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书名:
爱情的开关
作者:
匪我思存
本章字数:
6801
更新时间:
2023-06-02 16:56:47

第二天他们两个人出门很小心,小光都没有跟着,周衍照穿了件卫衣,又是牛仔裤波板鞋,打扮得跟学生似的。周小萌倒把刘海梳下来了,厚厚的一层遮掉额头,又化了一脸的大浓妆。周衍照看她寸许长的假睫毛都觉得好笑,说:“非主流?”

周小萌有些着恼似的,说:“你才非主流!你们全家非主流!”

周衍照也不恼,反倒笑了:“我全家不就是你全家吗?”

外面的街市就像往常一样热闹,因为要开国际展览,所以街上的人和车都比平常多。大量警力去了展览馆附近,地铁等人流集中的地方也加强了安保。他们两个在公交站等车去郊区。是这个城市最好的季节,空气里有着秋的醇厚与香气,路旁的水果摊上还在卖凉茶,各种各样鲜亮的水果摆得整整齐齐。周小萌买了一杯甘蔗汁,插上两根吸管,两个人站在街头喝完,亲亲热热,真的好似一对小情侣。周衍照想起少年时放学,总能看到周小萌嘴馋吃零食,后来他总记得给她带一份肠粉,现在那家小店早就已经关张了吧?如果将来有机会,真应该去找一找。

公交车上人多,周小萌靠窗站着,周衍照就站在她身边,刹车的时候总会有很多人挤过来,他的胳膊搂着她的肩,替她将人潮挡住。周小萌的头发很香,他忍了好久才趁人不注意吻了一吻她的发顶。大约是痒,她抬头瞥了他一眼。

换了三趟公交才到殡仪馆附近,商店里卖花圈与金锭,周小萌掏钱买了一束白菊花。周衍照一直觉得她会哭,但大约是叶思容卧病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久到周小萌已经被动地接受了现实,进入殡仪馆之后,她神色肃穆,眼圈发红,但是一直没有哭。

叶思容的遗体在六号厅里,旁边的五号厅在开追悼会,有不少人。他们装作是来吊唁的亲友,混在人堆里站了一会儿。周衍照仔细地观察,觉得没什么异样,于是轻轻地拉了拉周小萌的衣角。

周小萌跟着他进了六号厅,六号是个小厅,里面没有开灯,光线很暗,也只有一具冷冻棺搁在那里,孤零零的。周小萌刚刚把白菊花都放在了五号厅,只留了一枝,拢在袖子里悄悄带过来。她抽出那枝花搁在棺盖上,就手理一理花瓣,微润的凉,冷冻棺里的叶思容就像在病床上一样,安静地,没有声息地,隔着玻璃罩,沉睡着。

周小萌趴在棺盖上,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从很小的时候她朦胧就知道,爸爸不在了,死了,死了就是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后来再有周彬礼,虽然待她很好,但心里总觉得那到底是不一样的。这世上离她最近最亲密的亲人仍旧是妈妈,叶思容出事的时候她号啕大哭,到现在周衍照的身上还留着当时她抓出来的伤痕,她当时就像只小豹子一样,扑过去就咬,咬得他拉都拉不开她。只是几年过去,伤疤淡去,痛苦却丝毫没有减退。她哭得将额头抵在棺盖上,全身都在发抖。

人在最痛苦的时候,其实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的。周衍照听到她手机在振动,可是她伏在棺上,一动不动,只是任由眼泪狂奔。

他弯腰想要安慰她两句,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合适。只是他刚刚一俯身,突然听到周小萌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他简直是从她的唇形里分辨出她说的是:“快走!”

他怔了一下,几乎是电光石火的瞬间,突然明白过来。他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走!”

周小萌很顺从地被他拉起来,但是太迟了,他们还没有冲到门口,五号厅和六号厅之间的墙突然爆裂,那是专业的工具爆破才会达到的效果,冒着浓烟的催泪弹滚进来,瞬间让人觉得呼吸困难。周衍照反应很快,一脚踹开旁边的窗子,拉着周小萌越窗而出。周小萌被呛得咳不停,子弹“嗖嗖”地从身边掠过,火力太猛,几乎织成一张无形的弹网,他们被重新逼回了屋子里。周小萌被熏得什么都看不见,但听到周衍照开枪还击。他身上总是带着武器,这么多年来谨小慎微,到底最后派上了用场。周衍照拉起她的衣领捂住她的嘴鼻,周小萌觉得窒息,可是又没有办法,紧接着觉得身上一冷,不知道被推进什么里。气味很冷很干,刺眼的浓烟也没有了,她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竟然被推进了棺材里。棺材外四处都是浓烟,什么都看不到,叶思容就躺在她身边,冰冷的脸庞熟悉而陌生。周小萌大哭起来,捶打着棺盖,可是周衍照不知道在上头压了什么重物,她拼命也推不开。

手机还在振动,她一边哭一边接电话,萧思致的声音里透着焦虑:“为什么不按计划先出来?”

“我要跟哥哥一起!”

“你……”萧思致大约觉得匪夷所思,一时竟然连话都说不出了。

周小萌把电话挂断了,手机还在拼命地振动,枪声隔着玻璃罩,响得沉闷而悠远。她用力捶着棺盖,一下比一下用力,但那冷冻棺都是有机玻璃,又厚又硬,她捶得手上青了,紫了,流血了,棺盖还是纹丝不动。周小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开始叫“哥哥”,后来就叫“周衍照”,一遍遍地叫“周衍照”。

她从来没有用力地呼唤过,呼唤过这个名字,可是没有人应她,枪声渐渐地稀疏下去,只有她自己凄厉的声音回荡在棺材里。她嗓子哑了,再没有力气了,只是双手在棺盖上乱抓。棺内的空气十分有限,她折腾了这么久,氧气渐渐耗尽,她在缓慢的动作中逐渐昏厥,最后的印象是自己仍旧死死抠着棺盖,两只手上的指甲都抠掉了,指头上全是血,可是她终于不能动了。

也许没过多久,也许过了很久,她终于醒过来,眩晕里只看到刺眼的灯光,周遭的一切都在微微晃动,氧气面罩箍得她脸生疼生疼,旁边除了医生护士,还有穿警服的萧思致。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萧思致穿警服,陌生得就像不认识一样。

手上已经缠了纱布,好在没有被手铐拷上,她被送进急诊室,急诊医生剪开她的衣服,一边询问一边清楚而大声地描述她的伤势:“面部擦伤!左手臂有擦伤!四肢没有骨折!手部有轻微外伤已经处理……”

她在经过检查后被送到观察室,两个警察就守在门外,只有萧思致进来跟她谈话。但无论问什么,她都是沉默,最后才问:“哥哥呢?”

萧思致最初的意外已经退去,他似乎早就料到她有这么一问,说:“他受了点伤,还在做手术。”

周小萌盯着他的眼睛,萧思致说:“我知道你想帮他,那么就把你知道的一切说出来。最开始也是你主动要求跟我们合作的,现在主犯已经归案,其他人也在抓捕中,你好好考虑一下口供。”

周小萌仍旧抿着嘴,到最后,她才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去问周衍照吧。”

萧思致觉得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那种表情说不上来,透着一种冷淡的嘲弄和藐视,就像从前她的主动合作,到现在都成了一种笑话。萧思致曾经下过功夫研究犯罪心理学,倒也没强求。到晚上的时候萧思致又来了一趟,对周小萌说:“周衍照的情况不太好,你去看看吧。”

周衍照的病房外头重重把守,全是荷枪实弹的警察,进去的时候一层层核对身份,连医护人员都必须得取下口罩确认。主治医生在病床前等他们,对他们说:“大致的情况,下午的时候我已向你们专案组的领导汇报过了。开放性颅脑外伤,子弹穿过颅骨造成硬脑膜破损并伤及脑干,目前脑干死亡,医学上讲,没有复苏的希望。当然,目前我国的临床标准,并不是以脑死亡来判定……”

周小萌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病床上。周衍照全身插满管子,头发也已经全部剃掉,这样子她都觉得认不出来了。他从来没有这样乖乖地、安静地躺着,有时候睡觉的时候,还非得用胳膊压着她,半夜她常常被压醒,透不过来气。可是这样安静的周衍照,却是陌生的,让她觉得,都不是真的。

“目前病人没有自主呼吸,我们主要是想听一下警方和家属的意见,现在抢救已经结束,病人这样子,是没有再恢复意识的希望了。如果现在拔掉维生系统,病人呼吸停止,心跳停止,就可以宣布死亡了……”

萧思致到底年轻,虽然是警校毕业的高才生,但也觉得心里有点异样。他看了一眼周小萌,问:“其实下午的时候,我们领导就开会商量过了,事情到了这样,他虽然是嫌犯,但毕竟也是应该尊重家属意见的。所以……你要不要……回去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周小萌说,“关掉吧。”

“什么?”

“关掉维生系统吧。”周小萌的语气非常平静,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小事,“哥哥原来早就跟我说过,如果有一天,他跟我妈一样躺在床上成了植物人,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不知道,也一动不能动,还不如死呢。他跟我说过,万一他哪天真落到那种地步,让我狠狠心,一定要把他的氧气拔掉,让他好好地走,有尊严地死。”

萧思致有些震动地看着她,她的情绪简直平静得毫无波澜,只是说:“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我自己关掉他的维生系统。”

萧思致打电话请示了一下,最后同意了。

主治医生将维生系统的开关指给她看,周小萌走过去关掉开关,所有的仪器恢复平静,病床上周衍照的胸腔停止了起伏。离得近,周小萌可以看见他的眼睫毛,温润的,仿佛还带着湿意似的,似乎随时能够睁开。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她的嘴唇落在他犹带温热的唇上,她低声说:“我关掉开关,你放心吧……周衍照,我最想的一件事,其实是把自己的心装一个开关,随时可以打开或关上。这样,我想爱你的时候就爱你,不想爱你的时候,就真的不爱了……”

眼泪落在他脸上,周小萌想起来,很早很早的时候,有人对她说:“我死的时候你可不要哭啊,眼泪落在脸上,下辈子会变胎记,好难看。”

可是这样子,下辈子她才认得出来是他啊。

她直起身子来,一边吸气一边咳嗽,最后甚至笑了笑:“萧警官,谢谢你带我来看他。”

萧思致突然明白过来,猛然扑过去将她压倒在地上,反扭住她的双手。可是太迟了,她手腕上那只手表的后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弹开,她全身痉挛了一下,整个世界都在渐渐模糊远去,像是有风,她断续听到主治医生的惊叫:“氰化物……来不及了……”

剧毒致死是瞬间发生的事,只是短短十几秒钟,萧思致和主治医生都在,甚至都来不及做任何抢救,主治医生拿着大量的生理盐水扑过来,大声叫护士准备洗胃,但周小萌已经瞳孔放大,停止呼吸。萧思致不是没有见过死亡,可是没有见过有人这样微笑着死亡,周小萌最后的笑容温暖而甜蜜,好像面对的并不是死神,而是一个约会。

尾声 一生相伴

萧思致受了处分,周衍照死后,周小萌已经是重要的证人,但就在周衍照的病房中自杀。专案组的领导叹息:“小萧,我知道你也没料到,但纪律如此。”

“是我疏忽。”

领导拍了拍他的肩,说:“去吧,休息一阵子。或者,见心理医生聊一聊。”

这是他第一次执行卧底任务,可以说是完败。但是领导很理解,年轻人初出茅庐,何况各方面资料一直强调周家兄妹关系僵持,当初又是周小萌主动找上来要求跟警方合作,谁也没想到最后关头她来这么一招。

蒋庆诚早就暗中自首跟警方合作,蒋泽也被顺利收押。蒋庆诚提供了不少周衍照的证据,可惜的是收网的时候几个重要人物或死或逃。一些更确凿的证据,一些周家公司的内幕和物证,都落了空。

萧思致在休息期间,听到一些闲言碎语,对周衍照的死因,说什么的都有。萧思致什么也没有说,周衍照是怎么死的,他最清楚。

当时突击队冲进去的时候,周衍照就坐在棺材上。他手上滴答滴答滴着血,拎着枪,显然子弹已经打完了。腿上也淌着血,身上不知道有多少伤,整个人就像是从血海里头捞出来的。萧思致是戴着防毒面具冲进去的,隔着镜片看他似乎是嘴角上扬笑了笑,然后就突然举起枪来,对着自己脑袋扣动了扳机。

枪“砰”一声响,当时突击队都没想到他还有子弹,他身子一歪倒下去,沉闷地倒在那具棺材上。等确认安全之后给他戴上手铐,突击队员七手八脚把他挪开,才发现棺材里不仅有叶思容,还有几近窒息的周小萌。

后来从周衍照身上发现还有满满两袋子弹,有突击队员就想不明白:“这还没有弹尽粮绝呢,他怎么就自杀了?按说这种狠角色,不到最后一刻,不以一拼十,怎么也不会甘心的。”

等周小萌火化的那天,萧思致突然就想明白了,当时周衍照如果不自杀,枪战再持续一会儿,可能棺材里的周小萌就得活活闷死了。

这两个人的爱,浓密到这世上任何事物都插不进去,都不能分开,经历过许多许多的事,却仍旧是深爱。或许有一个瞬间周衍照是希望周小萌好好活下去的,可是周小萌最后还是选了同生共死。

所以他也明白过来,为什么周小萌主动要求和警方合作,那时候她就已经打定主意了吧?在很早很早以前。

专案组仍旧在工作,周衍照的办公室被查封,一些重要的人证物证没有追查到。于小光仍旧下落不明,有人说他早就已经上船逃到越南去了。专案组的侦破工作缓慢推进,幸好边缘人物不断落网,渐渐形成完整的证据链。就在这时候,羁押所里的蒋泽突然自杀,羁押所管理十分严格,这样的人犯都是单独关押,二十四小时监控,可是偏偏他就割脉死在了床上,拿被子盖着,第二天早上才发现,那时候尸体都已经僵了。专案组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人人都说是蒋庆诚发话,蒋泽才会死在牢里。但是蒋庆诚听到这件事时,只说了一句话:“小光回来了。”

也许于小光压根就没有离开过南阅,他是本地人,脉络深广,周衍照出事之后,他就像泥牛入海,再无踪影。但是蒋泽的死给专案组带来新的震动,无论如何,于小光是要犯,一定要逮捕归案。

全国的通缉令发下去,全城重新拉网式大搜查,但是于小光就像消失在空气里,再也不见踪影。蒋庆诚虽然积极自首,获得减刑,但数罪并罚,最后被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轰轰烈烈的南阅大案终于公诸在世人面前,一时间引起非常大的轰动,蒋庆诚是南阅有名的“黑势力”,在许多刑事案中都有他的操纵,但警方一直缺乏证据,这次主动投案,并且协助警方一举打掉另一个黑势力集团,记者开始长篇累牍地报道,电视台也专门做了一个专题。

从宣判的法院出来,记者们意犹未尽,追着拍摄蒋庆诚被押上警车的镜头。突然间一声响,就像放爆竹一样,所有人都没回过神来,只有经验最丰富的警察大叫:“趴下!”

狙击手只开了一枪,准确无误地击中目标,蒋庆诚倒在血泊里,现场一片大乱。萧思致当时刚刚销假上班,并没有去法庭现场,在电视新闻里看到这一幕时,他的心沉到最底。有好几个同事看着屏幕发愣,还有同事大骂:“太嚣张了!”

萧思致突然抓起车钥匙出门,同事问:“你去哪儿?”

“去看一个朋友!”

黄昏时分他才到了墓园。周家的财产被没收,周彬礼被送到了养老院,因为没有家属,所以周衍照和周小萌的骨灰,最后是民政部门安放在这里的。

暮色中的陵园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排排青松被风吹得摇动,伴随着整齐的墓碑。天色渐晚,有倦鸟归林,更显苍凉冷寂。

墓地的位置很狭小,周衍照和周小萌的墓穴相邻,因为挨得近,两块碑几乎快要凑成了一块。墓碑前放着一盆葱,葱长得很好,叶尖上还有水珠,仿佛刚刚浇过水。旁边还有两块木头,萧思致弯腰将那两块木头拿起来,看了半天才看出来,原来是双木鞋,做得很精致,不知道为什么被电钻钻得到处是孔。两只鞋底都有字,也快要磨光了,他费了老大的劲,才认出来,原来是“一生相伴”。

萧思致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看着墓碑上周小萌的照片,明眸皓齿,笑得鲜妍如花。而周衍照的照片却略微皱着眉,是他最常见的表情,赫赫有名的南阅“十哥”,不怒自威。

一生相伴,最后还是做到了。

天色终于全黑下来,萧思致借着手机屏幕的一点光,慢慢往山下走。终于可以看到停车场了,朦胧可以看见自己开来的警车停在那里,旁边却似乎有人影一晃。

萧思致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听到一阵机车的引擎声,飞快地咆哮远去,机车的尾灯就像是闪电一般,稍纵即逝。

萧思致冲到警车边,抓起对讲机,呼叫所有的人支援拦截。陵园出去到市区只有一条公路,但他知道是拦不住的,于小光甚至是故意让他看到。他开车追上去,一边追一边用对讲机呼叫,沿途的警察纷纷出动。天幕低垂,细密的星光撒在天上,萧思致有两次甚至已经看到了机车的尾灯,他加大油门追上去,但是引擎声若隐若现,最后远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风从耳畔掠过,没有戴头盔,所以耳郭都被风刮得隐隐作痛。小光将机车停下来,点燃一支烟。不远处的公路上,几辆警车鸣着警笛疾驰而去。机车的龙头上本来插着一朵玫瑰花,被风吹得掉了不少花瓣,小光将花取下来,用手指理了理柔软的花瓣。这朵花他本来是想放在墓碑前的,最后还是只放下了那盆葱。

他郑重地,小心翼翼地,吻了吻那朵半凋的玫瑰,就像很多很多年前,他内心深处,真正渴望做的那样。

【全文终】

已经读完最后一章啦!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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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遇

书名:
他似火
作者:
臣言
本章字数:
2108

温言第一次见到陆曜是在爷爷的寿宴上。

十二月,湘城下了很大的雪,爷爷的寿宴在老宅举办,父亲温山和母亲刘芸在前厅迎接客人,温言在后院堆雪人,她不喜欢热闹,喜静。

雪人快堆好的时候,后院的门突然从外面打开,哥哥温臣少有的西装笔挺,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然后冲门外亮嗓门地喊了声:“四哥!车可以停这儿。”

温家老宅独门独院,徽派建筑,除了自家人知道通往后院的路,陌生人是进不来的。

温臣看到妹妹温言在堆雪人,走过来拍了拍她身上的雪:“多大了?还玩这玩意儿?”

“谁规定的女人过了二十五岁就不能堆雪人了?”温言轻瞥了眼前的哥哥一眼,完全没有了在外人面前的高冷,“我不只要堆雪人,我还要打雪仗呢。”

说完,她弯身抓了把雪,团成球就要往他身上扔。

温臣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外表看起来冰清玉洁的,但骨子里蔫坏,见时机不对,立刻侧身躲开。

那雪球朝外飞去,正好砸在了刚走到门口的陆曜身上。

陆曜一身黑色西服正装,板寸头,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天生的衣服架子,男模身材;那雪球偏巧砸在了他领口处,冰凉的雪散开,顺着脖颈向下落,很凉。

“你这妮子!往哪儿扔呢!快跟四哥道歉!”温臣急忙拉着她上前道歉。

温言有点被陆曜身上散发的冰冷气场吓到,虽说从小到大她也见过不少长得帅的男人,但面前这个男人无论是长相身材还是气场,着实是上等中的佼佼者。

不过可惜了,冷得像个冰块。

“对不起啊四哥,我不是故意的。”虽然不认识这个男人,温言还是跟着温臣叫了四哥。

陆曜平静的目光从面前这个女人身上扫过,之前在部队常听温臣提起家里这个妹妹,说是在国外留学,性子太野,可今日一瞧,明显不只野,还很会演。

……

比起后院的冷清,前厅热闹得令人烦躁,温言被母亲拉着见了不少长辈。前几年她都是在国外,今年回国要长居,长辈们言语间的话都是围绕有男朋友没?有没有心仪的对象?要是没有就介绍几个认识认识?毕竟岁数也不小了。

母亲刘芸这几年一直担心自己这个女儿会在纽约给他们找个欧美女婿,到时候语言不通,生活理念不同,又嫁那么远,再过得不幸福离婚了怎么办?毕竟婚姻这事不分家境,再有钱的人家还不照样离婚?

但温言想得很开,遇不到宁愿单着。

一圈下来,温言注意到哥哥温臣带来的那个陆曜好像很受欢迎,三爷爷家那个向来势利眼的小奶奶已经带着女儿温岚过去。论辈分,她还得叫温岚小姑,虽然两人只相差两岁。

嗯,是她比温岚大两岁。

“看到那边那个高个子的小伙子没有?他是你哥之前在部队的战友,名字叫陆曜,退伍后就接手了家里的公司,现在跟咱们温氏也有生意上的合作,他父亲陆万林跟你爷爷还有几十年的交情……”

刘芸语调轻缓地介绍着陆家这个小儿子,看到她听得还很专注,便试探地问:“言言,你觉得你哥这个战友怎么样?”

温言一听,就知道自己妈这是想给自己牵红线,赶紧摆手转身要走:“您可别,他那种冰块不是我的菜,我下不去口,怕硌牙,留给温岚吧。”

温臣一听,瞪了她一眼。

瞪她干吗?

温言侧身顺着哥哥的视线向后扭,刚好与陆曜的目光相撞。

这是?听到了?

应该是听到了,反正腰被自己妈狠拧了一下,挺疼的。

……

爷爷的寿宴结束,陆曜还没走。

其实陆曜还没来温家前,温言就听家人讲过他的家世。

陆家在北城除了房地产外,旗下的欧陆集团还涉及金融石油领域,陆曜在家里排行老四,上面还有三个哥哥,身为掌舵人陆万林的小儿子,这种男人自然是温家的座上宾。

都这么晚了,瞧着小姑温岚都没有要走的意思,温言寻思着这俩人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可偏偏爷爷把她叫了去。

叫她干吗?

温言下了楼,再次与坐在沙发上那尊雕像一样坐姿的陆曜目光撞上。不妙,这次他的目光有点烫。

父亲温山说:“言言,陆曜第一次来咱们温家,你带他去逛逛,一会儿你哥来了,我们还要谈点事。”

“哦。”她心里的话却是:第一次来就来呗,让自己带着去逛街吗?那不还有温岚吗?

更别提温岚那委屈的小眼神,搞得就像是自己抢了她未婚夫一样。

陆曜看出温臣这个妹妹对温岚的不屑,不屑到都懒得伪装,出了前厅,他便开口:“我自己逛就好,不用强求自己陪我。”

“……”瞧着外表挺冷,倒是挺善解人意的。

温言浅浅一笑:“没事,不陪你逛,我爸也得让我陪其他人逛,反正都是逛,还不如陪四哥你这样善解人意的男人呢。”

她这话无疑是透露出,最近她没少被父亲温山逼着陪来温家的客人逛。

也是,陆曜听温臣说过,最近来他们家提亲的富二代都快把门槛踏平了,说都是奔着他这妹妹的容貌和家世来的,太过肤浅。

刚才寿宴上也有不少年轻才俊接近她,不过都碰了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