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旁边的一棵枝繁叶茂的槐树下，一个十岁左右、面目清秀的女孩，眯着眼睛，背倚着大槐树。

她慢慢张开晶亮的眸子，抬起头望了一眼天上的太阳。此刻，阳光正好，不冷不热，一丝微风拂过她的发丝，还有她右边空荡荡的裤腿。她扭过头，看了一眼右手边放着的一根磨得光滑的泛着光泽的拐杖，眉间有着与她年龄不相称的一抹忧郁。

突然，操场上传来吵嚷声，一个男孩的身影猴子一般从一个女孩身边窜了出来，紧接着，操场上空盘旋着女孩委屈的哭声。

这个罗猴子，又在欺负女生！女孩微微蹙眉，她用脚趾头去想都知道是谁在惹祸，这个世界还真是奇怪，仿佛没有几个这样专门以欺负女生为乐的男生，就不完整一样。

黎可欣懒洋洋地站起身，拄着拐杖，晃着空荡荡的右裤腿，迎着罗猴子走了过去。 罗猴子在疾驰中眼看着就要撞到黎可欣的身上。

他的脸上浮起一丝坏笑，不但没有刹住脚步，反而暗暗加快步伐，哈哈，马上就能看到黎可欣单腿倒地的惨相啦。

可惜，黎可欣早就明了他心里的这点小九九，轻轻侧了一下身子，就让罗猴子与自己擦肩而过。她轻盈地扭转身子，抬起拐杖，朝着罗猴子的腿窝轻轻一点，“噗通”一声，罗猴子一下子跪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女孩居高临下，低头戏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罗猴子。罗猴子翻着白眼，揉着膝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身边跑过来解恨欢呼的女同学，罗猴子脸色青紫，指着女孩愤愤地说：“你！”女孩平静地与他对视：“怎样？”

“瘸子！”罗猴子还是忍不住吐出了这句犯了她大忌的话，女孩清秀的眉毛瞬间挑起，她抬起手，拐杖又一次落在罗猴子的身上。

“啊！好疼！”罗猴子怯怯地看着女孩手里的武器，无论如何不敢造次，悻悻地从女孩们的包围圈里逃了出来。女孩也不追赶，由着他远去。她知道，今天这两下罗猴子应该会老实两天了。

“黎可欣，好棒！黎可欣，好棒！”身边的女孩子都看着女孩，嘴里欢呼着，把她围在中间。

操场的一角，一双紧盯着黎可欣的明眸，闪烁着喜悦的光：“就是她！”她的手指在渐渐远去的黎可欣身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

“可是，可是这孩子是旱鸭子，从来没有下过水啊！”吴校长惊愕的眼神，让说话的那个女人有些不爽，她不耐烦地解释道：“没有基础不怕，可以学嘛！这个女孩子不错，身材比例适当，反应灵敏，我看是个游泳的好苗子。”

山村的夜色很静。

白月光仿佛给窗外的一草一木笼上了一层白色的糖霜，就连空气中都带着缕缕甜香。

黎家的大门被敲响了，惊起阵阵犬吠，更让沉浸在带甜香的空气中发呆的黎可欣蓦然有了一种心跳不稳的感觉。

当黎明拉开大门，看到吴校长和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女人出现在他家门口的时候，不自觉地轻蹙了一下眉头，问道：“吴校长，这么晚了，有事吗？”

还没等吴校长开口，房心爱就笑吟吟地站在黎明的面前：“老哥，我们呀，是报喜的喜鹊，来给您报喜啦！”

黎明左顾右盼，没有发现什么喜事的迹象，疑惑的眼神转向房心爱。房心爱一点都不拘束，自来熟地迈进黎家，坐在桌子前。

吴校长苦笑着摇摇头，脚跟脚走进屋里，房心爱是他多年的老同学，这么多年，这自来熟的毛病一点儿都没变。黎明紧紧跟随着房心爱和吴校长身后，眼神中的疑虑越发浓厚。

田玉英听到有人进屋，掀起门帘走了出来，看着丈夫一脸懵懂的样子，她也有些莫名其妙。

房心爱一把抓住田玉英的手，熟络地说：“嫂子好！我来给您报喜啦！”不待田玉英张口，房心爱接着说：“老哥、嫂子，市残疾人游泳队招募队员，咱家黎可欣条件优秀，被选中了！”

什么？！黎明与田玉英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黎明的头顿时摇成了拨浪鼓：“不行，不行，我家可欣是旱鸭子，哪里能去游泳队？！”

田玉英附和地点点头，自从可欣5岁那年坐三舅的拖拉机翻车后，右腿就被截肢，那种生不如死的疼痛，让一家人度过了无数的不眠之夜。孩子经历了多少痛苦，多少自卑，只有他们一家三口知道。

黎明和田玉英早都想好了，女儿虽然身体有缺陷，他们绝对不能让她心理有缺陷，纵然使出浑身解数，也要让她开心、快乐的生活。

如今，几年过去了，可欣如他们夫妻所愿，交往了自己的朋友，也能坦然面对异样的眼光，不但胆大而且爱打抱不平，更是一个开朗活泼的女孩。

女儿小小年纪已经经历良多疾苦，他们可不希望她再去做什么游泳运动员，只要能平安快乐的过一辈子，就是女儿最大的福气。

房心爱仿佛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局，不慌不忙地朝着黎可欣紧闭的屋门大声说道：“老哥、大嫂，要不然我们听听可欣的想法？”

黎明张开的嘴巴还没有吐出半个字节，“吱紐”一声，房门开了，罩着一件雪白色的睡裙，黎可欣单腿站在门口，一双乌黑的眼珠安静地看着屋里的人。

黎可欣扫视了一眼与自己从没见过面却熟稔仿佛多年好友的房心爱，又把目光转向了父母。黎明只是扫了女儿一眼，他的心就陡然一紧。

他皱着眉头，从裤兜里掏出一支香烟，微微有些抖的右手，哆嗦了几下，还是把那支烟塞进了嘴巴里。

打火机的响声在安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房心爱再次将欣赏的眼光投向黎可欣：好苗子，绝对是个好苗子！

黎明的脸被笼罩在氤氲的烟雾之中，眼角的些许鱼尾纹牵扯出内心的疼爱。他看定女儿，黎可欣迎上父亲的眼神，镇定地开口了：“爸，妈，我，我想试试！”

黎明的手一抖，尚有温度的烟灰落在他的手上，也许是很烫吧，他的嘴里轻轻喊着：“哟！好烫！”眼角瞬间溢出点点晶莹的泪光。

房心爱拉着吴校长走出黎家大门的时候，唇边挂着一缕志满意得的笑意：“可欣，三天之后我来接你。”

院子里一只萤火虫携带一点点亮光，飞来飞去，阶下的油菜花即便是在夜里，也在努力绽放。

闷热的天，就算是夜晚坐在当院，也让人静悄悄地出了一身汗。黎可欣看了看父亲，又瞅了瞅母亲，默默地拿起扇子，给父亲摇摇，给母亲扇扇。

黎可欣不由得想起才入学的时候，父亲和母亲守在她的左右，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扇子，摇着微风，笑着看她工整地在作业本上写字。

黎明又点燃一支烟，烟头在黑暗中一明一灭，仿佛另外一只萤火虫。田玉英的一声叹息悠长、哀婉，夜色中看不清她的脸色，只是听得出来，这声叹息里有太多的内容。

“爸！妈！”黎可欣拉拉父母的袖子，撒娇地叫了父母一声，十一岁的孩子哪里懂得她选的这条路背后有多少未知的困难与艰辛？

“我的乖宝儿，当运动员可是苦着呢，你现在后悔，我还来得及追上吴校长。”黎明虽然没有明确表示反对，却显山露水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就是，就是，你爸说得对。好闺女，咱就在家呆着，才不去什么游泳队呢！”田玉英一把揽过女儿，一边说一边抱女儿的脸蛋心疼地瞅着。

黎可欣双手环住妈妈的腰，把头靠在妈妈的怀里，她仰起脸，看到妈妈抬起右手，悄悄地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

“爸，妈，我知道你们打心眼里心疼我。可是，我，我不想当个残废，我想当个有用的人！”黎可欣眸子里的泪光让黎明和田玉英心疼极了，田玉英伸手慢慢拭去她眼角的泪痕。

“这样吧，房教练不是说了吗？三天之后，你也不要太着急，还有时间，再想想啊，再想想。”黎明说完这句话，抬腿进屋了。

黎可欣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睡，今天这个消息，对她来说，仿佛是暗夜里的一点微光，从小到大，别人的理想天马行空，任由想象，可是黎可欣却什么都不敢想，因为理想对她来说，就是那条永远离开身体的右腿。

不行！就算再苦再累，我也要去试试，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能跟理想沾边的一件事情了！想到这里，黎可欣翻身下床，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清晨的曙光将袅袅炊烟漂染成绯红的颜色，黎明一眼就看见可欣放在床上的行李，他咧了咧嘴，扭身走出家门。

当看见黎明手里拿着一个粉红色崭新的行李箱时，黎可欣猛地扑进黎明的怀里，紧紧抱着父亲的腰，泪水濡湿了黎明的衣裳。

走吧，走吧！黎明拍着女儿的后背，心里针扎似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