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一句，仿佛冰冷的雨滴般从陆佳宜头顶落了下来。

陆佳宜心头一颤，别开脸，轻轻地说：“我们……又不是那种关系……”

她的态度终于激怒了蔡京。他眼中有千万种情绪在急速变幻，突然，他握住陆佳宜的肩膀，猛地将她压在了墙上！

陆佳宜吃痛，差点痛呼出声。

蔡京将她的双手狠狠地压制在墙上，凑近了她，低声吼了出来：“既然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你又有什么资格来管我？这么多年来，我对你痴心不改，天天梦着你能再回到我面前，而你呢？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消失了，你欠我的，又要怎么算？我们不是那种关系，那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陆佳宜看着近在咫尺的他，一下子吓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只敢盯着那双明亮的眼睛，一动也不敢动。

蔡京看着她眼里无法掩藏的慌张，不觉冷静下来。

明明决定不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内心，没想到一见到她，却还是失控了，蔡京觉得自己有些可悲。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看向陆佳宜。

他们离得这样近，近得几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蔡京松开了一只手，轻轻地抚上陆佳宜的脸颊，用近乎叹息的语气说：“你怎么会一点都没有变呢？”

这句话仿佛一根刺一样扎在了陆佳宜的脑海中，她打了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她用力推开蔡京，然后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蔡京看着她的反应，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颇为冷静地说：“我不管你是人还是妖，既然你惹到了我，就做好把一辈子赔进来的准备吧！”

“你……”听到这种蛮横的宣言，陆佳宜有些生气，但她却不自觉地解释了一下，“我不是妖，但是……”

陆佳宜低下了头。

蔡京看了她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不想追问了。关于陆佳宜的身世，他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最后，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五

蔡京没有追问自己的来历，这让陆佳宜有些意外。随即她便想到，如果蔡京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来历，而自己再次消失，他会不会一辈子等下去？

想到这里，陆佳宜不自觉地想到了他书房里的画像。

对于蔡京的态度，上一次，陆佳宜已经有点摇摆了。

但她知道他们是不可能的，所以及时地管住了自己的心。然而，她并不知道，蔡京对自己的感情，竟然深到了这个程度。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陆佳宜都不想让蔡京伤心。如果这件事能有一个两全之法的话……

然而，事实证明，陆佳宜根本就是想多了。

因为，她现在没办法离开宋朝。

陆佳宜被迫在蔡府住了下来。下人们对她很好，也许是奉了蔡京的命令，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而他本人的态度却有些疏离，他每天按部就班地上朝，回来后就忙着处理朝政上的事，还时不时地出门应酬。除了每天都会按时来问候一下陆佳宜的饮食和心情，其他事情，他根本就不管。

于是，陆佳宜开始翻动整个蔡府。

等她把这个府邸翻了个底朝天，那罐喜茶还是不见踪影。

陆佳宜坐不住了。

“喂，你到底把我的东西放到哪里去了？”一天清晨，陆佳宜气势汹汹地拦住了正要出门的蔡京。

蔡京看着她气呼呼的样子，轻轻地挑了挑眉，摊开双手，一本正经地道：“我说过，只要你愿意，你就是这个府上的女主人。你想找东西，尽管去找吧，没有人会拦你的。”说着，他走近一步，在陆佳宜的耳边低声说，“就算是我的房间，你也可以进去，哪怕拆了都行。”

说着，他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然后扬长而去。

陆佳宜站在原地，双手紧握成拳，几乎把肺都气炸了。

“啊——”

她风风火火地冲了回去，再次把蔡府翻了一遍。等她把府邸里里外外翻了不下十遍之后，她终于意识到，这一次，她玩不过蔡京了。

陆佳宜绝望地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咚咚咚。忽然，外面有人在敲窗。

“佳宜，你在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窗外传了进来。

陆佳宜欣喜地打开门，叫了一声：“小姐！”

虽然分别多日，她还是改不了口。

“嘘！”那人用食者堵住嘴唇，示意她安静，然后猫着腰走了过来。

没错，这个偷偷摸摸地来到陆佳宜房间的人，正是出嫁不久的李清照。陆佳宜实在没想到能再次看见她，一时又惊又喜。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惊讶地问。

李清照扭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在附近，这才拍了拍胸口，解释道：“我本以为你回老家了，但偶然听到下人说，我和明诚成亲当晚，有人看见你被蔡大人带走了。我让人打听了一下蔡府的情况，这才确定你真的在这儿。”

“那你今天是……”陆佳宜不明所以。

“我是来救你的。”李清照压低了声音，“你不是说想回家吗？”

“可是，你不怕……”陆佳宜指了指这里，心里有些震惊。李清照想救自己？难道她不怕得罪蔡京吗？

李清照摇了摇头，道：“欺负女子本就不是君子所为，哪怕他是个宰相！不说这么多了，明诚还在前厅跟他喝茶拖时间呢。佳宜，你想出去的话，就跟我来。”

陆佳宜看着李清照，仿佛在她身上得到了勇气。既然待在这里无济于事，不如出去算了。想到这里，她点了点头：“好！”

李清照的计谋很简单，让陆佳宜跟她带来的丫鬟换了下衣服，然后两人从侧门溜了出去。逃走的过程很顺利，但陆佳宜隐隐有些不放心。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蔡府的下人能认出自己。

直到她们回到赵府，也没见人追来，陆佳宜松了口气。她在心里暗骂自己，肯定是被蔡京吓坏了。

等了一会儿，赵明诚也回来了。

三人相见，自是一番叙旧。李清照让陆佳宜做回婢女，躲在赵府，等风头过来，就找个机会送她出城。

然而，想象中的风浪却没有来。

蔡府丢了人，蔡京却平静得很，整个府邸上上下下就跟平常一样。等了几天，李清照和赵明诚没等来蔡京的兴师问罪，也没见蔡京四处找人，不禁都疑惑了起来。

“这个家伙，一定是仗着手里有我的东西，所以一点都不着急，说不定，还等着我乖乖回去呢！”陆佳宜气呼呼地说。

“他拿了你的什么东西？”李清照问。

“就是你给我的喜茶啊！”陆佳宜揪心地说，“他在婚礼当晚就抢走了，我到现在也没找到。”

此言一出，李清照和赵明诚面面相觑。良久，李清照轻轻地说：“佳宜，我给你的是今年的贡茶龙凤团茶，因皇上知我几分虚名，特意在我出阁的时候赐下的。虽然难得，但也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东西，如果你喜欢，我可以再送一些给你。”

“不不不！”陆佳宜连忙摆手，着急地解释，“我不要别的了，只要那一罐。对我来说，只有那一罐，才有特别的意义。”

李清照皱起了眉头。按道理说，陆佳宜这么在意自己送的礼物，她应该很感动才对。可是，看到陆佳宜这么不顾一切地想找回那罐茶叶，她总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她并不知道的，陆佳宜想要的，不是那罐珍贵的贡茶，而是一个女儿家在新婚之夜最大的幸福和快乐。

陆佳宜坚持要那罐茶叶，李清照和赵明诚没有想到合适的解决办法，只能先将出逃计划暂时搁置下来。

而另一边，蔡京在经过了几天的沉寂之后，终于有了动作。

他一出手，就是风云变色。

这一天，陆佳宜待在赵府，忙下人们分拣新茶。赵明诚和李清照出去了很久，下朝的时候才回来。

李清照是一个人来的。

她几乎是跑到陆佳宜面前，脸色苍白如纸，眼中含着泪珠，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陆佳宜看见她的样子，意识到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佳宜，我父亲……”她的嘴唇抖了抖，竟然说不下去。

陆佳宜也慌了，她一把握住李清照的双手，追问道：“到底怎么了？李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我父亲……”李清照捂住嘴巴，泪水刷刷地流下，她哽咽着说，“今日朝上联合排挤元祐党人，我父亲受了连累，被陛下打回原籍……”

“什么……”陆佳宜感觉整个世界都开始旋转了。

大宋毁于党争，官场起伏无时无刻不让人心惊胆战。今日是元祐党人被排挤，那么，动手的人，便是新党一派。

蔡京，便是新党的领袖之一。

陆佳宜的嘴唇一下子失去了血色。

她看着泪流不止的李清照，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当年那个骄横无礼的纨绔少爷，已经变成了随意便可玩弄权术的权相，这么多年来，他的变化早就在陆佳宜的理解范围之外了。

陆佳宜的眼前浮现出了他冷静地看着自己的样子。她甚至觉得，他的每一个笑，都藏着无形的利刃！

好可怕……

陆佳宜好不容易在心里建立起来的防御工事完全坍塌，哆哆嗦嗦地说了半句话：“我……我……你放心……我会……”

正说着，赵明诚赶了过来。他一见两人的样子，便知道她们已经知道了。他一把抱起李清照，对陆佳宜道：“你别冲动，我先送她回房。”

陆佳宜看着赵明诚远去的背影，仿佛失去了浑身的力气一般，颓然地坐到了地上。

六

当夜，陆佳宜回到了蔡府。

下人们一点也没有表示出惊讶的样子，就好像出去买菜的女主人回家了，对蔡府来说，陆佳宜的离开根本就不能算一件大事。

不过，到底还是有人去通报了蔡京。

陆佳宜跟着前去通报的下人，直接走到了蔡京面前，用恳求的语气说：“放过他们。”

蔡京正在书房里临摹一幅山水画，仿佛没有听到陆佳宜的话似的，平静地从笔架上换了一支笔。

陆佳宜伸出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下一步动作。她看着蔡京的眼睛，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求你了，放过他们。”

蔡京终于正眼看她了，但他只报以一个淡淡的微笑。

“这是皇上的旨意，你求我有什么用？”

陆佳宜一怔，慢慢地放开了他的手。良久，她低下头去，轻声说：“从今往后，我哪儿都不去了。我发誓，一定乖乖地待在你身边。看在我的份上，你能不能帮帮李大人？”

蔡京看着手里的毛笔，从笔尖处拔了一根狼毫出来，一脸平静地说：“贪玩的鸟儿知道回巢了，这是好事。不过，皇上今天已经下了旨，李大人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陆佳宜彻底心凉了。她努力维持着正常的呼吸，然后转过身，迈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朝门外走去。

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压抑，蔡京抬起头，看着她落寞的背影。他也努力维持着正常的呼吸，好不容易才把刚刚涌上来的火气压下去。

他就这样看了她一会儿，看着她愧疚的样子，看着她无助的样子，看着她失去一切只能回来求助自己的样子。

这是他想得到的，只不过，到了这一刻，他还是忍不住会为她的伤心而伤心。

终于，蔡京想开口叫住她。

然而，陆佳宜却先开口了，出乎意料的，她的声音显得有些平静。

“我是一个时空旅行者。”

蔡京闻言，完全没有理解过来，反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陆佳宜转过身，努力用镇定的表情看着他，将秘密说了出来：“我是一个来自未来的人。我的时代和你的时代，相差了一千多年。这就是我为什么告诫你不要参与王安石变法的原因。我早就知道，他会失败；我早就知道，大宋会陷入党争；我早就知道，你……”

蔡京静静地看着她，眼中的情绪仿佛风云般急剧变化，最终归于平静。他将手中的笔放在了未画完的画上，因为刚沾染了墨，笔尖处晕开了一大片墨迹。

他看着陆佳宜，用颤抖的声音将她的话接了下去：“你早就知道，我也会出事，因为你在历史上，看到过我的结局……是不是？”

陆佳宜无奈地点点头。她不想再看他了，于是把头垂了下去。她根本不敢想象蔡京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但这个秘密，已经是陆佳宜所能想到的，最后的绝招了。

他们是不同时空的人，根本不可能在一起。他们的相遇，不过是错乱时空的一次错乱交集。

“你……因何来此？”果然，蔡京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冷，声音也越来越冷。

“我是茶圣陆羽的后人。”陆佳宜叹了一口气，“我在不同的时代穿梭，是为了收集世间的奇茶。如你所见，我每次出现，都和茶相关。因为我在来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在特定的时候，去接近特定的人。”

“那……我呢？”

“你……你是一个意外……”一谈到这个话题，陆佳宜下意识就想回避，“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会一直记得我，会不断遇到我，我……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目标的……”

蔡京看着她心虚的样子，方才的冷漠渐渐消退。

他绕过书桌，大步走到了陆佳宜的面前，低头看着她，认真地问：“你没有把我当成你的目标，但我却不停地和你遇见，这是不是说明，上天把我们安排在了一起？不然，如何解释今天的事情？”

陆佳宜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她没想到蔡京会这么说。

“你……”陆佳宜指着自己，诧异地问，“你不介意我的来历？”

“我为何要介意？”蔡京皱眉，随即一笑，“既然上天把你安排在了我身边，那么，我不管你从哪里来，从今往后，你就好好地在我身边就行了。”

陆佳宜瞪大了眼睛。

蔡京被她的大眼睛看得心意一动，趁陆佳宜不注意，突然伸手按住她的头，飞快地在她在唇上啄了一下，然后在她耳边低声道：“为了我，留下来。”

…………

得知陆佳宜的身份之后，蔡京考虑了很久，但最终没有将她拘禁起来。在蔡府，陆佳宜依然是自由自在的，没有任何人敢管她。只不过，陆佳宜立下了承诺，不再离开蔡京身边，果然是作茧自缚。

如今，陆佳宜觉得身上满满都是负能量。

事到如今，她只剩最后一个法宝——三足金蟾。三足金蟾，和陆羽的约定，都是陆佳宜没有告诉蔡京的秘密。因为，这是她的底线，是她用来保护自己的东西。

如果实在没有办法……

陆佳宜正苦恼地胡思乱想，忽然得知李格非要离开汴京城了。她赶紧去找蔡京，气喘吁吁地说：“我要出门，我要陪李家小姐送李大人一程！不管怎么说，我可是做了好几个月的李府丫鬟，你总不能让我对李府的人无动于衷吧？”

蔡京皱着眉头看了她很久，迟迟没有回答。

“你放心吧，我的茶还在你手里呢！”陆佳宜举手发誓，“我只是去见李姑娘，一定在晚饭前回来，这总可以吧？”

看着她诚恳的眼神，蔡京终于心软了，道：“好吧。”

得到应允后，陆佳宜开开心心地走了。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身影，蔡京却陷入了心神不宁中。

你可一定要回来……

陆佳宜独自一人出了门，好不容易赶上了李府的车队。李清照身边有赵明诚陪着，但脸色却憔悴了许多。见陆佳宜到来，她也没多少表情，似乎把一切事情都抛之身外了。

队伍慢悠悠地走到了一座木桥前，李清照夫妇下了车，来到李格非的面前。三人相对无言，只能以泪话别。陆佳宜低着头走到大家面前，满怀愧疚地说：“李大人，对不起，我……”

李格非捻了捻花白的胡须，道：“李某的遭遇不关任何人的事，朝廷派系争斗厉害，党同伐异，既然下了水，就别指望能全身而退。不论早晚，这一天总会到来的。”

“爹爹！”李清照扑进李格非的怀里，放声痛哭。

李格非轻轻地拍了拍女儿的肩，对赵明诚说：“好好照顾她。”

“小婿明白。”赵明诚施礼。

送行千里，终须一别。李格非让他们都止步，只带着两三仆从，一车行李，缓缓地走上了木桥。

李清照望着渐渐远去的父亲，心中悲伤渐浓，忍不住跟着队伍走了起来，陆佳宜和赵明诚忙追上去。

等李格非过了木桥，沿着回乡的大道越走越远，李清照终于停下了脚步。陆佳宜伸出手，轻轻地拉住她的衣角，李清照转过身来，跟着她慢慢往回走。

走到桥头的时候，李清照脚下没有踩稳，突然向河里滑落。陆佳宜原本牵着她的衣角，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不对劲，立即去拉她的手。

但这里是个滑坡，李清照没有立足点，滑落的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救回！陆佳宜想也没想，竟然跳下去抱住了李清照！两个人一起沿着滑坡滚了下去！

“清儿！”赵明诚吓得大喊。

幸好山坡不陡，在滚落河水之前，陆佳宜及时稳住了身体。这时赵明诚飞快地赶下来了，当即去查看两个人的伤势。

李清照吓得脸色发白，但她睁开了眼睛，看了赵明诚一眼。赵明诚悬起的心放下了大半，立刻伸手将她拉起来。

“佳宜！”李清照回头去拉陆佳宜。

陆佳宜没有去握她的手，而是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背，摸到了一片黏稠。这时，她终于感觉到了剧烈的痛楚。陆佳宜笑了笑，想对吓坏了的李清照说点什么，眼前却突然一黑，晕了过去。

七

像是做了一个绵长的梦，陆佳宜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头顶的鸳鸯绣帐，其次便看到了一张关切的脸。

蔡京坐在陆佳宜床前，眉头皱得像是要拧在一起了。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眼中透着深深的痛楚和担忧。

陆佳宜一动，他便知道了。

“佳宜！”蔡京俯下身，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你怎么样了？”

陆佳宜缓缓地扫过房间，只见李清照和赵明诚也在，他们都站在蔡京的身后，紧张地看着病床上的自己。

陆佳宜无力地笑笑，艰难地开口：“你……现在愿不愿意把东西还给我了？”

“你在说什么？”蔡京的心一紧。

“我快死了……”陆佳宜的眼皮垂了下去，眼神开始涣散，意识越来越模糊，“我告诉过你……我来自另一个世界……现在只有那杯喜茶能够救我……我没有骗你……它对我真的很重要……”

眼看陆佳宜就要睡过去了，蔡京用力握住了她的肩膀，低吼道：“陆佳宜，你醒醒！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听到没有？”

陆佳宜的眼皮动了动，却没有再次睁开的迹象。

蔡京霍然起身，双手紧握，突然，他扭头对赵明诚道：“看好她！”说罢，他大踏步走了出去。

等蔡京走后，李清照上前一步，去看深陷在被窝里的陆佳宜。只见有一只手从柔软的棉被中伸了出来，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李清照不懂这个手势的意思，但看这个情况，陆佳宜应该是无恙了。她摇了摇头，和赵明诚一起退了出去。

陆佳宜睁开了眼睛。她摸了摸身上被绷带裹了一层又一层的伤口，差点痛得叫出声来。

山坡上有一块坚硬的石头插进了她的腰，她从小到大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那种痛楚几乎让她瞬间就昏死过去。赵明诚抱着她去找马车，半路上她醒过来一次。她看着为自己担心不已的赵明诚和李清照，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一个能让她拿回喜茶的办法。

她说服了赵明诚和李清照，陪她演了一出戏。

她相信蔡京不忍心看着自己死掉，一定会用喜茶来救她的命……

蔡京玩权术，她玩人心。

现在，只要等着他把喜茶拿回来就行了。

陆佳宜一等就是三天。

她腰上的伤口已经慢慢愈合了，虽然还是得卧病休养，但总算能下床走动两步了。这天，她像活动一下双腿，挣扎着下了床。李清照扶着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怎么去了这么久？”陆佳宜有点着急。蔡京到底把茶叶放到哪里去了？居然要去这么长时间，看来，他真是防自己防得滴水不漏。

正说着，房间的门被人猛地推开了。

赵明诚走了进来，第一句话就是：“蔡大人受伤了！”

“什么？”陆佳宜大吃一惊。

“蔡大人把那罐茶叶放到了一个看守严密的地方，被金人发现了。金人以为那是关乎我大宋秘密的东西，就在那里设下了陷阱。”赵明诚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受伤垂死，他放心不下，亲自去拿，没想到却被金人盯上了……”

陆佳宜把拐杖一扔，几乎是冲到赵明诚面前，慌慌张张地问：“他现在在哪里？”

“他已经被侍从送回府里了……”

剩下的话陆佳宜没有再听了，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一行动就牵动了伤口，她不得不停下了脚步。李清照在后面喊她的名字，但陆佳宜一咬牙，冲出了赵府。

她忍着疼痛回到蔡府，下人们自然不敢拦她，直接让她进了蔡京的房间。

陆佳宜推开门，只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她从来没有见过蔡京如此虚弱的样子，如果不是还有一点微弱的呼吸，她几乎以为他死了。

陆佳宜来到床前，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蔡京的眼皮动了动，似乎察觉到是她回来了，微微地睁开了眼睛。

陆佳宜被那双眼睛看得心头一颤，眼前略过了许多他们相处时候的情景。

那个趁机占她便宜的小鬼头，那个跋涉千里来看她的年轻人，那个用尽手段都要将她留在身边的权相……

直到这一刻，陆佳宜才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样逃避，这个人，早就深深地印在她心里了。

她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不禁大喊道：“陆羽！陆羽！救命！你在哪里？快出来！帮我救救他！”

蔡京抬起手，想拭去陆佳宜眼角的泪水，却又无力地停在了半空中。良久，他用尽全身力气，只说了一句：“你没事了？”

陆佳宜点了点头，马上又摇了摇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落下。

蔡京看着她，似乎有些无奈，轻声安慰她：“别哭了，你看……”

他抬起另一只手，那只手里一直被他藏在被窝里，正紧紧地握着一个茶叶罐。

那是陆佳宜千方百计想要回来的喜茶。

陆佳宜见状，哭得更厉害了。

她有些语无伦次，哽咽着说：“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她没有去拿他手里的罐子，蔡京缓缓地把手放下。

他的目光移到陆佳宜的腰上，看见了那块从衣物里渗透出来的血渍，不禁又皱起了眉头。

蔡京抽出了自己的手，揽过陆佳宜的腰，似乎想将她抱在怀里。

“佳宜，你有没有一瞬间，想过要和我在一起？哪怕只有一瞬间……”

陆佳宜呆呆地看着他，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但身上的痛和心里的痛却是那样清晰。她的一意孤行，她的自以为是，让一个深爱着自己的人等了半生，最后还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想到这里，她只觉得自己执著的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她伸手抚摸着蔡京瘦削的脸庞，一边点头，一边颤抖着声音说：“就是这一瞬间……”

如果尽头是彼此生命的尽头，她愿意留在这个人身边度过。陆佳宜觉得，这就是爱了吧。只可惜，如果她能醒悟得早一些，或许，就会有更多快乐的回忆了。

蔡京笑了，他望着陆佳宜的眼睛，动了动嘴唇，吃力地说：“希望我死后……能够去到你的世界……在属于你的时间线上……遇到你……到时……我就不走了……”

说罢，他的眼睛缓缓地合上了。

“陆羽——”陆佳宜撕心裂肺地喊。

终于，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某种撕裂了，一个透明的身影出现在陆佳宜身后。

白发云纹，目光淡然，正是陆家的祖灵——茶圣陆羽。

陆佳宜抱着蔡京的身体，绝望地哀求道：“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

陆羽俯下身，看了一眼床上的人，道：“如果我救活了他，我们的约定便作废了。集齐七情茶后，你必须重新和我定下誓约，这一辈子，你和我的生命将永远牵扯在一起。我要你为我走遍世界，终生寻找奇茶。”

陆佳宜浑身一颤，愕然回头，看着半空中的陆羽。

腰身微微一紧，是蔡京下意识抱紧了她。他正陷在半梦半醒间，仿佛听到了这段对话，正拼命地摇头。

他那双失去血色的嘴唇翕动着，嗫嚅道：“不要……不要答应他……不要……”

陆佳宜痛苦地低下头，咬牙说了一个字：“好。”

“只要你救活他，我什么都答应你。”

她闭上了眼睛，任由泪水落下。

从前，她总是故事里的过客，看着别人的悲欢离合，会感动，也会伤心。这一次，轮到她自己来品尝人世间的感情，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痛。

如果可以，她希望从未遇到过蔡京，只跟彼此做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谁也不必为了谁深情。

如果可以，她愿意埋葬三足金蟾，永远待在大宋，在他身边做一个快乐的小女孩，谁也不必为了谁痛苦。

然而，人生于世，似乎总会辜负一些人。

陆佳宜接过蔡京手里的喜茶，离开了床畔。陆羽飘在空中，垂首闭目，双手合十，一道五光十色的流光在他掌中汇聚。

一股强劲的风不知从何处吹来，似乎将周遭所有的力量都推向了床上的那个人。霎时，陆羽手中的光芒大盛，他张开手掌，将那道光芒送进了蔡京的身体。

狂风渐息。

房间的门被大风吹开了，听到动静的下人们正往这边赶来。陆佳宜忙走到床边，去看蔡京的情况。

“你已经不属于这里了，走吧。”

还未等她走到那人身边，陆羽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陆佳宜身上的三足金蟾发出一道耀眼的白光，在这刺眼的光芒中，陆佳宜甚至来不及再看蔡京一眼，陆羽挥了挥宽大的袖子，将她卷进了一片黑暗中……

尾声

陆佳宜在医院躺了三个月。

她错过了期末考，错过了暑假，唯一得到的，就是父母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对于这一切，她很平静地接受了。

教训到最后，妈妈看出了女儿有些不同寻常，便带着爸爸离开了病房。

陆佳宜在医院里想了很多。

但人生或许本来就是无解的，任她怎么想，失去的已经无法再回来了。

重新和她定了誓约的祖灵陆羽，在集齐七情茶后就进入了天青茶碗内休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来，要她再次进行寻找奇茶的任务。

她后来也再次翻看了有关蔡京的史书，看到蔡京的生卒说明，知道他是活到七十九岁才去世，一生经历四次官场大起大落。

后来人对行事诡谲的他态度褒贬不一，有人说他“专权怙宠，蠹财害民”，也有人称赞他推行的居养院、安济坊和漏泽园制度是古代推行规模和力度最大的救济制度……

但那些史学家笔下的蔡京在陆佳宜看来是那样陌生……

在她的心里，蔡京只是那个一直执著追寻她这个异世过客踪影的人，他在少年，青年和壮年三次和她相逢，从此系情于她一生。

“佳宜，你有没有一瞬间，想过要和我在一起？哪怕只有一瞬间……”

重伤弥留时候的他的声音犹在耳边响起。

“我真的……想过的，可是……”

陆佳宜低下头去，眼角一抹晶莹在微微闪烁。

可是，我们之间的距离，隔得实在是太远了！

将近一千年的时光啊，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逝……

蔡京，如果你从没有遇见过我，是不是会更好？

一缕清风从窗外吹了进来，佳宜抬起头，藏了很久的那滴眼泪，终于安静滑落。

下半年开学的时候，陆佳宜回到了学校。

她安静地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慢慢地走在学校里。

可心听说了她受伤的事，特意过来安慰她。但说了没两句，可心发现陆佳宜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只好耸耸肩，和其他女生一道走了。

课间时分，陆佳宜走出了教室，静静地趴在栏杆上，看操场上的男生们踢球。

一阵风吹来，带来独属于少年人的青春气息。陆佳宜转头看去，只见蔡璟正捧着一本书，从图书馆的方向回来。

陆佳宜一下子就呆住了。

她怔怔地望着蔡璟的脸庞，似乎想在他的身上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少年斜挎着一个书包，正不紧不慢地走着，突然察觉到了一道炽热的目光，于是放下书本，顺着目光的来源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蔡璟失笑。他晃啊晃地来到了陆佳宜面前，扬起下巴，有些自恋地问：“你喜欢我？”

陆佳宜一怔，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收回了目光。

看到她局促的样子，蔡璟突然有了恶作剧的兴趣。他俯下身，故意凑近了陆佳宜的耳朵，用低沉的声音道：“陆佳宜，你有没有一瞬间，想过要和我在一起？”

瞬间，陆佳宜浑身僵硬。

蔡璟笑得越发灿烂了，心情大好，还顺手拍了拍陆佳宜的肩膀，然后越过她，走向了另一边。

陆佳宜错愕地回头。

就在这一瞬间，她想起了那个人在千年前说过的话。

“希望我死后……能够去到你的世界……在属于你的时间线上……遇到你……到时……我就不走了……”

陆佳宜的眼泪落了下来。她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想追上他。

——他会是你吗？

陆佳宜不知道。

只有喧嚣而过的风，将答案带去了更远的地方。

茶味TIPS（摘自百度百科）：

龙凤团茶：北宋的贡茶。在北宋初期的太平兴国三年（978），宋太宗遣使至建安北苑（今福建省建瓯市东峰镇），监督制造一种皇家专用的茶，因茶饼上印有龙凤形的纹饰，就叫“龙凤团茶”。皇帝用的龙凤茶，茶饼表面的花纹用纯金镂刻而成。随着饮茶方法的变化，龙凤团茶逐渐被散茶代替。

郑重声明：

本书故事并非历史还原写实题材，是基于历史人物和典故进行的、融合了奇幻元素的改编、再创作单元小说，一些人物和事件与确凿历史有所出入；部分资料援引自百科解释；故本书仅供读者休闲阅读之用，不可做严肃史实资料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