看了看，就没提供其他照顾。主要他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便只对病房护士交代两句；此外，离开的时候留了电话号码，她有什么需要联系他。然后两天了，她没有联系他，他也忙得忘了下来看看。
“嗨，沈哥……你来了！”玩着游戏的汤贝贝发现门口站着的人，放下手机，抬头打了热情的招呼，脸上已经没了哭过的样子。露出的笑容，也很是开心。
“在玩什么游戏？”沈时上前开口问。淡淡地发问，不是真的好奇病床上的人在玩什么游戏，只是刚好切入一个话题。
汤贝贝啊了声，回答说：“吃鸡。”
沈时：“……”
汤贝贝说出了大名：“荒野行动。”见这位沈医生还是没有明白，她反应了一下，又说了这款游戏美服名字：“knives out.”
沈时：“嗯。”
汤贝贝又解释了一下：“就是一款百人开局的射击游戏。”
沈时：“我知道。”
原来知道啊，她还以为他不知道呢。汤贝贝仰着面，笑问：“沈哥，你找我有事？”
沈时开口问：“刚刚你的主治医生跟我说，你想提前出院？”
“嗯。”汤贝贝点头。
“为什么？”
“因为——”汤贝贝说出缘由，“我觉得我压根不需要住院啊，每天待在这里也是浪费医疗资源，虽然这里是美国，但是我觉得浪费总归是不对的……”
沈时沉默。
编不下去了，汤贝贝直接说了：“你们医院急诊住院是不是挺贵的？”
“确实，不便宜。”沈时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所以，她要提早出院答案应该很明白了吧？
“如果你是因为费用这个问题，你不用担心，你这次治疗费用你哥会替你承担。等你回国我会直接将费用账单发给他，由他来支付。”
“……呃。”不行的！
汤贝贝不知道怎么跟她哥这位美国朋友解释她和她哥的关系，季柏文是她亲哥没错，却是同母异父的亲哥；不管是什么事情，她都不能，也不太合适花季柏文的钱。
不过，她也不想外人认为她和自己哥生分。
“沈时哥，我跟你说个秘密。”汤贝贝忽然转了转乌浓的眼眸，看向眼前人，然后不管对方有没有兴趣听，她已经靠近了两分，压着声音开口说，“我其实……很有钱。”
“……”
一般情况，沈时都会尊重别人决定。所以不管是汤贝贝提出的出院要求，还是由她自己支付这次治疗的一切费用，他都没有反对什么，也没必要反对。
确实，她这样的情况没必要住院一周。
半个小时后，汤贝贝开始办理出院手续，同时拿到了这次治疗的费用账单。整整几十页啊，坑爹的资本主义啊！她假装淡定地翻了翻，反正除了最后写着多少钱，其他她基本是看不懂的，回去好好翻译核对吧，只是突然她看到了off50%这个东西……
“还打对折了吗？”汤贝贝坐在轮椅，不可思议地指着英文账单上的off50%，问身后还在填写表格的人。
“嗯。”沈时回答她，手上还在填写着最后一张资料单，速度是行云流水般流畅，最后签名，笔尖一顿，再次签上了“汤贝贝”三个字。
他替她走完了流程，包括所有的签名。
“原来美国医院还可以打折啊。”汤贝贝感慨，难道是医院也觉得自己收费太坑了？所以给她一个对折价？头顶沈时又递过来两张复印份的资料单，她连忙接过，顺便扫了眼最下面的签名栏——好一个瘦劲清俊的“汤贝贝”！
收费账单打折问题汤贝贝纠结了一下就放下了，因为现在有更大的问题需要她好好琢磨——出了医院她要怎么办？当然，她也可以赖在轮椅上装傻，任由沈医生推着她往前走，他总不会将她推到大街上随便丢了吧。
“沈哥……”
“你先在这里等我。”身后的人同时开口，长腿一迈，将她轮椅停靠在大堂的护士台旁边，白大褂一边稍稍带过她的膝盖。
额，不会真要丢下她吧。
汤贝贝转头看着沈时，眼眸安静，像是一条求收养的流浪狗。
沈时：“我去把你的行李拿来。”
骨科医生说她的脚过一个星期就可以活动，汤贝贝就不急着回国了。她从拿到签证到计划美国西部游足足花了半年时间，结果连好莱坞都没见到就带伤回国，真的会很……遗憾的。
只是，太麻烦别人汤贝贝也会觉得不太好意思。
等了一会，护士台的两位护士冲她笑笑，汤贝贝回以微笑，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印度人的男护士用流利的中文问她：“hey，你和沈医生是什么关系？”
不管是哪国人，都很八卦啊。汤贝贝想了想，说：“我管他叫哥喔。”
差不多五分钟之后，沈时回来了。汤贝贝远远见他电梯里出来，旁边有人和他说话，他简短地交流了两句，继续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不过，她的行李箱呢？
“我让室友稍后帮忙带过来。”沈时对她说。
“喔。”
就在这时，护士台的另一位黑人护士对沈时说了一句话，汤贝贝侧着脑袋，假装没听懂地眨了眨眼睛。感谢她英文没有low到地穿心，听懂了刚刚护士对沈时说的夸赞，护士说：“你妹妹长得真漂亮。”
下意识，汤贝贝望向沈时。
沈时用余光扫了她一记，朝护士道了一句谢谢。
“刚刚他们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我就说你是我哥。” 被推着出了中心医院，汤贝贝特意解释了句，单方面地拉近两人关系。
“嗯。”身后沈时不经意地应了她一声，汤贝贝听起来却有些温柔。恰在这时，她坐着轮椅出了医院大门，看到了洛杉矶最后的一抹夕阳。薄薄的光束刚好划过她膝盖下方，她眯了眯眼，比起没有温度的余辉，穿过高楼的风正一涌一涌地拂向她。汤贝贝整个人如同解放了般。
风一时没有消散，身后人的大衣也被吹动得发出簌簌声，就在那么一会时间里，汤贝贝又对沈时单方面亲近了不止两分。
“沈哥，我们要去哪儿呀？”汤贝贝扭头问沈时，脸颊微红，眸光却直接得很不要脸。老汤告诉她，出门在外嘴巴一定要甜。中国的老话也说了，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反正，卸掉石膏之前，她是不会离开她的“沈时哥哥”的。
“先去我住的公寓。”沈时说，似乎做了一个目前情况最无奈也最稳妥的安排。
“是要去你家做客吗？”汤贝贝补充了一句问。她已经完全不要脸了。
沈时：“算是吧。”
沈时公寓就在UCLA 中心医院的附近，汤贝贝以为怎么也要打个车，没想到沈时直接推着她来到了公寓楼。难怪刚刚医院沈时找室友帮忙带回行李，一定是看到她的行李箱太大，觉得不太方便一边推行李，一边还要推个她。
哎，她也没想到，年纪轻轻的自己可以在异国他乡提早享受坐在轮椅被人推着走的至尊服务。推她的人，还是一个气质卓然的大帅哥。公寓楼前，汤贝贝看到一家水果店，脱口而出：“我想买点水果。”
大老远来到别人家做客，不买点礼物怎么好进门。水果店里，汤贝贝弓着身子一一挑选，付钱的时候，沈时从裤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皮夹。不过，她已经快他一步付了钱。
沈时收回了手，侧了下头，眼角往上剔着地看她。男人气质好，一个细微的挑眉动作都十分赏心悦目。汤贝贝提了提老板包装好的水果，笑嘻嘻说：“登门礼。”
沈时收手放回自己钱包，没有拒绝她的登门礼，直接推着她进了公寓。“我十六岁的时候跟你哥去周庄玩，当时来你家做客也没带什么登门礼。”电梯往上升时，沈时站在轮椅后面出声道。
汤贝贝抬起头，终于明白季柏文说她小时候见过沈时。原来是以前沈时跟着他哥来过周庄啊。“我都有些不记得了。”汤贝贝小声道。
“当时你还小，不记得很正常。”
汤贝贝点头，表示接受。
电梯门开了，沈时一边推着她出来，一边大致介绍了环境，年轻又透着磁性的声音不低不重地响在她耳边：“我和另一个中国医生同租一间公寓，他也是男性，不过人很好相处，等会他回来你就可以看到他。这些天你暂时睡我房间，如果我在公寓，有什么需要不用觉得麻烦我；如果是我上班时间，我会请小时工护士照顾你，直到你左腿康复。”
一顿交代，沈时完全将她安排妥当，妥当得让汤贝贝意识到自己有多麻烦。“那个不用了……”汤贝贝轻轻开口。
“如果你觉得不方便住在这，我会给你安排酒店，不过——”沈时拿出钥匙，开门时说笑了一句，“你可以先看看环境，我觉得应该还算整洁。”
说完，门打开了，汤贝贝瞅向里头，还算整洁真不是自夸。
“不是。”汤贝贝仰头看沈时，说出刚刚要说的话，“不用请护工，我可以自己一个人。”
“嗯。”沈时点了下头，明白刚刚是他误会了。
咳。不经意间，汤贝贝有些闪到眼，如果刚刚她没有看花眼，沈医生似乎笑了下。
后面，沈时进房间整理，汤贝贝留在客厅原地打转并打量：公寓是两居室结构，空间很大，明亮而干净；家具是简洁的宜家风，环形沙发左边放着一列大书架，上面堆满了层层叠叠的书籍和学刊。右边，则是一些健身器材，一把电吉他，和一个HTC Vive的VR头显。
她猜测是这里另一位室友的所有物。
两个卧室一左一右，沈时是左边那间，汤贝贝歪着头提前偷窥了一眼，比起外面客厅，里面更是整齐得不像样。
“沈哥，我可以借用一下你们洗手间吗？”汤贝贝在外面问，时刻注意着礼貌。
“直走靠左。”沈时正在铺床，想到什么直起身，汤贝贝已经滚着轮椅出发洗手间了。
“从照片判断，除去石膏的厚度，基本可以判断脚尺寸在39码左右或以下，由此可以判断汤三哥应该是一个身高不超过170的二级残废基佬。”（513赞）
汤贝贝趁着上洗手间的工夫刷了刷微博，结果在微博里看到这条五百多人点赞的热评。
二级残废个鬼！
奇怪是，怎么所有人都认定她是基佬？她除了编剧名字稍微男性化了一些，其他表现得哪像男人了？不过这样也好，微博骂得再凶，她也有一种反正打不到她的距离感。
汤贝贝对着盥洗台前的镜子挤了一下眉眼，欣赏了两眼自己这张两天没洗的脸。
卧室，沈时已经换了床单被套在落地窗前接了一个电话：“sorry, haven't made the final decision yet.”他单手握着手机，全程英文交谈，旁边的实木衣架，挂着他的黑色外套，挡住了半片光。
沈时的英文发音让汤贝贝想到中学备考每天听英文电台广播的噩梦，默默地滚着轮椅回到客厅，就在这时，公寓门外传来开门声，汤贝贝转头看向玄关。
“这箱也太沉了，里头装金子了么！”随着公寓门被推开，一句略带玩味的抱怨跟着落进汤贝贝耳里，紧接着一个长相清爽的胖哥，一手提着她的行李箱，一手提着一袋菜；用他厚实的身体灵便地蹭开了门。
他就是住这公寓的另一个中国医生吧！刚刚她看到那一堆健身器材，她猜测对方可能是一个健身型男，没想到是一位长着张人畜无害宅男脸的胖哥。
“你好。”汤贝贝首先打招呼，感谢对方替她带回了行李。
“你好你好……”张安硕也是一怔，然后乐呵呵地上前，放下行李箱，一脸高兴地说起来，“你就是我家时哥带回来的妹妹吧，我叫张安硕，等会给你做晚饭的人。”
呃，她又多了一个大恩人了？
张安硕笑得挤眉弄眼，伸手，打算揉一把汤贝贝脑袋，看到沈时从卧室出来，又将手老实地放回了裤袋里。至于张安硕刚刚眼里的惊讶——完全是见到的人同沈时描述不同。医院的时候他问沈时，那位妹妹长得如何？沈医生是这样回答他的：“正常人。”
行吧，他家沈时根本不会欣赏女孩的美。
“我去做饭。”张安硕愉快地吹了一记口哨，转身进了厨房，再次出来身上套上了一件黑皮的围裙，靠着门框用带方言的普通话问她，“汤妹，食不食辣？”
汤贝贝还在思考，沈时刚好出来替她回答：“不吃辣。”
汤贝贝点头，默默接受。
张安硕居然炖了一锅鲜美鲫鱼汤，用餐时给她盛了满满一碗说：“我开车到华人超市才买到这条鲫鱼，够意思吧！”
“谢谢硕哥。”汤贝贝双手接过了鲫鱼汤，尝了一口，更是美味到咋舌。真没想到，沈时这位室友还有这一手！
“对了，有时间吗？TiKi那边有个同乡聚会。”张安硕又问沈时，说话时眉头动了动。
“没时间。”沈时回绝。
张安硕：“真的不去？”
沈时没再回答。
张安硕笑了笑，看向她：“汤妹要去吗？介绍朋友给你认识。”
汤贝贝瞧了一眼张安硕，看了看自己的腿，开口说：“……我不太方便吧。”
“的确，不方便。”张安硕故意逗她般地挤眼。
汤贝贝：“……”
张安硕很快解决晚饭，回卧室换了一身更加帅气的衣服；临走前对着夜幕映衬下的落地玻璃窗照了照，看了看时间说；“那我走了，等会还要去接我家阿温。”
阿温？女友吗？
夜里汤贝贝扶着铁架给自己擦一遍身，换上睡衣来沈时卧室，沈时则睡到了客厅沙发。对自己这种鸠占鹊巢的行为，汤贝贝深感歉意。
为了减少歉意，汤贝贝躺在床上尽快让自己入睡。只是一个人躺在大床，面对着天花板，和这间性冷淡风男性卧室，汤贝贝还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外面客厅只有沈时一人，应该还在做事，时不时传来键盘敲打的响声；偶尔起身走动，脚步不重……
直到洛杉矶的夜色越来越浓，夜晚越来越静。
汤贝贝迷迷糊糊睡着，再次醒来，不知自己是被外面突然的动静吵醒，还是被自己的尿憋醒。不用说一定是晚饭喝了太多鱼汤。她找手机看时间，美国时间凌晨一点半。
外面张安硕好像带回了他女友，女人高跟鞋踩地的声音响在夜晚听起来特别突兀；女友似乎还有些醉了，配合着张安硕忙前忙后的脚步声。从头到尾，貌似没沈时什么事。
不过很明显，今夜最被打扰的人是沈时。
汤贝贝有些不方便出去，打算憋到女人离开再说，结果做了一个错误决定。很快离开公寓不是这位叫阿温的女人，是张安硕。因为“女友”手机落在车里，张安硕替她下楼找手机了。
不管了，先解决内急再说。汤贝贝拖着石膏腿摸索着来到卧室门旁，正要开门，又被外面突然开腔的女声堵在了门里——“沈时，我想跟你聊一聊。”
……这？
随后，传来沈时冷淡的声线：“我觉得你现在并不太适合聊天。”
“不，我很清醒。”
“你要说什么。”
“我听查尔斯博士说你要离职回国。”
沈时没回话。
“沈时，我有时候真搞不明白你在想什么，你要什么，从你离开MA到这里成为一位普通的临床医生，你走的每一步都背道而驰，现在你又要回国放弃这里的一切……你不觉得自己实在……太任性了吗？”
沈时没回话。
汤贝贝已经憋到不行，痛苦万分，过了会沈时才淡淡回应道：“温倩，我的事情应该不用你来评价什么。”
显然，这句话已经说得很客气了。
“对……是我多事了，但我为什么要那么多事，宁愿让你讨厌也要跟你说这些，我求什么了。沈时，你明明知道的……我爱你。”
“所以，我就要接受你的观点？”男人凉凉反驳，一句话退回了女人满腔的情感。
她现在出去貌似更尴尬啊。
汤贝贝将脑袋抵在门口，想了想，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给沈时：“沈哥哥，我想出去上个洗手间，你们快聊好了吗？”外加一排露齿笑小表情。
这样知会一声，应该比较合适吧。
外面沈时的手机响起“滴答”一声，汤贝贝靠在里门等回复，就在这时，咔——门直接开了。沈时径直上前，从外面替她打开了卧室的门。
客厅明亮的灯光顿时哗啦地扑来，她僵硬地撑着身子，动了动眼皮，不得不同外面这位同样惊愕的女人碰撞了一下视线。
心里，深深感慨沈时这一手开门实在太高，简直是令人猝不及防的一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