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万物复苏的季节，海拔两千多米的木兰林场上，鹿霜仍然裹着毛衣羽绒服，外面还套了件耐脏的军绿色工作服。

帽子下一双好看的眉眼紧皱在一起，让原本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姑娘，身上平添了些许戾气。

“怎么会越来越严重？我不是上周开会的时候就说过用药吗？不用担心库存量，我会再想办法的，等路一通，我就下山采购！”

说话之间，几只土黄色的大虫子就从树上掉下来，鹿霜的胳膊和肩膀上都留下了印记，让她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是鹿霜经营木兰林场的第七年，不是没有遇到过大面积的虫灾，但蔓延速度如此之快的，还是第一次。

病虫害防治队队长姚松明抬了抬眼镜，对着笔记本上的数据，语气凝重：“霜姐，一周的时间，原本受灾的十几棵树，已经发展到六十多亩了……

往常我们的杀虫手段已经全部都用过了，不仅没有得到遏制，反而在药物的多重作用下，产生了抗药性和变异。”

鹿霜的心脏紧了紧，抬头望了望这些挺拔翠绿的松树，远远地看起来，没什么异常，但走近一看，会发现松叶上密密麻麻地站着枯黄色的蠕虫，振翅之间，就从一棵树，扩展到周边其他的树，不停地蚕食着松针、树干。

鹿霜不再踌躇，拔腿往山下走，身后跟着林场各个部门的负责人。

一群中年男人，全都神色认真地听着面前这个清瘦背影的指挥，一边走一边做着笔记。

“姚松明，马上把已经感染的部分架起隔离线，日常养护和其他健康的林木分隔开来，避免交叉感染。”

“邹医生，尽快取样，抓紧时间研究克制这些虫子的方法。”

“赵焱，你带安保队的人，把下山的路通了。”

走得太过急促，没注意到脚下一块碎石，鹿霜崴了下脚，身体向右侧偏倒。

赵焱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语气关切：“小心！”

鹿霜点了点头，收回了胳膊。

赵焱是典型的西北人长相，超过一米九的个头，长相周正，棱角分明，在常年的户外作业下，皮肤是显眼的古铜色。

这样一个看起来气势十足的男人，在鹿霜面前，却总是弯着眼睛，轻声细语地开口。

“我看天气预报，这两天山上可能还有雪，现在要通路吗？”

“恩，今年天热得晚，我们不能再等了，林场里的药物储存已经不多，我们必须得赶紧想办法收拾住这些虫子！”鹿霜的语气不容置喙，“另外，我也还想去趟京城……”

“去京城干什么？”赵焱下意识地问。

“下周有个防风治沙论坛，王锋教授会参加，这次虫灾来势汹汹，我总感觉没那么容易能解决，还是去请教一下专业人士比较好！”

“那我陪你一起去！现在下山路上都是积雪，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鹿霜尴尬地瞪了他一眼：“赵焱，现在是在工作！”

她瞥了眼后面，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笑着。

“姚松明和我一起去就行，到时候有很多专业的问题。而且最近是危险季节，你得坐镇林场，守好防火这条底线！”

见鹿霜已经有了安排，赵焱也不敢再开口，讪讪地点了点头，一群人下山去了。

……

临出发去京城的前一天晚上，林场宿舍里，赵焱忙前忙后地收拾着东西。

“京城应该没咱们这儿冷吧，厚的薄的外套我都给你装一件哈，鞋子你带几双？”

鹿霜沉浸于手里刚拿到的报告，果不其然，十来天的时间内，林场内已经出现了三种不同种类的松毛虫。

它们各有各的生活习性，却都具有着相同的侵略性。

赵焱见她没答话，也没再打扰她，静静地坐到她旁边。

鹿霜原本秀气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赵焱忍不住扒拉了一下她的额头。

“别发愁了，王教授可是业内大拿，一定会有办法的。”

鹿霜下意识往后挪了一下头，拢了拢衣服：“我知道了，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我自己收拾。”

赵焱犹豫了片刻，没说什么。

他和鹿霜订婚已经半年了，但每到夜晚单独相处的时候，她总是有些抗拒。

赵焱不愿勉强她，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再多等个一年半载的，也不算什么。

鹿霜站起身送他出门，看了看他宽厚的背影，想说什么，又咽了咽口水。

赵焱转过身来，看到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霜霜，抱一下总是可以的吧。”

鹿霜耳朵跳了一下，还是伸出手环住他的腰，未婚夫妻之间，拥抱实在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赵焱的怀抱和他本人一样，安全感十足。

他一只手就能将鹿霜抱个满怀，另一只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安心去吧，林场一切有我，不会出事的。”

鹿霜在他胸口“闷哼”一声，点了点头。

木兰林场位于蒙省东北部的高原之上，平均海拔一千五百多米，每年的平均气温都在零下，拥有着无比漫长的冬季。

九月，城市里的枫叶才刚刚泛黄的时候，林场就会迎来每年的第一场雪，一直持续到第二年的五月，冰雪才会逐渐消融，流露出一点点暖意。

在这之前的冬春两季，都是森林火灾的高发季节。

往年来说，鹿霜是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林场的，但今年的虫灾发展势头太过迅猛，她不敢耽搁。

还好有赵焱，可以让她稍微放下心来……

下山的路上，鹿霜双手紧握着方向盘，一点不敢分心地小心着路上的积雪，生怕一个打滑，她和姚松明就翻在这荒无人烟的山路之上。

出了蒙省境内，她想着应该可以放松些了，却没想到，原本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的太阳，顷刻之间就被覆盖了。

鹿霜眼见着远处的天空上，出现出一道道黄色的沙雾，直奔着她们而来。

她立马停车靠边，语调有些变形：“快关窗户！沙尘暴来了！”

十几秒后，黑压压的黄色迷雾迎头而来，纵然是在门窗紧闭的车内，鹿霜还是感觉到呛人的土腥味。

姚松明猛烈地咳嗽了两声，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掏出口罩递给鹿霜。

两个人又在原地等了几分钟，目光才逐渐清明起来，太阳崭露头角，前方的能见度虽然不高，但勉强还能行走。

鹿霜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打火，降低车速慢慢地往前走着。

原本四个多小时的路程，她从早开到晚。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浑身腰酸背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