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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一个中年妇女的崩溃之路
作者:
露西花
本章字数:
8964
更新时间:
2023-07-25 14:35:53

日子像流水一样不疾不缓地淌过,方小苹很快适应和璐璐相依为命的生活。

能和堂姐一起合租璐璐也非常高兴,她在这个城市有些朋友,但毕竟还是有些不同的。

她拉方小苹参加他们的聚会,方小苹去过一次就死活不肯去了,她说:“三年一个代沟,咱们都隔了三四个代沟了,何必让你们不自在呢?”

璐璐:“来嘛,一个人老闷在家里多没意思!”

方小苹直摆手:“快放过我吧,我喜欢一个人待着。”

这倒不是托词,这些年来她的生活一直那么拥挤,老公,公婆,孩子,又一个孩子……有段时间她上厕所时孩子都要坐在她膝盖上,好容易哄睡了小的,大的又放学该接了。

她经常觉得自己像一个行尸走肉,多久没逛街了,多久没看电影了,多久没喝咖啡了,多久没做头发护肤了……简直算不过来。

所以现在的她特别享受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开一盏橘黄色的台灯,一本厚厚的小说,温暖松软的枕头和被窝,如果外面再下点雨,淅淅沥沥,哇,简直是天堂。

也有孤独寂寞的时候——想念孩子的时候,用小脸蛋依偎着她,搂着她的脖子一叠声叫妈妈的胖仔,前一秒挂着眼泪下一秒就破涕为笑的苗苗……

思念像一个万能的滤镜,她忘记了很多气急败坏的时刻,想起的都是孩子带给她的甜蜜和美好。

她出来三个月了,简直不敢细想孩子们是怎么熬过来的,一想起来心就像被一根根针密密麻麻地扎着,她拿出教案,逼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金牌讲师不是那么容易升上去的,一轮轮讲课比赛,要参考学生成绩,还要结合家长的反馈,远非一日之功。

方小苹慢慢没那么急躁了,只是按部就班做好手头上的事情。

偶尔她也会刷刷抖音,看到有人在上面教英语,还有人教书法和作文,她灵光一闪,自己也可以教奥数啊!

视频时间有限,她尽量言简意赅,一针见血。第一个视频发出去,只有两个人点赞,她还是觉得大受鼓舞,再接再厉,最后形成规律,每周更新两次。

慢慢有固定的粉丝在看了,点赞人数变成了十几个,二十几个,上到一百时就不动了。

方小苹心里着急,一会儿鼓捣自己的着装,一会儿又在教学风格上下功夫,试图在严谨中带点幽默……

璐璐看不下去了,劝她放弃:“姐,人家刷抖音都是为了让大脑休息,谁闲得没事儿来这里找虐啊!”

方小苹消停了两天,又开始更新,她对璐璐说:“反正拍这个不用成本,就当备课呗!”

进入十二月份的第一天,她妈突然打电话过来,她的心一颤,一直都是她打回去,妈妈从来不主动打给她。

她喉咙有点发紧,干巴巴地叫了声:“妈!”

妈妈劈头就问:“你现在在哪儿?”

方小苹握紧手机,不说话。

妈妈言辞激烈:“你现在能耐了,竟然瞒我这么久?”

看来她都知道了。

小苹慢吞吞地说:“我和璐璐在一起,找了份工作,挺好的!”

“好什么好!”妈妈不愿意听这些:“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学人家离家出走,想过孩子吗?没妈的孩子有多可怜知道吗?”

小苹立刻落泪了。

妈妈犹自气愤着:“要不是吴政峰带孩子来,我都不知道这件事,你们瞒我瞒得好苦啊!”

小苹马上停止了哭泣,迫不及待地问:“你看到孩子们了?他们怎么样? 有没有他们的照片?”

一句接着一句,分明惦记得很。

妈妈叹气:“放心,没人虐待他们。但没妈的孩子可怜啊!苗苗头发搭到眼睛了也不知道剪剪,胖仔的秋衣袖子团到胳肢窝了,虽然是亲爹,但毕竟是男人,心粗啊!”

小苹不说话。

妈妈:“我看他这次是诚心来接你回来的,看到你不在这里吓了一大跳。俩孩子‘妈妈’“妈妈’地叫着,几个房间挨着找,以为你和他们躲猫猫呢,可怜哦,造孽啊!”

小苹的眼泪唰地一下出来了。

妈妈换了语气:“我这次狠狠批评吴政峰了,媳妇离家出走小半年了才想起来找,早干嘛去了!平时他挺爱面子的,这次抱着脑袋半天不敢吭声,临走还死活放下五千块钱,说上次我住院没顾上来看。小苹,差不多就回去吧,他说你把他拉了什么黑名单,一直打不通电话。”

小苹在心底冷笑一声,这个世界就这么大,你若真心找一个人还有找不到的?他当自己是什么,打一棒子塞个甜枣,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妈妈看小苹久久不表态,急了:“怎么?你还真想离婚?不是说没啥大事吗?他信誓旦旦没动你一根手指头。”

小苹一阵头疼,感觉和妈妈说不通。

妈妈在电话那头逼得急,她只能含含糊糊地说:“我和他现在没什么感情了,妈,你不知道,他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妈妈:“知道知道,女人都一样,二十年的小公主,一天的女王,十个月贵妃,剩下的都是保姆的命。闺女啊,都是这么过来的,看着孩子过吧!”

小苹不妨老太太还能整出这么一套,啼笑皆非。但她不肯认命,她还这么年轻,余生还那么长。

面上还是要安慰妈妈的,她本来血压就高,她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您少操点心吧,过年我就回去了,到时候再说!”

妈妈将信将疑,又啰里吧嗦地教了她一堆过时的驭夫经,这才恋恋不舍地把电话挂了。

璐璐问她:“你到底怎么想的?”

小苹很烦恼的样子:“我也不知道,无解!”

璐璐:“你和他还有感情就谈谈,没感情就离,何苦这么左右为难?”

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样子。

小苹看着她清澈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那时候她也曾对别人有过这样的愤慨和不解。

她轻轻说:“等你结了婚,当了妈妈就知道了。”

她翻了个身,不愿意再谈下去。

她也年轻过,知道璐璐的感受,年轻人永远看不懂她们的反复和优柔寡断,因为他们的世界黑白分明,只有是和非。

可婚姻,婚姻实在是一件太复杂的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

璐璐又谈恋爱了,前段时间一直看不到人影,今天下班后扭扭捏捏地表示有人要请小苹吃饭,小苹是过来人,不禁莞尔。

她们吃的是韩式自助烤肉,回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男方一直把她们送到了小区门口。

一转身,璐璐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姐,你觉得他怎么样?”

小苹:“挺好的!”

璐璐听她语气不对,拽住不让她走:“说实话!”

小苹叹气:“你看看我这鬼样子,哪有资格给你建议啊!”

璐璐不依,缠着她,非要她说个一二三四出来。

小苹问:“你喜欢他什么?”

璐璐不假思索:“对我好,宠着我!”

小苹点头,确实,这一晚上他像伺候女王一样服侍着璐璐,拿果汁,递餐巾纸,把肉割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到她餐盘里……简直无微不至。

她问:“还有呢?”

璐璐一愣:“这还不够吗?姐,说实话,上段感情把我伤得透透的,我现在就想找个对我好的过点安稳日子。”

小苹摊摊手:“你看你都想好了,还问我的意见干吗?”

璐璐急了:“别卖关子了!”

小苹想一想:“璐璐,以我失败的经验来看,选男人结婚,除了图他对你好,你应该还图他点别的东西,才华啊,幽默啊,帅气啊,车啊,房子啊,随便什么。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那种势利的人。我只是怕,怕万一结婚后他对你的好逐渐消失,你该怎么办?必然会心生怨怼,觉得他一无是处。”

璐璐怔怔的:“他说他会一辈子对我好的!”

小苹微微一笑,拉着她上楼:“好了,好了,你们再处处看。”

璐璐不干了,声音拉得长长的:“姐——”

小苹心一软,放缓声音:“我没别的意思,璐璐啊,人家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有自尊有需求的人,怎么可能一直这么卑微?腰弯久了,他也会累啊。”

她顿了下:“其实,我觉得夫妻之间最好保持一点相互崇拜,最起码你付出时没那么多委屈。”

璐璐听呆了。

小苹自嘲地一笑:“走了走了,别听我胡说,懂那么多道理,还不是照样过不好自己的人生。”

璐璐可能受到了触动,临睡前又抱着枕头跑到了小苹的房间,问:“姐,姐夫到底怎么了,他出轨了吗?”

小苹哑然失笑:“这个倒没有。”

看着璐璐疑惑的眼睛,她说:“我们算无疾而终吧,很多男人都这样了,到手了就不珍惜,婚后感情只剩下消耗,自然越来越薄越来越少。”

璐璐有些低落:“结婚那会儿你们回娘家,郎才女貌的,多要好啊!”

是啊,小苹有些恍惚了,他们也曾有过好时光,只是太遥远了,现在想起来简直是上个世纪的事。

璐璐伸手抱着她:“姐,我害怕,找个对的人结婚怎么这么难啊!”

小苹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傻孩子,姐只是个案,别灰心!”

有句话她没敢说出口:结婚其实就像买彩票,不生活在一起你永远不知道你选了个什么样的男人。

璐璐走后,小苹失眠了,那天晚上月亮很好,月色如水,温柔地撒满了她的小房间。

小苹有些伤感了,她想起了很多往事,辗转反侧。

刚结婚时吴政峰还不这样,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有孩子后?她变成全职主妇后?他升职后?

她已经记不清楚了,或者这种变化是循序渐进的,她只是不曾警觉而已。

事到如今,细想想,纵使他有七分错,她一样有三分不对,他变成这样,多多少少都是她纵容出来的。

跨年夜时,她工作的培训机构组织了一个年会,定了一家不错的酒店。

大家都穿得像模像样,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吃饭喝红酒,然后习惯性地相互打鸡血,灌鸡汤。

方小苹觉得这样挺好的,画饼充饥总好过灰心丧气,有梦想总是好的,万一实现了呢!

老魏从人群里挤出来,和她碰了一下杯,说:“你今天晚上真漂亮!”

方小苹有点扭捏,来之前璐璐非要她换了一条羊毛连衣裙,又化了点淡妆。她照了照镜子,虽然年龄摆在那里,但眼神明亮,脸上焕发着光彩,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凄惶落魄的方小苹。

她做出大大方方的样子,说:“魏总,新年快乐。”

老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看得她有些发毛,脸上就带出来了。

老魏慢条斯理地说:“听说方老师想另谋高就?”

方小苹一惊,差点把酒杯打翻,她说:“没有的事,谁在那里胡说?”

老魏笑:“没有就没有,急什么。”

他越轻描淡写方小苹越紧张,老魏是个老狐狸,从来不说多余的话,做多余的事。

她真诚地说:“魏总,我是咱们机构一手培养出来的,也特别喜欢这里的工作氛围,从来没有别的想法,不知道你……”

她真起急了,一张脸涨得通红,两只眼睛水汪汪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流出眼泪来。

老魏转着酒杯,心想:年纪大是大点,却自有些年轻女孩赶不上的风韵。

他说:“你看看你,我只是隐约听说你在给别的机构录网课,平白问一句而已!其实你要真有这想法,咱们也可以把这一块抓起来,有啥要求你尽管提!”

原来如此,小苹一颗悬着的心立刻落地了。

她拿出手机,打开抖音给他看:“喏,我自己录着玩儿呢,拢共也就两千多个粉丝,我哪里弄得了网课啊?”

老魏眯着眼睛凑近了去看她的视频,酒店的空调开得很足,一室暖香,熏得人晕陶陶的,她的碎发轻轻地飘拂在他的脸上,带着莫名的酥痒。

他好像在认真地看,却什么都没看进去。

他说:“这样,加个微信,我回去慢慢欣赏。”

方小苹受宠若惊,立刻和他交换了微信。

聚会结束后夜已经深了,这个城市却依旧喧闹,璐璐还没回,方小苹一个人站在冷冷清清的出租屋里,突然感到无比的寂寞。

手机叮了一声,竟是曾子航,他说:新年快乐!

方小苹没有回,她把手机丢到一边,倒在床上,眼角突然沁出泪来:嗬,你大概永远都不知道,你不当回事的那个她,是别人的白月光和心头痣,也是别人一辈子的求而不得。

两周后,老魏还真把网课这个项目促成了,挑了五六个任课老师组了个团队,由方小苹讲第一节课。

方小苹特别珍惜这个机会,投入了所有的精力,二十分钟的课她修了又改,不厌其烦。

好几次老魏他们都说差不多行了,她自己又能挑出新的问题来。

她说:“不是说靠第一节课打开市场吗?那必须尽量弄完美一些,不能拖了大家的后腿。”

老魏笑:“要是其他人都有你这工作热情就好了!现在的人,尤其是年轻人,都浮躁,眼中只有钱,开口就问我一节课给多少钱。”

方小苹笑而不语,以前的她何尝不是这样不知天高地厚?摔了跤,跌到谷底才知道机会有多难得。

第一节课上线后反响很好,老魏请方小苹吃饭。

方小苹推不掉,就一起吃了顿海底捞。

老魏说话很有分寸,闲闲地和她聊了点家常,最后谈到给她录网课的报酬,那个数字吓了方小苹一大跳。

老魏看她吃惊的样子直摇头:“小方,出来做事不兴这么直白的,遇到个黑心的会杀你价的。”

方小苹一高兴说话就随意了些:“魏总不是这样的人!”

这话听上去有点撒娇的意思,老魏嘴角扬了起来,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璐璐和方小苹商量回家过年的事情,方小苹原本是坚决不回的,可随着年关越来越近,她的决心不断地动摇和溶解,加上她妈三天两头的电话轰炸,腊月二十八那天,她还是和璐璐一起踏上了回老家的火车。

北方的冬天萧索而冷峭,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煤烟的味道,小苹妈妈留了她一天就催她回自己的家。

小苹唯有苦笑,兜了一圈,还是回来了。

熟悉的建筑和草木从车窗一闪而过,离自己的小区越来越近,也离自己的孩子越来越近,方小苹感觉一颗心怦怦乱跳,好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样。

之前的矛盾,犹豫和抗拒统统不见了,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见到自己的孩子,立刻!马上!

马上要过年了,小区里的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不知道谁家在炸丸子。

小苹刚走两步就碰到了面熟的邻居,他停下脚步和她打招呼,热络地说:“最近挺忙吧,好久没碰到面了!”

仿佛她从未离开过一样。

方小苹心虚,胡乱地朝他点点头,飞快地往家走去,冲到门口却莫名胆怯了。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婆婆的指责和抱怨,吴政峰的怒骂,还是孩子们的惊恐和眼泪?

她手指微颤,简直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

正在踌躇,门突然开了,婆婆和她打了个照面,两人都僵住了。

不过一秒钟而已,下一秒婆婆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小苹啊,你可回来了。”

她回头大叫:“政峰,政峰,快看谁来了!苗苗,胖仔,你们的妈妈回来了!”

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房间里立刻传来了尖叫,苗苗像一个小炮弹一样,一下子扑到了方小苹的怀里,把她撞了个踉跄。

小苹紧紧地搂住她,在她头顶狠狠地亲了一口。

一抬头,胖仔正怯生生地站在旁边看她,不过半年,他已经觉得她陌生了。

小苹一阵心酸,喉咙像被棉花塞住了一样,她招招手,叫:“快来,妈的宝贝儿!”

胖仔听到熟悉的呼喊声,记忆突然开封,小声地叫了声:“妈妈?”小苹响亮地应了一声,他眼睛一亮,又大声叫了句:“妈妈!”小苹又应,他又叫,一声比一声响亮,一声比一声欢畅,小苹的热泪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婆婆站在在旁边,撩起围裙拭眼泪,吴政峰默不作声地把她的包拎了进去,回头看她们还杵在门口,粗声粗气地说:“苗苗,外面冷,快让你妈进屋吧!”

方小苹一手搂着一个孩子进屋了,她迫不及待就拿出自己给他们精心挑选的玩具,送苗苗的是芭比娃娃,胖仔的是奥特曼,一向是他们的最爱。

可他们只是拿在手上看一看,立刻又回来依偎在她的身边,抱着她的胳膊不肯放。

胖仔仿佛有点不敢相信,用胖胖的小手反复地摩挲着她的脸和耳朵,笑嘻嘻的。

他高了一点,也胖了一些,没妈妈的日子好像过得也不错。

婆婆笑眯眯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当妈的就是家里的半边天,你这一走啊,我们的天都塌了,小苹啊,你回来妈开心啊!”

说到后面声音有些哽咽了。

方小苹很意外,婆婆从没和她说过这样热乎乎的话。

她由衷地说:“这段时间辛苦您了!”

婆婆:“不辛苦,应该的,只是政峰,请假请太多,本来年底能转正处的……”

“妈,水开了,快下饺子吧!”吴政峰突然打断她。

方小苹抬头看了他一眼,俩人的视线一碰就各自移开了。

过了一会儿,吴政峰的爸爸买水果回来了,看到方小苹也惊喜交加,特意给她开了瓶红酒,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顿团圆饭。

吴政峰自始至终没怎么说话,只是在婆婆张罗着给小苹盛饺子的时突然来了一句:“她不吃香菇馅儿的。”

酒足饭饱,婆婆的话也稠密了起来:“小苹坐了这么久火车,早点歇着吧!孩子交给你我就回去了,这下好了,我终于能睡个安稳觉啰。”

很欣慰的样子。

之前种种,就这么揭了过去,好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方小苹慢慢放下筷子:“妈,我还得走,我就是回来看看孩子!”

话音刚落,大家的脸色立刻变了。

公公打了个哈哈:“快别说傻话了,夫妻哪有隔夜仇啊,政峰,你是个大男人,先给小苹赔个不是!”

吴政峰不说话,他明显瘦了一圈,眉头间多了很多细纹。

房间里的空气突然不流动了,简直令人窒息。

苗苗突然“哇”地哭出声:“妈妈,妈妈不要走!”

她满脸是泪,抽抽噎噎:“我以后一定听您的话,好好写作业,不挑食。”

胖仔也跟着哭,说:“妈妈,我以后再也不吃糖了!”

谁说孩子不记事,妈妈走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记得一清二楚。

小苹像吞了一整颗柠檬,心里又酸又涩,把他俩紧紧搂在怀里。

婆婆和公公对视了一下,悄悄地离开了。

方小苹给两个孩子洗了个热水澡,剪了指甲,擦了香喷喷的身体乳,娘仨窝在被窝里讲故事,讲着讲着胖仔就打起了哈欠,很快睡着了。

苗苗眼皮都睁不开了,却一直不肯睡,她忧心忡忡:“妈妈,我不会一睡醒就看不到你了吧?”

方小苹的心都要碎了,她一再保证,苗苗才慢慢睡着了。

她悄悄溜出卧室,轻轻关上门,去找她放在客厅里的包,冷不防传来一个声音:“你就陪他们住一晚上吧!”

是吴政峰,他不知道在昏暗的客厅里坐了多久,空气里有浓浓的烟味。

方小苹身体一僵,站在原地不说话,他们已经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吴政峰摁掉手上吸剩的烟头,起身:“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可以去我妈那里睡。”

他递给她一个文件袋:“这里面有我的工资卡,这两年咱家存的钱,还有房产证。”

他顿了顿:“你收着吧,这个家还是女人来管比较好。”

方小苹没有接,他放在她身边的鞋柜上,开门出去了。

大年初四的晚上,璐璐接到方小苹的电话,她期期艾艾:“璐璐,明天你先回吧,我这边有些情况……”

璐璐一愣:“那怎么行?现在火车票多不好买,误了就没了!再说老魏不是约了你初五吃饭,说有重要事情和你说吗?”

方小苹沉默了一下,说:“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其实有些事不挑明了更好,这样才能继续和他合作网课的事。”

璐璐心念一转,突然明白了:“你是不是不打算回去了?”

方小苹:“我想过了,网络时代了,录网课我在这里也能搞定,他应该不会拒绝,一时也找不到比我更合适的人了。”

璐璐:“他对你那点意思你不是不知道,其实他条件不错的……”

方小苹飞快地打断她:“璐璐,快别说胡话了,我和你姐夫还没离婚呢!”

璐璐语噎,心中涌起一股悲凉:“所以绕了一圈你又要回去了吗?姐,你是新时代女性,不要他招招手给点甜头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咱有点骨气,开始新生活不好吗?”

她越说越激动,言辞也跟着刻薄起来。

方小苹一点都没生气,她说:“璐璐,新生活就一定是好的吗?其实一样要冒险,而且是未知的风险,老魏?老魏也不过想找个贤妻良母替他养儿子罢了,他那么精明,跟了他后我的日子未必比现在好过。”

她平静得可怕,理智得可怕。

璐璐很无奈:“所以,你就这么原谅我姐夫了,他以前那样对你,你都忘了吗?”

小苹苦笑:“怎么会忘了呢?到现在我的心都还血肉模糊没结疤呢!”

璐璐提高了音量:“那你为什么不能再勇敢一点,离开他,姐,你值得更好的!”

这话像鞭子一样狠狠地抽打着方小苹的心,热辣辣地疼,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独自坐在火车上的璐璐收到了方小苹的信息:璐璐,姐知道你看不起我,痛快地死去和艰难地活着,我选择了后者,我们这些做了母亲的人,只要生活里有一颗盐,总会咂巴出滋味来的,祝我好运吧!

璐璐把这条信息看了好几遍,懵懵懂懂,似乎突然明白了点什么,却又不完全明白。

车窗外正在下雪,纷纷扬扬,扯絮搓棉,落在田野上,落在山峰上,落在一晃而过的小房子上,整个世界很快被洁白的雪花覆盖,变得白茫茫一片,再也看不出本来的面貌。

——全书完

已经读完最后一章啦!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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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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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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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数:
5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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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傍晚,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无聊地站在自家阳台上,习惯地注视着楼下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他最期望出现的场景,是车辆之间的磕磕碰碰,还有驾驶员之间唾沫四溅的对骂。他在家里摆弄的那些玩具车也会和周边物件碰撞,他也会因此骂人。可他总觉得自己骂人的语言过于单调和稚嫩,远不如马路上那些真车的玩主儿嘴里喷射出来的鲜活和成熟。他甚至希望马路上的碰撞更加猛烈些,对骂也更加热烈些,他将努力从中多学些有用的东西。

正在这时,一股风阴阴地刮来,刮落马路边好多法国梧桐的树叶。其中一片晃悠悠晃悠悠,居然晃到了小男孩的阳台边。正要伸手去拿,树叶中途一拐,又往外边晃过去了。小男孩索性放弃占有的打算,张开嘴巴往树叶上吹,使劲地吹,吹吹吹。

河东省政府车队的驾驶员小李正开着他的黑色奥迪A6往九莲山宾馆赶。两天前,省政府在九莲山度假村召开了全省财政金融工作会议。会议的主要议程已经结束,接下来还有考察活动,需要更多的车辆接送。听说这次会议自助餐不错、纪念品也很高档,小李为自己有机会在后期参与会议的服务工作而感到荣幸。伴随着车里优美的乐曲,他吹起了口哨。猛然间,他发现右侧的墙面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广告。广告上是一个穿着暴露的美女,裹着黑色网格丝袜的两条纤纤玉腿长长地伸到马路上,向行人展示着非凡的性感。血气方刚的小李终于没能挡住两条玉腿的诱惑,匆忙间看了一眼之后,又回过头来,边看边说:“啊哟,让我再看一眼!”

一个叫黑皮的年轻人请几个朋友喝酒,正穿过马路去对面的酒家。他在镇上打工多年,对路况非常熟悉。看到车流减少,眼明手快的他傲然穿过马路。就在这时,从附近阳台上缓缓飘落的一片硕大的法国梧桐树叶,不偏不倚,从他的脑门上滑落后,悠悠然栖息至鼻梁上,刚好遮住他的眼睛。

“他奶奶的!”黑皮用手去抓这片树叶,疏忽了旁边刚驶过来的车子。

被两条玉腿吸引住视线的小李,恰好将车子驶经这里。猛然发现前面有黑影,一个紧急煞车,迟了,黑皮的腰身还是被刮到了一下。

“他奶奶的!瞎了狗眼了你?”黑皮骂道:“你是怎么开的车?”

“你自己走路不长眼啊?”小李也不示弱,“你要找死另外找去,别害人!”

黑皮的小兄弟都围了过来,把车子拦到了马路边。

小李打开车门,就见这帮人一个个指手划脚地骂过来,骂得他狗血喷头。小李不愿受辱,时不时地回嘴骂几句。黑皮一向在小兄弟中间被称作老大,遇到这种场面不发发威,觉得很没面子。于是,他握紧拳头,猛然朝小李的脑门上砸去。岂知,小李是武警部队退伍的,曾经学过好几年的拳法。见黑皮有拳擂来,就将身子轻轻让到一边,顺势往他后背上还了一腿过去。黑皮倒下,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嘴啃泥。

这还了得!司机撞了人还敢打人!

黑皮的小兄弟们轮番上来进攻,小李一一招架过去,时间久了,也越来越觉得吃力。

正在这时,交警闻讯赶到。一见是省府车队的司机,也不想自找麻烦。于是,就将小李和黑皮等人全部带到了九莲山派出所。

派出所长亲自调停,看在省府车队的面子上,将双方各打五十大板,要求各自走人了事。黑皮不服,硬要小李赔医药费。可是,小李偏不答应。这时,派出所长又接到了上面的电话,要求尽快让小李开车去会议上接人。派出所长便让小李先走,自己接下来慢慢做黑皮的思想工作。岂料,黑皮等人拉着小李不放,有几个人早就堵在了黑色奥迪A6的前面,小李哪里还走得了!

接到电话求援后,黑皮的其他几个弟兄也都赶到了派出所,而且还召来了好多看热闹的群众。黑皮的小兄弟们在派出所门口大声宣传:“省府车队的司机撞伤了九莲镇的人,还出手打人,简直是太欺负人了!”“派出所不但不帮助九莲人,还说九莲人自己走路不小心,一分钱医药费也不给。你们大家伙说说看,现在的派出所还讲不讲理?现在的社会还有没有王法?”

围观的群众七嘴八舌,大家都说是省府车队和派出所不对。

有个戴眼镜的老头手里拿着一张报纸,正好看到一则省政府领导在九莲宾馆召开财政金融会议的新闻报道。于是便想当然地道:“报纸上说了,这次全省财政金融工作会议就在九莲宾馆召开,召集会议的就是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蒲承德。这个省府司机,肯定是去接蒲承德的!”

“常务副省长的司机把人撞伤不肯赔钱!”

“派出所包庇省长司机,官官相护!”

“蒲承德的司机蛮不讲理横行霸道!”

“…… ……”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家的议论也越来越难听。

黑皮与小李、派出所长等人在里面吵闹不休。

黑皮的小兄弟们在外面煽风点火,借机引燃公愤:“省长司机不把我们九莲人当人看,我们坚决不答应!”

群众中间有节奏地响起一片呼喊声:“不答应!不答应!我们坚决不答应!”

九莲镇的书记、镇长,九莲区的区委书记、区长纷纷赶到现场劝解,群众不但不散,反而越聚越多,声势越来越浩大。

河东省的首府金家庄市的市委书记、市长也匆匆赶到。市委书记潘兴隆拿着话筒和群众喊话:“请大家不要在这里围观,不要在这里围观!有什么事情,可以派代表和我们谈话,派代表和我们谈话!”

听到潘兴隆的声音,看热闹的群众开始兴奋起来了,毕竟,这张脸在电视里常常和大家见面。

可是,偏有得寸进尺的人,给脸不要脸,对着潘兴隆猛喊:“官太小了,滚回去!让省长出来讲话!”“让常务副省长蒲承德出来说话!他的司机欺负人,就该让他出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本是万家团聚、开始用晚餐的时间。可这些该死的九莲人,就爱小题大做,一门心思要把事情闹大。

潘兴隆一遍遍强调“撞人的不是省长司机,你们误会了”,可是,他的声音很快被震天动地的呼喊声淹没掉了:“不相信!不相信!鬼才相信!”“滚回去!滚回去!给我滚回去!”

蒲承德一时不接电话,无奈之中,潘兴隆拨通了蒲承德秘书江涞源的手机,把这里的情况向他作了介绍,要他尽快向蒲省长汇报,看他能不能到现场来一下。

江涞源不仅是蒲承德的秘书,他同时还是省政府综合二处的处长。处长职务已任命几个月,能够接替他并且让蒲承德满意的秘书人选还没有物色好,他现在的身份是处长兼秘书。此时,他正满面红光地坐在九莲宾馆的豪华餐厅里,和与会的领导干部们一起喝酒。

通常,他总是坐在蒲承德旁边的一桌用餐,而且神不守舍地关注着他老板的一举一动。这么多年来,凡坐在老板邻桌用餐,他几乎没有正儿八经坐直过身子,也没有真正敞开肚子慰劳过自己一回。今天,好不容易把会议的主要议程解决了。更重要的是,老板说有点私事,顾自跑到附近某处会朋友去了,而且连秘书、司机也不带。好不容易偷得这个闲,江涞源便端起省长秘书和省府处长的架势,与同桌的各位领导们拼起酒来。平常略显沉闷的他,现在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接到潘兴隆的电话,把他吓了一跳。真没想到,九莲山下的小镇上会出这样的事,闹出事端来的,还是省府车队的司机。那小李他也认识,车子也坐过好几回,往常看着挺乖巧的,这回怎么弄出这么大的事来了?

江涞源立即给老板打电话,可老板总是不接。江涞源耐着性子一遍遍打,好不容易拨通了,却听老板的口气很冲:“什么事呀?老给我打电话?安静一个晚上都不行?”

“不好了,老板,山下有人闹,闹事。”江涞源忽然有些结巴。

“什么事?”老板没好气地问。

“刚才潘兴隆打电话来报告,说省府司机小李在马路上刮伤了一个九莲人,九莲人闹到派出所,围观的群众很多。”

“这关我什么事呀?”老板冷冷地道。

“潘兴隆说,他们在那儿怎么劝都不行,想请你出面……”

“潘兴隆这头猪!”不等江涞源把话说完,老板就在电话里骂开了,“这种事情也要我亲自出马,根本就和我不沾边嘛!混账东西!”

江涞源还想再说什么,就听到“叭嗒”一声——老板竟然把手机关掉了。江涞源的耳边,传来一阵茫然的“呜呜”声。

同桌的领导过来拉江涞源继续入桌喝酒,可是,江涞源再也找不到省府处长的感觉了,他重新变得神不守舍,变得食不甘味。一会儿给潘兴隆打电话,一会儿给省府办主任打电话。接着,其他各路电话也纷纷打进来,越来越多,打得他坐在餐厅一角的沙发上应接不暇。后来,干脆提前撤离,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九莲山下传来的消息越来越糟。

有人在派出所门口点燃了鞭炮,围观群众一个个兴高采烈,有的还鼓掌欢呼。

有人掀翻了省府车队的那辆黑色奥迪A6,还把一串鞭炮塞了进去。在鞭炮声中,汽车被点燃了,围观者的欢呼声更猛了。

大批警察、武警赶到,堵在了派出所门口。

可是,和围观的群众相比,这些警察和武警的数量少得太可怜了。他们的到来不仅没能解决问题,反而进一步恶化了围观者的情绪,激化了双方的矛盾。

派出所门口的一辆警车,也被人推倒。很快,这辆警车也燃起了熊熊大火。

“别烧警车!别烧警车!”黑皮在派出所里大声喊。

可是,没人听他的话。看来,那些烧车的人并非他的小兄弟。——社会上那些一直就对政府和警察有情绪的人已经混进了围观的人群。他们不仅烧了省府的车和警车,而且还点燃了派出所旁边的一个旧仓库。仓库里的大火在夜风的吹袭下,越燃越烈,把附近的几处民房也刮燃了。

一伙歹徒趁机冲进附近的一个超市,抢劫贵重物品。

因为有一盒一千响的鞭炮在超市里炸响,超市里非常混乱。在这种局势下,好多顾客的良心被迅速染黑,也一起加入到了劫匪的队伍里。

这家超市的商品,几乎被洗劫一空!

江涞源不停地给老板打电话,可老板的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

问老板的司机康保,康保说他也不知道。整个晚上,老板都没要过他的车。

和省市的众多领导一样,江涞源也通宵未睡。

不同的是,省市领导忙于讨论九莲事件的处理方案,而江涞源则始终忙于一件事——给老板打电话。他知道不会有结果,但也寄希望于老板早点开机。他得在老板开机后的那一瞬间,第一个打进电话,告知他山下的紧急情况,还有省委主要领导的态度。

糟糕的是,江涞源的电话一直打到了第二天上午十点多。

和他同时打电话的,还有省委书记宋行唐、省长纳兰武安以及省政府的正副秘书长、办公室正副主任等。

总算老板对江涞源信任有加。他打开手机后第一个接进的,是江涞源的电话。

可惜的是,江涞源接通的时间太迟了,都怪老板开机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