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篇章 我的下半生

书名:
遥遥
作者:
苏他
本章字数:
80524
更新时间:
2023-08-11 17:21:46

25.

回到车上,离开现场,楚晃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看向修祈。

她心情格外好,不知是因为跟楚母和解了,楚母手术又很顺利,她产检的结果也是好消息,还是因为修祈即便是糟心事缠身,状态和思路也没乱,关键时刻反应还是那么快。

心情好了,她偷偷瞧修祈的几眼都甜甜蜜蜜。

真好,她坐在副驾驶,她的丈夫开车载着她逃离纷纷扰扰,这感觉真好。

修祈的车开到一半,单手扶住方向盘,空出来的手扯掉领带,递给楚晃。

楚晃接过来,领带上还有他的温度,她把它系到自己手上,手托着脸,胳膊肘抵着车窗,偏头看他。

修祈扭头看她一眼,笑了笑。

楚晃问他:“我好看吗?”

修祈说:“还可以。”

“只是还可以?你追我的时候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好不要脸。”楚晃说。

“有吗?”

“有啊。”至于怎么有,她没举例子,刚厮混到一起的时候天天复盘,恨不能把每次亲嘴亲多长时间都刻进DNA,再说就烦了。

修祈笑了笑,没再搭话。

楚晃也不言语了,专注用眼神看他。

修祈始终目视前方,不知几分钟后,微笑问道:“我好看吗?”

楚晃点头:“好看。”

修祈伸手捏她的鼻子:“什么时候开始不害臊了?”

楚晃缩脖子躲他的手:“你手凉!”

修祈收回手去,笑容收了一些:“我还没去接你。”

楚晃点头,也随他,眼看向前方,说:“嗯,你老不去接我,我就自己回了。”

修祈说:“我想等事情结束再去接你。”

“那有必要连夜写赠予合同吗?”楚晃看向他。

那几天,修祈的助理哈欠连天,楚晃觉得修祈交给了他一些任务。出于对修祈的关心,她请他吃了顿午餐,想套他的话。

但能成为修祈的助理,业务能力一定是过关的,嘴相当严实,什么都没透露。他越不说她越好奇,就以体恤他为由,把修祈留给她的司机借给了他几天。他可能是没想到楚晃心眼那么多,就没怀疑。

楚晃从他的行迹中了解到,修祈找了律师。

安徒生有法务,也有跟专业律师团队合作,以解决公司法务解决不了的企业纠纷,那他再找律师的原因大概率是为私事。

她只上网查了一下那位律师主攻什么类型的案子,也就知道了修祈在干什么。

修祈没有怀疑是他的助理透露了消息,说:“早该写了。”

“那你把钱都给我了,要是张子蕴有后手,你根本无力招架,还是走到赔付违约金那一步,怎么办?你从哪儿搞钱?”楚晃问。

修祈说:“他能有后手,我不能有吗?”

楚晃点头,故意说道:“我多此一举了?你根本不用我帮忙?”

修祈听到楚晃这话,看了一眼后视镜,确定没有车辆跟车,把车停在了路边。

楚晃小机灵,一下子挺直了腰板,脑袋像拨浪鼓一样顺着他的眼神看向车后头,再看向他,反复几次。

修祈歪过身子,看着楚晃:“要听实话吗?”

楚晃点点头:“嗯。”

修祈盯着楚晃的眼睛,盯了好一阵,什么都没说。

又是这样沉默的相处,许久过后,他托住她的头,吻了下去。

他实在不擅长去解释,不然也不会一直不知道怎么跟楚晃讲起自己的过去。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过去难以启齿。

她离开的这段时间,他才知道“重要”这两个字的真实分量。

她一走,带走了他许多东西,他明显感觉到视力变差了,听力不行了,嗅觉不灵敏了,心脏剧烈跳动的感觉也失去了。似乎一瞬间,他浑身上下只剩下躯壳一副,不见了支撑这副躯壳的灵魂。

楚晃觉得他吻得太深,她不能呼吸了,便推开他,可看到他眼里有雾,雾里的遗憾太满,满到溢出,又心疼。

她皱着眉,探着头看他的脸:“你干吗这样啊?”

修祈只看着她,一句话不说。

楚晃把手伸出来,轻轻问:“你是想我了吗?你要是想我了就牵我的手。”

修祈看着她伸过来的手,缓缓牵住。

楚晃撇了下嘴,搂住他的脖子:“那你怎么不去接我呢?我等你接我呢。你也不问我这两天在哪里住,你问我啊,我会不告诉你吗?”

修祈一百个滋味儿在心里乱窜。

楚晃怀孕后有些情绪化,以前也是挺口是心非的一个人,现在动不动心里一疼,鼻头一酸实话就说出来了,感性不少。

她抱了修祈一会儿,他没反应,她还不乐意,松开他:“你怎么不抱我?”

修祈说:“我手凉。”

楚晃一下子又气又想笑,伸手打了他一下:“蠢死了。”

修祈拿了张纸巾给她擦嘴边晕掉的口红。

楚晃也拿了一张给他擦。

他亲得太重了,把她的口红亲花了,他的嘴上也沾到了不少。本来觉得碍眼,想给他擦干净,擦着擦着发现他嘴唇有口红的样子还挺性感的,不知怎么又嘴馋了,搂住脖子吻了上去。

他们亲过那么多次,照理说应该麻木了,但还是每一次都有新的面红耳赤出现,跟上一次感觉完全不一样。

她本身没有经验,修祈教多了,她就有经验了,现在都会含着他的舌头打圈了。

她亲完,又害羞了,别过头,抿了下嘴。

修祈的位置能看到她侧脸圆鼓鼓的弧度,那是笑起来才会出现的。他嘴角向上挑了一下,温柔问道:“我后天回广东,还去吗?”

楚晃猛然回头,狂点头:“去。”

修祈突然冲她伸出手去。

楚晃看看他的手,又看看他:“怎么了?”

“手给我。”

楚晃停顿了下,把手递给他。

修祈把她手上的戒指取了下来,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个,应该我来戴。”说着亲自给楚晃戴上。

楚晃看着自己的手,无名指上还是那枚戒指,跟她自己戴上后的画面未有不同,但就是觉得不同,可能是感受,可能是意义。

难怪结婚戒指这东西要交换,要在正式的场合为对方佩戴。

她把修祈的手拉过来,把他的戒指取下来,也为他戴了一次,然后拉到嘴边轻轻地吻,吻在手指。

缱绻时刻,楚晃的手机一直在没有眼力见儿地响,她在修祈发火之前,赶紧给助理回了一个电话。

“楚总,高位热搜已经上了,还在加热。”助理汇报。

楚晃说:“被撤掉一个,就上一个。词条关联上了吗?”

“词条被撤了。”

“接着上。七点多之后刷榜。”

“咱们上得没有对方撤得快。”

“没事,撤一个比上一个花得钱多,我们花得少,就是赚。”

助理愣了一下,旋即笑出声:“好。”

电话挂断,楚晃没等修祈问,点开微博热搜,把手机递给修祈看。

热搜第一是“修祈机场被堵”,广场热门是新浪娱乐,博文是“修祈被围堵,围堵组织疑似与‘9?22’市公安局聚众闹事的是同一伙”。

修祈看懂了,把手机还给她。

楚晃说:“我大概能猜到你是想以退为进,不做任何回击,等张子蕴黑到深处遭到反噬。张子蕴投资有道,网络生态他不懂,看他目前这几个步骤,应该是被他公关团队忽悠了。”

“以为下水军就可以翻天呢。”

“他雇的这帮人并不是‘9?22’事件那些违法乱纪分子,现在我把他们关联上,他只会上蹿下跳地想撤下撇清。”

“毕竟堵你他可以扭曲成民意,而堵公安人员办事就是犯法。”

修祈说:“撤热搜那几个钱对他来说九牛一毛。”

“我知道,我就是要自损八百争他一千。我也知道结果,结果就是他花了大钱,还被我激怒,更大力度地造你的谣。”楚晃说。

修祈没搭话,等下文。

楚晃揉搓他的手心,轻声说:“黑红也是红,造谣永远是造谣。有一个水军,就会有一个头脑清醒看得明白的正常人。张子蕴以为下手稳准狠就能把你在娱乐圈除名,毕竟有过成功案例。

“这个圈子的防爆成功率永远是百分之七十。有些没防住,被送上顶峰,有些防住了,从此查无此人。

“他对你如法炮制,却没想过,你有实绩在手,你斗不过偌大的资方,但你的优势是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你,只有你能刷新电影圈的新纪录,而资本无数。只要你修祈活一天,就永远不用担心拍电影没钱。摇钱树的称号不是媒体杜撰出来的,是你这么多年为自己挣下的。他以为没有图特你就是断了腿的螳螂,光凭辰光根本无力与他抗衡。但他没想过……”

修祈打断了她的话,反握住她的手:“他没想过,我还有你。”

楚晃轻挑了下眉,声音很小,但很诚恳:“我算什么啊……”

修祈学她歪了歪头,唇角微微上扬:“你是我老婆。”

楚晃抿嘴笑了一下:“你老婆有什么值得说的?”

“他很快就会知道,得罪你比得罪我还要难受。”修祈手指顺着她的手指往上爬,爬到手心,爬到手腕,攥住。

虽然修祈不是明晃晃地夸,但这种话比明着夸还叫人受用,楚晃眼角的笑意要如洪般泄下来了。她看着修祈的眼睛,越看越觉得漂亮,右手也伸过去:“你能抱我吗?”

修祈把手给她:“来。”

楚晃把手交给他:“搂我腰。”

修祈搂住她的腰,用了下力,楚晃喊停:“你轻一点!”

修祈以为自己弄疼她了,放缓了动作。

楚晃爬上他的身,坐上他的腿,搂住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肩膀:“这个世界不是谁掌握的人多谁就掌握了真理,再多人,都是乌合之众,也没用。”

“接下来,就看着他发疯好了。”

“他越恨你,你越红火。”

“你不用怕他会有什么大动作,他想摸到你,总要过我这关。我小小肉身,在庞大资本面前形同蝼蚁,但就果然嘉汇的公关,我是看不上的。”

“你从现在开始,不用给任何眼神,把目前的麻烦整理在案,一件件去解决,该做什么做什么,开机时间也不用延后。”

她后边的话好像安慰:“当然,这样你在圈里圈外的处境就会异常艰难,可能身边的人都开始质疑你,旁敲侧击,想知道你是不是真如网上所说那样。”

她忍不住蹭他颈窝:“你要是顶不住压力了,我就给你抱一抱。”

她很抱歉,也很无奈:“这段时间,我,也只能这样。”

修祈一听到她这种话,心就疼得不行,她太好,他配不上她。

楚晃搂紧修祈的脖子:“我下这个决定不太容易,我尝试了很多次还是不敢点开看那些对你的污蔑。各种P图,我看一次疼一次。未来,可能会更辛苦,可能……”

修祈偏头吻了下楚晃的额头,他是心疼她,也是宽慰她。

他不愿楚晃牵扯进来,所以他躲,藏,私下写赠予合同,就是想跟她分得清楚,避免意外来临殃及到她。

张子蕴的污蔑于他不痛不痒,目前的境况他也有一定把握应对,但人就怕有软肋,有软肋就有了意外发生的可能。

运筹帷幄是必要,若真有状况之外的事,及时解决意外事故也是必要。

楚晃不是那种事儿来了,自己躲起来的人,他也不是那种硬要在她面前展现大男子主义的人,他会保护好她,但如果她想试着跟他一起面对,他不会拒绝。

某种意义上,他确实霸权专政,要亲要抱不考虑楚晃感受,好像总在强迫她。但爱这个东西一旦是发自内心的,真正危险来临,他首先考虑的,只有楚晃。

楚晃想为他做点什么,他接受,也会为她保驾护航。

他的思想和行为有一个默契的认识,那就是楚晃想做什么都可以,他会永远保护她自由的心,会永远托着她。

他没有把这些话对楚晃说,但他有紧紧抱住她,有些时候,不言的力量更大。

楚晃靠着修祈,明明他什么都没说,她却好像听到了很多。

跟修祈结婚时她可没想过,她会被这样爱护,也没想过,她会这样爱护别人。不结婚就可以过得很好的人,结婚也不会过得很差。这让她一下有了信心,不生孩子的人生若是精彩,那她生了孩子,也一样精彩。

人这一辈子会过什么样的日子,能过什么样的日子,到底只跟自己有关系。

她向前看了,不多愁善感了:“不分析张子蕴怎么无能狂怒了,你跟我说说回广东的注意事项吧?我还没见过公婆。”

聊完工作,怎么也轮不到见公婆的事,修祈吻了吻楚晃的脖子,手从她的腰往上,摸到胸。

楚晃嗅到危险信号,摁住他的手:“干吗?”

修祈抬起头,微垂的眼角有些些诱惑力,他不用说什么,神情已经替他回答,他想她。

楚晃不许:“不行,未来一段时间你忍忍吧。”

修祈忍不了,劈开她两条腿,让她跨坐在他大腿上。

楚晃夹紧屁股,使劲攥着他两只手:“不行!”

“凭什么?”

不是为什么,是凭什么。

楚晃不知道要怎么说,不知道修祈接不接受,不知道……她不知道很多,聊起工作的健谈一下蒸发,支支吾吾,都不大方了。

她不说,修祈就乱想:“是身体吗?不舒服?”

楚晃摇头,觉得不对,又点点头。

修祈那点火倏然熄灭,紧张之心溢于言表:“怎么了?去医院了吗?”

楚晃从他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搭在他肩膀上,略微郑重地说:“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你、你得保证,不能激动。”

当下,修祈眉头锁住,嘴唇惨白。

楚晃蒙了,没见过修祈这样子,赶紧搂搂他的脖子,轻拍他肩膀:“你这脸色也太难看了……”

修祈声音有不明显地颤抖,这是情绪过于紧张时不自觉流露的:“是什么病?”

楚晃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傻吗你,我能生什么病?”她话音含糊,“就,就是,多长了一块肉。”

她说完,抿嘴低头,修祈呆呆地看着她。

楚晃知道他猜到了,点了点头。

修祈得到肯定,盯着她看了数秒才回神,稍后把楚晃搬回到副驾驶座,自己则下了车。

楚晃没看懂,透过车窗看着他朝前走去。他一直没回头,她不知他的心情,有些担心,跟下了车。正想叫他,他停住,转过身,单手解开衬衫扣子,看着她的目光已然柔和。

楚晃双手背到身后,摇晃身子,看着帅哥,身姿挺拔,背靠车水马龙,脸上惊喜灿烂就像三月的花。

她的丈夫啊,真的一直是顶天立地、睥睨一切但又永远会对她温柔微笑的样子。

修祈站定看了她一阵,轻呼出长且缓的一口气,足以证明他的惊讶和毫无准备。

她踢踢脚,歪着身子,歪着头,微抬下巴,等修祈走来。

终于,修祈朝她走来,把她抱进怀里,想抱紧却没抱紧。

楚晃不怕,搂紧他的腰,踩到他的脚上,踮起脚,直到自己的下巴足够搭在他的肩膀:“开心吗?”

修祈当下没答,把她抱上车,回到家,才回答说:“我不想要孩子。”

“嗯,我也不想要。然后呢?”

“然后你有了,我就想要了。”

楚晃把脚丫伸进他怀里:“我到现在都觉得有点不真实。你不觉得很神奇吗?睡个觉就有孩子了,他现在就在我肚子里长大。”

修祈看楚晃像个小朋友一样,摸着肚子充满好奇,还语无伦次,觉得可爱,亲了亲她的额头。

楚晃顺势抱住他的胳膊,靠在他肩膀:“我爸妈说帮我们带,我想不了那么远,我觉得我们应该先给他取名字。你说叫什么好呢?”

修祈抱着楚晃:“你说。”

“我取?”

“你取。”

楚晃不乐意了,从他身上起来:“你爽了,我怀了,名字还得我取,你这爹是不是太好当了。”

“那我取你肯定不满意。”

“那你要用心,我会不满意吗?”

“会。”

“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不是一言堂。”

“那我取?”

楚晃盯着他看了几分钟:“算了,你别取了,你也取不了什么好听的。”

“你看。”

修祈这两个字激怒楚晃了,她立刻改变主意:“取!你现在就取!”

修祈搂她的腰:“修楚,或者楚修。”

楚晃听到他的话表情显得过于痛苦了,斟酌了下,说:“算了,还是我取吧。”

“会不会显得我这个爹当得太容易了?”

楚晃瞥他一眼:“你别说话了,我不想听你说话了。”

修祈笑了笑,拉着她的手到嘴边,亲了亲她的手心:“你不想做的再交给我。”

“你能做好吗?”

“不保证,但会认真做。”

楚晃很容易满足,这就被哄好了,重新靠在他肩膀:“我让助理盯着你被堵事件的进展,张子蕴撤一个热搜,我们就上一个。但我知道,现在热搜上不光是这件事。”

修祈把玩着她的手腕,没搭话茬。

楚晃让他看自己的戒指,前不久他给她戴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结婚了。”

修祈在机场接过楚晃手里那束花时,就想到了。

他牵住她的手:“当时有些人跟我出现在同一个空间都难受,总是想方设法划清界限,结果洞房花烛是她主动,结婚这件事也是她公开的。”

楚晃不爱听了,扭头看他:“你怎么翻旧账呢?”

修祈微笑看着她毛毛躁躁的样子:“陈述事实。”

楚晃翻脸:“我都是被迫的好吗?什么洞房花烛,你那时候满脑子都是那种事,我想摆脱你,所以下了很大的决心,作出了巨大的牺牲。”

修祈点头:“嗯,一次就上瘾了,离不开我了。”

“胡说八道!谁离不开谁!还是我提出在外不要透露我们关系的好吗?”

“嗯,那怎么主动公开了?”

楚晃被堵住了话,顿了几秒,突然暴躁起来:“你非跟我抬杠是不是?”

修祈惹不起这么大个宝贝,把她圈回到怀里:“是我追你,我死皮赖脸占你便宜,我非要你来安徒生,近水楼台。”

楚晃的脾气弹性十足,不完全炸药包,虽然一点就着,但也说灭就灭,抱一抱就消气了。

她换了个姿势,搂着修祈的脖子,靠在他的肩窝:“老公。”

“嗯。”

“为什么男人不能生孩子?”

“你不知道吗?”

“知道,就是觉得造物主有点不公平。”

修祈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问,她看起来承受能力很强,但她也只是一个二十多岁刚进入社会的小姑娘。

她其实很害怕。

但她要强,她不会说出来。

楚晃淡淡说着:“我在医院等号时,旁边坐着一位宝妈,她主动找我聊天,热情地拉我进了一个宝妈群。我看了几眼,里边的准妈妈都不赞同无痛分娩,说是不经历疼痛不能感受做母亲的伟大,母亲的具体意义。

“还说无痛分娩是用药物镇痛,对婴儿极其不好。我问了认识的医生,人家说无痛分娩对婴儿不好的言论没有科学根据。我还没打定主意,觉得分娩对我来说还很遥远,但也觉得,时间那么快,十个月而已,好像也没那么遥远。”

修祈说:“做无痛的。”

楚晃抬头:“她们都不做无痛。”

“你管她们,我没听过要用疼来体现母亲这个身份的伟大的。别人愿意疼,就让她们疼。”修祈一口气说了好多话。

楚晃看着他,数秒后,笑了:“有玄学说无痛分娩的孩子跟母亲不亲,要是我宝宝跟我不亲怎么办?”

“那不要了。”

楚晃被他这二百五的话弄得又气又想笑:“你别二百五了,说什么鸟话呢。”

“我们算有钱,并不需要子女养老送终,至于传宗接代,更滑稽。我们生孩子只在于我们想不想尝试,既然这样,为什么要被母亲的意义所绑架?”

修祈把楚晃搬到自己腿上,小心呵护着,又说:“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想怎么生就怎么生,想怎么养就怎么养。”

楚晃听着他的话,咯咯笑起来:“你这些鸟话还挺好听的。”

修祈看着她乖乖笑脸,因她染上的心疼病又犯了,微低下头,凑近她的嘴唇:“我要亲你了。”

楚晃被他问住了,笑了笑,抓着他衣裳前襟,歪头瞧着他近在眼前的帅脸:“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你什么时候在这事上询问我的意见了?”

“能不能亲?”

楚晃眼睛嘴角弯弯翘翘,摇摇头:“不能。”

话音刚落,修祈吻了上去。

楚晃被亲得脸红耳朵红,躲进他怀里。她这个人,害羞也是弹性的。

修祈擦了擦嘴边的口水,说:“没什么怕的,我又不离开。”

这话等同于——我会一直在。

楚晃微怔。

修祈这个人渣撩拨人一套一套的,光是这一会儿就给她弄破防好几次了。他对怎么让女人为他着迷这件事几乎是信手拈来。哪个单纯的男人会是这样?

她偶尔也会仰卧起坐,在相信他和怀疑他之间左右为难,但只要想到离开他,她就很难受,久而久之也就麻木了。

按部就班的人生她也不是没经历过,属实没什么意思。

况且,她总有一种事情远没有她认识到的那么简单,她在等一个答案,在答案揭晓之前,她会好好爱他,没有任何顾虑、负担地爱他。

她把手钻进他衬衫里,摸到他的腹肌,抬起头,笑眯眯地看他。

修祈挑了下左眉毛,悄声问:“干什么?”

楚晃爬到他耳边,声音好小好小:“你爱我呀。”

修祈笑着点了下头:“嗯。”

我爱你。

中午十二点,人民广场的流量正大,人来人往,行色匆忙。万蓝在这附近拍广告,还没有下工,樊宁已经在博物馆的空中餐厅等她一个多小时了。

樊宁的手机一直在响,是微博群消息。她用小号加了一个八卦群,里边正在实时转播当前互联网最大的八卦,修祈与他的百数来个前女友。

她不愿看这些东西,一是脱离事实,二是骂得太难听,主要她不是看过就过的人,看到太恶毒的评价,总得难受一阵。

但她又忍不住,跟张子蕴闹掰后,想知道事情的进展只能跟网友用同一种方式。

就目前来看,“围堵修祈群体”这个词条,上了下,下了上,看得出来是有两方在玩儿拉锯战。

樊宁以为,应该是楚晃想把这伙人跟“9?22”事件联系起来,引起相关部门重视,但张子蕴不想跟社会新闻关联上,就一直在撤热搜。

除了这件事目前讨论得热火朝天,再就是修祈和楚晃的结婚戒指。

樊宁看到这个新闻时,确有刺痛感,但因为她的愚蠢,让事情的发展脱离了她的掌控,很有可能会毁了修祈一生,她再痛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发疯了。

想想她以前还扯过谎,跟楚晃说她跟修祈结婚了,那时楚晃的反应就值得品味,想必早在那时,修祈和楚晃的关系她就已经望尘莫及了。

楚晃在修祈黑料满天飞的时候没跟他闹,反而站出来公开他们的关系,分担一部分火力,要么是蠢,要么是爱。

樊宁更愿意相信后者。

若她跟楚晃换一换,她设身处地,不见得能为修祈做到这种程度。

电影里的爱情是以爱对方为基准,现实里的爱情多是计较对方爱自己有多深。

她那么喜欢修祈,却也做了很多伤害他的事,就是因为她想让修祈喜欢她。这样考虑自己更多的喜欢,自然是不能跟楚晃这种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的喜欢相比。

她不时看一看手机,每看一眼,感慨万千。

临近一点,万蓝姗姗来迟。

万蓝给了樊宁一点面子,叫了一声“樊老师”,说:“现在要怎么办?”

樊宁第一次找到她,让她把她偷偷跟修祈去广东的事透露给楚晃,但要让楚晃误会她是被修祈带去的。她为了钱答应了。

谁知道樊宁的计划出了岔子,楚晃借着蕙心慈善之夜的舞台打了个翻身仗。

樊宁为此改变了主意,让万蓝把她知道的,修祈跟其他女人的事迹整理好,然后去张子蕴私下的聚会。

当时万蓝便知道樊宁跟张子蕴合作了,应该是打算给修祈泼脏水。

她拿了钱,又对修祈死心了,胆子大了不少,明知山有虎也偏向虎山行了。

主要是她后来又考虑到,就算是她被樊宁当枪使的这些事儿抖搂出来,也是流量,圈儿里混的,谁怕自己挨得骂多?就怕没人骂。

张子蕴的局上,盛辰光摔了腰,修祈和周嘉彦这些人物没多会儿都赶来了。

当天晚上,她整理的修祈那些破事儿就被添油加醋地送上了热搜,张子蕴雇的闹事群体很快把医院攻陷了。但她也在现场的事儿没有被曝出来,网上还是以讨伐修祈人渣行径为主旨。

直到昨天,修祈机场被堵,楚晃赶到,戴在无名指的戒指成为焦点,几乎是同时,她在医院走廊跟着修祈的照片被曝光了。

她知道,照片是张子蕴方面爆出来的。

很快,网上掀起新的一轮骂战,骂修祈的同时也开始骂楚晃。

有人说修祈背着楚晃跟万蓝藕断丝连,她还赶到现场曝光他们婚姻关系,为修祈分担骂声,蠢得离谱。

有人说修祈手段高明,这么多黑料还能让楚晃对他死心塌地,渣男祖师。

有人说楚晃是不愿放弃这么大金主,还想着从他身上多捞点,跟修祈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骂人群体的体量大且战斗力十足,角度清奇又刁钻,没一个为他们说话的也是因为维护发言一旦上了实时广场,就会被骂到删除。

正常过路人不愿意沾染这份晦气,纷纷闭上嘴,修祈和楚晃在网上的处境也就愈发艰难了。

张子蕴想让修祈死,万蓝和樊宁递了枪,张子蕴却不打她们的情,准备让她们当炮灰灰飞烟灭……

万蓝可以自己选择挨骂,但不接受被迫挨骂,张子蕴背地里做的这些事太离谱了。

樊宁像是早就考虑好了,回答说:“我没想到张子蕴叫你去他的局是想制造你和修祈藕断丝连的新闻,他跟我说的是修祈会带楚晃过去,让你借机挑拨他们的关系,最好能让他们产生信任危机。”

樊宁清醒过来后,看明白了先前看不明白的弯弯绕绕,入行时的聪明劲儿也就回来了:“我确实是打算跟他合作曝光修祈那些事,前提是他跟我说,不会对修祈的事业有任何影响,只是施压辰光让辰光跟修祈划清界限而已。”

再加上万蓝挑拨修祈和楚晃的关系,她到时候站出来力挺修祈,帮他渡过难关,他们一定会回到那年片场。

只是事与愿违,她聪明反被聪明误,想利用人却被人利用了。

后面的事万蓝也知道了:“你没想到张子蕴利用我们整理的那些黑料,打算踩死修祈。他一定也威胁你了。”

樊宁听到“也”字,皱了下眉:“他找过你了吗?”

万蓝说:“他的话术很巧妙,说我硬性条件很好,要给我牵线一支彩妆代言,还有几部大IP电视剧,当然我要签给果然嘉汇控股的一个影视公司。”

“这是要控制你吗?”

万蓝摇了摇头:“我们俩都当了他杀死修祈的帮凶,但他只威胁你,不威胁我,还主动给我资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你说的控制我也对,但他根本目的是想知道我在广东看到了什么。”

“什么意思?”

万蓝说:“修祈的身世。”

樊宁逐渐惊讶:“什,什么身世?”

万蓝吸口气,轻呼出去:“张子蕴调查过修祈的背景,他应该是查到一半被一股力量阻止了,而我正好是从广东回来后就跟修祈保持了距离,所以他认为,我知道了什么。”

“你知道了什么?”

万蓝不是来跟她说这些的,她提到这点也只是看樊宁清醒了,而她们俩现在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为了巩固双方信任的一点小心思。

她刹住车,说:“你还是说说,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樊宁也没多问,现在修祈的身世不是当务之急,即便好奇,也不会在这个裉节儿上好奇:“我在安徒生的时候,了解了一下楚晃这个人的行事风格,她在辰光任职期间,击退过互联网业内一个挺厉害的角色,叫郭心惢。”

“然后呢?”

“这个人想往上爬,手段有点下作,拉了楚晃下水和稀泥,结果楚晃反手把她的破事儿翻了出来,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万蓝放弃修祈的时候,楚晃还没加入战场,她也就没机会认识,但蕙心慈善之夜的事她是知道的。

据她观察,楚晃很有人脉,四两拨千斤也用得挺妙,是个人物。

樊宁身子前倾,认真地说:“我们打正面是斗不过张子蕴的,除非自毁前程,本着鱼死网破的心,可是凭什么?往后不吃饭了吗?你我都知道,在这个圈里混的,没有副业的,出了圈就是死,狗急了都会跳墙,高级物种为什么要被拿捏?”

万蓝懂这些,不用樊宁提醒:“你先说说你的计划。”

樊宁说:“学楚晃,张子蕴打我们,我们不守,反攻果然嘉汇。”

“能行吗?”

“张子蕴破事一堆,等他城墙失守,后院着火,他肯定就顾不上对付我们了。”

万蓝摸着杯口,静静思考。

“就凭我们俩?”万蓝觉得有难度,“同一水平可以叫打架,不同水平是送人头,别到时候还没点上火,就被张子蕴没收了柴火。”

樊宁像是早就想到她会这么问,显得从容镇定:“当然有帮手。”

“谁?”

第二天上班,修祈一改往常,直接把车停到公司楼下。

正是上班时间,一楼大厅进门处人潮涌动,一颗颗黑不溜秋的脑袋朝那扇自动门走去,过程中不时朝后看一眼,看楚晃什么时候从修祈的车上下来。

楚晃看了他们几眼,回过头来埋怨修祈:“多事之秋,你非要这么高调地分散员工的注意力吗?”

修祈俯身给她解开安全带:“这就被分散了,说明意志不坚。”

楚晃笑了下,唇红齿白很是好看:“那你就不考虑我?这一上午,我一定会被迫回答很多问题。”

“充分体现在公司太随和的坏处。”

“呸,你自己目中无人,成天跟八百人欠你钱一样,你还嫌我待人接物太体面?”

修祈把果汁递给她:“隔一个小时给我发一条微信。”

“不要。”

“那我隔一个小时在公司大群艾特你。”

楚晃嘶一声:“你是不是有病?”

“发不发?”

“不发!”

“不要后悔。”

“你威胁我!!!”

“是的。”

楚晃说不过他,他一点理都不讲,但又气不过,就瘪着嘴瞪他,大概是想瞪死他。

修祈半夜不睡觉,给她手机下载了很多儿歌:“你到办公室连上音箱听。”

“不要,那些歌太土了。”

“什么?”

楚晃凑过去,声情并茂地只说了一个字:“土。”

修祈微笑,提醒她:“不要噘嘴。”

楚晃偏要说:“土。”

修祈给过她机会了,她不要,非作,他只好亲她一口。

楚晃刚涂好的口红,怕他亲第二口,立刻捂嘴:“你干什么!”

修祈伸手给她开车门:“给我未出世的孩子一点父爱。”

“哇你这个理由找得真好,给你孩子父爱就是占我便宜吗?要不是我逻辑在线就被你忽悠住了。”

修祈笑:“你逻辑在不在线,我想亲你的时候,你也躲不了。”

楚晃张了嘴,却没说出话。她真有点没法反驳。

“去吧,中午我能回来的话,给你打电话,接你吃饭。”修祈有《遥遥》开机前的工作要落实,一上午都不在公司。

楚晃知道了,点了点头,下车前问他:“机票买了吗?”

她是说回广东的机票。修祈回答:“买了,明天中午的航班。”

楚晃从修祈的车上下来,进入公司,上电梯,路经办公区,最后走进办公室,至少一半的员工都无法专心做事,只想通过看她来试图解答心中疑惑——她竟然和修祈结婚了!她竟然可以?

安徒生的员工大部分对修祈没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比起女员工意淫修祈,那还是男员工意淫楚晃、樊宁的占比更多。

他们吃惊的根本在于觉得整件事情过于不可思议。

谣言传了一千遍就是真的了,当呼喊修祈是渣男的声音更大时,他们就会在心里认为修祈就是个渣男,哪怕他告过营销号,哪怕分析他恋爱时间,发现他其实没劈腿过。

楚晃给人的观感就很好,乖巧安静,长得妩媚但眼睛清澈,尊重下属,有事一起扛不甩锅,尽可能给大家争取福利……

这种人几乎是天选领导人,专门吃老板这碗饭的。

楚晃配修祈,只有那群修祈的颜粉、老婆粉会觉得是修祈扶贫了,跳出粉圈思维,分明是修祈高攀了。

不过,真的很甜,俊男美女一起挨骂就是奇了怪地甜。

助理听公司里人议论一早上了,车轱辘话没完没了,阻止了几次,停了几次,还是会莫名其妙地讨论起来。

她听得烦,拿着平板进了楚晃的办公室。

楚晃正在犹豫要不要听会儿儿歌,助理进门替她做了选择。

她放下手机,坐下来,转了下椅子,面对助理,观察了几秒她苍白疲惫的脸色,淡淡问道:“他们在说什么?”

助理把平板放下,先问了一句:“会耽误您的时间吗?”

楚晃看了一眼手表:“你有十分钟时间。”

助理闻言抓紧时间说:“上次公司内部讨论您空降安徒生是靠着跟修导的关系,当天就被论坛搬了,所以我们公司肯定有内鬼。”

楚晃心里有盘算,没发表。

助理没等她反应,继续说:“这次事件我也在网上看到了我们公司里流传的哏。”

她说完情况,表达自己的看法:“也可能不是内鬼,就是单纯工作不如意,想报复公司,把我们内部的言论抖搂出去。”

楚晃笑了笑:“最近事多,你太紧张了。”

“我没有……”

“大家讨论我跟修导也累了,这样,中午我请客,你去征集一下他们想吃什么。”

助理还有话想说,被楚晃打断:“好了,内鬼这说法太荒谬了,公司里人都怀疑的事,那外边的人也会怀疑,就是想到一起去了而已,不用大惊小怪。”

楚晃说到这份儿上,助理再有话反驳也不好继续了。

中午,楚晃请大家吃了鱼火锅,休闲区的自动窗帘遮住晌午的太阳,屏幕开始放映漫威电影。

电影是楚晃的助理用平板电脑投屏上去的,刚演完片头,弹出一条消息“我这儿有一个爆炸性新闻,能吓死个人!你知道修祈的生父是谁吗?”

助理赶紧退出微信,但大家已经看到了,就这么会儿工夫,公司上下议论纷纷。

修祈身世这件事只在安徒生内部讨论了半天,没有传出去,但有意思的是张子蕴给修祈安排的黑热搜热度降下来了,应该是没再续费。

次日中午的飞机,楚晃七点多就起来准备了。

昨天一天修祈都没回公司,晚上有局又喝了个烂醉,十一点才到家。

楚晃本来带着气去楼下接人,但看着那么要强的男人撑着车门缓神、司机在旁边不敢说话的样子,什么气都消了。

《遥遥》开机前出这档子事,他需要解释的地方还多着,没必要为那点不愉快的情绪跟他发作了。

她站在蚊虫萦绕的路灯下,看着修祈纤细的身影,长长的影子,时间仿佛静止了。她下班回来看了半天微博,论坛,修祈被拍到的照片显得那么瘦,脸颊些微凹陷,一双肩膀好像撑不住原先定制的西装了。

讽刺的是,这么明显的变化她却是从网上那些黑通稿中发现的。她心里酸酸的,缓慢地朝他走过去。修祈可能是感觉到楚晃在靠近了,抬起头来,眼皮像是很疲惫似的垂下来,盖住他明亮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挑,一个字都没说,但就是满满的安慰感。

他还安慰她……到底是什么傻男人?

楚晃走过去,握住他的手,搂住他的腰,往家里走。

司机有眼力见儿,什么也没说,悄悄离开了。

回到家,楚晃想让他在沙发上坐会儿,她去给他倒杯水,他却不放手,搂着她的腰,脸贴近她的小腹。她只能站着不动,让他抱。

修祈的呼吸渐渐放慢了节奏,等到彻底平缓下来,楚晃想扶他躺下,刚握住他的胳膊,还没用力,他便清醒过来,下意识做了个抽回胳膊的动作。

楚晃心头乍起一个不好的念头,冲他伸出手:“手给我。”

修祈往沙发里挪了挪,不给她。

楚晃不跟他废话,把他胳膊拉了过来,眼睛看着他,手解他的袖扣,把袖子往上挽,看到整条小臂都缠了纱布,她的眼圈一下就红了。

她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他的胳膊,心里头巨石那么大的痛苦无处宣泄,只能憋成眼泪裹住双眼。

修祈眉心微微聚拢,嘴唇的血色不知被什么力量抽走了。

他把楚晃拉到怀里,逼她坐在他腿上,没有任何解释,只是这样抱了她很久很久。

他们就这么在客厅睡了一晚。

夜晚不冷,甚至因为依偎显得更温暖。

修祈挤出两天时间带楚晃回广东,除了给老爷子过生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让楚晃认认舒家的人。

楚晃一大早起来整理行李,想到只有两天,衣服自然不用多带,那别的呢?

修祈很少提起他家,他不说,她也不好问,但能通过他的回避,感觉到他和舒家的关系有些不好明说的尴尬。若是这样,舒家会有他的房间吗?有准备他的生活用品吗?

她看着一沓封闭袋,迟迟做不了决定。

修祈醒来,楚晃还在考虑,沙发上是一应生活用品,衣服、鞋子,都是照着进组的标准配备的,觉得他老婆可爱又可笑。

楚晃试探着问他:“带这些,可以吗?”

修祈说:“随你。”

“别随我啊,要是这些洗漱用品都有,那我再带上这一路多重啊。”

“你带上也是我提着。”

楚晃愣了下,笑了:“也是。”

修祈拿着电动牙刷刷牙,看着楚晃掐腰对着一堆衣物,竟有一瞬感受到结婚的好处。可以看到自己漂亮贵气的妻子露出烟火气的一面。

楚晃考虑来考虑去,还是决定轻装出行,她老公的手还受着伤呢。

她整理好行李,回身走向修祈,搂住他的腰,仰头看他:“你有要嘱咐我的吗?”

修祈低头看到她的素颜笑脸:“没有。”

“我要是说错话怎么办?”

“我兜着。”

楚晃踩上他的脚,勾住他的脖子:“会不会说你娶的老婆没教养?”

“你站好再说话。”

“干吗?不让抱。”

修祈没让她走,把她扛到了卫生间,放在洗手池上,他把嘴里的牙膏吐掉,漱了漱口,腾出手来把楚晃圈在两臂间:“得负责。”

楚晃有免死金牌,歪着脑袋得意地说:“我怀孕了。”

“有别的方式。”

“我要是不呢?”

“别跟我逞强,对你不太好。”

楚晃不信:“真能吹啊修导。”

修祈的左手放在她腰上,“来试试”这样的就不用说了,他向来是行动派。

下一秒楚晃就笑不出来了,刚要爬走,修祈攥住了她的脚踝……

楚晃整个人的神经立刻被拨到最高值。

修祈抬起头,他好自信,什么都没说,但楚晃就觉得自己听到了,他好像在说“服不服?”。

她咬紧后槽牙,妥协得很不情愿:“算你厉害!”

修祈喜欢咬她,亲吻的时候总是咬她。

她天生冷白皮,有些人很羡慕,却是她比较郁闷的,她喜欢偏蜜色的肌肤。有一年夏天采取不科学的方式,试图晒成小麦色,结果皮肤晒伤,捂了半年才好。

人一白哪儿都白,白了就幼,像是套袋栽培的水蜜桃,阳光下撕开果袋,白得耀眼。

结束后,楚晃光着下身躺在床上,想用力踢修祈几脚,却连抬腿的力气都没了。

修祈怕她着凉,给她盖了个毯子,她有气无力地问:“我文胸呢?”

修祈看一眼挂在柜角的文胸,说:“那边。”

“给我拿过来。”

修祈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坏了。”

楚晃立刻满血复活,坐起来,中气十足:“你是不是有病!我新买的!”

修祈说:“我给你买新的。”

楚晃拿起枕头扔过去,“咝”一声,吸了口凉气,重新躺下,翻个身,不理人了。

修祈看着她娇俏可爱的一连串动作,从身后搂住楚晃的腰,叫了声老婆。

楚晃暗叫不好,想跑,但脚踝已经被抓住了,硬生生被拖了回来。

两个半小时的飞行时间结束,修祈和楚晃到达广州。最近他们热度正高,虽然是私密行程,但为保万无一失,修祈还是全程走VIP通道,登机下机都有保镖护送上车。

楚晃上车后朝后看了一眼,说:“难以想象有一天我会享受流量的待遇。”

到了广州,修祈的不自在就渐渐体现出来了,不光是注意力不集中,连反应都慢了不少,要楚晃重复两遍才接话:“嗯。”

只有一个“嗯”字。

楚晃看着修祈强装镇定,生怕她担心的样子,担心的话和神情硬是被压回到心底。

她悄无声息地握住他的手,想给他一些力量。

修祈反而转过脸,轻轻合了下眼,又睁开,嘴角微扬,仿佛在告诉楚晃,气场不合而已,影响不到他大杀四方。

楚晃觉得自己没理解错他的神情,但只是回老家,用得着大杀四方?

她挑眉,又皱眉,小表情很丰富。

修祈捏了下她的鼻尖:“饿了吗?”

楚晃摇头:“不。”

“喝水吗?”

“不。”

“怎么只说一个字?”修祈把她的手拉过来握住。

楚晃在手机备忘录打上一行字,给他看。

那上边写着:我在网上查了舒智渊舒先生的百科,家族竟然有百十来口人,我不知道舒先生的寿辰是不是大办,会到场多少人,但我觉得,要我说的话一定很多。

修祈把她手机拿过来,打上:那你是准备晚饭之前都不说话了?

楚晃接着打:你可以说话啊。

修祈坐过去,手从她后背和靠背中间穿过,握住她的手打字:我也省省嗓。

楚晃笑:你的日常不就是省嗓子?你什么时候说过很长一段话?

修祈打字:早上那几声,嗓子疼。

楚晃脸一下红了:胡说八道!你叫了吗?分明是我叫得嗓子疼!

修祈点头:嗯,你叫的。

楚晃反应过来,他就是要她反驳。她把手机拿回来,挪到最左边车门,不想搭理他了。

修祈把头转回来,看向前方。

过了会儿,他朝楚晃伸出手。

他没说话,也没碰到楚晃,但三分钟后,楚晃还是把她的手放在他的手上,哪怕她没有回头,还是那么精准地跟他十指紧扣了。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就是会有这种默契。

楚晃不认识路,但也知道二沙岛怎么走,眼看着司机把车拐进花城大道,扭头问修祈:“不是回家吗?”

修祈说:“是回家。”

“你家不是在二沙岛那边吗?”

修祈没说话,这时候车已经开进了珠江新城的别墅区,停在一栋大改过的别墅前。

楚晃一头雾水,修祈先下车,把行李搬下来才回身给楚晃开车门,伸出手。

楚晃把手递给他,车上下来后环顾四周,这一栋外观好现代,比弗利既视感浓重,好格格不入。

修祈歪头看她:“看完挪步。”

楚晃回头,“你的?”

修祈说:“准确来说是你的。”

楚晃皱眉:“你当初跟我妈不是这么说的,你只说过陆家嘴的房。”

“那时确实只有陆家嘴的房。”修祈把楚晃抱到行李箱上坐好,推着她朝里走,不等楚晃问,主动坦白,“不是买的,是继承的,我找人改了改,还有一些改天跟你说。”

楚晃坐在行李箱上,曲着腿,脚丫飘着,不沾地,忽略了“还有一些”四个字,仰头问他:“半年就改成这样了?我看旁边的房都不是这样的。”

“两年左右。”

楚晃疑惑了:“那不对,你如果是刚继承的,怎么会两年前就开始改了?除非两年前你还没继承这套房的时候,你就知道这套房是你的。”

修祈微笑,外部大门自动打开,入目是一个阶梯花园,还有一间休息闲谈的玻璃房。

别墅内门旁边有根户前柱,柱上浮雕大字“奉我为”。

楚晃大眼睛盯着柱子,被修祈推进了门,房间内部的左侧是全透光客厅,右侧是西厨和餐厅,中间是旋转楼梯,旁边是观光电梯。

修祈把楚晃推到客厅,把她人抱到沙发,转身去给她拿了瓶水。

楚晃看着他一手拿着两瓶水走向自己,好奇问道:“有人在帮你打理吗?”

她说的是房子,修祈说:“回来前让朋友检查了下房间,顺便让他在冰箱里填了点东西。”

楚晃把水接过来,拧了一下没拧开,又递还给他。

修祈把自己拧开的那瓶递给她,把她手里那瓶接了过来,动作自然。

楚晃喝了口水,又问:“为什么回这里,能说吗?”

“我父亲的寿宴在晚上,到时直接去饭店。”

楚晃张了张嘴,发现脑袋没安排什么东西给她表达,又给闭上了。

修祈她喝过的水接过来,盖盖子:“吃什么?”问着把瓶子放在桌上。

楚晃伸了个懒腰:“想吃糯米粽。”

“早上就说想吃,给你买了你又说太黏了,消化不好,你现在说……”

楚晃打断修祈的话,可怜兮兮的:“我就想吃糯米了怎么了?我不能吃吗?凭什么我不能吃?我们结婚才几天,我连糯米粽子都不能吃了?”话说着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修祈妥协:“我叫人去买。”

楚晃点点头,她还提要求呢:“一个枣的,一个腊肉的,一个水果的,可以吗?”

修祈能说不可以吗?

“可以。”

楚晃满意了:“那我去睡一会儿,到了叫我。”她站起来转向,“卧室在哪儿?”

“你就在这儿睡,等下我抱你上去。”

楚晃觉得可以,但是:“那我要是睡觉了,你干吗?”

“画画分镜。”

楚晃突然来了兴趣:“你那个画画的本子我可以看看吗?”

是怀孕的原因吗?修祈觉得楚晃突然变得好分裂,一下子任性到不行,一下子好有礼貌像是陌生人。

他直接拿来给她。

楚晃以前有看到过,但没像这样一页一页地看。她很知道修祈是一位优秀的导演,他的作品画面感、氛围感、情感,丰富,也恰到好处。

很多人夸她是天生的人脉运用师,她一直想说,修祈才是天生的导演。

哪怕那么厌恶他的那段时间,她也没有否认过他的业务水平。他不存在矮子里边拔高个儿的情况,他一直很高,鹤立鸡群。

她看着看着问题自然而然问了出来:“奉我为,是什么意思?”

问题刚问出口,他们的午餐到了,修祈去拿了,他的助理还跟他说了两句悄悄话,楚晃看见了,没听见。

修祈把盒子提到餐厅,楚晃走过去,他停下拆盒子的手,先给她拉开椅子。楚晃自然地落座,身子前倾压住桌沿,双手像小松鼠的爪子挤在胸口和桌面之间,乖乖等修祈给她打开一根竹筒粽子。

修祈开好递给她,她拿勺子把里边的枣子挖出来吃掉了,先前一直嚷嚷的糯米看都没多看一眼。修祈像是早就知道这个结果,把她剩下的糯米叉到自己的盘子里,给她撕开一只烧鸡,扯下鸡翅,剔除骨头,放在她盘里。

楚晃觉得油,勉强吃了一口,盯着修祈盘里被她嫌弃的一堆食物,说:“你最近吃那么多都不胖,这也太不公平了。”

修祈帮她倒果汁:“我为什么吃这么多?”

“因为你馋。”楚晃说。

修祈笑:“嗯,因为我馋,不是因为你点了不吃。”

楚晃起身走过去:“我早上没注意,还有腹肌吗?”

修祈说:“没了。”

楚晃不信,两只手摸了下:“骗人。”

“还有吗?”

楚晃很满意,点点头,娇娇的:“还有。很喜欢。”

“等下去睡觉,寿宴之前我叫你。”修祈喂了她一颗枣子。

楚晃慢吞吞嚼着枣子:“要盛装出席吗?”

“你想的话,也可以。”

楚晃微笑着说:“我带了一条裙子。”

修祈看楚晃不想吃了,牵她到沙发坐下,单膝向下不沾地,只是蹲在她面前,别了别她的头发,说:“对于晚上的宴会,你有要问的吗?”

楚晃的角度看修祈要更帅,她不自觉摸了摸他的睫毛,说:“你有要说的吗?”

修祈说:“没有,我觉得没有,但你或许不这么认为,所以我让你问,我答。”

“你这么说是怕我今晚被什么阵仗吓到吗?”楚晃捧住他的脸,“我只会被一种情况击退。”

修祈看着她。

“那就是你现在这副样子,是假的。”

修祈总是会被她弄得不知所措,他向来能预判到一场交流中对方的下一句话,但楚晃总在他的预判之外,他沉默片刻,说:“如果我很坏呢?”

楚晃低下头,声音很小像是在自己权衡:“那确实很麻烦,因为我没做过坏事,勉强算是个好人。”

修祈牵住她的手。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虽然不坏,但也不伟大,不会为别人伤春悲秋。你的话提醒了我,那我就不看你做什么了,我看你为什么那么做。”楚晃抬起头,嘴角微微勾起,很温柔,“我不乱猜,我等你给我看,我保证,我会不那么理智地对待。”

修祈以为她最后一句话会是“理智地对待”,没想到是不那么理智。

楚晃俯身亲了亲他的眼睛:“我不能对我的丈夫保持理智。所以无论你过去发生了什么,你又做过什么,我都永远偏向你。人生短短数十年,圣人交给别人去做吧。”

修祈倏然闭上眼,平复了很久,缓缓睁开,说:“后悔了。”

楚晃歪着头看他:“什么呀?”

“收回‘你有展示你的美的权利’这句话。”你不能去展示了。

楚晃微微笑,看着修祈深不可测无法透析的眼睛,淡淡叫了他一声:“修祈。”

“嗯。”

“你爱我。”

修祈低头一笑。

“是。”

张子蕴发了很大的火,家里被砸个稀碎,办公室的书架未能幸免,胳膊也跟修祈一样被割开了一条挺长的伤口。

他能做到跟修祈一样冷静,但修祈身边有人关心,而此刻他的办公室,秘书和保洁阿姨面无表情地整理一地破烂,对他毫无心疼之意。

许久,办公室的地面恢复洁净,保洁阿姨提着工具离开,留下秘书端庄地站在张子蕴跟前。

张子蕴始终坐在办公桌上,脚耷拉在半空,包扎过的胳膊搭在腿上,反光的镜片挡住了他的眼神。这样持续了很久,他才开口:“压不压得住?”

秘书有些对职场压力信手拈来的气场,过于冷漠地说:“暂时可以。”

张子蕴抬起头来:“暂时?你不是说热一都能被撤吗?”

秘书说:“是,但我们撤的同时,对方在买。”

“能问到是谁在买吗?”

“肯定是修祈那边,但微博方面是不会告诉我们的。辰光还没表态,为我们得罪辰光这笔账不划算。”秘书说,“这个问题不大,到时候全网删料就行了。

比较麻烦的是辰光指数下跌5%,盛辰光仍不表态,基本可以判断他不会放弃修祈了。

但盛辰光方面的反应不是很敏锐,说明他只是不管,可能是跟我们有合作他也不好直接管。他不管,却也不放弃,只说明一个问题,修祈一个人就可以应对。

我差不多把修祈的资源都整理出来了,除了辰光,就只有图特了。

但图特的鞠茂川现在要规避风险,所以才跟修祈对赌。他这个人行事作风就很向利益看齐,不站在修祈那头,也不会站在我们这一头。我们在打压修祈的价值这件事上始终是孤军奋战。”

张子蕴不用她提醒了:“只有图特了吗?”

秘书点头:“修祈另外的背景,您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真实性大吗?连打几个电话让我撤他的黑热搜,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她是张子蕴非常信任的人,知道张子蕴很多事,所有见不得的勾当基本都是她帮忙完成的,张子蕴给她的权力不小,她一直有话直说。

张子蕴没说是哪儿来的消息:“你也说了他背后只有辰光和图特,但图特不管,辰光不管,他还这么有底气,我们撤一个热搜,他买一个热搜,结果不是显而易见吗?”

秘书猜测道:“或许是楚晃?这次窦盾在慈善之夜的举动很圈好感,肯定是楚晃在背后出谋划策了。她这个人有点本事,说不好可以把窦盾很多方面的关系据为己用。”

张子蕴摇头:“楚晃,不成气候。”

秘书鼻子哼气,表示不太赞同:“看不起女人?”

张子蕴抬起眼皮,瞥过去:“不是看不起她,是看得起你,她再有本事,你跟我几年了,打过败仗吗?”

秘书笑了笑:“那我要是这回没如你的愿把修祈搞得翻不了身。你还看得起吗?”

张子蕴摘了眼镜,合了下眼,看向她:“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给我弄清楚修祈的身份背景。这很重要。”

秘书知道修祈是舒智渊的养子,但这有什么?他只是一个工程院院士,跟他们这行当八竿子打不着,除非张子蕴说的是修祈的生父。

她问道:“你是怀疑修祈的亲生父亲有背景?”

张子蕴从办公桌上下来,沿着观景区缓慢地走了一圈,停下来,说:“你去了解一下,这事让我很不安。”

秘书突然想到了什么:“先不说修祈的生父,舒智渊兄弟姐妹六个,舒家算是个大家族,这个信息有价值吗?”

张子蕴之前去郎谷就是查这件事,舒家在广东相当有影响力,影响源头主要集中在郎谷和广州,涉及产业包括但不仅限于金融,医疗,珠宝,科技与互联网领域。

最近最活跃的消息就是,舒家老六,即舒智渊六弟正准备进攻大数据这个方向。

舒家的势力盘根错节,张子蕴本想了解舒家对修祈的加成会有多大,刚查到他们家族各自为政,会有家族聚会,但从无利益牵扯,让他吃了一惊的同时也放了心。

这就是说,修祈最多沾舒智渊的光,而没机会运用到舒家整个家族的资源。

舒智渊是工程院院士,社会地位是有的,如果修祈继承他的衣钵,那他能给修祈不少助益,但现在修祈走了影视这条路,舒智渊就有些鞭长莫及了。

这也能解释修祈为什么出口转内销,在国外火了回国内拍电影。

张子蕴查到这里,没查到修祈背后有什么势力,稍微松了口气是有的,但没敢完全放松警惕。谁知蕙心慈善之夜结束那天晚上,他辗转得知修祈上次回广东,到陵园去悼念了莫善缘。

莫善缘是一九九几年一届亚洲小姐的第九名,在选美结束后如约加入亚视。后面两年,其他人气选手全都遭遇事业滑铁卢,欠下巨款,被逼迫拍摄三级片还账,几年后相继退圈,没了音讯。

而以清纯著称的莫善缘,因为一支面霜广告大火,风头盛于当年最火的电影明星,得到电影邀约无数,还有很多行业大佬的青眼。

饭局邀请大佬过多这个新闻在当年霸榜了好几个月。然而就在大家以为她即将以玉女身份红遍大江南北的时候,她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退圈,再一次引发热议,之后就消失在了公众视野。

有人说她是因为爱情,有人说她是迷信遭到了反噬,有说她患有绝症,众说纷纭。

直到一九九七年,莫善缘死于广州的消息传出,圈内动荡,众人惊讶之余为她短暂的一生感到唏嘘。

修祈为什么会去墓地看望她?他们之间什么关系?

就在张子蕴想深入了解的时候,果然嘉汇的一个项目出了问题,他不得已把注意力收回一些。他再有空去了解修祈和莫善缘相关时,所有线索都变成了没有线索,莫善缘、修祈各自的人际网仿佛凭空消失了。

这事情过于诡异,他当时以为是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毕竟港圈儿热衷于鼓捣一些歪门邪道,便连夜飞去了趟泰国找大师化解,回来就去找了万蓝,试图稳住她,从她那里得到一些内情。

万蓝跟修祈去过广东,回来后明显放弃了对他的纠缠,结合如今他在修祈的事上碰到的钉子,他不得不多想万蓝是知道了什么。

后来便开始了打压修祈之路,本来万事俱备,就算中间杀出个楚晃,他也无所谓,楚晃要有跟果然嘉汇抗衡的能力,盛辰光不会拱手让给修祈。

盛辰光这人,或许真把修祈当兄弟了,但也仅限于这个兄弟不会威胁到他的利益。

楚晃目前只是想把他跟社会事件捆绑在一起,他只要花钱删新闻就行了,真正让他感到害怕,一气之下砸了展示柜的,是他在安徒生内部的熟人传来修祈亲生父亲的消息。

他一下子想明白,为什么调查修祈背景这件事会受阻。如果莫善缘和修祈是母子关系,那这其中就有一个很大的变数,即修祈的亲生父亲是谁。到底是谁可以让所有莫善缘和修祈线索在一夜之间蒸发,谁有这个能力?

他想不到,给秘书打十几个电话让她暂停散布修祈的黑料,上了的黑热搜先撤掉。

针对秘书的问题,张子蕴说:“不用管,修祈背景应该跟舒家无关。”

秘书头脑风暴,提出一个不负责任的猜测:“舒智渊马上过寿,舒家即将大聚。有没有可能修祈的生父在舒家其他兄弟姐妹当中?而当年出于某种原因,不得已交给舒智渊,对外声称是舒智渊收养的修祈?”

秘书这句话给张子蕴提供了另外的思路,他皱了下眉,揉搓着大拇指,没说话。

“盛辰光不管,鞠茂川不管,修祈靠他老婆跟窦盾、江南电视台的关系,跟果然嘉汇对打,实话说有些自不量力,那么楚晃就应该不是修祈的底气。”秘书又说。

张子蕴揉搓手指的频率越来越快,稍微能看出些焦虑来。

秘书注意到了,但还是把话说完:“修祈要想在对付我们的时候有信心,找的帮手至少得跟我们同一实力,又要跟他密切相关,我只能想到舒家。”

张子蕴皱眉琢磨了半天,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然抬起头:“舒家老六是……”

秘书点了下头:“舒逸和,逸和集团创始人。”

逸和集团创立于一九八〇年,是一家主消费与服务的高端产品运营集团。集团内多线并行,收购高级品牌多达二十多个,涉及领域丰富,早于二〇〇三年在香港联合交易所主板上市。

舒逸和是舒家已过世老爷子的私生子,在舒智渊这一辈的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六,但因为身份一直见不得光,就没被舒家承认过,前几年舒家老大离世,临终遗愿便是代表整个家族将舒逸和写进族谱,舒逸和这才认祖归宗。

秘书说:“如果是逸和集团兜着修祈,那就算其他出品人撤资不干了,他这电影也还是拍得起来。

修祈这个人的业务水平是够标准的,电影真让他拍起来了,那他有多少黑料也于事无补了。这是一个可以靠作品洗白的世道。”

张子蕴的思绪稍微有点乱,但脑子转得还算快,说:“你去落实下这件事,看看舒逸和跟莫善缘到底有没有过交集。”

“好。”

秘书走后,张子蕴坐到椅子上,手指在桌面上轻敲,半晌,拨通了一个电话:“帮我约一下淅川集团的独立执行董事,裘东滨。”

舒智渊的七十大寿是家族大事,舒家上下都腾出了一天时间前往徂乐庄园为其庆祝。

徂乐庄园二十多独栋,七十多套房,舒智渊过寿当天舒家全数订下,庄园近千服务人员提前一天就开始准备了。

早在大家伙儿聚齐商议过寿细节时,老四家就提议去老大的酒庄,但老大家子辈不如老大看重家族兴衰,以酒庄近两天有沙龙举办拒绝了。当时场面就有些尴尬,还好老五打圆场,搬出了她参股的徂乐庄园,这茬才算过去。

舒家很复杂,复杂在舒智渊他们几个,同父异母。

舒老爷子十七岁娶妻,生了老大,后和舞女温婉小姐,生下老二,妻子知情后闹离婚,二人离婚后,舒老爷子迎娶温婉进门,第三年又生下老三舒智渊。

前妻离婚后去了法国深造,归国后成为民国当红女刊的主编,舒老爷子又后悔,背着温婉追求前妻,最终藕断丝连,生下老四。

温婉得知真相,决定离婚重回上海滩,舒老爷子没答应,温婉一气之下出了家。

舒老爷子把前妻接回家,又生了老五。

也就是说,老大,老四、老五是原配妻子所生,老二、老三舒智渊是温婉所生。

老六舒逸和是他高龄时,当时青帮头目的孙女所生下的。

头目不认这孩子,彼时舒家势衰,老爷子年事已高,儿子当家作主,这样的龌龊事被家人发现免不了大闹一场,也没认这孩子,托关系送他去了日本,找了位医生抚养。

老爷子1984年离世的时候,舒逸和回国看望过,当时他手里有老爷子的手书和送与医生的信物,舒家上下这才知老爷子还有个私生子。

1985年,舒逸和在香港创立了逸和品牌,到1995的时候,逸和品牌已经成为粤地的龙头产业。

他的成功跟妻子史蔓脱不了干系,若不是得到史家的提携,当时仅是一个庸医的他断不可能在太平山有立足之地。所以他对史蔓十分敬重,跟她育有两儿两女,几个孩子在他们的悉心教养下,不负所望,都很有出息。

大儿子和大女儿经营家业,小儿子和小女儿一个投身医疗,一个投身采矿行业。现如今,舒逸和已过六十岁,迈进老年人门槛,特意来给没有过几天兄弟之情的舒智渊过寿,诚意尽显。

下午三点,舒家人基本到齐了,基本,因为还差一个修祈。

楚晃没被修祈告诉要穿什么,她心里有了数,把那条特意准备的裙子放回行李箱,换了一条简单大方的白裙子。

修祈洗完澡出来看到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楚晃,明媚得像支百合花,扔了毛巾,长手把她捞进怀里。楚晃腰软,弯度很美,修祈想着她的肚子,换双手托住她的细腰。

楚晃怕摔倒,张嘴惊呼,顺便双手勾住修祈的脖子。

修祈低头去寻她的眼睛。

楚晃别开脸:“干吗?”

修祈不说话,托住她的屁股,轻轻松松把她抱起来。

楚晃改扒住他的胳膊,摸到坚硬的小臂肌肉和凸起的青筋。男人的力量就是一种性吸引力,就像她身上女孩子的温柔和娇软,男人会把持不住一样,她每次都会被他的男子气概蛊惑到。

修祈抱她到飘窗,把她圈在两臂间,下巴蹭了蹭她的耳朵:“我叫人送你过去。”

楚晃觉得她没听错:“你呢?”

“我晚点到。”

楚晃有一点失落,就一点,没表现出来:“哦,好。”

修祈亲了她的脖子一口:“害怕吗?”

楚晃摇摇头:“我不怕。”

修祈点点她的鼻子:“真棒。”

楚晃歪头问:“你还没告诉我注意事项。”

修祈说:“想干什么干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

楚晃停顿了下,是在思考他说的话:“认真的?”

修祈把她肩膀前的头发拨到脊背:“嗯。”

“那要是我说错了话怎么办?”

“没事。”

楚晃假装不在意,撅嘴哼哼:“那你晚到是多晚?你不会把我一个人放在那里待到结束吧?”

修祈低头,找到楚晃的手,牵住,说:“不会。”

“真的吗?”

“我偏心我老婆。”

楚晃忍不住微笑:“什么啊?”

“可以不去祝寿,但不会不接你回来。”

“那是你养父啊。”

“但你是我老婆。”

修祈的态度很暴露问题,楚晃的问题太多了,但她可以等,把疑惑都压在心里,问道:“那几点?”

“一个小时左右。”

楚晃的话说完了。

没多会儿,修祈的助理小赵来接人了,楚晃换上鞋,拿上包,回头搂住修祈的脖子,踮脚亲了他一口,伸手拜拜:“我先去了。”

修祈光脚站在门口,单手抄进裤兜,看着楚晃这支百合花出了门,挥了下手。

上了车,楚晃从车前镜看了眼别墅的大门口,点了几下手机,看起来像是得到了一个结论,神情骤变。

拐出别墅区,楚晃淡淡道:“去廊桥公墓。”

小赵眼睁大:“啊?”

“你身上有很浓的菊花味儿,路过花店是沾不上的,只能是买了一束又抱在怀里才能有这种浓度。你不是广东人,在广州没有亲戚,你买菊花只能是修祈交给你的任务。他说他有事,又说一小时后会赶到徂乐庄园,符合条件的墓地只有廊桥公墓。”楚晃说着话又看了一眼表,“时间宝贵,不要跟我说其他没用的东西,你是修祈的助理,你不会背叛他我知道,但我是他老婆,你也不用防着我,我比你知道怎么做是为他好。”

小赵有些惊讶,嘴巴微微张,半晌没合上,等反应过来,好像可以说的话都被楚晃堵死了,最终延续沉默,改变了路线。

廊桥公墓三面环山,山川形势为九龙九星之状,左右水流围绕,源头在公墓正门两侧,一直延伸进主山脉深处,纵观藏风聚气,趋吉避凶。

九月的广州还是很热,每天平均三十摄氏度,许是廊桥公墓周遭绿化范围广,车开进山道明显感觉出秋高气爽的舒适来。

楚晃在手机上查了一些信息,看到头昏脑胀,打开车窗,随意看了两眼被薄雾吞没的山峰。

很快到目的地,小赵找了个不容易被发现却可以看到入口的位置停了车。车内很安静,楚晃一直看着手机,但也知道小赵局促不安,好几次欲言又止,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没多会儿,楚晃将手机锁屏,抬头看向小赵,说:“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小赵转过身,看起来很严肃,“楚总,修导虽然没嘱咐过我保密,但为他保密是我的职责,我知道您是为他好,可在我这里,总归有些说不过去。”

楚晃知道:“我会跟他说的。”

“那谢谢了。”

楚晃说:“反正你也带我来到这里了,能不能再跟我说说,他跟整个舒家的关系怎么样?”

小赵停顿了一下,说:“实话就是,不太好。”

楚晃皱眉:“怎么说?”

小赵就把他所了解的都跟楚晃说了。

以前也有过来向他套话的女人,他一直守口如瓶,只因修祈的态度强硬。修祈打心眼儿里珍视楚晃,他跟了修祈那么多年,没人比他看得更透彻。他始终觉得修祈在某些事情上有些不合常理的极端,但出于身份问题,从未在他面前表达过。

楚晃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并且比他有身份去干涉,他愿意帮她,帮修祈解决困扰。

他们正聊着,疑似修祈的车开进停车场。

楚晃提醒小赵闭嘴,同时眼睛紧盯着那辆车,看到他停在C区。

没多久,车里的人下了车,即便是背朝着楚晃的方向,她也一眼认出了那是修祈,看动作他应该是在系西装扣子,随后从后座拿出一捧白色菊花。

待他离开停车场,楚晃拿上手机,打开车门,下车前嘱咐小赵:“你在这儿待着,等我消息。”

“好。”

楚晃悄悄跟上了修祈,他单手抄兜,身姿挺拔,始终目视前方,姿态上有些若有似无的孤傲。

他明明是为悼念逝者而来,却浑身透着一股子不屑。

楚晃没敢跟太紧,只确保自己不会跟丢。

等修祈停下,她立刻找了棵树蹲下,关注着修祈的动向。可能是她从没干过这种事,整个过程掩饰不住的滑稽。

修祈说了几句话便把那束花摔在了墓碑上,楚晃皱眉的同时捂住嘴。她全都想错了,修祈对那个已故之人的恨意要飘得这满山岗都是了。她听不到修祈在说什么,但她能通过看着他的背影感受到他在痛苦。她突然无法理解,若是恨,为什么会难过呢?溢出身体的恨意怎么会夹杂难过的成分?

修祈没待多久,话说完便转身离开了,似乎朝楚晃的方向看了一眼。

楚晃没来由地出了一身虚汗,赶紧转身,压低身子,脑袋空空,心怦怦怦跳个不停,就怕被发现。

无论他会不会怪她,她偷偷跟着他的行为都不地道。

她估摸着修祈已经走了,呼口气往外走,快到门口时终于放下心来,结果一出门就看到修祈靠在车头前,眼睛看着前方,正好给楚晃一个优越侧身和侧脸。

她本来缩着肩膀,像做贼一样,看到修祈的一瞬间,肩膀放松下来。

修祈转过头,看向楚晃。

楚晃泄气一般走了过去,什么也没跟他说,打开车门,自己上车了。

修祈笑了下,转身上车。楚晃自己系好安全带,被发现有些破罐子破摔了,也不心虚了,还通知他:“你记得让小赵回去,他还在停车场等我。”

“我已经让他回去了。”

“哦。”

修祈给她买了杯奶茶,递给她:“红豆的。”

楚晃没接,他们跟修祈来的时候,有看到修祈半路停下买了杯奶茶,她起初以为是逝者喜欢,没多想,后来忘了这杯奶茶,见修祈下车只拿了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看到这杯她喜欢的红豆奶茶,她反应过来,这杯奶茶一开始就是给她买的。

楚晃扭头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我跟你过来了?”

“有内鬼。”

“骗人,小赵不会说。”

修祈点头:“嗯,现在已经把我的助理策反了。”

楚晃直接避而不谈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修祈看了一眼手里的奶茶,先问:“要不要喝?”

楚晃从他手里把奶茶接过来,吸了一口,还是红豆奶茶好喝,她永远热爱红豆。

修祈发动车子,边开车边说:“出家门十五分钟还没到徂乐庄园,猜也猜得到。”

楚晃瞥他:“你还在徂乐庄园安插眼线?”

修祈没答。

楚晃既然被发现了,也不跟他打马虎眼了,直言:“那束白菊是送给曾经的港星莫善缘的,对吗?”

“我晚一点回答你。”

“好。”

楚晃的直觉很准,脑子转得也还算快,修祈这么一说,她大概知道,等一下舒智渊的寿宴一定会非常精彩。

徂乐庄园的大堂酒廊,舒伯乾坐在吧台喝闷酒,堂兄走过来给他换了瓶酒,自己酒庄刚研发出来的酒,还没上市。

舒伯乾刷了会儿手机,看网友大骂修祈,一边觉得解气,一边不爽。不知道是谁传播了修祈和舒伯乾的关系,把舒伯乾在选秀比赛中没有拿到第一名的锅扣给了修祈。骂他是渣男,人品拙劣就算了,怎么还有造谣他只手遮天打压他的?

舒伯乾自认为是个正人君子,修祈干过什么自有这么多眼睛雪亮的人制裁,但他没有C位出道却是自己能力欠缺。他长得不错,唱得不错,可四肢协调能力是团里最差的,他纯粹是靠人气挺到前五的。

现在团里天天高强度练习,各种晚会拉练,公司又在几个娱乐区下水军,然后在各个平台设置屏蔽关键词……

这么大强度,就是逼观众和老天再选一回C,选出来的直接资本硬捧成断层顶流。团里有另外实力佳、相貌好的人,人气也跟他不相上下,早在比赛进行时就收到过资本的橄榄枝,他到现在只接了团的商务邀约,唯一影视邀约还是修祈那个关系户。

每年选秀出道的成员那么多,照这情形进行下去,他能不能活到明年还两说。

看不到方向就容易迷茫,他最近很惆怅,唯一的乐趣就是上网看看别人骂修祈。他们骂得越难听,他的虚荣心越能得到满足。

偶尔看到楚晃被连坐,他的爽意会蒸发一半,然后怨她眼瞎没选自己,再怨修祈夺人所爱,下三烂。随着他从他父亲那里知道的真相越来越多,他对修祈这个“哥哥”的感情已经所剩无几了。

第一次知道修祈和他那小三的妈设计他爷爷,他还难过更多,毕竟是从小给过他很多建议、很多帮助的哥哥。

现在他全无难过心情,只有恶心愤恨。从修祈欺骗他的家人,利用他的家人,再到抢走他喜欢的女人,最后像施舍一样扔给他一个只有三分钟镜头的角色,修祈以为,他会感恩戴德扑上去跪舔裤脚吗?

那就是修祈想多了。

堂哥坐下来,冲他点了下下巴:“明星当得怎么样?是不是瘦了?好像每回见你都瘦一圈。”

舒伯乾没答:“意欢姐来了吗?”

舒意欢是舒伯乾的堂姐,他眼前这位堂哥的亲姐姐,早年跟家里闹过矛盾,扬言跟舒家断了,这两年在外头过得不好,听说已经认命了,跟家里服软了。

堂哥说:“来了,修祈都要来,她一个正经八百舒家的人为什么不来?还嫌被别人占的坑不够多吗?”

舒伯乾刚忘记修祈几分钟,又被迫想起,很烦:“别提无关人员。”

“有什么不能提的?家族聚会,他来干什么的?”论社会地位,舒家哪个拉出去都不甘示弱,被捧得多了,就给一些晚辈养成了傲慢的姿态。

舒伯乾说:“家族聚会,但也算是招商会,我看不少资本一把手二把手也来了,是给我爷爷过寿还是找机会互相认识一目了然。”

“喝酒。”堂哥顾自跟舒伯乾碰了下杯,说,“哪年有大事都引来一群蹭货,要是钱这东西蹭蹭就能到手,咱家上下也不用从小就被教育要能武能文了。”

舒伯乾忘了自己已喝了小半杯基酒,又在他鼓动下饮下半杯红酒。

他们这边聊着天,一个看着才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从外进来,摘了帽子、手套和冰袖,绑起头发从服务员托盘里端起水杯,喝了口又放了回去,高尔夫球杆交给一直跟在她身侧的球童,对他礼貌一笑:“帮忙放回去一下,谢谢你了。”

球童离开,她看到舒伯乾和堂哥,走过去,跟他们打了声招呼。

她是舒逸和的孙女,堂哥问她高尔夫好玩儿吗,她说:“好玩儿啊,有点热,不想打了。我刚看见修祈女朋友了,真人比屏幕里好看,而且个儿高。”

舒伯乾神情微动:“在哪儿?”

“正堂啊,我刚路过,他们俩进去时没人说话了。被排挤成这样都有魄力过来,一般人可做不到。”

堂哥说:“可能还做着继承什么的大梦?”

舒伯乾不久前知道修祈进入舒家的真相,顺便知道了,舒家上下都知道这一点。

是舒智渊,他爷爷为了保护修祈,没提起过,等于是他一直被他爷爷织就的修祈善良感恩的人设欺骗。舒家傲慢的那几支,本来是不屑给一个靠手段进入舒家的人眼神的,也顾不上。但没想到修祈一个奖一个奖得拿,什么辰光、图特、果然嘉汇都把他当香饽饽供着。

要知道在互联网与科技行业当中,这几个都是佼佼者。

看过修祈,反观自己,基本都是借助家族人脉和资源,出去单干的这两年全都灰溜溜地回了家族企业。

人比人气死人,一个倒贴来的孩子,比舒家这一辈所有人加一起都有出息,就算是长辈不提,不对比,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

时间久了,众人提起修祈总忍不住阴阳怪气。

年龄大的,嫉妒心没那么重的,对修祈也有意见,因为没有嫉妒心还有荣辱心。

修祈在舒家长大,接受舒智渊谆谆教诲,已经比大多数人起跑线靠前了,还用舒家资源出国读书。在他们眼里,修祈学成归来的基础完全是建立在舒家卓越的成长环境下。

都是运用同一份资源,外姓却在国际当中享有名号,这还不让外头那些坐等着看舒家热闹的人笑疯了?

就这还明里暗里讽刺舒家没落,这一辈都是草包呢。

修祈这匹半路杀出来的黑马仿佛给了他们肆无忌惮嘲弄舒家的底气,一个个像是握了把尚方宝剑一样,哪都能看见他们的剑术表演。

很多人有一个误区,认为越大的家族越明亮,其实越大的家族,越腐败,明亮的只是表象,而维系表象是他们穷其一生奋斗的目标。

舒伯乾跳出舒智渊精心包装过的一派和睦,才看出舒家上下,真的只有他们家这一支一直拿修祈当家里人,至少是当舒家人,其他几支对修祈的厌恶都写在脸上了。

他又喝了一杯酒,听着堂兄堂妹颇有水平的阴阳怪气,什么也没说。

舒智渊正在换衣服,等下且有的他应付。修祈来时没跟他打招呼,他还是在别人嘴里听到的,当下就要找人。好久不见儿子了,他心里想得紧。

亲儿子看到他这副样子,当着几位叔叔姑姑的面,没说好听的:“您先把药喝了,他这么大活人还能跑了吗?”

舒智渊没搭理他,扯了扯身侧的护理人员:“你去给我把他叫过来。”

舒奶奶把药搁到他手上,哼哼两声没好气:“结婚这么大事,结完了通知你一声,你养的好儿子。”

“你让他娶伯乾妈妈,他不也依着你了?我也依着你了,都过去的事儿了你现在说它干什么?他都快三十了还不该结婚吗?我当年二十岁就娶你了。”

舒奶奶搡了他肩膀一下:“你喝不喝药!”

亲儿子这时候说:“没娶,当时就是家里办了个订婚宴,没两天亚兰就病逝了。”

舒奶奶瞥过去:“订婚就等于是结婚了,我们那个年代就是这样的,这是承诺。你都又成家了也不让前妻再嫁,我怎么生了你这么霸道个儿子?”

亲儿子有点无奈:“不是不让再嫁,那就没有嫁啊,再说您当时是惦记亚兰,不想让她离开咱们家,您就没有私心啊,还说我。”

舒奶奶在舒伯乾妈妈离世后已经清醒了,自以为为别人好,其实是在道德绑架。

堂内几位老人都知道这些事,听他们拌嘴,纷纷露出笑意。

舒逸和来晚了,跟史蔓一前一后进门后,欢笑声戛然而止。就像舒家上下除了舒智渊都跟修祈之间有一面隐形的墙一样,舒家这几支,除了已故老大,都跟舒逸和面和心不和。

几位老人互点了下头算打过招呼,接下来的话题比先前更客套了一些。

舒逸和举手投足的知书达礼,史蔓跟他步调极其一致,传闻他们是场面夫妻的谣言似乎在这一次家族聚会上不攻自破了。活了大半辈子,濒临入土了,哪个都是身经百战,手腕比牛毛多,骨头比钢筋硬,暗箭比明枪耍得好,舒智渊亲儿子在一旁静静听着,没出声。

过了会儿,护理回来了,跟舒智渊说没找到修祈,舒智渊不悦,要给修祈打电话,被亲儿子拦下了:“等下吃饭就能看见了。”

舒奶奶也劝,舒智渊这才消停了。

老四跟老五相视一眼,眼里的蔑视那么明显,却什么话也没说,舒智渊拿假儿子当真儿子养,还养出感情来了,太讽刺。

史蔓看了舒逸和一眼,舒逸和假装不知道她在看他,依然从容。她收回眼来,微笑对众人说:“大家聊着,我去一下卫生间。”

她起身离开,没多久,舒逸和也以出去打电话为由离开了,剩下的人看起来都有些心照不宣。

阴天了,好像要下雨。

修祈的车进入徂乐庄园,停在服务大堂前,楚晃下车后,修祈把车钥匙交给泊车员代为停车。随后二人进入大堂,扫码登记后,手机收到一条电子码,用于开启独栋的房门。

本来是很简单的流程,每人都是这样的,但楚晃就觉得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跟随服务人员前往独栋稍作休息的时候,路过咖啡厅和中央酒廊,只有寥寥几人两两相对地聊天,望向他们的眼神分明是看不起。

楚晃感到心疼,为什么要对修祈露出那样的眼神?

进入房间,修祈领着楚晃到沙发坐下,摸了摸她的额头,“热吗?”

楚晃没答,直接问他:“他们是因为你是养子,所以才露出那样,那样……的眼神?”

她实在说不出口,修祈替她说:“不屑一顾?还是轻蔑?”

楚晃皱眉。

修祈伸手抚平她的眉毛,说:“别在意。”

楚晃心里不安,从墓地开始,她就不安,只是路上不明显,刚才经过那些人,被他们那么瞧不起的眼神逡巡,那点不安已开始膨胀异变了。

修祈说:“你就在这里,等我事情弄完,我们就回家去。”

“我不用跟你过去吗?”

“不用。”

楚晃抿了下嘴,不说话了,不知说什么。

修祈牵住她一双手:“你想知道的,即便不出这个门,你也能知道。”

楚晃知道了,看来今晚上会闹得满城风雨,全网皆知。看修祈的样子,他应该是有把握,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心:“真的不用我陪着你吗?”

修祈想了一下:“你要是想去看看,我就带你去看看。”

楚晃微笑:“这么快就妥协了吗?我还没求你呢。”

修祈揉了揉她的头发:“那你现在求我。”

楚晃下巴一歪:“你已经答应了。”

“求一下。”

“我不。”

“像之前在床上那样。”

楚晃忽地脸红,赶紧捂住他的嘴:“你闭嘴!”

“求不求?”

楚晃不情不愿地张嘴,瞎哼哼:“求……求……你……了……”

修祈单手撩开她的刘海,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好的,老婆。”

楚晃晃着脚丫,栽进修祈怀里,吸一口他身上的味道:“张子蕴已经到了吧。他要开始表演了。”

修祈低头看向楚晃,暂时没接话。

楚晃抬头冲他微微一笑:“很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张子蕴也来了,是吗?”说完指指脸颊,闭着眼说,“这里。”

修祈如她愿亲了她的脸颊一下:“他来给我父亲过寿是公开行程。”

楚晃的嘴自觉落下去了,没劲,修祈这人真没劲。

寿宴来这么多人就是要商业化,只是明着叫寿宴。但有些人,一定不是来寻求好项目的。

大堂酒廊,张子蕴在跟裘东滨聊天。裘东滨是淅川集团的独立执行董事,两个人刚聊完影视行业内卷问题,扯了两句闲篇儿。张子蕴狐狸尾巴藏了好几天,终于藏不住了:“裘总,路总还没来吗?”

裘东滨淡淡一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您很急吗?”

张子蕴看了一眼左右,说:“路总不来咱们的合作怎么谈呢?”

裘东滨反问他:“张总,这里没有别人,你跟我说句实在话,如果我们淅川没有跟逸和集团合资做数据库,你还会找上我们旗下那个那么小的项目投资吗?”

张子蕴捏着领带,轻轻一拉,好像是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小动作,但裘东滨也是只老家雀,怎么能不知道他在紧张。张子蕴像是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您也知道我是做投资的。

“早前窦盾有意涉足英美剧市场,我们就谈过这个项目,后来因为项目策划不完善,很多问题没办法闭环,不得已作罢。但我还是很馋这块肉的,知道淅川方面有想法做这个项目,又有很成熟的团队在为整个项目做准备,我一个无利不起早的奸商,闻到肉味儿了,怎么还能坐得住?只要淅川方面平台构建得好,可以完成流量转化,或者后续营销计划全面,我当然愿意投这个资,拿下那些优质外语剧的版权。”

裘东滨点了点头:“这个您放心,我们的合作还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路总不会每个项目都参与意见然后敲定。”

张子蕴点头:“理解。”

“所以他会不会来我也说不好。”

张子蕴不说话了。

花园广场的看台上是一个露天咖啡厅,史蔓把头巾摘了下来,又戴上,再摘,再戴上。看得出来她很烦躁,似乎有一肚子火忍不住发泄。

舒逸和跟了过来,站在玻璃护栏内,手扶着栏杆,说:“你又闹什么?”

史蔓并没有外界传闻中那样和善,甚至有点跋扈,狠瞪了他一眼,说:“听到修祈你脸色都变了,怎么,又想起修颐那个贱人了?”

她说的修颐是莫善缘。

舒逸和扭头看着她,眉头紧皱:“你何必要这么刻薄?修颐死多少年了,你还过不去?”

“过去?过去什么?舒逸和,你为什么能有今天还用我再跟你重复吗?你怎么隔三差五就跟我装失忆呢?我告诉你,我史蔓这辈子都忘不了我当场逮住你们俩光着屁股的画面!”史蔓是真心实意恨舒逸和,又翻起了旧账,“当年选美,逸和赞助,你把修颐从前三上刷下来,不就是不想让她当演员,只给你当金丝雀吗?”

“没想到那贱蹄子命里带火,没名次还能打个翻身仗,你怎么穷追猛打也不记得了吗?当年的平顶山豪宅,你给我买过吗?你们还搞到公司里,更生出一个贱种!”

舒逸和解释:“你要我跟你说多少遍,修祈是修颐的儿子,但不是我的儿子。”

史蔓以前也信了他的鬼话,相安无事那么多年,但他最近又开始对修祈的电影上心了,还有投资的计划,这还不能说明问题?

史蔓不想听他车轱辘废话了:“你不要拿人当傻子,老夫老妻了,你什么货色我比你清楚。那个贱种准备开机的电影受阻了,而你我都知道,没有犯法,没有道德败坏,那网上骂个几句根本影响不了什么。

“要是有影响就是有势力在推波助澜,有人要用这些骂声来掩饰他对当事人采取了非正当的竞争手段。到底谁要搞他我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但没人保他我知道。你巴巴来给舒智渊过寿,你说你不是为了见那个贱种,给他站台,给他投资,帮他渡过难关,谁信?”

舒逸和说:“我跟你说过我为什么会过来,因为我们女儿那个数据库的项目是和淅川集团合作的,但最近项目出了些纰漏,你看看我们女儿几天没睡觉了?正好今天淅川的董事会主席路清过来,我就想跟他聊聊女儿项目的事,这跟修祈有什么关系?”

史蔓戳破他的谎话:“你知道为什么女儿和淅川的项目出问题了吗?因为你是修祈那个贱种的爹,有人怕你给他撑腰,提前敲打你呢!你跟路清是才认识吗?你们的合作这么多年有过问题吗?新项目怎么就出问题了?你女儿能力不行吗?你还跟我装!”

舒逸和捏捏眉心:“我不跟你吵,你已经陷入牛角尖出不来了。”

史蔓冷笑:“省省吧舒逸和,这么多年我给你料理了多少莺莺燕燕,安排妥当了多少私生子,你跟那些艳星不堪的照片我几个硬盘都装不下,我早麻木了,但我为什么还没有离开你,为什么对修颐耿耿于怀那么多年,你真不知道吗?

“因为我心里头有你,而你的心里头只有修颐!”

舒逸和朝前走了一步:“我们有事回家再说可以吗?今天这个场合被人看到我们这样红脸,没有好处,回家我给你一个解释,可以吗?”

史蔓摇头,躲开他的手:“舒逸和,四十年了,四十年婚姻,我忍过了那么多跟你撕破脸的情绪,那现在也不会怎么样,你解释了那些事就能当作没发生过吗?算了吧,反正已经这么过了几十年,马上就要见阎王了,还解释什么?”

舒逸和叹气:“那你这是闹什么呢?”

史蔓说:“我已经不跟你计较了,你还想剥夺我发火的资格?”

舒逸和不说话了,史蔓正在气头上,他理亏根本说不过她。

寿宴七点开始,在徂乐庄园最大的宴会厅,豪摆四十多桌,比很多盛典的分量都重多了。然而这都建立在商业化的基础上。

舒家人和来宾纷纷就座后,娱乐圈知名主持人宣读开场白。

程序化的内容结束后,修祈闲庭信步地走来,关注度是有的,毕竟是帅哥,身材也好,又是家族话题人物,网络话题人物,但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所有人都在表演自己有多看不起修祈,甚至连一点眼神都不想给他。都以为自己演技炉火纯青,都有点贻笑大方。

楚晃不久前有些不舒服,修祈就没带她过来,也怕到时候局面不好看,需要他应付的地方太多,再疏忽了楚晃。

这里一帮人都没她一个重要,他不想冒这个险。

台上贺词爆炸输出,台下众人道貌岸然,多么上流社会的一幅画面。

很快就结束了。

舒智渊被扶到台上,说了两句话就满场找修祈,老眉老眼皱皱巴巴,脖子上松弛的肉皮被他转动得脖子扯来扯去。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心疼修祈,拿他当家里人。

舒智渊找到了修祈,席面也开了,先前还客气的众人开始端着酒杯敬酒,求认识求机会。他去找修祈的道路就变得有些艰难——每走两步都会被熟人拦住说上两句话。

修祈静静坐在角落,只喝了口酒,觉得有些酸,就又放下了酒杯。

舒意欢走到他座位前,叫了他一声:“修导。”

修祈没有抬头,但受了她的敬酒,给面子喝了一口。

舒意欢又问:“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修祈没答,但站了起来,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抄在裤兜,随舒意欢走到一旁。

舒意欢先跟他寒暄了两句:“没见到你妻子。”

“她在休息。”

“这样。”舒意欢喝了口酒,看起来像是无事,也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连连点头看起来心不在焉。修祈在工作交际这方面还是很有耐心的,舒意欢要是没话说,他可以跟她站到寿宴结束。舒意欢也就让修祈装了三分钟,说:“不管你想干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三叔不会想要看到你割裂舒家的。”

舒意欢把舒智渊搬了出来,是她知道,这家里,修祈也就在乎舒智渊了。

修祈淡淡一笑,答非所问:“你不是早就离开舒家了,为什么回来?当救世主?”

舒意欢说:“我祖父去世前那几年,过得很辛苦,他无数次忏悔,对他过去所做的事深表愧疚,让我暗中关注你,帮助你……”

修祈打断了她:“原来强奸了别人,忏悔一下就行了?”

独栋卧室里,楚晃趴在床上,跷着脚,托着下巴翻看修祈的画,他画画真好,等他这部戏拍完,她要让他教一下,教会了她就可以给小宝画画像了。她一边看一边笑,眼睛弯弯眼角翘翘,又温柔又漂亮。看得她都忘了前不久因为修祈临时变卦不带她去吃饭,她还生气骂人来着呢。

没怀孕的时候,她觉得独立女性的幸福感最高,因为经济自由,会挣很多钱,可以买很多自己喜欢的东西,没想到怀孕以后幸福感也挺高的。

她不知道是母性在发挥作用,还是因为她怀孕后得到了身边人更多的关爱。她前两天还搜了很多热知识,但感觉别的宝妈没有她那么幸福,她们的情绪好像一直不是很稳定,好多委屈,找不到宣泄口。

她职业病犯了,参考了很多数据,拉了个表,找到了现代女性不愿意生孩子的一部分原因。如果生孩子没有不生孩子幸福,那谁还生孩子呢?如果女人没有在怀孕期间、养育孩子期间感受到幸福,为什么要生养一个孩子呢?总不能因为人类需要延续下去,因为世界需要新生的力量,就威逼利诱哄骗女人生孩子吧?

如果女人感受到了幸福,尊重,怎么会拒绝生养一个孩子?小孩子多可爱啊。

楚晃不能代表所有女人,仅仅是根据数据,还有她自己怀孕以来的一些状态产生的想法。无论她的想法是不是大多数女人的想法,作为同类,她都希望女人能基于自己的幸福感做要不要生孩子的决定。

觉得身边的爱足够多,自己也喜欢像糯米团子似的小宝贝,那就生。

觉得身边没有那么多爱,没有人体谅和尊重,生孩子的过程和生孩子之后的处境过于糟糕,那就不生。

她认为,小小人物不必要肩扛拯救世界的责任,但也不必要因为对某一种现象的不满意而用薄薄的身体去抗争。

世界的生命大概率会一直延续,而个体的生命不会,要让自己幸福才是这粗短一生的真理。

楚晃怀孕以后思维很发散,有时候看着一件东西,脑子就天马行空不知道想什么去了。等她回过神来,忍不住笑起来,然后在某一个瞬间,特别想修祈,她的丈夫,她感到幸福的根本。

她翻个身,平躺在床上,看着吊顶的灯,怎么会那么幸福呢?这是婚姻的本来面貌吗?还是说,这只是嫁给修祈的本来面貌?

她一边想一边傻傻地笑,再一边回工作上的消息,又聪明又傻的,看起来有些精分。

就在她跷着腿玩儿的时候,门响了,她以为是修祈回来了,赶紧下床,光着脚跑出去,结果就看到了从观景台跳进来的舒伯乾。舒伯乾一身酒气,脸红脖子青白,看着很不清醒。

她的笑容消失了,没有跟他说话,下意识返回房间,想把房门上锁,但舒伯乾动作也快,看她往回跑就追了上去,手攥住门边。

楚晃用力推门,但因为力量的悬殊,门还是一点一点被挤开,舒伯乾还是进了门。

楚晃退到柜子前,双手撑住柜沿,只敢用余光搜寻手机的位置,就怕自己眼神指向太明确被舒伯乾看见,先她一步抢走手机,那她真的是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舒伯乾没有关门,站在门口看着楚晃,喘出来的都是酒臭气。

楚晃看起来很镇定,但其实,心里已经在打鼓了。

舒伯乾松了松领带,歪了歪脖子,叫了她一声:“楚晃。”

楚晃没纠正他应该叫“妈”或者“嫂子”,这时候激怒他太不理智了。她不说话,双手紧紧抓着柜沿,眼睛看着他,寻找一切脱险的办法。

舒伯乾慢慢朝楚晃走去,楚晃心怦怦跳起来不停。

舒伯乾眼圈很红,皱着眉问楚晃:“为什么不是我呢?修祈交过多少女朋友你知道吗?他妈是杨知君的情妇,你知道吗?杨知君你知道是谁吗?20世纪90年代的高绥区区长。

“当年我奶奶被人骗,帮犯罪组织走私了一批文物,是杨知君把事情压了下来。我爷爷欠杨知君一个人情,就帮她照顾了修祈母子一段时间,修祈他妈那个贱女人为了粘上我家寻了短见,这不是威胁我爷爷收养修祈吗?

“我爷爷对外声称修祈是他从孤儿院领回来的,视如己出,悉心培养,修祈是怎么报答他的?用舒家的资源学自己的东西,成名了抢走我喜欢的女人。你为什么看不到他的真面目?”

舒伯乾走到楚晃跟前站定,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眼泪在红红的眼眶里:“你为什么看不到呢?”

楚晃被他捏得肩膀疼,吸一口凉气,想拿掉他的手,几下都没能拿开。

舒伯乾嘴越靠越近:“你跟他睡了吗?睡了吗?”

楚晃被他整个人压上来,脸色大变,用力推他:“舒伯乾你清醒一点!”

舒伯乾早不清醒了:“你本来应该跟我睡的,就因为我尊重你,你不愿意就不强迫你,就他妈因为我比修祈是个人!凭什么呢?啊?楚晃!凭什么呢?”

楚晃被压得很疼,尤其后边柜子还硌着她的腰,她不想求他,他酒喝太多了,已经在撒酒疯了,怕是她越求他越兴奋。

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不如一个男人有力量,现在还勉强能推拒他,等下体力不支就是任人刀俎的份儿了。害怕之余,她开始疯狂给大脑压力,搜寻办法。

舒伯乾双手往下,掐住了她的腰,弓着背,脸埋进她脖子,酒气打在她胸口,声音嘶哑一声轻一声重:“你这张嘴他亲过多少次?”

楚晃感到极度不适,扭开脸:“你不就是想跟我睡?你先起来,我去洗个澡。”

舒伯乾笑了起来,捏住楚晃的脸,硬把她的脸转向自己:“你拿我当傻子蒙?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追喜欢的女人还要修祈手把手教的废物了,你知道吗?”

“好,你不是,但我总得洗澡吧?”

舒伯乾手往后,试图往下摸:“那我们一起洗?”

楚晃搡开他的手,没让他摸到自己:“行!你先起来,先让我喘口气!”

舒伯乾慢慢松开她的腰:“你最好是,你要玩花样,我不会轻易饶过你!”

楚晃假装去拿衣服,但其实抓衣服的时候,用衣服盖住了手机,顺便把手机也拿了起来。

喝了酒的人会胆大,但动作和思维也会变慢,楚晃以为,只要她表现得够自然,就不会被舒伯乾发现她的小动作,也不会激怒他。

果然,舒伯乾没看到,但当她准备出门,舒伯乾突然喊停:“等一下。”

楚晃没回头,攥着衣服和手机的手背惨白,她很紧张,也很害怕,但不能让舒伯乾知道这两点。

舒伯乾问她:“刚才在床上是不是有一个手机。手机呢?”

楚晃心跳得越来越快:“你看错了。”

舒伯乾突然发狠,冲上来抓住楚晃的头发,用力往后一拽,拽疼了她,被扯动的表情实在痛苦。

他用力薅着楚晃的头发,拍拍她的脸:“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奸了?”

楚晃在他拍第三下时,咬住他的手指,当下便咬出血来。舒伯乾惨叫一声,甩了几下没甩开她的嘴,另一只手照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楚晃眼冒金星,半张脸瞬间红透。

舒伯乾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指头,怒了,又是一巴掌打在楚晃脸上,把她打倒在地,他顺势骑上去,掐她的脖子,撕她的衣服。

楚晃不能让他坐在自己肚子上,可能是出于一个母亲的力量,竟在被他压制的情况下翻了身,一脚踹向他下体,趁他疼得打滚时,起身就跑,跑出了独栋。

她怕极了,不敢停下,脚心被门前的石子剌了几个口子,浑然不觉。

跑出庭院花园的门,她撞上一个怀抱,她下意识躲开,就怕是舒伯乾追上来了。她太怕了,甚至忘记就算舒伯乾追上来也不会在她前面。

她抬起头,看到修祈,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刚刚那么害怕,那么紧张,她都没哭,看到修祈,眼泪止不住地掉,她搂紧他,声音断断续续:“修祈……”

修祈的愤怒遍布全身,但因眼下最重要的是楚晃,只能抖着嘴唇压住杀意,不停顺她的后背:“是我。”

“我想回家……”

修祈那个轻微短促的皱眉又出现了,那是他心疼的意思,他好心疼。

他们身后是舒家跟过来的人,还有张子蕴、路清等人。

修祈把楚晃一个人放在房间不是很放心,就找了位女服务员看着独栋走廊和阳台的监控,也只有走廊和阳台有监控。服务员看到舒伯乾翻进窗就赶紧去告诉修祈了。

修祈闻言脸色突变,转身就走,舒意欢不知道是怎么了,但也知道是出事了,便叫了人一同赶了来,来了就看到楚晃脸上的巴掌印和脖子上的掐痕。

再看看修祈的神情,她当下便觉不好,但没等她拦人,修祈已经把楚晃交给服务员照顾,让她叫医生,自己走进独栋。

舒智渊被护理扶着随后而来,看到楚晃的情况,也暗叫不好,嚷道:“快!快去拦住他!”

一伙人像蜜蜂一样冲向独栋。

修祈从独栋门口的工具间里拎了根棒球棍,沉着脸推开门。

舒伯乾刚缓过劲儿来,正准备去追楚晃呢,跟修祈打上照面。

修祈没跟他废话,照着他太阳穴便是一棍子,接着一脚把他踹翻在地上,过去攥住他衣领,把他人拽起来扔到台球桌上,走过去时扔了棒球棍,扯掉了脖子上的领带,手一甩就把舒伯乾的脑袋摁在了台球案边沿,勒住他的脖子,勒得他脸上青筋迭起。

舒伯乾开始害怕了,抓着修祈的胳膊求饶:“哥!我错了!哥!我错了!”

修祈恍然未闻,把他好一顿打,往死里打!

前来阻止的人进来就看到这一幕,眼看着要出人命,就算是怕修祈这不要命的架势也还是硬着头皮上了,不拦真的会出事的!

众人下手拦人,都拦不住修祈想要宰了舒伯乾的心。

修祈薅着舒伯乾的头发,往岛台上撞,血顺着岛台大理石花纹往下流,血腥的同时又分外好看,像一朵曼陀罗花,花瓣狭长向外延伸,狭长的花瓣里注满了鲜血。舒智渊走得慢,赶到房间时,看到这么多人都没拉住修祈,他手下的舒伯乾已经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吊着。

舒智渊大喊:“修祈!你要气死我吗!”

修祈看一眼晕死过去的舒伯乾,松了手,舒伯乾立刻像一根软趴趴的橡皮糖摔在了墙角。舒意欢赶紧让人把他送去了医院,并跟五姑姑商量了下,第一时间封锁消息,把整个徂乐庄园限制起来。

修祈打开水管,把手放在水流下。手上的血迹可以被水流冲掉,那愤怒呢?愤怒要用什么消除?

所有人看着他洗手,没人敢说话。

修祈洗完手,转过身来,只看向楚晃,然后走到她身边,问她:“能走吗?”

楚晃看起来已经冷静了,但还有些余惊未消,点头都点得小心。

修祈问了,却没让她自己走,弓腰把她抱了起来,换了个房间,把她抱到床上,摸了摸她的脸,说:“在这等我,事情结束就回家。”

楚晃点点头。

医生这时候赶到,修祈让开位置,让医生处理楚晃脸、脖子上的红肿,问:“她怀孕了,有影响吗?”

医生下意识地问:“你是说对孩子,还是说对您太太。”

“我太太。”

“都没有。没什么问题,你要是不放心就带她去做个产检,保持好心情,别让她受刺激,这个阶段的孕妇受到惊讶不仅会对孩子有些微影响,对她本身也有。”

修祈闻言脸色更不好看了,扭头看向门外。他刚才应该宰了舒伯乾的。

医生在楚晃红肿的地方用了缓解疼痛的凝胶,修祈看她情绪平复下来了,牵了下她的手,朝外走去。他没有关门,楚晃可以清楚听到客厅的声音。修祈安置好楚晃,才有空搭理现场的人。舒家几支都到了,还有张子蕴等一干看热闹的,猫着身子站在外围,看起来只是前来帮忙的,但滴溜溜乱转得眼珠子出卖了他们。

那生怕错过什么细节的态度,着实令人作呕。

舒智渊差点被气得哮喘病犯,舒奶奶在一旁边给他顺脊梁,边偷偷抹眼泪,他亲儿子来晚了,没看见被打得命悬一线的舒伯乾,只看到一摊血迹。

但就是这一滩血迹,足够触目惊心,叫人隐隐后怕。

他指着修祈大骂:“忘恩负义的东西!这是你撒野的地方吗!”

修祈跟他叫了很多年的大哥,心里是尊重他的,当然,这位大哥知道所谓的真相前,也是待修祈极好的,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点不切实际的消息,心里生了偏见,认为修祈就是联合他母亲做了一个下三烂的局,以进入舒家,从此态度大变。

修祈不解释,但会用另一种方式让他知道真相。

修祈从左到右看了一圈,然后单手拎把椅子过来,自己坐下了。

史蔓感觉不妙,看修祈的样子他好像是要把舒家闹得天翻地覆,她跟舒逸和使了使眼色,想让他阻止他。

舒逸和很疲惫,被一件事折磨了这么多年,是真的疲惫,天天捂嘴,谁的嘴都捂,捂到现在已经没有人跟他说实话了。

他有时候也想,要不就把真相公之于众算了,但又不能拉逸和集团陪葬,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业,逸和上下上万员工,不能因为他的错误葬送前程。他接收到了史蔓的信号,却没阻止修祈,而是亲自请走一众宾客,只留下了舒家的人。

张子蕴有些不情愿,但涉及到别人家私事,也不好赖着不走,敷衍地笑了声,接着便随路清等企业家离开了。

修祈本来就是要在寿宴上揭破这一家伪善的嘴脸的,所以不管现场有多少外人,于他来说甚至越多越好。舒逸和知道这一点,所以赶人的动作很快,不相干人员全数撤离,独栋房间内只剩下舒家的人。

舒智渊往前走了一步:“有话我们回去再说。”

修祈没搭他的茬,脱了外套,扔在一旁的单人沙发靠背上,然后单手解开一颗靠近领口的扣子,说:“难得人这么齐全,今天不说,难道要等他们当中哪个死了再说?”

舒家晚辈一脸震惊,纷纷指责他:“怎么说话呢?你一个外头捡来的,够给你脸了吧?怎么得寸进尺呢?”

“找抽呢吧?”舒家老大的儿子是个血气方刚的,当下便表达了他的态度。

修祈抬起眼皮看过去,还没说话,他那点血气方刚就消失不见了,头低着,脚也往后挪了一步。这一位是不久前跟舒伯乾在酒廊喝酒的,舒伯乾的堂哥,舒意欢的亲弟弟。舒意欢挪到她弟弟身前,有那么点保护的意思:“人为什么不能向前看呢?你一直活在过去里,不痛苦吗?”

修祈微微一笑:“你们伤害了我,还让我向前看,做人可以这么好事占尽吗?”

小辈们都听不懂了,老一辈的脸色逐渐难看,尤其是史蔓,老四和老四媳妇,舒智渊和舒奶奶倒还好。

舒逸和已经认命了,准备好接受修祈的指控,并愿意补偿。

听到这里,舒智渊有些听不懂了。

他以为修祈是怨恨杨知君,而他今日请了杨知君,所以从这场寿宴开始,就在满场找修祈,就是想提前安抚他,但听修祈的意思,修祈是怨恨舒家?

这,又是怎么回事?

舒奶奶也不懂,但有攥住他的手,提醒他先不要说话,先听听修祈的话。

舒意欢似乎不想让修祈说出真相,一直在截他的话,截到舒智渊亲儿子不满:“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倒要看看他是有多大的委屈!”

舒意欢瞥他:“你别添乱!这事情不是你能把控住的。”

弟弟不理解姐姐:“咱们这么多人,咱们舒家什么门户,有什么不能把控的?他不就是个拍电影的?哪朝哪代的戏子都是下等人……”

“你给我住嘴!”老四打断了他,骂了句,“说什么朝代!现在是法治社会,反黑反贪一年抓多少人,你知道哪个新上任的官什么时候被弄下来,你忘了你酒庄被处罚的事儿了!”

弟弟不说话了。

舒意欢接着老四的话说,就是想拖延时间,阻止修祈说话。

修祈听他们在那边唱戏,听到没劲了,丝毫不给面子地说:“哪朝哪代的戏子都是下等人,所以在当年,你们舒家几兄弟囚禁了亚洲小姐莫善缘,轮流玩弄,对吧?”

“修祈!”舒意欢往前大迈了两步都没拦住他说出这句话。

史蔓本想瞪向舒逸和,听到修祈这句话也惊讶了,几兄弟?不光是舒逸和吗?

舒智渊和舒奶奶抬头的速度倏然拔高很多,仿佛在修祈话闭后重回了二十岁,当然让他们有这个快速反应的原因是消息过于震撼;几个小辈面面相觑,一腔看似为家族着想实则排除异己的话统统咽回肚子里。

卧室内的楚晃不自觉抓紧了被子。

竟然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原来这就是修祈一直欲言又止的过去吗?

她在听助理说安徒生内部有人往论坛发东西时,就想过跟张子蕴有关,其实并不知道真相,但确实有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揣测张子蕴在怕什么,助理平板弹出来的那条“修祈生父”相关消息是她发的,她当时只是想验证张子蕴是不是怕这一点。

来到广州,她知道修祈继承了一些资产,又看到他去了莫善缘的墓地,她便猜测,莫善缘是他母亲,而他父亲已经不在了。但目前来看,好像另有隐情。

只是,如果他母亲是受害者,那他为什么会那么恨她?

修祈拿出手机,屏幕展示给他们,让他们看了点很有历史感的照片,放了几条他们年轻时下流龌龊的语音。照片和语音分别来自舒家已故的老大、老二,还有在场的老四以及老六舒逸和。

他们的调笑声下流又无耻,淫秽的言语,恶心的举动,把那个年代里一个漂亮女人的地位展现淋漓。

修祈只给他们看了一部分,然后锁了手机,手机在两根手指下轻轻一转:“看这些视角眼熟吗?都是你们拍的吧?为什么会在我手里?你们那么精明,权柄那么大,来猜猜看,为什么会在我手里?”

老四还没从修祈公布他们当年恶行的惊吓中恢复神态,他妻子比他镇定得多,看起来已经麻木到妥协了,她后边说的话甚至表明她为了维护她的家庭,而选择维护一个劣迹斑斑的丈夫,只见她站出来义正辞言道:“除了是修颐还能是谁?”

修祈看过去,她又说:“她拿到这些照片和语音,就为了让你在今天指控舒家整个家族,我很难不去想,当年她被轮奸不是她计划的。”

老四突然醒神,仿佛找到回击的豁口:“你当这里的人都不认识修颐?就是大名鼎鼎的莫善缘啊。她是怎么在亚洲小姐发展普遍低迷的情况下红透半边天的,当年谁不知道?狐媚子的东西生个狼崽子企图翻天呢?”

他刚说完,修祈抄起椅子扔过去,正中他的额头,血淌了下来,从鼻子流到嘴唇。他妻子大叫一声,赶紧扶住他,临场反应过于迅敏,攥住他手的同时扭头叫她儿子报警。

没等修祈再有动作,舒智渊拄着拐杖用力在地板敲了几下,使全力吼了一声:“我看谁敢!”吼得双脚踮起,身子颤抖。

舒奶奶和他亲儿子左右各撑住他一条胳膊,就怕他太激动了一口气背过去。他这个岁数,过去了就回不来了。

他喘了几口气,用拐杖指了下修祈:“你接着说。”

修祈已经说完了,只是感慨一句:“原来受害者有罪论一直很流行。”

他慢慢走到老四的面前,用自己的手帕给他擦了擦血,然后嫌弃地把手帕丢进了垃圾桶:“你们把她玩儿完了丢掉,还嫁祸给当时高绥的区长杨知君。”

想出这个主意的舒逸和眉头紧皱。

修祈瞥了他一眼,很不屑,又说:“杨知君也不是省油的灯,又把莫善缘塞回到舒家,塞给了我养父,就为恶心你们,让她永远当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修祈说完突然发笑,有点癫狂疯魔了:“莫善缘看我养父人好,自杀威胁他收养了我,我就这么在一个全是我杀母仇人的家里长大了,你说讽不讽刺?”

舒智渊听到这里,气得浑身颤抖;小辈们满脸惊愕,只有知情的舒意欢皱着下巴,对真相遗憾又同情。

她当年离家根本不是叛逆,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知道了自己祖父作的恶,不能接受,所以离了家。祖父去世后,父亲也走了,须得她撑起家业,她不得已把这些恶浊过去深埋,又回到舒家。她祖父当年做主让舒逸和认祖归宗,就是因为逸和集团资金链断裂,需要家族帮助,舒逸和找到他,要他以舒家老大的身份,允许舒逸和回归家族。

舒逸和是个奸商,利用家族影响力,解决了危机,又扩大了逸和集团,如今成为家族企业中最强势的一支,倒开始撇清关系了。

舒意欢深知这个家族的破败,知它表面风光,实则千疮百孔,知时代的不同已经让它没办法像90年代那样只手遮天,所以她才想劝修祈收手。

哪怕她知道,整个舒家对修祈母子有多亏欠。

她年轻时最不屑“没有办法”这样的话,自命不凡,好自矜夸,觉得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当经历一次又一次身不由己,她不得不认命。

就算是不分青红皂白,她也得保住舒家这几支血脉,哪怕是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呢?

修祈双手扶住一把椅子的椅背,侧身对着众人,轻轻合上眼:“放心,我不会做什么,把事情挑明了就是让你们彼此心里有个数,顺便让你们担惊受怕。”

说完,他转过脸,看着他们:“因为你们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就把这些照片语音公开了,你们永远活在恐惧当中,直到死。当然,你们可以联手弄死我,但是很不巧,时代变了,你们烧杀抢掠黑社会那一套不管用了。”

他微微笑着,就像死神的面庞,一下刻在几人的记忆里。

老四当场发疯,豆大的汗珠湿透了他的针织衫;舒逸和也肉眼可见的神情恍惚;在场的小辈受的惊吓也不轻,他们都没有想到一直不被尊重的修祈才是最有资格不尊重人的。

修祈所有话都说完了,转身回到楚晃身边,温柔地问:“休息了一下好多了吗?”

楚晃点点头,样子乖乖巧巧的。

修祈牵住她的手:“换战场。”

以修祈刚这么漂亮的战场来看,他是个不动声色纵横捭阖的人已经板上钉钉了。那楚晃就知道他说的另一个战场是哪里了,正好她也收到了一点信息,张子蕴该为他背后下的那些绊子负责了。

钱他已经挣了那么多,总不能还允许他想毁掉谁就毁掉谁。

修祈领着楚晃穿过舒家一干人,到门口时,舒智渊喊住他:“小祈,我还是你父亲吗?”

修祈停住脚步,许久,说:“您说是就是。”

到这里就结束了,跟舒家的全部恩怨。修祈不是一个活在过去的人,有人陪他走未来的路了,他就会向前看。

回到宴会厅,除了少数知情的,其他人还沉浸在交朋友加微信的快乐当中。其实上不得台面,但确实什么场合都少不了这个现象。

张子蕴看到修祈和楚晃的身影,沉寂半个多小时的心弦,又开始波动了。

裘东滨注意到张子蕴的神情,用胳膊碰他一下:“张总,看什么呢?”

张子蕴回过神来,冲他笑了一下:“没有,就是说路总这个电话打得有些久,我到现在都还没跟他说上话呢。”

说着,修祈到他们跟前停了下来。

裘东滨跟他打招呼:“修导,好久不见了。”

张子蕴不惊讶他们为什么认识,所有的圈子都是一个圈,尤其他们这些食物链顶端的人,都是在大盘里扒拉肉吃,难免咬到过同一块。

修祈淡笑,打了声招呼:“裘总。”

裘东滨接着跟楚晃打招呼:“楚总,第一次见。”

楚晃很乖,该给修祈的排面给得很足:“我已见过您了。”

裘东滨挑眉。

“砝码商学院,我给文老师做过几天助教,那时候您是他的学员。”楚晃说。

裘东滨知道楚晃还是通过窦盾,没想到他跟砝码商学院的文老师还有这么样一段关系,看来他们这张大盘,兜兜转转总是这些人。

或者说牛的人相识于微时,然后在顶峰相遇。

“原来是这样,早知道今天我们会在这里遇到,我当时一定去认识你。”裘东滨颇为客气地说。

修祈没听楚晃说过这段故事,却也不惊讶,比起她曾跟文思明相识,他更在意的是她已经从不久前的惊吓中恢复了。他老婆有很强的自愈能力,从不让自己陷入逆境太久,跟他一模一样。

张子蕴跟修祈没撕破脸,但都知道他们之间就差撕破这层浮于外表的皮面了。

他们没打招呼,场面一度有些尴尬,这时路清走了过来,越过张子蕴跟修祈握了下手,说:“到梨亭记得找我,我有不少话要跟你说。”

修祈笑了笑:“好。”

他们看起来像是忘年之交,把一旁被彻底无视的张子蕴尴尬到不行。

自从他联系上裘东滨,就一直求他把自己引荐给路清,因为路清的淅川集团跟舒逸和的逸和集团在合资弄数据库,一旦被他掌握到内幕消息,被他从中作梗,就可以威胁舒逸和弃养修祈。

不管舒逸和是不是修祈的父亲,数据库这个项目要是黄了,舒逸和赔的钱就多了,他再有心搭救修祈,也不会拿整个逸和集团陪葬,这就是他这种商人的命数——要钱不要亲的命数。

他利用裘东滨小小地运作了一下,让淅川和逸和的合作出现点小瑕疵,但以舒逸和的本事,他会很快把这个瑕疵补上,所以他才迫不及待想跟路清联系上,再找后招。

修祈或许没那么可恨,值得他这么费尽心机地毁掉,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做到这里了,断没有回头的道理。

谁知道,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要是修祈认识路清呢?

眼前一幕叫张子蕴眼前一黑,他脑袋疯狂地转,到底是哪里出现纰漏了?

路清跟修祈打完招呼,转向楚晃的面庞很慈祥,说话也很温柔:“你好。”

楚晃不认识他,但知道他,这么大人物当前,也没露怯,礼貌地打招呼:“路总您好。”

路清笑了笑说:“跟他一起来。”

“他”是指修祈。楚晃看了修祈一眼,他的眼神是让她自己决定的意思,她便点了点头道:“好。”

路清跟两人打过招呼就离开了,裘东滨好像有事跟他说,匆匆道别,跟了上去。

这一方角落只剩下淡定从容的两口子,还有一个看似淡定的张子蕴。

修祈双手抄进裤兜,朝张子蕴走了一步,微笑,说:“张总,如意算盘打空了。你就算再下三倍水军,我的电影还是能拍起来。没有图特,还有辰光,没有辰光,还有逸和,没有逸和,还有淅川。”

张子蕴面上装得很是从容,但没有控制住怒火,还是让太阳穴的青筋跳动了两下。

修祈捕捉到了,帮他整理了下领带,说:“别紧张,这只是第一份大礼,接下来我要送第二件了。”

张子蕴任他动作,后槽牙咬得吱吱作响。

修祈淡淡地说:“现在拿手机,准备接收消息。”

张子蕴没有照做,但确实是修祈话毕后,他的手机响了,他把领带从修祈手里拽回来,走到一边看手机,是他秘书发来的。

她说,市场监管总局就两项垄断现象对果然嘉汇立案调查了。

秘书可能是怕自己表达不清楚,消息刚发过来又打来了电话,难得急切地说:“被淅川摆了一道,购买外语剧版权那个事被控垄断了。”

张子蕴心跳很快,本就难看的脸闻言更扭曲了。

秘书又说:“还有,CCUC收购华硕天成后一直没水花,两小时前联合两大视频创作平台、两大网文网站,控诉我们拒绝二次创作却挖创作者,还侵占原创作者版权是违反《反垄断法》,两件事来得突然,市场监管总局下了文书,要立案调查。”

张子蕴听得火大,又气又恼:“华朔天成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秘书很无奈:“CCUC通过陈槐序接触了楚晃,应该很快就有楚晃跳槽到CCUC的新闻出来了。”

张子蕴猛地转头,狠狠看着楚晃,心里恨得牙痒痒,还真是小看了楚晃!

“值得一提的是,视频创作平台的关系是樊宁提供的,看来是樊宁、万蓝这两杆枪被楚晃拿去用了。”秘书比起张子蕴的愤怒,更多的是疲惫,“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要接受调查配合监管总局的工作。放血是避免不了的了,影响什么的可以事情过去后公关。”

后面一句话她说得有那么些小心翼翼,她知道张子蕴就是因为要毁修祈才惹出这些事,他现在赔了夫人又折兵,一定不想听到修祈的名字,但不得不说:“只是,你要暂时把对准修祈的矛头收回来了,来日方长,气不过也以后再说。”

电话挂断,张子蕴再也装不出从容淡定了,走到修祈跟前,几乎是咬牙说:“算你赢了。”

说完他剜了楚晃一眼,又说:“狗男女!”

张子蕴气冲冲地离开后,修祈看着楚晃:“还害怕吗?”

楚晃仰头看他,摇摇头:“你在我就不怕。”

修祈牵着她的手,领着她朝外走,不管偌大的宴会厅多么热闹纷呈,不管每个人脸上是因为喜悦还是因为酒精染上的红晕,只是牵着楚晃,回到他们的世界当中。

修祈问:“你做了什么?”

楚晃的声音听起来软软傻傻的:“我什么也没做啊。”

“那他为什么骂你?”

“哦,送他去跟监管总局解释去了,可能还会罚个几百亿?大概吧。”

“这就是心有灵犀?”

“你也?”

“嗯。”

“你学我啊。”

“心有灵犀。”

“呸,你就是学我。”

“好,学你。”

“那学人精,我们现在去哪里?回上海吗?”

“还有事情没做完。”

“嗯?”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怨恨莫善缘吗?”

“也不是那么想……”

“我告诉你。”

樊宁接到电话,果然嘉汇被立案调查了,挂断电话的那一刻长舒一口气,仿佛在跟过去的自己和解。万蓝喜欢她的咖啡,喜欢她上海的家的装潢,好像除了爱修祈这件事,她一直都是一个有思考有深度的人。

万蓝也不好去对她说教什么,毕竟谁没在修祈那里栽过跟头呢。

樊宁重新坐下来,对万蓝说:“答应给你牵线的商务邀约一定会给你。然后,我认识的一个制片最近在做一个网剧,女主定了,还有一个人设挺出彩的女配,你可以考虑一下。”

似乎是怕万蓝不同意,毕竟只演过女主,樊宁又说:“我们演戏的还是以角色为主,尽可能尝试不同的角色,然后有判断,知道这一部剧下来谁吃到的红利比较大。”

她给万蓝重新倒了一杯咖啡:“很多时候番位都不如人设,毕竟看这部作品的不会只是粉丝,像上星剧都是对标路人市场。路人不管你是不是女主角,只在乎你饰演的角色是不是精彩。”

万蓝不会拒绝的:“樊老师不给机会,我连女配都演不了,怎么会挑?而且您都打包票了,我肯定会演。”

樊宁把制片微信推给她:“那我给你说一声,你跟他联系一下,然后去试个戏,就走个过场。”

“好。”

樊宁操作完把手机放在一边,靠在沙发上,脚搭在方几上,面朝着天花板,眼看着屋顶的灯:“终于,结束了。”

万蓝抿了口咖啡,顺手刷了刷手机:“还是有骂的,不过已经不在热搜上了,都在修祈的广场上。”

“正常,水军退了还有讨厌修祈的人,好不容易找到宣泄的理由,轻易不放弃。”

“昨天还看到有组织举报修祈电影有反动情节,恨意让他们失去理智。”

樊宁把眼收回来,看向她,说:“也正常,当什么牛鬼蛇神都握有了评价、举报的权利,那这份权利就成了排除异己最有力的武器。

“因为不喜欢,所以就举报,当然举报的时候会编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对我家孩子有影响啊’‘对我的身心造成了伤害啊’。

“修祈这个就是‘他的哪部电影有隐晦的反动情节,由于该导演影响过大,恐有分裂……’,这么顶帽子一扣,修祈可能就会被调查。

“不管结果怎么样,他被调查仿佛就已经是被定罪了。

“然后他的口碑一落千丈,最后查无此人。那些仅讨厌他的人,目的就达到了。”

万蓝叹气:“时代的悲哀。”

“社会发展到一个阶段,总会去经历这些,我现在想明白了,就保持自我比什么都重要,不管外界纷纷扰扰,我自向善,岿然不动。”

万蓝笑了:“樊老师这是在修祈事件后又得到升华了?”

樊宁摇头:“你说得对,我就是被他迷惑了,一直活在信息茧房里,看不清外界的面貌,也看不清自己,当我清醒过来,其实他除了长得帅一点,也没什么独特的。”

万蓝必须要跟她碰一杯:“你这点说得很对,他人真的不怎么样,也可能是对我们不怎么样,所以我们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渣男成天折磨自己?”

樊宁吸了长长一口气,再舒出去,像是准备迎接新生:“所以我想好了,继续干事业,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一直期待、相信我的粉丝。”

万蓝冲她微笑:“那预祝樊老师再拿下一个影后头衔。”

“共同努力。把贱男人就让给楚晃吧。”

两个女人碰杯,敬过去,未来。到底有没有走出来,有没有放弃修祈,已经不重要了,就算心里还有他,日子久了,也总会过去的。

没有一个人可以永远霸占一个人的心。

只要愿意放下,迟早能放下。

樊宁和万蓝自己给自己写了结局剧情,在修祈的故事里落幕了。

修祈带楚晃坐了船,目的地是香港。

楚晃因为怀孕有些不舒服,吐了两回,把修祈心疼得眉头一直舒展不开,搂着她不敢用劲也不敢松手。

修祈不想怨她,她已经很难受了,他怎么忍心怨,但又气,就轻声说:“我说开车,你说坐船,我问你能不能坐船,你说能,结果你只是想坐船,不是能坐。”

楚晃听他唠叨半小时了,真的好烦:“哎呀——我知道了,你别老说我了。”

“你知道什么,重复一遍。”

“你现在跟几个小时前打舒伯乾的好像是两个人。我想念那个修祈了,能不能换他来搂着我?”楚晃在他怀里蹭,跟他撒娇。

修祈伸手把水杯拿过来:“喝水。”

楚晃乖乖张嘴咬住吸管,喝了一小口:“那我也不知道我会晕啊。”

她这么说,修祈开始怨自己了,这是他应该注意的,是他疏忽了,他不怪她了,轻声说:“要不要睡一下?”

楚晃摇头:“不困。”

“听听歌?”

楚晃抬头看他:“你能给我唱吗?”

“不能。”

“那不听了。”

“想听什么。”

“那首,祈求天地放过一双恋人,怕发生的永远别发生。”

修祈没有讨价还价,拿来就唱了——

从来未顺利遇上好景降临

如何能重拾信心

祈求天父做十分钟好人

赐我他的吻

如怜悯罪人

我爱主 同时亦爱一位世人

祈求沿途未变心

请给我护荫……

修祈讲粤语的时候声音很低,感觉他没有刻意用腔调,但就那种不刻意的腔调,很好听,他讲英语也是这样,跟他说普通话时不太一样。

楚晃上学的时候还是个声控,就喜欢他们学校广播的主持人,是他们学校学生会的会员,长得清秀帅气,声音低沉清爽。另一个主持人倒也低沉,但就多了些磁性,磁性得有些油腻,她就不喜欢。

长大以后工作了,没有小女孩儿时的心情了,对声音好不好听也没那么在意了,跟修祈结婚的时候,她还很讨厌他,什么都讨厌,包括声音,后来在一起了,又有幸听到他唱歌,哇,那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就来了。

她甚至想,如果他们从小一起上学,如果修祈小时候就对她穷追猛打,她一定会露出本性跟他在一起的。

这也充分解释了为什么女孩子都会喜欢渣男,长得帅,身材好,有才华,能挣钱,还会送花,会唱歌,谁不喜欢啊?

楚晃听着听着走神了,修祈点了下她的额头:“你又想什么?”

楚晃被他戳疼了,捂着额头皱着眉:“你干吗啊。”

“你想什么呢?”

楚晃揉揉额头,搂住他的胳膊,脑袋靠上去:“你早恋过吗?”

“什么?”

“算了,你那么多前女友,怎么可能没早恋。”

修祈没答这个问题:“快到了。”

楚晃终于想起一个严肃正经的问题:“你带我去的地方远吗?”

其实这个问题是,你带我去的地方,恐怖吗?

关于修祈的问题,楚晃还有很多没得到解答,感觉修祈就是来带她找答案的,也感觉这些答案她接收起来不会比在徂乐庄园时轻松。

楚晃来过几次香港,但也是因为工作,没什么机会四处看看,印象深刻的地方深水埗算一个。那时候因为朋友有买小玩意的需求,跟她去过一趟鸭寮街,犹记得本就逼仄的马路被那些花里胡哨的小摊位塞满,遍地小玩意就跟内地一些夜市没什么区别。

市中心的穷人显而易见,讨生活让他们的表情很麻木,看着没什么生气,但可能因为人多,没生气却有烟火气。

这次随修祈从客运码头来到天水围这一带,三十分钟的车程,空旷、比想象中人少很多的街道,密集又高耸的住宅楼,是楚晃的全部感受了。

可能因为视觉冲击过于寡淡,楚晃下意识觉得会在这里发生的故事也很寡淡,谁知道修祈就让她认识到了,眼见不一定为实的道理。

原来高楼里也有逼仄的房间,最多三十平米,地面和天花板之间距离有些近,近到修祈这么高的人走进去会给楚晃一种就要磕到头的错觉。

进门有一股烟灰味,射进地面的光柱中间有尘在飞舞。

屋里是老旧家具,沙发的皮面被烟头烫了好几个窟窿,黄色的海绵露了出来。桌椅柜子像是上个世纪的家装,与今日一切格格不入。

如果这是修祈生活过的地方,几乎可以说明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修祈把楚晃领到窗边,用纸巾擦了擦窗棂的土,用了些力道才打开窗户。

楚晃已经可以看到对面阳台晒的衣服上面有什么图案。

修祈问:“还有哪些问题你没得到答案。”

楚晃没答。

修祈说:“哦,为什么有自我保护机制。”

楚晃不言。

“莫善缘不是我母亲。”

楚晃猛地扭头,看着他,却什么都没问。她不知道要问什么,真相令她愕然。她确实没想到这点,他以为他在莫善缘墓前那些做法是因为他们之间有误会。

他们竟然不是母子吗?

修祈握住楚晃的肩膀,重新把她转过去,让她看着窗户,他好从身后搂住她。

他又说:“我母亲是当年亚洲选美冠军。”

是,徐荣贞吗?

楚晃知道,那一年亚洲选美的冠军叫徐荣贞,楚晃看过老照片,她笑起来很甜,她的五官比莫善缘要精致很多,脸只有巴掌大,符合当代的审美,而不太符合当年。

修祈的陈述过于平静,没有一丝异于平常的发音,好像在讲别人的事。楚晃不太明白,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从身后抱住她?她总觉得他这个举动是不想让她看到他说话时的神态,可是口吻就那么沉着,神态会有所波动吗?

修祈说:“我没见过她,我是跟莫善缘长大的。都说莫善缘是亚洲小姐比赛后,最风光的选手,我没见识过,我有意识时,她就已经落魄了。

“很多人猜测过她隐退的原因,多是说她因为爱情,其实她是因为吸了太多违禁品。那个年代的人沉迷她活泼的性格,却不知道活泼都是违禁品带给她的。她对外声称是我的母亲,是想用我骗钱,找那些睡过她的男人。那些人非富即贵,大部分有家庭,不想粘上她,基本会拿钱消灾。

“她拿到钱会去买违禁品,买首饰衣服。她很会享受,也很能挥霍,有钱了就把我丢给一个四川来的女人养,她没钱付给人家时,就带我去卖违禁品,让我去给她接客。她跟舒家那几只王八一丘之貉,半斤对八两。

“舒老四没说错,那些照片和语音是他们决定留下的,却是莫善缘引导的。莫善缘养我,留那些照片,就是要用私生子这个筹码狠敲舒家一笔,但没等她找上门,舒家那几只王八,就先不当人地把她丢给了杨知君。杨知君听了她的遭遇,假意替她讨回公道,其实是又把她推回到了舒家,只不过是推给了我后来的养父,舒智渊。

“我养父是正人君子,她什么招都施展不开,只能另想他法。而且我养父跟舒家另外几支联系不多,她想找他们也一直找不到,我养父又待我们很不错,她就想先受着这份接济,慢慢想主意。没等她想出办法,她就已经因注射违禁品过量身亡了。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自杀,我养父更是以为她爱子心切,为了把我寄养到好的生存环境,不惜用生命来成全我。后来,我就在舒家长大了。”

楚晃听着他说话,很平淡的语气,但就是让人心发酸。

她想看看他的脸,但那应该是他最脆弱的样子了,他不想让她看,她怎么好逼他。

楚晃声音很小:“难怪,你没有安全感……”

修祈轻轻扳过楚晃肩膀,俯身看她的眼睛,他停顿了数秒,看起来像是在给自己打气,话说出口像是早就在心里排练到了烦腻,只见他薄唇轻启,郑重说道:“这是我曾经居住的地方,我没有带任何人来过这里,我的过去全都在这一间房里。

“我想告诉你。《遥遥》这个故事原来是写给我自己的,原名《奉我为》,是在这个世界我只相信我自己。改名《摇摇》是遇到你之后,我灵感一动想摇摇晃晃,想看你生气,想你因为我的戏弄委屈、着急,卑劣如我觉得那会很有趣。

“最终改成《遥遥》,是我把这个本子从写‘我’改成了‘我们’。

“我想告诉你,遥遥是我们的距离,距离阻止不了我爱你。”

楚晃的眼泪唰的一下掉落,鼻尖和眼睛几乎是同时通红可怖。她不是感动,是心里那颗石头终于落地。

她没忍住,拥住他。

没有女人想听男人的坦白和承诺是想从中找到对自己有利的部分,好在将来跟他吵架的时候当把柄拿出来跟他辩驳,女人只是想听实话,想被尊重。

至少楚晃这个女人是这样的。

她不在乎真假,只要他说了,她就会相信。

她哭湿他的肩窝,委屈死了:“你早说会死吗?会吗?你说了我会不信吗?我什么时候不信你了?”

修祈心里那颗石头也落地了。

他伸手擦掉她满脸眼泪,那么温柔:“我没有你勇敢。”我很胆小,胆小到不相信自己有能力张开双手,接受谁扑进我怀里,是有一天我抱住你,才知我可以。

楚晃撇嘴,眼泪又要掉:“你不勇敢你交那么多女朋友。”

修祈闻言眼睑微垂:“我不为自己辩解,我过去确实交了很多女朋友,没有你想象中受了创伤这样有故事性的原因,她们没骂错,我一直没有交付真心,一直在玩弄别人的感情,享受她们为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快感……”

他再抬起眼皮时,有几根眼睫毛因为雾气黏着在了一起:“我怕你。”

我怕我说出真相,你觉得我肮脏,你嫌我恶心。

我怕你离开,那样我的世界就又只剩下我了。

我好不容易等到一个你,我小心藏起过去,我怕你知道,也怕你不知道,别人知道了就害怕了,走了,对我死心了,我怕你也会,她们我都不在乎,你要是害怕了,走了,对我死心了,那怎么办?

可你若是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你真的不会走?

他小心揽住楚晃的肩膀,他好卑微:“晃晃,我改了,你要相信我。”

“我信你啊。”

修祈从没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以他对待前几段感情渣得明白这点看,他好像也不屑于用这样的可怜形象博得信任。他不用让那些女人信任他,他只需要让她们爱他,而他什么都不做,那些女人就会爱他。

他那么郑重地告诉她,那么谨慎地表白,小心翼翼地组织措辞,就说明他在害怕。

楚晃不会因为害怕被辜负就把自己藏起来,就不去爱,离开一个一身劣迹的男人,去找一个老实本分的,也不一定不会被辜负。

她始终明白这个道理,但她理解修祈隐瞒的原因,曾几何时,他或许坦白过,但没有被信任,所以他怕。

她抱着修祈,手爬过他的腰,交叠在他背后:“我永远相信我的丈夫,而非一些不相干的人。”

窗外有鸟飞过,过梢不留,树叶被太阳照着,绿得发光,夏天已经离开许久,秋天好像还没有来的样子。

从香港回到广州,修祈就很累,但好像对自己有要求,不能睡在楚晃前边,就一直硬撑着。楚晃感觉到这点,闭上眼装睡,很快就有他细弱的呼吸声传来。她睁开眼,轻轻坐起,摘掉修祈的眼镜,拿走他手里的书,手托着他的脑袋,帮他平躺到枕头上,最后给他掖掖背角,悄悄下了床。

她到楼下的水吧,倒了杯水喝,然后在客厅坐到了天亮。

现在九点多,一向对自己作息严苛要求的修祈还没有醒。她朝楼上看了一眼,便给他助理小赵打了电话,让他过来,以防修祈醒了找人找不到。

她要出去一趟。

说走就走,她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离开时又走回卧室床前,手指插进修祈的头发,拇指摸了摸他的额头,轻轻落入一吻,嘴唇缓缓挪到他的耳朵,淡淡说了声:“我说你爱我,其实一直是,我爱你。”

说完,她维持着这个姿势待了数秒,然后猛然起身,转身时抹了一下眼泪,做下决定,不论发生了什么,知道了什么,她都不会把交给他的心收回来。

但有些事,一定要清楚。

楚晃又去了香港,来到修祈昨天带她来的地方。

修祈对她有所隐瞒,她不知道是什么,但她不希望这件事成为她的刺,她是要跟修祈过一生的人,她不能让这样一颗刺一直鲠在心里。

她从修祈原先居住地的邻居开始打听,但运气不好,问到的都才搬来不久。

不知不觉,大半天就过去了,已经有人对她厌烦,不给好态度了,她只好一边道歉一边告诉他们,她必须要知道的原因。

问到楼下一个哄孩子的大姐,她连听都不听,直摆手:“唔好问我啊!”(不要问我啊!)

楚晃恳求:“他长得帅气,您一定见过,就在这楼上。”

大姐后面的话没听完,把楚晃关在门外。

楚晃敲了敲门,大姐在房间内骂:“扯呀!都话咗我唔知唔知唔知啊!”(都说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啊!)

话说到这份儿上,楚晃不好再问了,放下手,靠在墙上,仰起脸,面朝走廊的灯泡,她额头的汗顺着下颌线流到下巴,挂在下巴尖上。

想喝水,她抬起手才发现水瓶子已经空了。

她只能闭上眼,用养神来压制住口渴的感觉。

就在这时候,门又开了,大姐抱着孩子,站在她面前,她抬起头来时,大姐叹了口气,拿过她的水瓶,给她接了点自来水。

她连忙道谢:“谢谢!”

大姐说:“你去对面一楼,会见到有个老人家坐喺凳上面,佢住咗好耐,应该知你讲嘅人。如果唔知我都冇办法啦。”(你去对面一楼,会见到有个老人坐在凳子上面,他住了很长时间,应该知道你说的人。如果不知道我都没办法了。)

这个信息太有价值了,楚晃又道谢:“谢谢!”

她水都顾不上喝,赶紧跑下楼,上了对面楼,过道果然有一个老人!

她跑过去,弓腰问道:“您好!您认识对面楼十四层一个年轻人吗?他长这样!”说着给老人看修祈的照片。

老人有老花眼,曲着眼看了半天,摆手大声说:“我眼睇唔清楚喇。”(我眼睛看不清楚了。)

大声说应该是耳朵也背了,楚晃把照片放大,大声说:“您有没有见过这个年轻人啊!他以前是住在这里的!”

老人这才听见,拿着他的手机端详了半天,认出来了:“嗰条友仔。”(那个小子。)

“您认识!”

“修祈。”

“对!”楚晃又惊又喜,还是有人认识他的。

老人把手机还给他,开始摇头:“佢早就唔喺呢个屋嘞。”(他早就不在这个房子了。)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老人好像陷入了回忆,眼神有些飘忽,过了会儿,用不太流畅的普通话问:“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楚晃又翻出他逼修祈拍的合照,说:“我是他妻子。”

老人眼梢上挑:“他结婚了。”

楚晃微笑,摸着肚子,说:“嗯,很快就有宝宝了。”

“好,那很好。”

“所以您能告诉我,他来到这里都发生了什么吗?”

老人又开始叹气,这一次甚至停顿了许久,在楚晃就要问第三遍时,说:“他很惨的,过来的时候十岁,不说话,一个人住公屋。每天早早就走,晚上很晚回来,这边小孩子都很凶的,我们以为他是小姐或者东兴帮的人生下的。过了三四年,这里开来几辆车,就是来接他的。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他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住寄宿学校,从学校偷跑出来的。

“好像是他去的那个学校老师不好,摸他亲他啊。当时来了好多老师,被他的家人逼着给他道歉。我还听到放学把他留下,让他脱衣服给他们看啊,还有拍照。再有记不清楚了,反正小孩子就逃到了这里。”

楚晃以为她听到什么都不会反应过度的,但听到这句,还是猛地捂住嘴,眼泪一下涌出,流满指头缝。

老人又说:“后来走了一段时间,又回来了,这次是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但应该是在他家里受委屈了,他家有钱,但看起来有点冷漠。哪有法治社会啊?小孩子长得太漂亮了,怎么会安全呢?有钱人家的小孩子也不能很安全。这些小孩子都被毁掉了。”

楚晃调整了很久,才让自己的哭腔不那么明显:“您知道是哪所学校吗?”

老人又陷入回忆。

楚晃看他想不起来,不想为难他了,他也说了很多对她有用的信息了,便道谢,准备离开了。

老人在这时候说:“好像是有个什么蓝色。”

楚晃点头,“谢谢您。”

老人好像看得清她了,也点了点头:“他不容易的,小时候吃了很多苦。”

楚晃咬住唇内的肉。

“人人不容易,小孩子最不容易。”老人说。

楚晃走出这一带,上了车。

一直等待她的同学看她失魂落魄:“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他是楚晃的大学同学,个头儿很大,目前定居在香港,早上接到楚晃的电话,被她拉来当车夫。楚晃这个人他很熟悉,如果只是车夫,她不会找他,果然,接下来她便报了一个他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地方。

他因此知道,他不只是车夫,还要兼职保镖。

楚晃一直是个情绪不外显的人,他鲜少看到她释放出这么多悲伤的情绪,有些担心,又问:“你说啊。”

楚晃没有答,只是突然双手捂脸,痛哭起来。

她哭得很大声,她看起来好难过。

同学急了,手忙脚乱地问:“怎么了到底?你倒是说啊,别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你老公我知道的,我得罪不起!”

楚晃听不见一般,哭了好大一场,妆都哭花了,最后傻傻坐着,木讷地看着正前方。她没有表情,像个假人,但假人也会掉眼泪吗?眼泪会从眼眶掉出,砸在手背溅出水花吗?

同学得不到回答,便也不再问了。

车前的电线杆子脚下有一只粗短的影子,随着太阳西落,它被慢慢拉得细长。他们已经在车上待挺久了。

楚晃的情绪平复了些,看着手机上搜索出来的信息,问道:“蓝色希望贵族学校,你知道吗?”

“啊?”同学当下没反应过来:“哦,知道,你要去吗?”

“嗯。”

修祈醒来没见到楚晃,下了楼。

助理看到修祈下楼,立刻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修导,您醒了?吃饭吗?”

修祈走向岛台,过程中朝水吧看了一眼,那是楚晃的杯子。打开直饮机上的柜子,一整桶水下去了三分之一,他当下得出一个结论:她昨天一夜没睡。

他转过身来,问:“她去哪儿了?”

助理“哦”一声:“楚总去找朋友了,叫李系扬,说天黑之前就回来。”

还留了名字,就是知道他一定会问,那未必不是她刻意留的。

修祈知道楚晃聪明,但即便是那么聪明,在面对舒伯乾一个有意图的男人时,也还是毫无还手之力,这么看来,她化解危机的能力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越想越后怕,他从休闲裤口袋拿出手机,给楚晃打电话。

约莫半分钟,楚晃接通。修祈没有立刻说话。

楚晃那边窸窸窣窣一阵声响,接着听到她问:“老公?醒了?”

“在哪儿?”

“我跟朋友待一会儿,小赵没告诉你吗?我怕你着急,还让他告诉你,我是跟谁出来了。”

修祈听着她说话,伸手跟小赵要手机。

小赵探着脖子确认两遍才反应过来,立马把手机递给了他。

“好。”修祈边跟楚晃说话,边用小赵的手机搜了下李系扬,找到了他开的公司,找到他们公司前台的电话。

楚晃还在电话那头乖乖地说:“每隔半小时给你打一个电话,可以吗?”

“那给你计时。”

“我就那么一说,老公。”

“我不是那么一听,老婆。”

“哦。”

“早点回来,别让我担心。”修祈不跟她闹了,略严肃地说。

楚晃也严肃地回:“好。”

挂断电话,修祈上楼换衣服,边迈楼梯边给李系扬的公司打电话,打通后直接预约李系扬本人的时间。

电话那头是女声:“李总今天不在公司,要不我给您约明天?”

“一整天都不在?”

“是的。”

“那能说他去做什么了吗?”

“不好意思这个我不能说。”

“好,谢谢。”

修祈走进衣帽间,把手机放在角桌上,两手交叉攥住衣服下摆,往上一掀,利落脱了短袖,标准的手臂、胸腹肌肉顷刻展现。

换好衣服再下楼,小赵还在,修祈对他说:“给你放半天假。”

修祈一直是乐于给员工福利的老板,小赵并不意外他这句话,相比放假,他还是更想跟修祈出门,跟修祈出门长见识,但凡是上进的人都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他跟在修祈身后:“您要出门?那我开车吧。”

修祈没接话,直接走到门口,开车门上车,随着滔天声浪渐远,车影已不见。

楚晃在蓝色希望贵族学校里待了半个小时,出来时整个人神色凝重,不比从上一个目的地出来时的状态好到哪里去。

同学没多问,熟练地给了她一点自我缓解的时间,静静地没有出声。

这一次楚晃没哭,只是沉默。

为保证可以问出消息,她刻意避开了学校的老师,就怕他们为了维护学校声誉对她隐瞒。

她在教职公示栏上排查半天,最后选定寝室的管理员,是一位老阿姨,看工龄不短了,那应该在这学校待很多年了。

果然被她打听到了一些事情。

蓝色希望贵族学校,以前不叫这个名字,全校老师都有宗教信仰,有些甚至工作日上课,休息日去教堂、公会当神父,当修女。

楚晃听到这里,瞬间明白了修祈的电影为什么叫“奉我为”,他曾经有无信仰不知道,但如今没有信仰一定是被这些道德败坏的有信仰者逼的。

阿姨说,当年确有老师猥亵学生的现象,但没外界传闻那么严重,修祈那一届学生的外表条件很好,小男生小女生都长得很漂亮,就激发了一些老师潜在的变态心理,把这些小孩子单独留下摸摸抱抱亲亲,然后拍些暴露的照片,多发生在午睡和晚上查寝这两个时间,所以那一届的小孩子都不喜欢睡觉,准确说是不喜欢在学校睡觉。

楚晃很难想象这些道貌岸然的人私底下是衣冠禽兽。

桌下的手不自觉攥成了拳头。

阿姨说,那些小孩子都没有反击能力,只有一个孩子有,但不记得他名字。

只是,就算反击,方式也仅仅是逃避,单纯伪造了走读文件,签名,然后一个人在天水围那一带别人废弃的公屋住了很多年。

听到天水围,楚晃便知道是修祈,竟然只有他一个反击了吗?

那没有反击的呢?是不是比修祈遭受得更多?

当楚晃问道,那些老师现在怎么样了,阿姨说,都已经离世了,有的是病逝,有的是意外,反正大部分人不在了。

楚晃觉得可惜,没机会看到他们因毁掉别人一生而被现世报报应不爽的狼狈了。

直至现在,阿姨在向后来人陈述过去的事时,也还是用“没有传闻中那样严重”作为开场,都是从小孩子长到这么大的,难道就真的不知道即便是微小的伤害也是伤害,是会伴随一生的?况且微小只在她的眼中。

楚晃忍不住思考,他们小时候没有被这些所谓不严重的事情伤害,然后多年来一直在午夜梦回想起?或许是有的,只是杀掉恶龙的勇士看着宝座下的金币,自己也长出了鳞甲,很多人最后都变成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人。

楚晃要离开时,阿姨又告诉了她一件事,当年通报批评的那位行为最严重的老师,才去世不久,到学校征集了几次捐款,因为过去的事没有征集到,听说为此去找了当年那些孩子一一道歉,但没等她家人带她找完,她就已经去了。

楚晃突然心跳加快。

对上了,这跟万蓝告诉她的事对上了。

万蓝上次悄悄跟修祈回广东,回去后放弃了对他的纠缠,这件事让很多知晓一部分内情的人百思不得其解,这次修祈被张子蕴下水军,全网黑,樊宁、万蓝被她拉拢过来,她顺便问了问万蓝这件事,得到的答案是——

万蓝在地库亲眼看到,修祈让一个看起来患了重病的妇人和她的同行者一同下跪,然后把钱甩在了她的脸上。

修祈在人后竟是这么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人面兽心,伤天害理,她从没见过,这跟她认识的修祈判若两人,她瞬间清醒,逃也似的离开了广东。

回到上海,她已然对修祈下头,自然不纠缠了。

楚晃坐在李系扬的车上,把所有事串了一遍,那些她疑惑的地方都得到了解答。这两天她的心情被各种真相反复拉扯,她后知后觉地理解了修祈不解释的原因。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光听他说,她怎会相信?

最后一站,楚晃去找了亚视当年的工作人员,想了解更多莫善缘和徐荣贞的事。

她以为这会是今日她这三个目的地当中,给她收获最少的,至少是震撼最少的,是她大意了,故事走向从不在她的预想中。

在徂乐庄园,楚晃了解到的是,修祈的母亲是莫善缘,原名修颐,在亚视的工作人员口中,楚晃知道了,莫善缘的原名是章代浓,徐荣贞的原名才是修颐。修颐跟一位大人物有牵扯,没多久想要解约做个普通人,刚有这个打算,便被算计欠下巨款,然后被威胁拍三级片还账。

当时一些有名的影视公司都是黑帮在经营,很多人以为拍三级片是演员为钱,为出名,但其实是亚洲小姐这样的身份去拍三级片,更有话题,影视公司会赚得更多。

修颐是被虐待折磨致死的,当时在港圈儿掀起很大风浪,但因为整个行业都被黑帮掌控,所以每个人都遭到了捂嘴对待。

久而久之,徐荣贞的名字不再被提起了。

现在工作人员敢提起这件事,也是因为时代不同了,黑帮?自然是还有,但已经不如当年明目张胆霸道横行了,现在只能潜藏在角落。

工作人员没提到修颐有孩子,楚晃猜测修颐应该是悄悄生下修祈的。那么后面的事应该是——

莫善缘为骗钱,想把修祈据为己有,于是对外说她的本名叫修颐——这就是修祈会在莫善缘的墓碑前那么对待她的原因。既然修祈不是莫善缘的孩子,那他的父亲也不会是舒家那几个兄弟之一。

工作人员不敢透露的大人物,会是什么样的人物?

修祈找到那个人了吗?

还是说,他一直知道是谁,只是不愿、不会再提起?

楚晃想得头疼,第一次听到修祈问她要不要随他回广东时,她只以为是他要坦白一些事,一些很平常,但他觉得不平常的事,却没想到,广东和香港,修祈的过去,跟平常两个字一点不沾边。

跟亚视的工作人员分开,楚晃慢慢走在路边,不看车来车往,只看着脚下的方砖。路过便利店,她停下来,进去买了包烟,买了一个打火机。买完出来,她坐在台阶上,撕开烟盒的塑料包装,突然想起她怀孕了,不能抽烟。就这么一件小事,才刚熄火不久的难过情绪卷土重来,她拿着烟盒、火机,重新捂住脸,无声痛哭。

他们都对他做了什么?

她不想把他交过那么多女朋友,戏弄过那么多女人的原因归结于他有一个悲哀的过去,那样好像在给他开脱,错了就是错了,他自己也不给自己找借口。但她又做不到无视它们的因果关系,修祈所有报复行为她都没办法不跟他的经历结合起来。

他很多时候明明那么温柔,他在爱她的时候,她明明有感觉到他在用生命爱。

楚晃好难过,知道真相好难过。跟修祈的过去相比,她抱怨母亲严苛仿佛过于矫情、小题大做了。楚晃哭得眼睛疼,路过的人都看她,她哭完了,累了,木木地看着路边的小草叶子。

她上一次哭得这么难过还是她表姐因病去世,很难过,但可以忍,直到护士用那个白布盖上她,从头到脚,她爆哭,她不能想象,她再也见不到她表姐了,一个不久前还对她笑,跟她说“晃晃要做世界上最快乐的小女孩”的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修祈,她丈夫,这些经历像重雷一样一道一道砸下来,他温柔地牵住她时,她要怎么忍住眼泪,怎么压下不断想起的他终生无法被修复的童年?

她有点后悔知道真相了,可如果她不知道,修祈的委屈就永远都没人知道,那对他多不公平啊。

她眼泪一波又一波,悲愤难以纾解时,烟盒都被她捏扁了。她坐了够久,李系扬给她打了个电话,她知道她要回去了,便站了起来,要把烟盒丢进垃圾桶。

有位衣衫简陋的老人拦住了她:“这个你是要丢掉吗?”

楚晃抬头看到他,点了点头。

老人笑了笑问:“可以给我吗?”

楚晃递给了他,连同打火机。

老人道谢:“谢谢你,你会有好运的。”

楚晃说:“我可以问你换一句祝福吗?”

老人说:“什么?”

“可以祝福我丈夫会有好运吗?”

老人又笑了笑:“你很善良,你和你丈夫都会有好运的。”

楚晃接连道了两声谢:“谢谢,谢谢。”

在李系扬第二个电话打来前,楚晃已经快到停车的地方。

李系扬看到她,呼了口气,虽然只是给她开车,但大半年没这么紧张过了。最近两天网上黑她和修祈的少了,但也只是跟前段时间比。

谁知道这些水军什么时候卷土重来,他怕极了载楚晃出来遇到极端的人,所幸他运气不错,终于圆满完成任务了,这朋友没丢。

楚晃回到车上,李系扬说:“我送佛送到西,把你送到你老公身边,可以吧。”

“你送我去坐直通车。”

“我送你吧,你怀孕了我还让你一个人回去,我媳妇儿知道又该说我了。”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李系扬看她坚持,没勉强:“那行吧。”

两人刚系好安全带,正准备走,窗外响起巨大的发动机的声音,他们同时抬头,看向声音来源,只见一辆阿斯顿马丁,型号是什么楚晃不知道,但她看得懂品牌标志。

她没有心情去想这个人把车停在他们前边是不是有病,李系扬有心情,正准备想这一点的时候,修祈从车上下来了。

李系扬下意识地问:“真人这么帅吗?”

是很帅,但楚晃在经历这两天后,再看到他,已经没有余力感慨了。

修祈下车后直奔李系扬的车,停在副驾驶座门前,打开了车门,什么也没说。

他也不用说什么,楚晃知道除了“下车”没别的意思。

楚晃下了车,修祈就牵住她的手,把她领回去,带着巨大声浪绝尘而去了。

这一路,修祈和楚晃似乎在比赛沉默,谁也没说话。

回到广州他们的住处时,已经是半夜,修祈等楚晃下车先走。

天黑走在她身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进入房间,两个人持续沉默。

楚晃换了鞋子,鞋子好像在跟她作对,扣子怎么都解不开,解了几次,急得掉眼泪。

修祈正在给她倒水,看到这一幕,放下水壶,走过去,蹲下来轻轻给她解了扣。

看到楚晃的脚踝又红又肿,他便把它们握在手里,轻揉起来。

楚晃哭着抬起头,修祈正好也抬头,眼神相对,楚晃崩溃,扑进他怀里,抱着他哭起今天第不知道多少回。

她一哭,修祈就心疼,但他替不了她。

楚晃哭着告诉他:“我说你爱我,其实一直是,我爱你。”

修祈知道。

至于今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楚晃没说。但她知道,修祈能找到她,就是说知道她的目的,知道她了解了真相。

修祈也什么都没问。

往后几十年,他们都没再提起这件事。

楚晃用双倍、十倍的爱去帮修祈修复童年,修祈身为男人不愿意比自己的妻子爱得少,便给楚晃十倍、百倍的爱。修祈是在很多年后,突然想起自己曾经的疑问,为什么会是楚晃?他好像一直没找到答案,仔细想想,其实并不是没找到答案,而是他一直没有正式回答自己。

为什么是楚晃?

因为楚晃没有被他的过去吓住,退缩,没有害怕自己找了个心理有缺陷的人是葬送了一生。

他有一个只能三缄其口的过去,永远害怕有人会因为他有这样的过去退避三舍,所以擅于保护自己,跟所有人保持距离。

当他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时,也就不会相信会有人接受真正的他。

遇到楚晃的时候,他这个无神论者明显感觉到自己有些微妙的身体变化。就像不会有人如她一般告诉他,她是来走他的路的,楚晃来的那天好像有心声在说,她若是牵住你,便会牵到死。

他因为这样不确切的感觉去尝试与她认识,相处,最终深陷,直到今天,发现自己跟随自己的心,原来是对的。

他偏头亲吻楚晃的头发:“明天回家。”

明天是新的一天,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过去就会像垃圾焚烧炉里焚烧的垃圾一样,仿佛从未出现过。

垃圾就该有垃圾的结局。

回到上海,楚晃觉得空气都清新了不少,看来还是要在自己习惯的地方才能过得舒坦。她伸个懒腰,胳膊往后,打到了修祈的脸,然后扭头傻笑,很难说不是故意的。

修祈牵住她乱摆的手,“我送你回家,然后出去一趟。”

“去哪儿?”

“盛辰光他们找我。”

“哦,那你送我去公司吧,我还有些收尾的工作要做。”

上了车,修祈才说:“今天回去睡觉,工作明天再说。”

“那你今天就别去找盛辰光,你可以,我就可以不去公司。”

修祈说:“好。”

楚晃:“……”

她没想到他答应得那么痛快,堵住了她后边要说的话。

半晌,她挪到他旁边,挽住他胳膊,顶着张小狐狸脸发起温柔攻势:“那会不会显得我不懂事啊?要不你去吧?”

修祈拿开她的手,扭头微笑看着她:“不用了老婆,我还是在家陪你吧。”

楚晃:“……”

话题终结者修祈让车内的氛围极其尴尬,过了好一会儿,楚晃才又说服自己,贴上他的胳膊,撒娇:“我想去公司。”

修祈宠死了:“已经在去公司的路上了。”

楚晃惊喜地扭头看窗外,还真是!回头便亲了修祈一口:“怎么回事修祈?我爸都不这么惯着我。”

修祈被她亲了个口水印,他擦擦自己的脸,把她衣领翻进去的地方弄出来:“可能我才是你爸。”

“滚,少占我便宜。”

修祈把水杯上的盖子拨开,递给她:“喝水。”

楚晃把脸凑过去,咬住吸管嘬了一口:“你为什么不把水杯挂在脖子上?”

“蠢得要死,要挂你挂。”

楚晃冷笑:“呵,差点忘了,你是修祈,你对我上、下其手占便宜的事还没过去几天,你修祈哪会惯着我,你只惯着你自己。”

修祈就把那个幼稚的带绳的儿童水杯挂在了脖子上。

楚晃弯着眼睛傻笑。

盛辰光几个是刻意为修祈腾出时间来的,修祈被全网黑也就一周前的事,仿佛已经过去了一年半载。

这次小聚只有三个人,李文孝开始一段新的网恋,奔现去了。

盛辰光听到这个消息,眉毛差点飞起来:“这一次是用他自己的照片吗?”

周嘉彦苦着脸:“我的。”

“哈哈。”盛辰光问问题的时候没想到答案会这么好笑,扭头跟修祈说:“你总算是解脱了。”

修祈刚收到楚晃的微信,她进门的时候不小心挤了一下手,手指头红了,赶紧给他拍张照片卖惨,还说:“老公,你看我的手。”

幼稚。修祈心里想这聪明媳妇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猪了,好像很嫌弃,但其实一直有浅浅的笑挂在嘴角。他已经喜欢她到她干什么他都觉得可爱得要死,但其实她从长相到气质一直就不是可爱那一挂。

周嘉彦一直瞧着修祈,把他那点若有似无的笑都窥探进眼底了:“笑什么呢?”

修祈收起手机,恢复无情脸:“你们俩有事吗?”

盛辰光瞥他,讽刺道:“你现在这么忙?没事儿都不能找你了?”

“有屁快放。”

周嘉彦换到他旁边的座位,扭脸看着他,说:“叫你是跟你说点推心置腹的。”

盛辰光也放下了酒杯。

“我们当时对楚晃了解不多,觉得你喜欢上她是你人生的滑铁卢,因为美貌这个东西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只能是加分项,而非重点题。”

盛辰光接着周嘉彦的话说:“然后楚晃从辰光到安徒生,到艺人的危机,到与窦盾的合作,到与擎天国际的公关战,到与果然嘉汇的公关战,最后得到CCUC控股的华朔天成的青眼,我是真后悔把她放给了你。”

周嘉彦听得都想痛饮一杯烈酒,这比打游戏通关刺激多了:“她让我们想起了你,好像很多年前,你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到我们的身边,在原本没有你的名字的地方,站稳了脚跟,直到今天。”

盛辰光叹气:“这一眨眼,那么多年过去了,浪子回了头,花丛变成了火海。”

周嘉彦端起酒杯,很真心地敬修祈:“你本身就横,找个媳妇儿也横,你有她护航,以后怕是用到我们的地方都不多了。”

盛辰光也喝一个:“你这说的我还有点感慨,我这老大这就被弃用了?”

周嘉彦说:“那不至于,你不了解他?他这人对利益的嗅觉敏锐着呢,有挣钱的项目他第一个找你拉投资,就怕你不放血。”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收购安徒生就是被他忽悠了。”

“那安徒生赚没赚钱吗?”

“那要是不赚钱我买来博这少爷一笑啊,你当我盛辰光是不爱江山爱漂亮小伙子的断背啊。”

“怎么话到你嘴里就那么不是味儿呢?”

“你心眼儿脏,你能听什么对味儿啊,你听什么都对不了。”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借着酒劲儿聊起来了,修祈猜到他们找他没事,就是奔着听那两句“肺腑之言”来的,既已说完,这局他也该退场了。

哥们兄弟,往后余生有的是时间相聚。

他拿起外套站起身,两人消停了,异口同声道:“哪儿去?”

修祈没回头:“去看看我的最新项目。”

“什么项目?”

建设楚晃的惬意人生这项时间跨度悠长的重大项目,建设目标,楚晃。他在看过她的手指之后一直惦记,他必须得去看看了。

什么破门把他老婆的手都挤了。

楚晃回到公司,助理跟看见亲人一样,眼睛亮亮的。

她跟公司员工打过招呼就去了办公室,助理紧随其后,有工作要汇报。

也就才离开了几天,这办公室里的空气难闻了不少。

助理看她煽了煽空气,赶紧把窗户打开,说:“这几天下雨,就给您办公室窗户关上了,都是文件和展柜的胶水味儿,不怎么好闻。”

楚晃坐下来,把手机放在桌上。

助理开始汇报:“张子蕴被偷了屁股,又被淅川集团摆了一道,现在被监管总局盯上,水军自然而然就退了,现在只剩一些本来就不喜欢修导的人负隅顽抗。

没了水军,修导粉丝的厉害就显出来了,把这部分硬撑的活人压得张不开嘴了。

那个自杀蹭热度的女艺人,就是现在在直播带货的那个,被扒出卖假货,推的护肤品烂脸,要打官司了。

为了kpi(关键绩效指标考核)扭曲事实的营销号和收钱拉踩的营销号已打包提告,其他平台以造谣、人肉为主的娱乐组找出几个不要命的,已经通过法院发函给平台官方调取那几个人的个人信息了。

最后就是您要我发的Offer我发了,您真的要离开安徒生了吗?”

CCUC是更大的舞台,是楚晃小时候梦想要站到的高度,她现在有爱情,有爱情的结晶,本意是打算把这舞台让给别人,但后来思考了一番,她能走到现在,都是修祈在托着她,她认为以修祈的深度,会愿意让她去更广阔的天地施展拳脚。

回上海的前一天晚上,就在她坐在电脑前,准备同意CCUC方面的邀请时,她突然想到生命的意义这个俗套的话题。

她以为,生命的意义是赚更多钱,成为更好的自己,但那是嫁给修祈之前。

现在再想这个问题,她又多了几项答案,比如用全力爱她的丈夫,比如努力建设好他们这个小家。

而去往CCUC,一定可以赚更多钱,成为事业上更好的自己,却不一定有心力满足全力爱她的丈夫这个条件,更妄想有时间建设好他们的小家。

那一刻,她还是决定留在安徒生,但电脑的面容识别开启,屏幕上却是已经回复过了一封邮件。

修祈帮她同意了CCUC的邀请。

她当时心跳很快,眼泪即将汹涌而来,下意识转身找人,然后就看到斜靠在门框的修祈,他双脚微微交叉站立,像座温暖的雕像。

她又哭又笑,撇着嘴骂他:“你这样就坐实了我是一个踩着男人上位的女人了。”

修祈走到她跟前,擦擦她的眼泪:“那你是在做梦,我不可能让你踩着别的男人上位,踩着我可以。”

楚晃打他:“你怎么这样?”

修祈任她小猫挠痒痒似的打了两下,说:“婚姻不是牺牲,我也不会是你的绊脚石,能去更好的地方,是你有本事,我不会拦着你,我只会托着你。”

楚晃差点又要哭,再哭两场,这眼睛要废掉了。

今日助理问她的Offer,是她找到的适合接替她在安徒生的职位的营销好手。

她正面回答了她的助理:“世界很大,人很多,各有缘法,我离开安徒生,是因为有更好的去处了。”

楚晃很坦白,助理舍不得也不好说什么了,能去更好的地方,是值得高兴的事,她喜欢楚晃,所以会为楚晃高兴的。

楚晃要走了,公司里最难过的就是技术部了,比知道楚晃跟修祈结婚了这件事还难过。就算楚晃结婚了,只要楚晃还在安徒生一天,他们就能在公司看到她,就能靠她的漂亮脸蛋解乏醒神,现在樊宁走了,楚晃也要走了,他们又要恢复码农的枯燥生活了。

但他们总不能阻止人家去到更优秀的平台。

于是安徒生上下又哭又祝福,闹了好几场,把楚晃弄得哭笑不得,无奈又感动,就做东请大家吃了顿饭,算是离开前的团建。

玛阳国际度假酒店三楼的西班牙餐厅。

楚晃包了场,让安徒生的大家玩闹,本意是过来买个单就让他们自己玩儿,谁知道这帮人不让她走。要她喝酒她还能用怀孕了搪塞过去,要她唱歌真是不能不唱,什么理由都不能说服他们。

开始听到楚晃说自己怀孕了,全场同事恨不能代替孟姜去哭长城,趁着修祈不在,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说他辣手摧花,还摧最好看的,一点吃的都不给广大男同胞留,也不怕一口吃成个胖子。

当修祈一来,他们嘴闭上了,眼泪都憋回去了。

楚晃看到修祈,眼睛和嘴角不自觉弯起来——绝了,真的帅。她以前怎么就有眼无珠那么讨厌他呢?好像也不能这么说,谁让他是个远近闻名的大渣男呢?

想到这里,楚晃弯弯的眼睛和嘴角没有了。

修祈走到她跟前,摸了摸她的额头:“回家了。”

楚晃仰头看着他:“可以不回吗?”

“不可以。”

修祈牵住她的手,牵着往外走,对身后同事们的告别听而不闻。

回到车上,楚晃双手捂住了肚子。

修祈皱眉:“怎么了?”

楚晃摇头:“我想吃炸鸡,冰淇淋。”

修祈还以为多大的事,把她的手拉过来。

楚晃看着他:“你干什么?”

“手不是挤了吗?”

楚晃把手抽回来:“你再晚点看不仅不红了,还更白嫩了呢。你明明看见了,怎么不回我微信,我惯着你了是吗?”

修祈笑了笑,“你问医生了吗?”

“什么?”

“能不能吃炸鸡和冰淇淋。”

“当然可以,怎么可能不能吃?我是怀孕,又不是受刑,凭什么不让我吃?”楚晃闹气。

修祈认识一个妇产科的医生,跟他说了一声,让楚晃加了他的微信,让她有事儿随时问他,楚晃觉得麻烦,一次也没问过,每次修祈问,她都说瞎话。

修祈拿出手机,找到医生电话,打过去。

楚晃一看急了,伸手去抢:“你干吗啊!”

修祈摁住她的脑门,问医生:“孕妇能吃炸鸡和冰淇淋吗?”

电话那头说:“可以啊,少量。”

“哦,我问她她说她忘了你跟她说的了。”

“没有啊,我跟你媳妇儿微信加好几天了,只有加的当天说了一句话,还是她问我叫什么,她说她要备注。”

修祈扭头看向楚晃,沉声道:“是吗?她太懂事,可能是不想麻烦你。”

“那你真是有福气。”

修祈把电话挂了,扭头看楚晃,等她解释。

楚晃心虚,把脸转向窗外:“我突然不想吃冰淇淋了,我想回家睡觉。”

“学会骗人了?”

面窗思过的楚晃脸纠结的得块麻将,扭过来时却是假笑,声音很娇:“我没有。”

修祈点头:“好。”

这个“好”字之后,他们俩就没说过话了,但修祈还是给楚晃买了炸鸡和冰淇淋,放在她的腿上。

楚晃看着腿上的好吃的,觉得自己确实做得不对,辜负了修祈的信任,想求和,但修祈不给机会,理都不理她。

到了家,停了车,上了楼,修祈一直习惯性走在楚晃后边,楚晃总想回头看看他,却不知道回头要说什么。

走到家门口,她终于想好了,提了口气,正要说话,他们家门口站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回过头来,双眼自动无视楚晃,踮起脚来,甜甜一笑,伸手跟修祈打招呼:“修!”

楚晃扭头看修祈。

她扭头的时候是这么想的,要是修祈敢跟她一起笑,她今晚上就不让他上床了。

还好,修祈没笑,反应平淡。

进入房间,修祈给那女人倒水,那女人看着在沙发上坐着玩手机的楚晃,接过修祈的水时问:“这位是?”

楚晃抬起头,有一点没想到,她以为全世界都知道她和修祈结婚的事了。

“我老婆。”修祈说。

女人比楚晃的反应精彩多了,明显有一丝错愕,但可能因为常年立大方人设而不能过多表现出来,笑了笑,说:“怎么没听你说过?”

“新闻上应该有。”修祈说。

楚晃还是第一次发现修祈说话那么动听,忍住弯了唇角,那女人看了过来,便咳了一下,问修祈:“这位又是……”

修祈说:“九球天后。”

楚晃记得九球天后不是这位:“不是潘晓婷吗?”

“新九球天后。”

“哦。”楚晃问,“朋友啊?”

修祈没答,问女人:“什么时候回国的?”

女人说:“刚回来,回来就来看你了,好想你。”

楚晃的脑袋像拨浪鼓一样猛地扭过去,想什么?当着他老婆的面说这种话合适?难道因为是从国外回来的说话开放就得被接受?

修祈跳过了这个问题:“最近有比赛吗?”

女人又笑了:“有啊,还有训练赛呢,你想去看吗?我给你通行证。”

修祈居然跳过了这个问题,还问她有没有比赛,真叙旧啊?她一个大活人还在这儿坐着呢,当她是多余的吗?楚晃越看越气,越听越气,越想越气,尥蹶子到楼上去了。走到一半又返回,她把炸鸡和两桶冰淇淋拿上了。

回到房间,楚晃甩掉拖鞋,到床上打滚,呼哧呼哧喘粗气。她以为她在经历过修祈“丰富”的情史之后,已经不会有吃醋这种幼稚的反应了,她想多了。

她现在觉得自己就是一颗在醋缸里泡过的柠檬。

呵,九球天后,有什么了不起的?她还是世界知名芭蕾舞演员的朋友呢!她也没半夜去男人家里,当着人家老婆的面显摆啊。

她一点胃口都没有了,炸鸡和冰淇淋都不香了。

修祈也是有病,怎么能聊那么久,跟她怎么就没那么多话?

在床上躺着,越躺越难受,她又下了床,打开电脑,打开知乎,准备了一堆四字成语,她要找个热辣问题回答一下,以表达她此刻的心情,释放下爆棚的倾诉欲。

打开知乎首页,她又没那心情了。

她刚才不应该闹气跑上来的,这要是他们俩干点什么,她都看不到,虽然也不可能干点什么。但她怀孕以后,思维越发发散了,总想些没什么逻辑、没什么可能的事,然后某一个意识对此深信不疑,让她特别焦虑。

她反复纠结了很久,还是悄悄开了门,正好看到那女人要走,修祈还出门去送她!

门关上后,她赶紧跑下楼,跑到窗户旁,踮脚往外看,看不到,就去搬了一个小板凳,甩掉拖鞋踩上去,再踮脚往外看。

什么也没看到,他是没送到楼下吗?

她刚有这个疑问,门响了,她大迈步从小板凳上跳下来,小碎步跑进书房里。

因为书房最近。

修祈进门看到全景窗前那一大块空地上有双粉色的底朝天的拖鞋,还有个纯紫檀木的艺术小板凳,笑了一下,到书房找她去了。

楚晃躲在窗帘后,但脚露出来了,两只脚还脚踩脚叠在一起,白嫩嫩一双,特别可爱。

修祈没过去,而是坐到椅子上,说:“明天回林清府市。”

楚晃掀开窗帘:“干吗去?”

修祈扭头看过去:“我上次出差,妈做手术,你也没告诉我。”

当时修祈被骂得正惨,他们又在冷战,各种事堆积在一起,楚晃就没说。

她站在窗边,没说话。

修祈看着她:“过来。”

他的声音有魔力,楚晃很想过去,但理智告诉她不可以,她还有问题没搞清楚:“九球天后是怎么认识的?”

“过来我告诉你。”

楚晃摇头。

修祈就过去了,把她打横抱起来。

楚晃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搂紧他脖子,眼睛睁得大大的。

修祈把她抱到楼上卧室的床上,在她后背垫上枕头,把她的头发整理好,说:“她客串过我的电影。”

“就这样?”

“就这样。”

“她为什么要跟你叫修?这么亲密。”楚晃越说越嘟哝。

“你也可以叫。”

“老公两个字打败一切暧昧称呼,而且还不是谁都能叫。”楚晃还有点骄傲。

“把你机灵的。”

楚晃往里挪了挪,拍拍旁边,眼神很乖地看着他。

修祈躺了上去。

楚晃拉着他的胳膊,钻到他怀里,枕着他的胸膛:“你会去看她训练吗?”

“不会。不熟。东西都让她带走了。我也没加过她微信。”

“你说话算数吗?”

“我对你说的哪件不算?”

“哪件算?”

“我要跟你睡觉,然后我做到了。”

楚晃皱眉,从他身上起来,手撑着床,看着他:“你,都不觉得无耻吗?”

“有耻没有老婆。”

楚晃被他正经的神情弄得发笑:“好像是这样。”说完觉得不对,她又说,“但你这个行为也不对,这都叫骚扰了.”

“所谓你认为我骚扰你的行为,都是建立在我们两个已经领证,是合法夫妻的情况下,夫妻同房是我作为你丈夫的合理要求。”

“就算是夫妻,一方不同意,你也不能强行发生关系,那也是犯法!”楚晃说。

修祈淡淡笑了下,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怀里,带她翻了身,双手撑在她身子两侧:“事实上,那天是你强迫我的。”

楚晃一下子从脸红到了耳朵,脖子胸脯无一幸免。

楚晃不敢看他了,别开脸,从他胳膊下钻出来:“我去洗个澡,反省一下。”

修祈延迟微笑,窗户上人影很苏。

他下了床,把楚晃拿进来的零食收拾了下。真的是怀孕了,以前她进卧室连水都不会拿的,这一气之下炸鸡都带进来了。

他为了在楚晃怀孕期间照顾好她,问了医生很多注意事项,医生一一解答,其中就有注意她情绪、口味、喜好的变化。他起先觉得小题大做,现在觉得有点道理。

他的小娇妻最近变化真的大。

他边摇头轻笑,边整理桌面,看到她电脑开着,想给她关上,结果被他看到界面上她回答过的一个问题——

跟爱豆谈过恋爱是种什么感觉?

他皱起眉,坐下来,点开了楚晃的回答。楚晃的标题是:“我和某选秀成团出道的某一个成员暧昧了三个月,但我最后嫁给了他爹。”

他眉头锁得更紧了,什么东西?

这篇回答于几个月前重新编辑过,他不知道原回答,但就是现回答,也看得他一肚子火。

舒伯乾追楚晃的事他知道,也确实是他出谋划策的,那时候不认识楚晃,没觉得有什么,现在看到那些经过,他悔死了。

这篇回答赞数很多,评论数更多,竟然有十二万条评论。

他点开看了一眼,好像是被什么KOL转发了,吃瓜看戏的特别多,都在猜测这个答主是谁,她说的爱豆是哪个爱豆,是谁家塌房了,只有少部分人好奇这个爱豆的爸爸是谁。

修祈脸色更沉了,这个爱豆有什么好讨论的?重点不该是这个答主最后嫁给这个爱豆他爸爸了吗?

他爸爸才是主角吧?

这么明显的重点都划不出来,这些评论的小时候语文一定很差。

他很生气,就又重新编辑了一下,把他和楚晃的结婚照发在回答里了,还在照片下附上一句:我的结婚照。

发完他还静坐欣赏了一番,以前没细看过,原来红底白衬衫这么好看。

他老婆也太漂亮了。

他正看着,楚晃洗完澡出来了,他很自然地关掉了页面,合上了电脑。

楚晃擦着头发走过来,到修祈跟前也很自然地坐在他大腿上,眼皮在打架:“突然好困,我们明天几点回去?”

修祈把毛巾从她手里拿过来,帮她擦头发:“你什么时候醒,我们什么时候回。”

“那我爸会唠叨死我的,他以前就老说我是拖延症晚期,回个家磨磨蹭蹭。”楚晃趴在他肩膀,“一说拖延症我就想起我的房子了,还没装好。”

修祈搂着她的腰:“坐直了,给你擦头发。”

楚晃坐不直了,困:“哎呀我不想动。”

“等下你头疼。”

“疼就疼吧。”楚晃搂住修祈脖子,吸吸他脖子深处的香水味道,“老公。”

“嗯。”

“舒伯乾不知道从哪儿弄到了我的电话,给我发微信道歉了。”楚晃说这些不是试探修祈的反应,“但我不想原谅。”

修祈没说话。

楚晃说:“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道歉就要被原谅?道歉对受害人来说有什么实质性的补偿吗?心理慰藉?哪个受害人真正需要的东西是心理慰藉?”

她喜欢修祈的颈窝,想一直窝在里边:“我知道你断了他的资源,以后圈里不想得罪你的人都不会再给他好脸色。挺好的,为民除害了。”

她说完,呼吸渐渐轻缓。

就在修祈以为她已经睡着时,她小声叫他:“老公。”

“嗯。”

“你不要去看九球天后的训练。”

修祈有一点啼笑皆非,迷迷糊糊的楚晃,可爱就大过了漂亮。

他明知故问:“为什么?”

楚晃轻轻捏住他的耳垂,凑过去悄悄咪咪地说:“我会吃醋。”

修祈被她吹了口气,就很给面子地有了反应。

楚晃本来软趴趴、困得睁不开眼,他的反应叫她一下清醒了,睁大眼睛从他身上弹坐起来:“我,去吹个头发!”

修祈拉住她的手腕,把她人拽回来,重新坐好。

楚晃打起十二分精神,眼睛滴溜溜的转:“怀孕了。”

“我知道。”

“那你不能注意点吗?”

“这怎么注意?”

楚晃也不知道,猜测:“你少想些乱七八糟的,好吧?”

修祈只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楚晃懂了,他控制不了,她一身丧气:“那怎么办?”

修祈拉着她的手:“帮我。”

楚晃不要:“我困了。”

修祈把她拉进怀里,咬了她耳朵一口。

楚晃汗毛都竖起来。

修祈问她:“醒了吗?”

“醒了。”楚晃躲不过去了,撅着嘴。

修祈看着楚晃亮晶晶像是有雾气的眼睛,红润的双颊,饱满剔透像水蜜桃的嘴唇,这怎么忍?

他托住她的腰,把她往怀里压,吻住她,吸咬她柔软的唇瓣,她小小一只粉舌头。

怎么能把她吃了?他急需答案。

楚晃被吻得哼哼哝哝,修祈冷不防咬了她一下。

修祈感觉到她的节奏有了变化,猜测她在走神。

“你想吗?”

“我不想!”楚晃嘴硬,用大声量来掩饰几乎要从她体内跳出来的心虚。

修祈坐了起来:“那好。”

楚晃看他真坐起来了,又后悔,但这怎么跟他说?她浑身都难受,就踹了他一脚。

修祈微笑看着她:“怎么了?”

“也不是,不想。”

“那就是想。”

“不是!”

修祈慢慢凑过去,胳膊撑在她身侧,嘴唇贴着她的嘴唇,话说得极其暧昧:“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楚晃想啊,但怎么好意思说啊,就抿了抿嘴,把脸埋进他胸口,点了下头。

她点头点得很含蓄,就为了事后狡辩,但修祈没给她事后复盘的机会,她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

楚晃还做梦了,梦到她很嫌弃修祈,蔑视的眼神搭配讥讽意味浓郁的尾音,说他没用。

她在梦里好牛,直接笑醒了。

醒来看到修祈光着上半身,下边穿着条黑色的宽松的居家裤,松紧带的裤腰挂在他的胯上,再往上是他的细腰,腹肌,胸肌……

他有一副一看就精力旺盛的肉体,昨晚果然是梦,现实里没用的只会是她。

她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了,翻个身,不看他了。谁喜欢看腹肌什么的啊?没意思,好没意思。

修祈套了件T恤回到卧室,上了床,从身后搂住楚晃,说:“爸打来电话。”

楚晃扭头:“说什么?”

“让你别回去了,接着睡觉吧。”

楚晃皱眉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打他的胳膊:“赖谁!赖谁!”

修祈双手垫在后脑勺,笑着说:“你说想要。”

“你勾引我的!你不勾引我我会那什么吗?你怎么推卸责任?”

修祈牵住她的手,把她人拉到他胸口躺好,说:“你先去洗个澡,爸说我们什么时候到家,就什么时候开饭。”

楚晃一哄就好,每次她闹,修祈抱一下她就顺毛了,搂着他的腰:“我爸说做什么了吗?”

“都是你爱吃的。”

楚晃闻言从修祈身上爬起来:“那我们快点出发吧。”

修祈闭眼时嘴角轻轻弯起,笑得些许无奈。

修祈和楚晃要下午三点多到,两点半楚父就要收拾东西,出门去等,楚母看着他在客厅走来走去,完全没心情看书了,摘下眼镜,皱着眉骂他:“你还要晃悠多久?”

楚父看算时间:“他俩怎么会三点多到呢?算来算去都是两点多到。”

“三点多到就说明你女儿骗你了,她说上飞机,其实才出门。”楚母一语道破,丝毫没顾忌楚父的心情。

楚父回过头来时,确实有些伤心:“这不可能。”

“以前不能,但你想想她现在,翅膀比你那磨刀石都硬。”楚母把书合上。

楚父坐下来,抹了抹额头的汗,全是刚才在厨房忙活时流的。

楚母看楚父被她一说,情绪稍有低落,走过去,给他倒了些茶水,说:“也别要求太多了,还愿意回来就行。”

楚父把茶缸子接过来,放桌上,扶着她坐下,看了她几眼,笑了。

“你笑什么?”

楚父说:“以前这话是我劝你的。”

楚母的威严又一次遭遇崩塌危机了,她面上挂不住,把楚父轰了出去:“行了到点了,你去看看他们到没有。”

“你不是说三点到吗?”

“三点半了。”

楚父一看时间,还真是,赶紧起来:“哎哟,真是,我去接他们。”

没等他出门,两口子已经回来了,楚晃像动画片里的公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至于修祈,哪怕他长得很帅,看起来也跟随从没什么区别,手里拎着很多东西。

楚晃进门就闻到香味了,睡了一飞机,还真饿了,甩掉鞋子喊了声“爸妈”就跑到餐桌前,直接下手拿了一块锅包肉。

楚父帮修祈提东西,楚母说楚晃:“洗手!看看像什么样!”

楚晃咬了一块,好吃到原地迈起了小碎步,跑到修祈跟前,抓住他的胳膊往下压,同时踮脚把剩下的半块肉喂给他:“老公!你尝尝这个!”

这回楚父也说她:“你洗手了吗?”

“他又不嫌弃我。”楚晃扭头问修祈:“你嫌弃我吗?”

修祈说:“不嫌弃。”

楚晃歪着脑袋很得意:“爸听见了吧。”

楚父拿她没有办法:“小祈这我要说你了,你不能惯着她。”

修祈笑了下:“没事我惯得过来。”

楚父心说:我是问你惯不惯得过来吗?

他正要接话,楚母看了他一眼,他就没接。

饭桌上,楚父一直给修祈夹菜:“上回你俩回来也没给你弄点老家的菜,看你也没吃好,这回我专门学了几个粤菜,来尝尝,看看爸这手艺行不。”

修祈很客气:“太麻烦您了。”

楚母说:“你爸知道你俩要回来,三天前就开始琢磨菜谱。”

楚晃边吃边腾出嘴来感谢:“谢谢爸!”然后她扭头冲楚母笑了笑:“谢谢妈。”

楚母给她夹鸡腿:“孕检做了吗?”

楚晃看修祈一眼,修祈替她答:“约了周一孕检。”

楚母点头,嘱咐楚晃:“不要吃生冷的东西,咖啡别喝了。”

楚晃敷衍地点了两下头,想起楚母的病,扭头就问楚父:“我妈呢?好多了吗?”

楚父说:“你妈回来时的精气神就挺好的了。”

“那就行。你们下次再有事给我打电话,别再什么都自己去弄,弄完了再跟通知一样告诉我一声,那我这女儿当的算是怎么回事啊?”楚晃说话很凶。

修祈也说:“您若是怕晃晃担心可以打给我,我们手里有资源可以利用的。”

“对啊,我给您挂专家号,您可能都等不了那么长时间。”楚晃说。

楚父和楚母相视一眼,眼角的皱纹随着笑意加深了一些。

“好。”楚父点点头,“那我不是怕你们忙吗?导演不是常年住在剧组吗?”

楚晃说:“那是开机以后。”

“那下一部电影什么时候开机?”楚父问修祈。

“下个月。”

楚父点头:“正好,你就踏实工作你的,我跟你妈两个照顾晃晃。”

“我不用,我也得工作啊,怀孕了又不是什么都不能干了。”楚晃接了句。

修祈也说:“我跟晃晃说好了,到时我两头跑,怀孕后期剧组停工,我回来陪她。”

楚父下意识问:“剧组这么多人停工,没事吗?”

“带薪的,正好他那个新电影有几个阶段,我分娩的时候正好是一个阶段结束,本来也是有休息的计划,让剧组人员忘记上个阶段的状态,正好放假了。”楚晃替修祈回答。

“有计划就好。”楚父又说,“但到你怀孕后期我跟你妈也得去啊。”

“嗯嗯嗯,好好好,来来来。”楚晃笑着,敷衍地说。

楚母说她:“又不耐烦。”

楚父有她们娘儿俩动不动就吵架的阴影,她们一对话他就想拦着,经常忘记这娘俩已经和解了,这回又条件反射地转移了话题:“你俩下回回来也别带那么多东西了,上回那些都还没拆封呢,这又买了一堆,保姆房都被我塞满了。”

楚晃对这句话选择性听不到,把吃了一半的鸡腿放进修祈碗里:“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修祈给你买了辆车,定制的,应该是下周交车。”

楚父惊大了眼,支起了脖子,放下筷子:“你们买车了?”

修祈说:“给您买了辆商务车。”

楚父“哎呀”一声:“你们俩怎么那么钱多呢?我买车了,我前两天才交的定金。”

楚晃吃一口蜜枣:“不就是我表姑那继子给您推销的吗?”

楚父看楚母一眼,楚母也跟他一样不清楚状况,他探着身子问她:“你这是从哪儿知道的?”

“我在家庭群里啊,我看到了。”楚晃说,“他是在车行工作,他要业绩才给你推这部车。他说的那些优点、优惠都不是那么回事。修祈说这车性价比很低。是,好像载的人多,价钱也不贵,但性能这些问题也得考虑啊。”

“那,这车不行?”

“不行,您交多少定金我补给您,车修祈给您买了,下周就到,到时候交车让他助理来一趟,帮您弄一下手续。”楚晃又把咬了一口的豆沙包放进修祈碗里。

楚父一时语结,好一会儿才说:“这就买了?”

“这就买了。”楚晃吃得好饱。

楚父看一眼楚母,眼神寻求她的帮助,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楚母倒是比他想得开也大方,孩子送了,那就接受,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说:“买了就买了吧,定金就别补给你爸了,到时候又藏忘了。”

楚晃笑:“我爸开始藏私房钱了?”

许是当着女婿的面聊这个不高兴了,楚父的脸耷拉下来:“吃饭吃饭,吃个饭都不消停的。”

楚晃笑得更灿烂了,还缩了缩肩膀,靠向楚母:“妈您看我爸脸红的。”

楚父不理她们娘俩了,把修祈的碗端过来,把碗里楚晃剩的东西倒进了垃圾桶,说她:“有你这么吃饭的吗?吃不了放自己碗,往人家碗里放什么。”

“习惯了。”楚晃说。

楚父给修祈换了一个新碗,又换了新筷子给他夹菜:“虽然爸是开饭店的,食物为大,但咱们家没有一点都不能浪费的规矩,也不互相吃剩饭。”

楚晃好想告诉楚父,修祈也不总吃她的剩饭,他才不因为剩饭没人吃就牺牲自己的好身材呢。他没事的时候会吃,因为没事的话,他就有时间运动,有事就不吃了,只吃到他的量就停下。但看楚父那么认真,她就没说穿。

修祈看着碗里完整的鸡腿,抬头是楚晃和楚父、楚母眼睛弯弯的笑脸。

这就是他跟楚晃的距离。

这时,楚晃在桌子下牵住了他的手。

他扭头看她,她正好看过来,她眼睛很亮,他在瞳仁里看到若有似无的绿色,他知道那是客厅展架旁那棵小乔木的影子,但他就觉得那是绿洲,而他是沙漠。

楚晃走了他的路,可能是觉得他的路不太好走,就把他带到她自己的路上了。

其实已经没所谓了,楚晃在哪儿,哪儿就会是修祈的路。

吃完饭,楚母和楚晃在客厅吃水果看综艺,楚晃被芒果甜到了,脸扭向厨房刷碗的修祈,大叫:“老公!水!”

修祈把刷碗的手套摘掉,给楚晃倒了杯水。

楚晃吸一口,又叫:“爸!冷!关下窗户!”

“哎!好嘞!”楚父正好在阳台看象棋谱,顺手把窗户关上了。

楚晃拿起楚父给他做的零食,边吃边看电视,还让了让楚母,楚母不吃,说她:“你这就什么都不干了?上厕所要不要我们帮你上?”

“可以吗?”楚晃笑问。

“就算是怀孕要被照顾,也要把握分寸。”楚母教楚晃。

“您是怕他吃亏吗?他才不吃亏,他都给我记着呢,到了晚上……”说到一半,楚晃觉得这话题在母亲面前说不合适,把未出口的话改了改,“我会给他按摩的。”

“你自己有分寸就行,别这样的小事也让我教。”楚母说,“对了,今天是小周天庙庙会,等会儿你跟小祈去烧香,求个签。”

“修祈无信仰。”

“你有吗?就是烧个香,图个吉利。顺便求个签,找庙里的师父解一下,看师父有没有好的字,给小宝取个小名。”

“几点结束啊。”

“庙会节目到晚上十点,庙门八点多就关了。”

楚晃把盘在沙发上的脚放下来,穿上拖鞋去找修祈了。

修祈刚刷完碗,正在涤洗碗布,楚晃从身后搂住他,握住了他湿漉漉的双手。

他挤了点洗手液,给她洗了洗手:“休息好了?皇上。”

楚晃笑:“陪朕去烧个香呗?”

修祈抽了张擦手巾,给她把手上的水擦干净:“现在?”

“嗯。”

小周天庙在小周天山上,位于林清府市的最西边,开车要一个小时,林清府市人少,一个小时都没用就到了。

下午五点太阳要落山了,不晒了,人也多了,修祈和楚晃坐缆车上了半山腰,在凉亭歇息。

楚晃看着山下和山上的人,突然有点后悔过来了,怕被认出来,全程戴着帽子口罩和墨镜,但好像越这样被盯着看的概率越高。

她坐回修祈身边:“你想好求什么了吗?”

“没有。”

“你说他们是求什么?姻缘吗?”楚晃看看逛庙会的人头,黑压压一片找不到尽头。

“你不是要师父取名?”

“哦对。”楚晃点头,“给我小宝取个小名。我妈说大名交给我们取,小名找人取。我不知道有什么讲究。”

“结婚那个日子也是这里求的?”

说到这个,楚晃想起来,她那时候要离婚,她母亲约定了一个婚宴日期,给了他们大半年时间相处,若时间到了仍然要离婚,那就是没缘分,她不会强求。

这还没到约定日期,他们相爱了,孩子都有了。说缘分,什么是缘分?这就是缘分。

修祈看了眼时间,手伸向楚晃:“走了,早求完早回去。”

时间不对,楚晃没有看到想象中的藏于云雾缭绕深处的小周天庙,只看到一座庙门大开、香客不绝的场面,倒也有烟雾,只不过是烧出来的烟雾。

烧香,求签,程序很简单,等坐到师父跟前,楚晃才知道,师父只解签,不取名字。

他们白来一趟。

不过求的签是支好签,还算安慰。

下山时,楚晃想走一走,修祈随她了。楚晃挽着修祈的手,闲聊一样问他:“修祈这个名字是妈妈给你取的吗?”

修祈说:“不是。”

“嗯?”

“自己取的。”

“你从开始就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修祈笑了笑:“你想说什么。”

楚晃也笑:“关于广州那套你‘继承’的房子,原户主是淅川集团的裘东滨。裘东滨担任法人、执行董事的公司有几百个,都是淅川集团控股,也就是说,他名下再多公司,核心掌权人也还是路清。那是不是说,你‘继承’的那套房子,其实是路清的?”

修祈没有回答,但笑容未退。

“路清的房子给你,可以理解,你们有合作,他用房产赠与这样的行为来支付你你那份红利,没有问题,但你为什么要用‘继承’这样的词呢?”

楚晃没等他回答,又说:“继承是只存在于身份关系中的词,而且继承这词一般说作遗产,所以,路清是爸爸,对吗?”

修祈一直笑着,眉眼如常,看不出情绪波动:“你再猜猜我为什么说继承?”

“继承就是遗产,对你来说,父亲已经死了,那自然是继承了。只不过你是一个有商业头脑的没什么风骨的艺术家,所以你心里不认这个爸爸和拿他的钱并不冲突。”

修祈停了下来。

楚晃也停下来,仰头看着他。

修祈拉起她一双手,吻了吻:“我后悔了,别去CCUC了。”

楚晃歪头说:“晚了,导演。”

“人太聪明了,不好。”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导演?”

修祈牵好楚晃,继续下山:“我现在的心情就跟盛辰光放你来安徒生,结果发现你被窦盾惦记已久的心情一样。”

楚晃挽住他的胳膊,贴着他身体:“他是后知后觉,你是吗?”

“不是,我一直知道你厉害。”

楚晃笑得很甜,眼睛要弯成娘娘的绣花线了:“但我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叫修祈。你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因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楚晃挑眉,略有质疑:“你有这么大抱负吗?”

“那时还小,你小时不想当科学家、宇航员、外交官这些吗?”

“不想,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公主。”

“那是妄想了。”

楚晃不走了,闹气:“你好烦啊。”

“好,当公主。”

楚晃这才给他重新牵手,继续走:“那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叫楚晃吗?”

“不想。”

“你这人!是不是没劲!”

“好,想。”

“我爸说的,因为我刚生出来那几个月,脑袋大,脖子细,看起来脖子支撑不了脑袋的重量,我又爱动,就摇摇晃晃的,我妈说,那就叫晃晃吧,然后我就叫晃晃了。”

“还真是,意想不到。”修祈忍不住笑。

“我小宝的名字不能这么随便。”楚晃摸摸肚子。

“好。”

“不能是有歧义的字,也不能是生僻字,我希望以后小宝的同学朋友们会说她的名字很好听。”

“好。”

“不要那些用太多的,女孩子应该……”

“你现在知道是男孩女孩?”

“不知道啊,就先取女孩子的,我觉得是女孩子,我想要女孩子。好吗?”

“你别问我。”

“你的小蝌蚪你不知道吗?”

“这我怎么知道?”

“反正都是你的错。”

“嗯,我错了。”

“那原谅你了。”

修祈笑:“这就原谅我了。”

“因为我善良。”

“好的。”

楚晃接着想名字,刚有灵感,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路,她拿起看到是宋元英打过来的,看了修祈一眼:“元元姐。”

她接通后,改牵住修祈的手:“元元姐,怎么了。”

“晃晃你看热搜。”

“热搜?”楚晃松开修祈,打开微博,然后就看到她和修祈的名字正在热一挂着,实时搜索量一骑绝尘。

她皱着眉点进去,扫了两眼立刻切换知乎,看到她和修祈的结婚照,她一下就上火了,抬头骂人:“修祈你是不是有病!谁让你动我知乎号了?咱俩又上热搜了你知道吗!咱俩又要挨骂了你知道吗!”

修祈早有预感,已经走出很远:“快点,太阳要下山了。”

“我收回原谅你的话!我不原谅你了!”

修祈回来牵她:“你烧香时爸打电话问你晚上吃什么,你想吃什么?”

楚晃被转移了注意力:“那做条鱼吧。”

“好的,还有呢?”

“嗯,我还想吃枣糕。”

“我带你去买。”

“好呀。”楚晃笑着挽住修祈的胳膊:“再买点栗子。”

“好。”

我常常不解这世上许多难题,比如爱情、事业、婚姻无法共存的原因。

爱情是下课后的情书,事业是半山腰的几分良田,婚姻是双人床和酱油瓶,是吗?

没遇到修祈之前,是的,分工明确,各不干预。

当我的爱情、事业、婚姻都与他息息相关、密不可分时,我才知道,我深信不疑的无法共存是我对未知的逃避。

可人不能因为怕受伤就只看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我比较幸运,在我人生第二个阶段的起点,刮了一张马路上捡到的彩票,以千万分之一的概率刮到了大奖。

从此,修祈成为我梦想的终章。

遥遥不是我们的距离,是我们从开始到结束的距离,它遥遥无期。

已经读完最后一章啦!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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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

他是军中年轻的少将,沉稳、渊博、形像高大;她是初出校门的社会小菜鸟,冲动、仗义、乐天派 ;一场意外 ,他身败名裂、形像俱毁,成为千夫所指的负心汉,她是那传说中的小三。亡羊补牢 ,两人无奈牵手进婚姻圣殿。他说:委屈你了。她回道:哪里,哪里!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其实谈不上委屈,谁让她是肇事者呢?
已完结,累计93万字 | 最近更新:摘星番外·着陆(2)

摘星Ⅰ·1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上)

书名:
摘星
作者:
林笛儿
本章字数:
10163

这是深秋的下午,阳光很浅、很远。

诸航缓缓张开手掌,等待从树叶间漏下来的阳光。

树很粗,她一个人张开双臂都不能抱拢树身。枝干上吊着一个木牌,是园林处发的,上面写着:法国梧桐,树龄一百五十年,国家一级珍稀树木。有点夸大其词,北京古树名木之多,为国内城市之最。那些王府将相的旧宅,动不动就见一棵几百年的老树,目睹过几朝几代的战火硝烟、英雄柔情,这种百年的只能算一般般。

不过,它今天也有幸目睹本世纪一件惊世骇俗的奇闻。她笑了,三份俏皮,四份搞怪,还有三份无奈。

梧桐枝叶长势茂盛,前两天下过一场薄霜,打黄了枝叶。阳光好不容易穿透进来,落在掌心只有零碎的几滴,倒是从另一侧倾斜射来的光线落在地上,拉长了她的身影。

那身影,猛一看真有点吓人:纤细瘦削的身子上仿佛倒扣着一口巨大的“锅”。

轻拍那“锅”,里面还有回应,像对面敲鼓,你一下,我一下,非常有节奏。

她咯咯笑出声,这是她最近常玩的一个游戏。

二十三岁做妈妈,似乎有点早。

妈妈生她时,四十二岁。

姐姐生梓然时,三十一岁。

但是----

妈妈生她,属于超生,违背国策,家中屋顶被计生领导掀了,倾家荡产才凑齐了罚款。

姐姐生梓然,痛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难产,至今身体都不算太好。

所以-----

“诸航?”秋风送来一声男人低沉的轻唤。嗓音不错,音质华贵,只是偏冷,却多了不容人忽视的威仪。

“到!”她下意识地抬头,双腿并拢。对于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来讲,这个动作有点难度。

哎哟,忘了,他今天穿的是便装。

她放松下来。

“到我们了。”男人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嗯!”她深吸一口气,吃力地一步一步拾级向上!

男人蹙了蹙眉,向她伸出手。

她摇头,“不用,我可以。”气喘如牛。

男人没有坚持,目光却一步都没松懈。若有意外,他必然第一时间可以护她安全。

单单“英俊”两个字不能完整地形容眼前这个男人。当然,他肯定是英俊的,站立的英姿永远是笔挺的,眉宇浓黑,鼻挺高挺,唇角习惯地抿着,显得有些严肃。

如果一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气质能强烈到令人忽略掉他英俊的长相的话,那么,他脑袋里的内容肯定比他的外表出色的多。

是这样的,你看着他,只会被他的气质所震撼,从而忘了他原来还有不错的皮相。

调整了下气息,她看了看他的左脸,撇嘴,“我们进去吧!”

今天是周四,有点小周末的感觉,婚姻登记处里的空气已浮动着悠闲的粒子。

刚刚还有欢声笑语的办公室,戛地静成了一潭死水。

四位办公人员一脸惊愕地瞪着进门的两个人-----挺着大肚子的羞窘孕妇和脸上印着五根指印的俊伟男人,而且瞧着年龄就像距离不太短。

“你们是私奔?”谁傻不拉叽地冒出了一句,说完,暗暗咬舌。

男人没有答话,淡定自若地从手中提着的包包中拿出证件,准备工作非常充份,连两人合照都有。

他板着一张脸,她眉眼别扭地蹙成一团。那感觉不像是来结婚,而像是上刑场。

诸航抱歉地笑笑,似乎害大家这么吃惊,她非常过意不去。

她张开右手,正反转了几圈。

明了,那手指细长,男人脸上那指印,根根粗壮有力,不是她的杰作。办事人员轻轻点头。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二小时前,在一座门岗有士兵持枪荷弹的大楼内,那个令三军官兵高山仰止的头发灰白的高大男人,抬起手,狠狠地掴了过来。

那只手,在公开场合中,一起一落,都令世界瞩目。

手掌落下时,窗玻璃都震了下。

被打的人笔直地立着,纹丝不动。

“混账!”灰白头发的男人惜言如金,就这两个字就足已说明,此刻,多么的失望,恨到了极点。

如果持枪杀人无罪,他早已一枪毙了这个孽子。

“绍华,这不像你做的事。佳汐走了还没有三个月,她却怀孕八个多月,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挡在两人男人中间的高雅妇人无法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从小到大,一直都让爸妈省心。我和你爸爸都说这军中小辈们多少都是靠上一辈蔽荫纳凉,独有你是自己努力,成为军中最年轻的少将。佳汐过世,我们都体贴你心中不好受,可是你绝不会做出荒唐的事。这---”

妇人眼中含泪朝门边的沙发瞥了一眼。

诸航摸着肚子,回过去一记抱歉的微笑。到底是知书达礼人家,并没有把情绪迁怒于她,只是视她如空气般。

他叫卓绍华,佳汐是他结婚四年的妻子。三个月前,一场小感冒就夺去了她的生命。医生讲是心肌梗塞。

生命如娇弱的花朵,不堪风雨。她同情地叹息。

“我们该怎样向佳汐爸妈交待?若不是有医生证明,人家会怀疑佳汐是你谋害的。”

“欧灿!”灰白发男人高声厉吼。

她偷偷吐舌,栽脏呀!

妇人忙闭上嘴,只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不会在外人面前哭出声,虽然她心中已一片汪洋。

令她骄傲的儿子呀,三十三岁,就这么被这个桃色事件给毁了。而这事件,无论用什么方式捂都捂不住。

“对不起,这是事实!”卓绍华开口,说了第二句话。

第一句是:爸爸、妈妈,我决定今天和诸航去登记,她怀了我的孩子。

这是男人必须扛下的责任,无关爱情。

“你给我滚,我只当没有生过你。”灰白发男人背过身,从牙缝里冷冷地挤出咆哮。

“卓明,这样子不行的---”欧灿去拽他的胳膊。

“不要再讲了。”灰白头发男人断然摆了摆手。不然能让那个还像个孩子样的女人去堕胎?

“爸、妈,对不起!”卓绍华再次道歉,转过身来。

她看到他神情紧绷似化石,眼中一片凄冷。

她起身跟上,出门前礼貌地回头道别:“再见!”

欧灿眼中射出仇视的冷光。

勤务兵开的车,在车上不便多讲什么。但她还是没忍得住,他爸妈那样太让人可怜了,“那个---那个要不结婚再等一等吧?”至少该给他们一个思想准备,现在等于是晴天霹雳,会死人的。还有那个掌印,会害人胡思乱想。

“能等吗?”卓绍华看着她,目光往下挪。

昨天带她去好友成功那里产检。成功是著名的妇科专家,虽然是男性,却照样名庭若市。

诸航不喜欢他。

成功看上去像颓废的艺人,脸色苍白,头发长长的,眼神慵懒迷离,有点梁朝伟演的那流氓医生的感觉。

成功盯着B超足足有五秒,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是个调皮的小子,在里面玩带子玩得欢呢!”

“什么意思?”卓绍华问。

她在帘子后面整理衣服,好奇地竖起耳朵。

“脐带绕颈,三道。”成功在脖子这儿比划了下。

“这代表什么?”卓绍华又问。

“代表冷不丁他就要悬梁自尽。”成功毫不吝啬地露出一口白牙,仿佛《暮光》里的吸血鬼。

卓绍华抿紧嘴唇,线条僵硬。

成功耸耸肩,“也别太紧张,准备剖腹产吧。这坏小子一出来,我就踹他一脚,折腾人呢!”有意无意瞄了下诸航。

“好,明天我来办住院手续。”

“那就后天手术。”成功斜睨了下诸航,用胳膊碰了下卓绍华,“告诉我,当初是不是她给你下药了?如果是,这仇我一定要报。”

“你很无聊。”卓绍华推开他。

所以他们今天向家长备报,然后登记结婚,晚上住院待产。一天建座罗马城!

朱德庸说:爱情是一种梦境,婚姻是一种困境。

她作茧自缚,但愿有一天诸能破茧飞上天。

这么大个肚子,那一巴掌,到底是什么情况?登记人员心中八卦得要死,但还得按捺住,先做正事。

“诸航,你真的愿意嫁给卓绍华吗?”

“愿意!”对于军方的要求,老百姓还是乖乖配合比较好。

“卓绍华,你---同意娶诸航吗?”

“同意!”干脆俐落,绝不拖泥带水。

“那希望你们---幸福!”讲得真艰难。一般,她们都是讲:祝你们幸福,话到嘴边,不知怎么走样了。

鲜红的公章“啪”地落下,诸航捏着鲜红的证书,有点恍惚。

木已成舟,既将远航。

“首长,下面去哪?”勤务兵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医院!”

成功已把病房安排好了,单人的,在走廊最里侧,宽敞而又安静。特权就是好办事,她咕哝着,拿起手机看日期。

十月十五日,如果手术顺利,小宝宝的生日就是十月十六日,不错,大吉大利的日子。

卓绍华没有留在医院,他可不是她这无业游民,他有许多事要安排。

成功领进一个四十多岁的壮实女人,姓唐,说是请的月嫂,经验丰富。

晚上,唐嫂陪她过夜的。她睡得很好,一夜无梦。

早晨起来,唐嫂帮她洗了澡洗了头发。

护士带她做手术前的例行检查,注射麻醉前,卓绍华来了,成功让他在手术单上签字。

他到像没睡好,黑眸上浮出几根血丝,眼睛下方也是青的,衣冠却依然整齐洁净。

“那个---我问个问题哦!”她清咳一声。

两个男人一同转脸看她。

“如果手术中发生意外,你是要孩子还是要--”

“你怀疑我的医术?”成功阴笑着打断她。

“不是啦,问问而已。”这人插什么话,又不是问他。

“我告诉你,不可能有这样的事。”成功咬牙切齿。

“万一呢?”

这次回答的是卓绍华,“我会以你为重。”

她心虚地咧了下嘴,汗,没有默契哦,其实这不是她要的答案。

“自私自利又居心叵测的女人。”成功狠狠地瞪她一眼,白袍一旋,飘然出门。

“成功是国内顶尖的妇科专家,你不需要担心。”语调平淡如水。

他是在安慰她吗?

哈!

确实,长这么大,她第一次住院,之前,连小小的感冒都很少。爸爸说她就是只能吃能喝的小猪。

怀孕不算生病,是历程,是修行。

一点小紧张,没有很多。

她被推进了手术室,所有的人都一个样,手术帽、口罩、淡蓝的手术衣,她还是认出挨她最近的是成功。

“都是你,害绍华落到这千夫所指的地步。我讨厌你!”成功冷哼着,伸出手,助产士放上一把手术刀。

那锋利的刀在水银灯下闪过一道白光。

她本能地紧闭双眼。

********

读大学的时候,诸航习惯在吃完晚饭后回宿舍上会网,这时,宁檬总趴在窗台上,拿着望远镜四下巡睃。

那望远镜是军训时小教官送她的。

宁檬个子小小的,那双眼睛看人时喜欢眯着,勾人似的,其实她是近视。你落花多情,她流水无意。

小教官就是被那双勾人的眼诱惑了。军训结束后,小教官一周来看她一次,有时是一束野花,有时是一袋水果。宁檬生日那天,他送了这架望远镜,说不管他身在哪,她都能看得见。

吹牛!这望远镜倍数又不高,了不得看看对方的男生楼。

一学期过去,小教官与宁檬的故事早已结束,望远镜却成了宁檬偷窥的工具。

诸航这间正对着男生楼的水房,男生们晚上穿条小内裤在这里梳洗、擦澡,那扇积满尘埃的窗从来不关。

宁檬啧啧称赞,学校真是人性化,男生楼与女生楼隔窗相望,窗外芳草无垠!

真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宁檬嘴边常挂着这句话,说时,还不住去摸鼻子,生怕不小心会流鼻血。

诸航对此从不感兴趣,她从小和男生整天厮混,从没觉着他们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同屋的莫小艾偶尔过来瞟一眼。还没看清,就羞得满脸通红。

莫小艾是好孩子,同学和老师都这样说。

“上帝,猪!”宁檬娇声惊呼,仿佛UFO落在对面的屋顶上。

上帝与猪可以相提并论吗?诸航眼都没抬,她正在电脑上挖金子,那是极弱智的游戏,但玩起来人很放松。

“周文瑾师兄呀,我等了三个月终于看到他了,好激动。我靠,超有型,那宽肩、小腰、长腿,迷死人啦!”

“少在我面前提这人。”诸航拍案跳起。

宁檬目不转情地盯着,“还在羞恼他的袭胸事件?好了啦,我不知有多羡慕你。”

大一是新奇的,对什么都满腔热血。真的大学生涯开始,就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那一堆的书,名字看着学问很高,学起来却是烦闷加枯燥,而计算机专业更加明显。

教授们又极不争气,上课能把人熏睡、也能把人催逃。

课程这么无味,精力如此旺盛,只有找其他途经发泄了。

宁檬是恋爱。

莫小艾是看漫画。

诸航是打篮球。

诸航球打得极好,头发短短的,身材高挑,一件大T恤,一条中裤,皮肤晒成蜜色,往男生中一混,冷不丁就鱼目成珠。

诸航很快在计算机系出了名,男生女生都简明扼要地叫她“猪”。

那天,和几个男生在球场打比赛,汗水把视线都模糊了,对方一个同学被老师喊走了,有人替补上场。

球传到她手中,她跳起投篮,替补的那个仗着身高盖帽成功,球又回到她手中,她做了个假动作,那人没上当,向前一跃欲抢。球从她手中滑落,那人一时收不回手,两只手掌正正地印在她的胸前。

虽然她形容自己是飞机场,那也是个有坡度的飞机场。

那人呆若木鸡。可能想不到这生猛的球员居然是女生。

她愤怒地跳起,双手一推,那人踉跄两步,跌坐在地。

那人就叫周文瑾,大三,从工程系转过来的。

她和他的梁子就此结下。

所以他纵使“貌美如花”,在她眼中也是一人渣。

“唉,真是吝啬,还穿背心、长裤,露两点又不少块肉。”宁檬气愤。

“猪,晚上陪我去看个老乡,我妈妈托他带了点东西给我。”莫小艾念念叨叨从外面进来,双手合十,不住向诸航作揖。

她胆子特别小,而诸航没有胆,一个人在球场练球能练到半夜。

“行!”诸航正烦,出去透口气也好。反正也没兴趣去图书馆抢位置,搞不好会碰上那个周文瑾。

傍晚的公交总是挤得人不能呼吸,夜色缓缓降临,街头的华灯一盏盏亮起。春日的夜晚,令人沉醉。

“我那个老乡很优秀,是中校,在国防大学进修研究生,作战指挥专业。”莫小艾说道。

“中校是多大的官?”诸航对军中的官衔没概念。

莫小艾双目幽幽灿亮,“军中官职是尉、校、将三个等级,中校在校里面的中间,将最大。”

诸航喔了声,没什么兴趣。

“我老乡有位教授是少将,一花一星,才三十出头。少将相当于军长!”

“不会吧!”诸航怔住。内战时,林彪十八岁任军长,被称为军事天才。那还是特殊时期,大部分人不上学,有点本事就被吹得天大。现在可是和平年代,精英辈出,三十出头的少将,太夸张了。

莫小艾鼓起双颊,拼命点头,“真的,他是国防大学特聘的,一周只上一节课。”

“他是不是全军楷模?”诸航打趣。

“我老乡说是遥不可及的星辰,他是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少将,估计后无来者了。”

两人相视大笑,差点错过了站。

国防大学门前士兵如石雕,肃穆庄严,经过的人情不自禁要放缓呼吸。

莫小艾打了电话给老乡,过了会,老乡提着个大包跑出来。

两人只说了几句话,老乡就着急告辞,说晚上还要上课,军中纪律严明。

两人目送他走进大门。

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从夜色中驶出,站岗的士兵刷地抬手齐眉,大声喊:“首长好!”

车停下,车门打开,一位俊伟的男子从里面跨出,微笑回礼。

炽目的灯光清晰地洒在他肩上的一星一花上。

本已俊逸逼人,再一身的军装,越发英气勃勃,沉稳卓然。

诸航与莫小艾不禁双手紧握,屏住呼吸。

他并不知自己落入别人的眼中,泰然接受一路军官的致礼,款步向前。

诸航扭头看莫小艾,两人不约而同跳起来。

是他,是他------那位传说中的少将。

“MAN啊!”诸航叫道。

“帅啊!”莫小艾喊着。

那时,诸航觉着真的很幸运,居然亲眼目睹到这样的传奇人物。

如同皮特很性感、基诺里维斯很迷人、金贤重非常养眼---见到都会兴奋地想尖叫,但是从没想过这些人和生活里的自己有什么关系。

仰望他们就好了。

可是命运是顽皮的,冷不丁就冒出这样那样的意外。

四年后,她怀孕,搬进一个小四合院。是老舍笔下那种几家人合住的老式四合院,特别热闹,邻居间也特别朴实。院中有一口古井,四周布满青苔,还有一颗古槐。那时,槐树正开花,白色的,一串一串,像小小的铃铛。摘一片放进嘴边,甘甜清香。

她每天都在身上罩一件防辐射的外衣,早晨背背英语单词,下午上网做点事,晚上看书。

邻居们好奇她怎么没有老公陪着。

她随口接道,他去美国出差几个月。

邻居都非常关心她,热心地指导她怎样做一个准妈妈。

八月,北京的桑拿天。孕妇特别怕热,屋子里是有空调,吹久了也不舒服。她出了一身痱子。

太阳落山后,她打一桶井水,然后光着脚泡在水中,沁凉透体,那是她夏天最快乐的时刻。

院门吱地响了一声。

在院中忙碌晚饭的人纷纷抬起头。

那位肩上扛着一星一花的首长就那么站在门外,不过那天,他穿的是便装,也是这般,淡如远山。

“找谁?”房东问。

他盯着井边的她。她夸张地嘴巴张大,眼睛瞪得溜圆。

“诸航?”他的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出口的两个字,别人听着是称呼,她听出是质疑。

“从美国回来啦!”房东热心地招呼。

他点头,“是!”

他大步向一脸呆滞的她走来,“最近好吗?”就像是每天都见面的人,问“吃过了吗”那样自如。

如果算上在国防大学校门前那次,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一点都不好。

诸航脑子嗡嗡作响,差点一头栽进井中。

怎么会是他?她一遍遍地问。

*******

诸航吃力地睁开眼睛,窗外天已黑透,眼前一盏柔弱的小台灯,是房中唯一的光源。

“男生,三点五公斤!”卓绍华正站在她的床前,神情掩在黑影中,看不真切。

是呀,怎么会是他呢,她怔怔地看着床前的首长。

“你还好吗?”他以为她没听清,身子微欠,又重复了一句。

她想戏谑地回句“为人民服务”,嘴唇一张,随即整张脸挤成了一团。

痛---

前所未有的痛,痛得浑身冷汗涔涔、揪心虐骨。

他按下被角,“忍一忍,这是手术后的反应,明天就会好受点了。”

她咝咝抽气,脸惨白如雪,抖得床都跟着晃动起来。

“孩子头发很长,个子也很高,护士抱去洗澡了---哦,已经回来了。”

“夫人醒啦,快看看小宝宝。到底妈妈年轻,宝宝特别结实,在十多个刚出生的孩子中,嗓门最大,以后一定也是个将军。”唐嫂把怀中用薄被抱着的小娃娃放到她身边。

嗯,将门无犬子,表现杰出是必须的。

夫人?妈妈?呵呵-------

不能笑,一笑更扯动神经,痛得撕心裂肺。

“小帅哥呢!”唐嫂拉开薄被。

她瞟过去一眼,接着,眼睛抬起,对着首长一脸愧疚。

遗传基因那么好,她却把孩子生得那样丑。小脸团团的、红红的,绒毛很长,看不出哪里帅,真像只小猴子。

“初生的婴儿都是这样。”首长宽慰,“唐嫂,你把宝宝抱走吧!”

“夫人怎么没用止痛棒?”唐嫂心疼地替诸航拭拭汗。

“我不让用的。”成功理直气壮地从外面进来,后面跟着个从发型到服饰,都像吉普塞人的女人。“有勇气生孩子,就不用怕痛。”

真是---最毒医生心,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诸航真想跳起来,和这个流氓医生打上一架,这明显就是放暗箭。

“嗨,绍华。”吉普塞女郎冲卓绍华嫣然一笑,然后就专注地打量着诸航,那目光毫不掩饰是鄙夷的。

“成玮,你好!”卓绍华点下头,对成功说,“打针镇静剂吧,她疼得不行。”

“不会死人的。”成功气哼哼的,没得商量。

成玮噗哧一下笑了,“哥,你要和个小朋友计较?”

“女士,你今年高寿?”诸航忍不下去了。听名字,这吉普塞女郎和流氓医生是一个窝的,讲话都听着别扭。

成玮笑意一冻,“应该比你成熟。”

“女人的年龄计算要像黄金一样,用盎司算的,算到两,到分,锱铢必较,别这么模糊,你给个确切数字!”她打赌这女郎绝不敢接招。

成玮一下给呛住,当着卓绍华的面,又不便发作,只好生着闷气,丽容都青了。

成功眯起了眼,冲卓绍华挪嘴,“你瞧这人需要打镇静剂吗?再来一刀都没问题。”

卓绍华眼底一片幽然。

“玮玮,走吧。我告诉你,得罪谁都别得罪小人,知道么?”成功测了下体温,朝病床上的诸航冷冷地笑。

诸航朝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病房里又只有她和卓绍华。

卓绍华慢慢踱到窗前,背对着她,周身被浓重的缄默所淹没。

“给宝宝起个名吧!”他说。

“呃?”她怀疑她的耳朵也病了。

“你起乳名,我起学名。”他侧过身。

“可是---”她咂嘴,这不应该是她的义务。“我读的书不算多。”一头的汗,是疼痛,也是紧张。

“用嘴巴讲就可以了,不必写下来。你有想过吗?”

从来没有,这件事连影子都没在脑海中闪过。

“那现在想想。”他抿上嘴,静静地等候。

赖上她了?

“帆帆行吗?”既然船起航,肯定不能少得了帆,她恶作剧地回道。

他居然同意了,“行,那学名就叫卓逸帆。”

还是他学问高,她不得不佩服,普普通通的名,他加个字,就显得那么有气质。

疼痛泰山压顶般,她撑不住,又沉沉睡去。

依稀听到宝宝哇哇哭个不停,嗓门真是大,她不禁皱起眉。

唐嫂说:“宝宝一定是饿了,得让妈妈喂奶。”

“冲点奶粉。”首长命令。

“喝妈妈的奶比较好,增强宝宝的免疫力,又不会凉不会烫,多方便。”

“冲奶粉去吧,宝宝我来抱。”

“夫人不愿意喂奶?”

“我觉得男生应该独立些,不要养成依赖的习惯。”

唐嫂瞧瞧一脸严肃的卓绍华,哑口无言。

诸航再次醒来,天已经亮了,小护士立在床前换药液,笑盈盈的。

手机的铃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护士体贴地为她从包包中取出手机,顺手按下通话键。

“航航,你起床了吗?”是姐姐诸盈。

诸盈特别疼诸航,妈妈生她时属于高龄产妇,家中事务又多,诸盈休学一年在家帮着带诸航。诸航对姐姐是又爱又敬,但诸盈要求很严厉。

“起了,正要去洗漱。梓然上学去了?”诸航尽力装出自然的口吻。

“你姐夫送他刚出门。北京过两天要降温,南京冷吗?”

“南京是江南,秋意刚起,舒服着呢,我---我只穿一件衬衫就可以了。”

“出门要加件外套。到了年底,早早把房退了,还是回北京来好好复习,准备明年二月的雅思考试。”

“嗯!”

“只要你雅思考试通过,我想哈佛那边肯定会同意你的申请,学费我已准备好了。”

“姐---”

“不多说了,我也要洗洗上班去。晚上不要玩太多游戏,回北京时告诉我,我去车站接你。挂了。”

“姐姐再见!”懒懒地把手机扔到一边,想叹气。唉声没出来,发现床边不知什么时候站着首长的母亲。

“你是不是天生就爱撒谎?”欧灿冷冷俯视着因懊恼而表情耷拉的诸航,“我要为宝宝和绍华做亲子鉴定,也许会有什么意外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