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大结局终篇之姐弟相认

书名:
浮沉传
作者:
凉子姑娘
本章字数:
12698
更新时间:
2023-06-28 09:53: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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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嫁

一个是燕朝首位女将军,一个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同样强势而又隐忍的两个人,要如何才能走近对方,将思慕变成婚嫁?? 她是被皇帝暗恋的女人。皇帝自幼就记住了她的名字,彼时两人还年幼,一个在深宫一个在边关。十多年后,他在战报上看见她的名字,霍时英三个字瞬间在他的眼前勾勒出一幅苍凉的画卷,大漠飞烟,骏马奔驰,金盔卫甲,立马横刀的英武女子,荒凉而充满生命的张力,残酷而柔情。他悄悄地给了她很多的机会,她的名字一次次地出现在战报上,一次次的功绩,鲜血淋漓,杀戮决断,他无数次幻想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后来他知道她的小字叫安生。安生?他如何能给她安生,她像雄鹰一样翱翔天际,天空是她的羁绊;他似巨龙深潜海底,皇宫是他的牢笼。
已完结,累计28万字 | 最近更新:第九章

第一章

书名:
将嫁
作者:
绕梁三日
本章字数:
12645

霍时英站在城门口,和她爹隔了两丈远,一身灰突突的短襟布衣,脚上的布鞋一只前面戳出一个洞来。

霍将军骑着高头大马,鲜衣铠甲,眯着眼睛看着她半晌:“卢龙寨守三日行吗?”

霍时英舔舔干裂的嘴唇,西北的日头烈,她也眯着眼看她爹,她爹霍真年轻的时候是个大纨绔,在西北边关混了二十年终于混成了一个老兵痞,他是她的上司,而且还是她爹。

霍时英垂下眼皮,用没露脚趾头的那只鞋踢了踢脚下的灰土:“羌人的大军只要开到这城底下,别说三天了,三个时辰都守不住。你就给我留了两千的兵,站城头上刚好填满,羌人这次来了二十万,他们就是叠着人梯一个个上来踩都能把我们踩死了。”霍时英这话说得闷突突的,一点都没有人家跑路她留下垫背的激愤,她蔫头耷脑闷闷的几句话,霍将军听着就有点不舒服了。

霍将军手里的马缰绳稍稍紧了一点,那匹马原地踏出几步,他手里的马鞭烦躁地一挥:“那就不打了?也不守了?你这能守三天,大军就能多撤出五百里去,出了甘宁道,到了凉州府,那才算有点胜算,你这里要是守不住羌人的大军破了卢龙寨,一出嘉定关,他们的骑兵一泻而下,占了甘宁道劫了粮道这仗还打什么打?”

霍时英仰着头,不紧不慢地说:“我七天前就给你送过信了,嘉定关有多少兵?七天还撤不完?你们从七天前开始撤这会儿至少应该到凉州府了。”末了她又疲惫地加了一句:“真不行!”

秋日干燥的西北风里,霍时英顶着一张灰扑扑的脸,额头和脸颊上灰尘和着汗水,汗被风吹干了,留下几道黑黑的痕迹,一把枯草一样的头发用根布条绑着,两人马上马下地互相看着。

霍将军从霍时英的脸一直看到她露着脚趾头的鞋,来回扫了她几遍,最终眼底一抹狠厉之色闪过,抬了抬马鞭指着她道:“守不住也要守,少一个时辰我亲手把你的头砍下来。”

将军留下这句话,扬起马蹄绝尘而去,身后跟着他的一群亲卫,一群彪悍的大马奔驰而去,扬起一阵灰尘呛了霍时英一鼻子灰。

霍将军的马队跑得没影了,霍时英像个遇上灾年的农民窝囊地蹲在自家的地头上一样,泄气地往城门口一蹲。

捡了根草棍,霍时英蹲在城门口的地上左一道右一道地画了起来,半盏茶的工夫,前面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她抬眼望去,她爹猩红的斗篷在风里一扬一扬地又飘了回来。

霍将军在霍时英的面前刹住马势,灰尘中父女俩马上马下地对望着。霍真四十多岁了,还是很英俊的一张脸,他没像现下流行的那样是个男人都蓄着一把美须,白净的一张脸,边关二十年的岁月也没破坏他脸上的美感。这个中年美男子定定地看了霍时英半晌最后忽然贱兮兮地笑着说:“时英,最后一仗了,打完了爹带你回家。”

霍将军说完看了她脚下杂乱无章的一堆涂鸦一眼,然后忽然就笑了,笑得有点狡猾,笑完了,又看了霍时英一眼,再次马蹄飞扬潇洒地跑了。

扬起一堆比刚才还要大的灰尘,霍时英裹在弥漫的尘土里,眼前闪过一堆堆雕梁画栋,金粉佳人,“家?”她两岁多时来到边关整整二十年就回去过一次,那年她十二岁,给她奶奶请安,在屋外面跪了三个时辰,那次还正赶上她一个姐姐出嫁,她和那个姐姐一句话没说对,又被她奶奶罚跪了半天,最后还是他爹得到消息,进屋踢翻了她奶奶房里的一个花瓶,她爹跟她奶奶干上了,这才放了她。

可那个家也真漂亮啊,那么大的宅院,一进套一进的院子,边角旮旯都摸不到灰,连仆人都干干净净,一个个整齐漂亮的,还有她二哥的手可真白啊,还有早上白定桥边早市的味道真好闻,雾蒙蒙的早上,空气里飘着阵阵水汽。霍时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马上一口灰吸进嘴里,狠狠地呛了她一口。

一边咳嗽着一边站起来拍拍屁股往回走,霍时英进了城门迎面和六条大汉碰上,是她爹的十八个亲卫中的六个,打头的还是她师傅,她迎上去问:“师傅您这不跟将军走,在这干吗呐?”

牵着马站在最前面的汉子,抱拳行了一礼,半张脸埋在胡子里,那剩下的半张也瘫着,瓮声瓮气地说:“禀都尉,将军让我们留下来做你的护卫。”

霍时英走上前拍拍汉子手里牵的马:“我爹还行,‘飞龙’都舍得给我留下了,这是让我逃跑的时候用呐。”

“将军说了,卢龙寨守不住三天哪怕少一个时辰就把飞龙砍了,再绑了你去见他。”汉子瓮声瓮气地接着说。

霍时英摸着马头的手僵在半空,她张着嘴看着汉子,想说什么,没说出来,最后把手拐了个弯朝着他们挥了挥:“行了行了,那你们就到军营里自己找个地方窝着去吧,等羌人一破城你们就砍了飞龙,绑了我跑吧。”

霍时英说完懒得再搭理他们自己往城里走去,走出十几步后面一阵滚雷一样的铿锵之声跟着就来了:“将军还说了,此乃国难,卢龙寨一役至关生死,拜托都尉了!”

霍时英往前走不了了,一回身笔直射向那几个人的目光锋利如刀,可人家那几位也没搭理她牵着马扭身走了,估计真是到军营里找个地方窝着去了。

霍时英知道她这个师傅脑子有点憨,可这憨蠢到这个地步也实在让人生气,这种事是能站在城门口吼的吗?这乱了军心是个多大的事。

霍时英气得直哆嗦,看着边上巡逻的两队兵走过来了,最后还是窝囊地甩甩袖子走了。

卢龙寨原来是个小边城,位于鹿麂山脉西北面,夹在脊山和关云山的中间,它的身后五十里就是嘉定关,由此入关走一百里沿山而行的官道就是一马平川的甘宁道,甘宁道过去就是凉州府,凉州府自古就是军事重地。

四五十年前的时候卢龙寨还是个半军事管理的边贸小城,随着近二十多年来羌人逐渐强盛,边关战火不断,边贸全部断掉,这里的居民也全部被朝廷迁移到了关内。

霍时英在卢龙寨占了一个原来居民留下的小院做了她的都尉府,黄土泥巴垒成的院墙半人高,三间半的瓦房,院里两口大水缸,一棵大枣树,据说这还是原来城里最大的地主的房子,霍时英在这里住了七年。

往常霍时英回来,离着院门还有两丈远月娘就能听着她的脚步声开门出来迎她,可今天她都走到院门口了,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家里两个小厮加上月娘三个大活人,按理说怎么都该有点人声,霍时英耳朵好,到了院门口就知道这屋里没人了。

等她推开院门进了屋,当时就给气笑了,这屋里跟遭贼了似的,这贼还太不厚道了,什么都没了。她几个屋转悠了一圈,发现凡是原来摆在外面的东西一件没留。堂屋里八仙桌上有套粗瓷茶具,往常她回来,什么时候都有壶热茶给她备着,现在,没了,桌椅板凳还留着,估计这东西是大件搬起来费劲,那贼才没动。她屋里睡了三年的那套寝具,连被子带枕头,都没了,给她留了一张空床板,衣柜里有她几件常服,不用看了,柜门就那么敞着,什么也没有了。

霍时英进了厨房,估摸着这贼连她那破衣服旧被子都不嫌弃,家里的厨房估计也得被扫荡了,果然揭开米缸一看,除了缸底一点米灰啥也没有,她抱着一线希望揭开灶上的锅盖,锅冷灰灭,行,剩饭都没给她留一口。这整个一个坚壁清野啊。

霍时英从厨房出来,从院子里的水缸里舀了两瓢冷水喝了,回了堂屋,摊在一张太师椅上,屋里扫了一圈,发现原来堂屋供着一尊观音的佛龛也没了。

霍时英觉得月娘挺好笑,她不记得月娘是啥时候信的佛,这观音像摆在这屋里反正有年头了,平时也没看她吃斋念佛的,这好几年了,那佛龛里香炉的香灰都没填满过,这佛她信的三心二意的,可跑路的时候还不忘把这带上,真有意思。

外头的日头还是很烈,霍时英估摸着这个时候应该是未时了,她估算着她跟她爹在城门口遇着的时候应该是午时,她爹说卢龙寨要守三天,也就是卢龙寨的城楼上在大后天的午时以前都还必须插着大燕的战旗。她在心里估算着羌人的行军速度,然后从卢龙寨的军备、士兵、到脊山和关云山山头上的每棵树都在心里捋了一遍。

霍时英住的这个地方原来是这个卢龙寨的富人区,一家一户的都有个小院盖着瓦房,这里的居民迁走以后,便宜了卢龙寨的一干边军小将领,什长都能在这占一间房。这会儿日头还没偏西,这些人都在军营里。外头静得只剩下偶尔一两声土狗打架的叫唤声,霍时英想着想着就有点要迷糊着了。

院子的大门有年头了,每次一开门门轴就跟着“吱拗”着叫唤出老长一声。进来的脚步声,轻手轻脚、虚虚弱弱地透着胆怯。

半天门口犹犹豫豫地露出一个身子,青衣小帽的装扮,生嫩的一张小白脸,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小孩正在变声,粗哑的嗓音配着一张怯怯的小脸有点怪异:“都、都尉,您回来了。”

霍时英撑着下巴往小孩脚上看,小孩脚上一双千层底布鞋崭新崭新的,连鞋帮都是雪白雪白的还没来得及沾上灰,霍时英心里很不舒服地问小孩:“月娘什么时候走的?”

小孩子不敢上跟前去,站在门口回道:“大将军今天巳时来接走的。”

霍时英挺无奈地扭头往窗户外面看。月娘原来是他爹的通房丫头,霍时英的祖上和燕朝开国的皇帝是亲兄弟,她家是世袭的王亲贵族,燕朝开国一百三十多年,霍家出过五个大将军,历代镇守西北边陲,一向以家风严谨,作风强悍而立足于大燕的朝堂,但霍家到了霍时英她爹霍真这一代出了一个另类。霍真在年轻的时候是十足的纨绔子弟,二十多岁的年纪就娶了十一房姨太太,当年霍时英的爷爷霍老王爷回家省亲,气得大刑伺候了他一顿,说这都是养于妇人之手留下的祸害,然后用鞭子抽着霍真来了边关。

霍真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就带上了只有两岁半的霍时英,霍真当时其实有两个嫡子,谁也没琢磨出来他为啥会带着死了娘只有两岁半而且还是女娃的霍时英去了边关。

她爹前脚到西北来了,月娘一个姑娘家千里迢迢地后脚偷着跟来了,据说那时候自己刚断奶没多久,当年她爹没把月娘赶走反而留她照顾自己,这一留就留了二十年,生生从一朵娇兰熬成了不值钱的芭蕉叶,还是跟她爹没名没分的。月娘今年得有三十七八了吧,见着她爹还找不着北呐,估计看着她爹亲自来接她都乐糊涂了,家里的东西能收的都收拾跑了,早把她出去半个月回来吃的穿的都没有的茬给忘了,霍时英一直觉得她爹在对这女人方面其实挺不是东西的。

霍时英起身拍拍身上的灰问小孩:“小六,军营里还有我的衣服吗?”

小孩赶紧着回:“有有,您半个月前一走,月娘就收回来给您洗干净了,前天我刚取回去。”

“行,那咱就回营里吧。”霍时英往外走,小六在后面跟着出了院门。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军营里溜达着走,霍时英走得不快,小六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霍时英也不管他。

小六正经的身份应该是霍时英的亲兵,平时在军营里伺候她笔墨,日常起居的,可霍时英的亲兵得有讲头,她是个女的,找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做亲兵,关系太近孤男寡女的说出去不好听,找个女的近身伺候她,那女人又不能进兵营,所以霍时英的亲兵一直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十三四岁跟着她,两年以后一长开立马调离。但是十三四岁的又能识文断字的娃娃兵不好找,所以霍时英的亲兵都是霍真从京城本家调来的家养奴才,小六上个月才来,他一来,霍时英又去草原做了半个月的探子,两人相处了没几天,他还没摸准霍时英的性子,很怕她。

到了军营霍时英换上她的军服,总算把脚上的那只烂布鞋换了下来,这时候不是饭点,军营厨房里的灶头都熄火了,小六勉强给她找来了一张油饼。

霍时英出关半个月在草原上来回奔波了一千六百里,一路上都是啃干粮,小六给她的饼被他放在火炉上烤了一下,虽然看着黑乎乎的,可咬在嘴里挺香,还冒着热气,霍时英挺知足。

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把留守的校尉找来问了问城里的情况,然后又溜达着去了军库,守库房的伍长告诉她,嘉定关昨天给送过来十万支长箭,五百张硬弓,刀枪长矛若干,还有一百桶的桐油。

霍时英在库房里看了看,里面全部被填满了,补给充足心里稍稍有了一点谱。

从军库里出来,拐了个弯上了城墙,城墙上士兵十步一岗。霍时英上去的时候正好赶上一部分士兵换岗,城头上风沙大,士兵们站了半天岗一个个都是灰头土脸的,霍时英一路走过去,“都尉,都尉”的叫了一片,霍时英僵硬着一张脸,挨个点头走了过去。

卢龙寨的城墙依着山势而建,呈一个凹字型,两个侧翼夹着一片笔直的主城墙,侧翼和主城的夹角处是个死角,横着看过去,一般看不见那里站的士兵,这个位置一般老兵油子们最喜欢,因为只要没有遇见巡视的长官,随便你窝在城墙后面干点什么。

霍时英走到城墙拐角处,站在死角的地方先干咳了一声,然后脚下又停了停这才走了出去。

两个墙角的夹角处,一个士兵抱着长枪蜷缩在那里,霍时英来之前他应该是在睡觉,听见霍时英的咳嗽声刚抬起头,眼神还呆滞着,等看清是霍时英,这人没说话之前忽然就大大地笑了起来,他一笑额头眼角就挤出一堆褶子,本来很刚毅的一张脸,马上就看出猥琐来了。

“呦!奇葩,你回来啦。”那士兵笑嘻嘻地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 往城墙一靠。

霍时英走过去,往他身边一站,也是后背懒懒散散地往城墙上一贴,两人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姿势站在一起:“秦爷,昨晚上干吗去了?我这一路过来动静可不小,这都不醒,睡得可够沉的。”

那汉子搓了搓脸,又挠挠头,扭脸比较烦躁地说:“我说奇葩,你个女娃问这些让我怎么跟你说啊?”

霍时英笑笑:“发饷了?入关去了?”

叫秦爷的汉子嘻嘻地笑,没说话。卢龙寨是军事要塞,一切民生这里基本没有,但它身后五十里的嘉定关却是一个很大的边城,那里酒楼妓院很多,卢龙寨这边的兵发了饷银就到那边去造一通,这已经是惯例了,霍时英心下了然也从来不过问。

秦爷问霍时英:“你找我有事啊?”

霍时英忽然站直了转身面对着外面,城墙之外一轮红日挂在巍峨的关隘上,申时了。

霍时英半天没说话,秦爷也转过身和她并排站着,扭脸看见她一脸的凝重。

“是有事。”过了很久霍时英才说。

秦爷收起脸上嬉皮的神态,口气也正经起来:“你要是不方便在这说,等我换了岗去找你。”

霍时英转过身,秦爷看着她,担心得脸上的褶子又都皱起来了,她拍拍城墙说:“你一会晚饭别在营里吃了,直接过来,我和你聊聊。”

“行,我一会儿就过去,你先下去吧,这风大。”

“嗯。”霍时英应着走了。

“时英,回去睡一觉。”

霍时英脚下顿了顿,背朝着秦爷摇摇手:“你也别睡了,刚才我看了今天是冯峥巡查。”

回去的路上,城头的士兵腰背笔直,面朝关外,背靠祖国,面孔庄严而肃穆,这是一支经历百战煎熬出来的精锐军队,整个西北边军里能和关外狼虎一样的蛮族军队一战的士兵基本都是出自卢龙寨。

临下城头之前霍时英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关外,红日镶嵌上了一层金边,两山之间的关隘不知巍峨地矗立了几百年,西北干燥的秋风里夹杂着苍凉气味。她再转头望向秦爷的位置,凸起的城墙挡在那里,已经看不见他了。

霍时英一直觉得只要是个人就要有点毛病,就像月娘一见着她爹就腿软,就像她每次大战之前一定要跟秦爷聊一聊才能心定。

秦爷这人从正常角度上来说不是个好兵,他这种兵每个军队里还都有,这种兵都有很长的军龄,甚至做过很多种兵种,非常熟悉军队的编制制度,善于钻空子,上层将官不好管理,却在低级士兵中有不小的威望,而且这种兵都有一个不求上进的通病,好酒,好女人,所有的军饷基本都贡献在了这两方面。可就是只有这种兵才会在面对羌人铁骑的正面冲击时不会腿软,不会逃跑,他们见得多了,打得多了,神经早就被磨得麻木了,他们知道怎么拼命,也知道怎么打仗。

霍时英和秦爷认识有十年了,是秦爷教会了她在军队里怎么立足,怎么活下去。

当年霍时英十二岁守城门,一个门洞里两队兵,十二个人,没人愿意理她,因为谁都知道她是将军的女儿,军队里忌讳有女人,可她出身高贵又不能明着欺负她,所以所有人就都孤立她,当时只有秦爷敢欺负她,秦爷当年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老兵油子一个,偷懒耍滑,喝酒打架,抢她的吃的骗她的军饷,很坏很贱的一个人。

当年燕朝的军队积弱,各个关口全依靠着坚固的城池打防守战,从前羌人在嘉定关周边的村落抢掠,燕朝巡逻的军队碰见了,望风十里就开始逃。可就是这个很坏很贱的一个人,却在几次巡逻的遭遇战中,拉着霍时英装死,带着她逃跑,几度救她于生死之间,也是他带着霍时英跟人打群架,偷喝酒,跟小兵耍钱赌博,让军队里的下层士兵都习惯了有这么个女人的存在,也不当她是个女人,也是这个人告诉霍时英打仗的时候冲得狠的是死得快的,想博出功名先要知道怎么活下来。

霍时英跟秦爷认识了十年,秦爷从当年的秦哥变成了秦爷,还是老兵油子一个,霍时英和他的关系亦师亦友,每逢大战霍时英都要跟他聊聊心才能定下来。

霍时英回营房,小睡了一觉,掌灯的时候小六把她叫了起来,洗漱完小六刚把晚饭摆上桌,秦爷踩着点跟着通报的小兵就进来了。

军营里没什么精致的吃食,一大盆油焖羊蝎子,一盘白馍,秦爷进屋就自己奔着饭桌去了,小六很知趣地悄悄带上门出去了。

霍时英洗干净手,收拾停当坐下来的时候,脸盆大的一盆羊蝎子已经下去了小半角,秦爷吃得满嘴油,抽空抬头看了一眼霍时英,又低下头跟狗抢食一样使劲往嘴里扒拉。

当兵的吃饭都一个毛病,用最少的时间吃下最多的东西,咀嚼功能有时候对他们来说是多余的。霍时英做了多年的小兵,知道下层士兵的伙房里是怎么回事,她没跟秦爷抢,自己干啃着白膜,看着秦爷吃。

秦爷吃饱了,起身跑到霍时英的公案上倒了一大杯茶水,一口灌下,站那撑着腰满足地打了一个大大的饱嗝,然后端着杯茶水慢悠悠地走回来,往那一坐跟个大爷一样。

霍时英就着盆底的一点肉汤沾着馒头吃,抬头瞥了他一眼问:“秦爷,想过以后要是不打仗了,有朝一日你解甲归田了,干什么吗?”

秦爷嘻嘻一笑:“那感情好,这要是不打仗了啊,朝廷有规定,服役二十年以上的老兵退伍以后有二十两的抚恤银,脱了军籍回乡还能分几亩地,到时候我有钱有地盖上两间瓦房,娶上个媳妇,再给我生个儿子,这辈子我也就知足了。”

霍时英被他逗笑了,奚落他:“就你这样的,有姑娘愿意嫁给你吗?”

秦爷脸皮厚得一点也不觉得丢人:“这你就不懂了吧,小姑娘娶不到,那寡妇我还娶不到一个嘛?”

霍时英被他的厚脸皮逗得哈哈大笑起来:“是是是,你能娶个寡妇,寡妇。”

霍时英笑着笑着,脸上忽然就风云忽转,她定定地看着秦爷道:“秦爷帮我去把凛河上的水坝挖了吧。”

秦爷愣了一下,然后从椅子上跳下来,紧了紧腰带说:“行啊,什么时候?”

霍时英吃完手里的馒头,站起来悠闲地拍了拍手里的馒头渣说:“羌人的大批人马正集结着往卢龙寨这边过来,今夜子时之前,他们的前锋会到达脊山和关云山的关隘处,你要看准时机掘堤,伤他们的人不是最主要的,关键是要把路堵上。”

秦爷想了想很为难:“脊山和关云山关隘宽有二十丈,入秋以来卢龙寨就没有下过雨,山上的泥土干,吸水,要引起山体塌方滑坡不好办,把水坝挖了冲掉他们一两千人马没问题,但是要把路堵上,不好办,估计水过了能留下些碎石,稀泥,马不好走,但他们清理一下还是能过来的。”

霍时英点点头:“我知道,堵路是堵不住他们的,就是关隘全部封死了他们翻山也一样能过来,只要在关隘那里留他们到明天的卯时就可以了。”

“那可以。”秦爷什么也不问,向霍时英一摊手:“令牌拿来吧,我不能一个人去挖吧?”

霍时英笑着把腰间的令牌摘下来,放到他手里:“什么也不问?”

秦爷直摇头:“我知道,军机,问了你也不会告诉我的,不过有一点我倒是真想问问,你是不是三年前就知道有今天啊,凛河离着卢龙寨可是隔着一个山头呐,三年前你说怕卢龙寨缺水,带着人在上游修了水坝,可卢龙寨从来不缺水啊,城里自己就有水井。”

霍时英长吁出一口气,回身望着身后悬挂着的地图说:“打仗哪里有那么多投机取巧的,很多时候打仗就是看哪方准备得更充足,卢龙寨这个地势,敌军来犯没有开阔的地势迎击,只能占城死守,能用的能想到的都要因地制宜地用上,修水坝我前面两任边军都提出过,但那时候朝廷的注意力放在了西疆,这边的边军军饷都发不出来,哪来的钱修水坝。再说这种修了就是为了将来拆掉的工事,谁给你钱修啊。”

霍时英说完回身推了推秦爷:“行了,你赶紧去吧,到你营里点一百人马,卫放要是问,你别告诉他,让他来找我。”

“行。”秦爷把霍时英的令牌揣进衣服里,走到门口忽然又回转身:“奇葩,你刚才说以后要是不打仗了,是不是以后真能有不打仗的一天?”

霍时英望着他但笑不语,秦爷一拍门框道:“奇葩,我信你,我们都信你。”

霍时英玩笑着抬手向秦爷扣了一礼:“时英承蒙各位军爷多年不弃,多谢了。”

秦爷也嬉笑着抬手扣了扣:“不谢,不谢。我们可都想看着你成大燕朝的第一个女将军呐,奇葩这名可不能白叫了这么多年。”

“奇葩”总算把秦爷打发走了,霍时英嘴里嚼着这两个字摇头直笑。

军旅生活清苦,将官一般都会容忍士兵在背后搞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奇葩这个外号是秦爷给霍时英取的。大燕朝宗制甚严,女子不能考科举不能入朝为官,虽然朝廷还是会有一些微末小吏的职位留给女子,比如监狱中看管女犯的牢头,各王府还有大内那些世袭的御厨,还有一些医官,但能有小吏职位的女子已经是凤毛麟角了,至今女子能在小吏上熬出头的,燕朝开国一百三十多年以来就只有大内的一个四品女医官。

霍时英是个女人,虽然只是一个边城守卫从五品的都尉,但已经是前无古人了,奇葩这名号她也担得起。

秦爷走了,霍时英马上打发小六去召集人手来开会,卢龙寨常驻守军有两千,还有一个编外的骑兵营三千人,骑兵营每三个月跟嘉定关换防一次,霍时英平时有训练权,战时没有调遣权。

来开会的是常驻两千守军的最高将官,一个算是霍时英的副手,守御冯峥,两个校尉卢齐和卫放。

霍时英办公的地方有一张长桌,霍时英趁着他们没来之前,坐在主位上喝茶,等他们,霍时英带了卢齐和卫放两年,这俩人反而来晚了,最先进屋的是冯峥。

冯峥是个文弱青年的样子,身材高高瘦瘦的,脸上的皮肤常年呈现一种只有世代贵族才能养出来的青白之色,不像个边关的武将,比较像深宅豪门里的贵族公子。这人也确实出身豪门,家里是淮东豪族,父亲在朝中任同知枢密院士,官拜正二品。

冯峥这人,他家原来是从小请着西席,灌输的都是四书五经,按着文人路子培养的。可这孩子到了十七八岁的青春期,忽然就叛逆了,有一天幡然醒悟,要弃文从军了,冯峥家这一支子息单薄,只有冯峥这么一个独子,家里闹翻了天,最后老子没折腾过儿子,冯老爷子实在无法,拉着老脸求到了霍真这里。

原来冯峥一直在嘉定关霍真身边做着文职,但文人都有个毛病,好清高,这人律人律己都严,身边将官和他来往得少,下层士官他毫不通情,惩办起来不知道个迂回,结果就落了个下面的人都恨他,上面的人都不喜欢他,人缘差到了极点。

上个月冯峥写血书呈请霍元帅让他到第一线去打仗,动静闹得老大,霍真碍于冯家的面子也着实拿着他头疼,最后干脆把他踢到霍时英这里来了。

冯峥进门来,隔着老远先朝着霍时英行了一礼:“霍都尉。”

说起来冯峥的官阶比霍时英还高着半级,霍时英立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回了半礼:“冯守御客气,这边请。”

冯峥严肃着一张青白的面孔,走动间仿佛带着一股寒气,在霍时英的右首坐下,中间还隔着一张椅子。

小六看准时机赶紧给冯峥上了茶,两人都动作一致地闷头喝茶,一时无语。

霍时英一杯茶喝完,卢齐和卫放也来了,这两人进来气氛要轻松很多,也没那么客套的行礼,和霍时英打了声招呼就坐了下来,两人坐在霍时英的左手边,挨着她的位置,一个首脑团开会,从坐的位置上就看得出,谁亲厚谁疏离很有学问。

卢齐和卫放都很年轻,一个二十,一个二十三,卫放壮一些,蓄起了短须,卢齐偏瘦,皮肤黝黑。两人坐下谁也没跟冯峥说话,气氛有点冷。

霍时英等着小六挨个给他们上了茶,带上门出去了才干咳一声后道:“要打大仗了啊!”

三个人明显在她话音落地以后,腰杆挺了挺,霍时英很满意。

霍时英端着茶碗喝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地接着道:“嗯,这个羌人的乌达部落出了一个人才,原来他们二十多个部落都是自己打自己,没粮过冬了就入关来抢一通,去年乌达部那边出了一个叫赣冬的首领,这家伙用半年的时间在羌人各部落进行游说,一个月前羌人的王庭忽然集结了大批人马,七天前他们已经祭天开拔,往卢龙寨这边来了。”

看起来应该最沉得住气的冯峥先皱眉问道:“来了多少人?”

“估算着能有二十多万吧,精锐尽出,他们这是举倾国之力,谋图整个中原。”霍时英说着把茶碗往桌上一放,抬眼挨着扫了他们一遍。

三人都沉默了一会,最后卢齐先问:“嘉定关那边对咱们这有什么打算?”

“将军有令‘卢龙寨坚守三日,差半刻提头去见’。”

“援兵呐?”

“没有。”

卫放嗤笑:“二十万对两千,嗤!他们不用打,上来踩都踩死我们了。我看见城里的三千骑兵营今天可都全换防回嘉定关了。”

霍时英斜靠着椅背说:“不是换防,是撤走了。整个大燕朝能和羌人一战的骑兵就在嘉定关和卢龙寨,大将军不到最后是不会用上他们的。”

三个人都同时皱眉,一边的冯峥忽然猛得起身往挂在霍时英身后墙上的地图冲去,还没等他冲到跟前,霍时英也跟着站起身,朝着他道:“行了,别看地图了,都上城楼去,看着实物比对着地图强。”

霍时英带着卢齐和卫放出了屋,冯峥在他们身后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缓了片刻最后也跟了上去。

卢龙寨的主城墙有五丈余厚,分内外两层,第一道防线攻破了依然有第二道防御阵线可以利用,两道城墙之间建有一个城楼,用做战时将领督战之用的,四人上了城楼,周围站岗的士兵被屏退在两丈之外。

城楼里,四人面朝着关外,黝黑的夜色里,关隘处的脊山和关云山如蛰伏的巨兽,山峦处吹过来的风带着冷意,霍时英身旁的三人都面带凝重。

回身间,霍时英的眼神挨个扫了他们一遍道:“羌人的前锋,最晚今夜子时就会到达关隘处,都说说吧,咱们这仗怎么打?”

霍时英的眼神落到卢齐身上,卢齐指着右手边的关云山道:“此战不在怎么打,而是怎么守,其实守也不是关键,关键是怎么拖延时间,关云山旁的凛河如果掘了堤,可冲毁他们一部分的前锋,在关隘处形成大量的泥沙淤积,能拖延他们的行军速度。但这次他们来的人数二十余万,前锋至少会有两万人,清理出通道大概三五个时辰就足以了。”

霍时英点头:“嗯,我已经让人去掘堤了。”说完她把询问的眼神转向卫放。

卫放接着道:“关键是没人,卢龙寨易守难攻,和嘉定关本应是遥相呼应,但没有援兵,要守足三日,难!”

霍时英抬手指指卫放笑骂道:“卫放属你最奸猾,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官腔打得倒不错。”

卫放一下子脸涨得通红,霍时英没再管他,转身望向一边的冯峥问道:“冯守御,可有办法?”

冯峥有一张常年苍白的脸,整个人瘦得眼眶深凹,他沉默着,眼睛里亮着两簇诡异的光亮望着城墙外矗立的关隘,霍时英看着他耐心地等待着,冯峥抬起手指向远方,话音里压抑着兴奋:“烧掉它,烧掉这两座山。”

霍时英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冯峥指着前方继续道:“羌人这次大军来袭,势必早有准备,他们多次攻打过卢龙寨,知道这里易守难攻,身后还有嘉定关支援,小股攻坚势必难以拿下,定会驻扎下来徐徐图之,卢龙寨前方没有宽阔的地势可供大军安营扎寨,他们只能驻扎在山上。现在是秋天,山上天干物燥,大火一起烧上两天绝无问题,火势可以烧掉他们的前锋部队,又阻拦了他们后面的大军,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守三天应无问题。”

冯峥一番话说完,卢齐和卫放相对露出惊容,霍时英却慢慢踱到冯峥的身前,冯峥是个瘦竹竿的身材,他很高,霍时英也是不矮的个子,却需微抬着头看他。说话之前她先低头沉吟了一下,抬头时脸上带上了一种本来不想说却又实在忍不住要说的神情,她说:“冯守御,虽然人家都说你是书生入军营来错了地方,你也总是做出一副清高冰冷的姿态来掩盖你的在乎,但是我觉得其实你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将才。”

霍时英说完,冯峥脸上一贯阴郁的面具有种松动之兆,望着霍时英面上露出惊异之色。在他们身后的卢齐和卫放却齐齐看着地面嘴角抽了抽,霍时英平时御下宽厚,严惩的少,鼓励居多,这是她惯用的手段,卢齐和卫放跟了她两年,这种手段早就见她玩过多次了。

“你们俩还好意思笑吗?”霍时英豁然回身望向两人,语调里压抑着怒火。

“人吃的虽都是五谷杂粮,但生长的环境决定了一个人的秉性,是人都有个毛病,可我们是生活在一个战壕里的同袍,你们不相互包容扶持,倒学会了排挤、冷漠,我卢龙寨是这么一个阵营吗?我平时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霍时英的音调不高,声音不重,卢齐和卫放却听得胆战心惊,两人不自觉地就往一起凑到了一堆,眼神一致往地上看,头都不敢抬。

霍时英训完他们没再多言,留了点时间给那两个人反思,转而声音一肃道:“卢齐,卫放听令。”

“卫放,点兵五十,着羌人军服,各带一桶桐油,今夜子时之前埋伏在两山上,明日听战鼓号令点火,记住,去的每个人手间系红绳,明日城门将被封死,你们回来红绳就是你们的标识,到时会有吊篮接你们上来。

“卢齐传令伙房,把所有的存粮全部做成干粮,明日早饭时分发到每个士兵手中,传令全军,所有将士明日起,军服里面穿常服,另命你带营中士兵在城门修筑工事,明日卯时之前务必将城门封死。

卢齐卫放各立身行礼,领命而去。

等两人都走远了,冯峥慢慢踱到霍时英身后道:“霍都尉御下果真好手段,原先我因你是女子而心存轻视之心,在下惭愧。”冯峥说着还对霍时英躬身行了一礼。

霍时英回身虚还了一礼说:“冯守御这样说,时英真的是要羞愧了,我从小生长在军营,多为耳闻目染,前辈们怎么做,我跟着学罢了,御人之术实在不敢当。”

其实霍时英倒真的没有耍什么手段,她这人从小就在底层士兵中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她吃过苦,又因家世也接受过当时那个年代的高等教育,她见识过下层士兵的生存方式,也知道军中中层将官的人情世故。

在霍时英看来冯峥身上那点毛病真的不算什么,不过因为自己的秉性人际交往方面出现了问题,他本质其实没有什么问题,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样的人生性更耿直一些。所以她对卢齐、卫放排挤冯峥确实是有些生气的。

冯峥轻轻一笑转而说道:“在下有一事相求,霍都尉。”

“冯守御请讲。”

“我想带人烧山之事,可否由我去。”

冯峥话音落地,霍时英眉头深锁在了一起,她望向冯峥良久无语,冯峥并不与她对视,望着脚下,等着她答复。

霍时英转身走到楼门前望着远处站岗的士兵道:“冯峥,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压着事情,以前我只是觉得你是郁郁不得志之感,却没想到原来你是想要寻死。”

冯峥低头轻笑:“霍都尉何出此言,冯峥不过是想给自己挣个军功罢了。”

霍时英头也不回背朝着他道:“明日烧山,火势一起,势必就阻断了羌人前锋的退路,到时候,他们回不去,只有朝着卢龙寨冲杀出一条活路,我军为了拦截会采取不计目标的箭阵压制,卫放他们去的五十个人回不来几个,冯守御你以为你的身手,能回得来吗?这点考量,我知道你应该计算得很明白。”

冯峥在后面低头不语,霍时英指着城头上的士兵接着道:“我没读过什么书,也不会劝慰人,可我知道,我们作为一个将官在他们面前没有资格因为自己的不如意而轻言生死。他们这些人,包括十二万凉州所有的边军普通士兵,他们背乡千里来当兵,绝大多数人目不识丁,朝中无人,能够出人头地的只有凤毛麟角,他们绝大部分人一生只能做一个士兵,他们要么战死埋骨边关,能回乡除非边关安定,皇上大赦天下,或者身体残疾,又或者服役满二十年,他们可以领二十两的抚恤银回乡。二十年,二十两纹银,这就是他们的人生。”

“我们对他们有责任,虽以我们一己之力担起的有限,但我们必须要做。”

冯峥一直沉默不语,始终低头望着脚下,霍时英回头看他一眼,走到城楼正中的战鼓下,手指在鼓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状似不经意地说:“冯守御,卢龙寨明天有雨,最晚明日入夜会下下来,卢龙寨到最后依然会是死战。”

冯峥终于震惊地抬头,一脸的不可置信:“不可能,你怎么就知道了?”

霍时英背手踱到面向着城墙的窗下,伸头望望天空说:“农民种一辈子庄稼,也能弄清楚寒暑秋分,知道谷雨之后立夏之前插秧,寒露前后要收割,差不得时辰,这就跟天气有关,而打仗首要一条就是天时,所谓的天时里面包括天气等诸多原因,嘉定关,卢龙寨,前后五十里,我在这里过了二十年,刚会走路我爹就拎着我跟他上了战场,在一个地方住久了,经历得多了,我闻着空气里的味道就知道了,嘉定关入秋以来就没下过雨,是时候了,这场秋雨憋得时间长了,小不了。”

冯峥站在原地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霍时英,霍时英却背着手,一派轻松走出城楼给他留下一句话:“冯守御你不是想立军功吗?后天守城就由你督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