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程熹微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咖啡杯，以及咖啡杯前的照片。
“熹微，这是我女朋友。”对面的男人笑得坦然，“上个月跟我一起回国的，我们已经准备结婚了，婚期暂时定在圣诞节前后，所以请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好吗？”
程熹微忍了忍，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林东升的女朋友不是她吗？
她和他谈了四年恋爱，为了他决意千里迢迢到海外念书，满心欢喜地等着和他重逢，期待着他替他们的将来描绘的那幅宏伟蓝图。就在一个月前，她去巴黎的前夜，他还在电话里温柔地说房间里她最喜欢的米菲兔都准备好了，就等女主人过去了。
但她抵达巴黎，他却没有来接她。
现在她又为了他千里迢迢地坐飞机回到上海，人还没出机场，他就拿着另外一个女孩儿的照片，说那个才是他的女朋友，他们就要结婚了。
“熹微，是我对不起你。异地恋真的很可怕，这三年我们只见过三次而已，我不是从前的我，你也不是从前的你，我们在一起也不合适了。”林东升遗憾地说，“你是个好女孩儿，以后也一定能找到比我更适合你的男人。”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清楚？”程熹微抹了一把眼泪，“为什么骗我去巴黎又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我竟然还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像傻子一样在巴黎找了他一个月……
“是我对不起你。”
“这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的问题吗？”
“那你想怎么样？”林东升抱着双臂，不耐烦地看着程熹微。
程熹微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有点不敢相信，这个人是她心心念念的男朋友。
“老实跟你说了吧，我和欣然三年前就认识，两年前就住在一起了。”林东升淡淡道。他接到程熹微的电话，知道她回国，只想速战速决，彻底甩掉这个麻烦。
“这三年来都是她在我身边，看得见摸得着，喜怒哀乐就在眼前。我生病是她照顾，有什么困难是她和我一起解决，开心了是她跟我分享，不开心了也是她来开解我，你呢？你除了在QQ上嘘寒问暖，在电话里撒撒娇，还能干什么？你知道这些年我都经历过什么吗？你懂一个人在外面的辛酸苦楚吗？你这样什么都不懂的温室花朵，除了说些无聊的大学生活，就是无病呻吟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满身公主病，怎么跟欣然比？”
程熹微愕然地望着林东升，万万想不到他竟然是这样想的。
之前她还没有毕业，和他讲的事情自然都是大学里的。林东升白天上课，晚上才有时间，但法国的晚上，国内已经是凌晨了，她想多陪着他说说话，经常整夜整夜的不睡觉，有时候生病了也不敢同他讲，只好说不舒服。
原来在他眼里都是无聊、无病呻吟、公主病。
“如果欣然最后移民加拿大，你或许还有点希望，但是她为了我决定回国工作，你就别指望着我会回心转意了。”林东升激动地说完，好像程熹微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撇开眼，不再看她。
听到他这句话，程熹微才终于有了点头绪。
合着碗里那位原本打算移民加拿大，所以林东升才一直说着甜言蜜语，让锅里的她快些到巴黎与他重聚。
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脚踏两条船，现在碗里的吃到嘴了，自然要把锅里的扔了。
“欣然不知道你的存在，你还有点自知之明的话就赶紧回去吧，我和你，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林东升觉得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差不多了，起身就走。
“林东升！”程熹微叫住他。
林东升不耐烦地回头：“你还想……”
话没说完，冷不防被滚烫的咖啡浇了满脸。
程熹微转头就直接买了回巴黎的机票。
她在巴黎找了林东升一个月，问遍了他们共同的朋友，直到前两天，才有一个她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加的朋友给她留言，说林东升早就回国了，给她留了一个手机号。
她照着号码打过去，竟然真的是林东升接的，听出她的声音，沉默了半天才说分手，接着挂了电话，再也联系不上了。
程熹微回来的时候想了千万种可能，也想到他或许已经有了新欢，只是没想到这新欢，三年前就有了。他瞒了她整整三年，甚至在她到了巴黎之后，也不愿意明白地给她一个交代，凭空消失了。
居然和这样的人谈了四年恋爱，程熹微揉了揉双眼，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瞎了。这一揉，又把眼泪揉了出来，而且是越掉越凶，完全止不住。
飞机是上海直飞巴黎的，机上黄皮肤和白皮肤的人差不多各占一半，还有几个黑皮肤的点缀在其中。程熹微蜷坐在临窗的角落，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望着洒满阳光的机场，不停地抹着眼泪。
不一会儿，飞机准备起飞，空姐逐一提醒乘客关闭电子设备，系好安全带，收好小桌板，关上遮光板。轮到程熹微这里时，却是一愣。
程熹微哭得太过伤心，太过投入，空姐尴尬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边的黑发少年。
黑发少年穿了一件休闲的白色纯棉卫衣，正戴着耳机闭眼听音乐，白皙的脸上满是漠然冷淡。
“先生，请您关闭电子设备。”空姐是法国人，客气地用法语说道。
少年皱了皱眉，取下耳机，示意已经关掉了。
空姐又瞅了瞅程熹微，再看了看少年，犹豫了一下，递出一包纸巾，说道：“先生，快哄哄你女朋友吧。”
这一块都是白皮肤欧洲人，只有程熹微和少年是亚洲人面孔。程熹微在哭，少年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一副不高兴的模样，空姐自然而然地把他们当成了正在吵架闹别扭的情侣。
少年这才睁眼看着空姐。
头发是黑色没错，瞳仁却不是亚洲人传统的黑棕色，夹杂了些许蓝绿，使得眸子格外深邃迷离，配上异于常人的白皙肤色和精致的五官，让空姐微微一愣。
正在空姐怀疑自己弄错了，要把纸巾收回的时候，少年伸手接过，抽出一张递给程熹微。
程熹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见到有纸巾递过来，也不好意思让人家见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低着脑袋默默接过。
这一路将近十二个小时，程熹微停停歇歇，离巴黎越近，就无法自已地哭得越伤心。过道来往的人不时瞥过她和少年，眼神有好奇，有了然，有同情，也有责备。
少年侧对着程熹微，身子已经侧得不能再侧，戴起卫衣的帽子遮住半个脑袋，低头，扶额。
02
飞机抵达巴黎已经是晚上十点。十月底的夜晚，格外冷。程熹微掏出手机，打算给室友打个电话。
等她回到出租屋，恐怕要十点多了。那么晚回去，打扰到她休息不太好。
电话却打不通，关机了。
或许是没电了。
程熹微怕打扰到周雨，开门的时候特别小心，连门廊处的灯都不敢打开，直接关上门，轻手轻脚地往客厅走去。
这房子是一室一厅的结构，考虑到平时可能会有朋友来玩，她和周雨又都是女孩子，就一起住在里面的房间。
程熹微刚刚走到客厅，就听到一些不寻常的声响……
“嘎吱，嘎吱……”床的声音。
还有暧昧的男女声音。
她的脸唰地一下火辣辣的，连忙退步，去了小厨房，却发现小厨房其实离卧室更近，反而听得更清楚了，只好又跨步去了洗手间，紧紧关着门。
周雨有男友她是知道的，不过并不在巴黎。她搬进来之前，周雨也清楚地承诺过，不会带男友回来过夜。
程熹微不想让他们发现她在这个时候回来了，洗手间的灯也没开，愣愣地坐在马桶上发了许久的呆。
直到四周安静得只剩自己的呼吸，她才钻出洗手间，假装刚刚回来的样子，打开了客厅的灯。
“程熹微？”房内马上传来周雨的声音。
程熹微故作轻松地回答：“嗯！我回来啦。”
房门“嘎吱”一声打开，周雨披着睡袍出来，面色桃红。
程熹微却没有看她，而是被客厅里突然多出来的行李箱吸引了注意力。
行李箱是她的，半个月前她才刚刚拖着那两个硕大的行李箱搬来这里。
“程熹微，我男友过来了。”周雨有些不好意思。
程熹微本来已经想好了说辞，是她突然离开了一晚，也没告诉周雨什么时候回来，所以她男友过来也没关系的。但此刻她盯着自己的行李箱，却说不出话来了。
“程熹微，对不起啊。”周雨坦然地说道，“我男友昨天拿到实习offer，会在巴黎待三个月，所以……”
周雨似乎期待程熹微自行理解她的意思，知难而退，但程熹微只是直愣愣地望着她。
周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所以……这房子不能租给你了。”
听着周雨把这话说出来，程熹微的心头还是猛地沉了一下。
“我已经把你的东西收拾好了，明早你就可以走了。房租我就收你这半个月的，其他都退给你。今晚……”周雨犹豫了一下，“反正房间里有两张床，你要不……”
“不用了，我睡沙发。”程熹微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周雨就要开口的荒唐提议。
“对不起啊程熹微，我也没想到……”周雨满脸歉意。
程熹微只是笑了笑。
今天她听了好多句对不起了。
一大早，程熹微就开始逐一给她为数不多的朋友打电话。
“程熹微啊？不好意思啊，你也知道，我这里这么小，实在挤不下第二个人了，你过来连行李箱都放不下的。”
“熹微你那边怎么了？室友也不让我带朋友回来住，要不你问问其他人？”
“熹微，我是和男朋友住一起的，可能……会有些不方便……”
程熹微所认为的朋友，其实多数是她在语言学校刚刚认识的同学而已，认识不到一个月，并不能算熟悉。所以听程熹微一说，都找各种理由拒绝了。
程熹微也能理解她们，毕竟巴黎的很多房子确实挺小，平白无故多一个不太熟悉的人，又不确定要住多久，拒绝也在情理之中。
她把通讯录上上下下翻了许多遍，才找到一个陌生的名字，拨了出去。
“我去啊……都是什么人啊！”电话那头并不熟悉的声音把周雨大肆指责了一顿，最后说，“没问题，你先到我这里住着吧，我把地址发给你，你到了给我电话。”
程熹微放下手机，简直要哭出来了。
许诗凡是她一次去超市的时候认识的，只记得人特别热情，说都是中国人，就互留了手机号，之后也没有再见过。她甚至连她长什么模样都记不清了。
但就是这样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却愿意伸手来帮她。
许诗凡是直接到地铁站接的程熹微，程熹微感激地一个劲地说“谢谢”。
“嘿，客气什么。我那边什么都好，就是老房子，没电梯，要是不来接你，保管你待会儿得哭着上去！”
见许诗凡笑得开怀，程熹微的心情也跟着晴朗了许多。
“再说作为被同胞甩过一道的同病相怜者，你又初来乍到，我罩着你这是应该的啊！”两人已经到了楼梯口，许诗凡二话不说就拧着箱子往楼上扛。
程熹微惊讶：“你也被……赶出来过？”
“倒也不是被赶出来。”许诗凡不在意地说，“那会儿我也刚刚到巴黎啊，和同学合租一个小单间，一人一半房租，租了三四个月吧，有一天下课回来……整个屋子都空了啊！我给她打电话，人家特淡定，说‘哦，我搬家了’。靠，搬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的？也不是在乎她那一半房租没人出，就是我把她当朋友，这样的做法实在太极品了。”
程熹微能理解那种被抛下的感觉，叹了口气。
“房子在巴黎是一大难事，巴黎又是汇聚各类极品的圣地！你也别难过了，以后碰上极品的时候多了去了！”许诗凡一眼就看出程熹微精神不振，那双眼睛肿得没法看了，显然是哭过的。
程熹微露出一抹苦笑，来巴黎之前，她一直认为这里是浪漫之都，来了之后，才发现自己有多天真。
“你没怎么出过远门吧？”许诗凡扫了扫她满头的大汗，“看你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你家里人是怎么放心把你送出来读书的？”
许诗凡这么一问，又触动了程熹微心中的那根弦，眼圈瞬间就红了。
“哎……你怎么哭了……”许诗凡忙打开门，让程熹微进去。
程熹微把事情前后和许诗凡说了个大概，许诗凡冷笑着“呵”了一声。
“我同你讲，这几年我见得多了。”许诗凡给程熹微倒了杯水，“一到了国外啊，男人们都以为自己长了四条腿呢！脚踏两条船的不要太常见。这边一个，国内一个，反正山高皇帝远，谁知道谁的存在呢。”
“早点认清渣男，及时止损！多好！”许诗凡拍拍她的肩膀说。
“嗯！”程熹微重重点头。
程熹微就这样在许诗凡家里住了下来，虽然房子不大，算上洗手间和小厨房只有二十来平方米，但两人性格合得来。程熹微欣赏许诗凡的热情大方，许诗凡也喜欢程熹微这样安静柔顺的姑娘，没几天两个人就混熟了。
但程熹微明白，这样挤在一起，短时间还好，时间长了，再合得来的朋友也会有矛盾，所以她半点不敢怠慢地找房子。
只是经过之前那么一出，她不想再找需要合租的房子了，又考虑到一个女孩子进出，也不想找离学校太远的，所在的区最好治安比较好，还得周围设施齐全，生活方便……当然，程熹微不是富二代，房子租金也得合适。
十一月本来就是空房率比较低的时候，程熹微要求又多一点，直到月底，才终于看中一个各方面都还不错的房子。
“诗凡，你说这房子靠谱吗……”程熹微和许诗凡商量着，“要一次交六个月房租，并且都得是现金呢，总觉得有点悬。”
许诗凡趴在电脑前面看程熹微拍回来的房屋照片，认真地说：“房子看着还不错，房租在你们学校那么高大上的区，算是便宜的了。咱留学生租房子没担保人，一般法国房东都不太放心，让你一次多交几个月房租也正常。只是现在房子里的人，啧啧，一千欧的中介费，真敢收啊！”
程熹微撇了撇嘴，她看了这么多房子，几乎每个都会收一大笔中介费，基本上算是行规了。
“至于现金，你要不要跟房东商量一下，看看给支票行不行？”
程熹微答道：“我当时也问了的，但是现任房客想收中介费，怎么都不肯把房东联系方式告诉我。而且一口咬死肯定得现金，他们住了两年都是这样交过来的。”
许诗凡冷哼了一声：“成天国人黑国人，这房子房租也就七百八十欧，我就不信他们没多赚你中介费！你要是决定租这里，签合同那天我和你一起去吧。”
有许诗凡这句话，程熹微就安心多了。再冷静想了想，找了一个月才终于碰上这么个不错的，房子各方面都挺满意，房租的话，扣除房补算下来五百多欧，还可以接受。现任房客虽然中介费收得贵了些，看着也是一对学生情侣，应该不会玩什么花样。至于房东，说是一对法国夫妇，只要合同签下来也就没事了。而且签合同那天许诗凡和她一起过去，万一有什么不对，不签就是了。
这样想着，程熹微打电话给银行，约好了时间过去取钱，再打电话确定要租那个房子，约好了签合同的时间。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程熹微想着，租好房子就算是暂时安定下来了。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这合同没签成，房子的大门都没摸到，她和许诗凡刚刚出地铁站，就被人抢了包，五千多欧现金连同护照学生证，全都没了。
03
程熹微整个人都蒙了。
她想到出国前妈妈一脸慈爱又带着满满无奈地说：“小时候给你算命，人家就说生你的地方不养你，得往西边走。没想到养了这么多年，还真是要往西边去。”
那时候她还满心憧憬来到巴黎之后的新生活。
可现在……
她和法国这地方压根是八字不合吧？
两人一起去警局报了案才回家，许诗凡一路都在骂：“什么屁的国际大都市，还真不愧是‘巴黎斯坦’！光天化日抢劫也算是见识了！警察也都是吃SHI的，不就是欺负我们外国人吗，只知道责怪我们带那么多现金，要不是没办法谁吃饱没事干带那么多现金在大街上晃悠！”
程熹微只默默地抹着眼泪。
从前好像没发现自己这么爱哭，活了二十一年，也似乎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碰到这么多麻烦事。
她来巴黎之前，以为林东升安排好了一切，房子没提前租，住了半个月酒店才找到之前的房子，中途回国也都是临时买的直飞机票，算上刚刚丢掉的五千多欧，还有交上去的学费，带过来的一万五千欧，才两个月，只剩三千多欧了。
三千多欧在巴黎能干什么呢？
就算在偏僻一些的位置，都仅仅够付一年的房租而已。
她这是要在巴黎刚刚落脚就要打包回国吗？
许诗凡看她难过，安慰道：“熹微，要不你先住我这里。我不收你房租，就是咱俩挤一点，剩下的钱省一点，生活费还是够的！”
程熹微抹抹眼泪，摇头。她不能让许诗凡为她的错误买单。
“算了！我们再想办法。”程熹微吸了吸鼻子，说，“我去查查补办护照需要些什么程序。”
人生有时候很奇妙，在你以为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时候，总会有一扇窗悄无声息地为你打开。在程熹微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甚至开始留意各种兼职打工信息的时候，陆续有好消息传来。
警察没有抓到小偷，但是找到了她的包，里面的证件都还在，虽然钱找不回来，至少不用来回跑大使馆补证件那么麻烦了。
同一天，程熹微接到林蜜的电话。
“熹微姐姐，你还好吗？”
林蜜是林东升的堂妹，父母很早就在法国打拼。林东升会到法国留学，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有亲戚在这边为他打点好了一切。
但是因为林东升，程熹微无家可归的时候都没想过找林蜜。
程熹微答：“挺好的。”
“熹微姐姐，我也是最近跟我哥联系才知道你也来了法国……”林蜜小心翼翼地说道，“你……不会因为生我哥的气，就不理我了吧？”
程熹微几乎在认识林东升的时候，就认识了林蜜。那时候林东升去上法语培训班，经常带着她。后来林东升过来读研，林蜜过来读中学。
她从前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模样长得漂亮，性格又乖巧，嘴巴还特甜。所以这会儿她也没有太冷淡，说道：“怎么会呢？只是最近比较忙，也不知道你的联系方式。”
“我哥那件事是他做得不对！我已经骂过他好多次了，他后来找的那个什么欣然，比你差远了，我见都不愿意见呢！”
程熹微不太愿意说起这个话题，没有接话，问道：“小蜜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哦，差点把正事忘了！”林蜜嘻嘻笑道，“最近我爸妈的一个朋友，想找fille au pair，就是找人帮她打扫一下房子，简单做点家务，然后不用付房租，还会给一定报酬的。”
程熹微心下一动。
林蜜接着说：“这种活儿很多留学生抢的，而且那位老太太人特别好的！我就想着可以介绍给你，巴黎房租这么贵，可以省下好大一笔开支呢。”
“老太太住哪儿呢？”
林蜜一听程熹微感兴趣，忙高兴道：“他们没住在小巴黎，在大巴黎，92省，但是那一块是富人区，很安全的。我查过了，虽然有点远，但有RER直接就能到你学校，很方便。”
程熹微正缺钱又缺房子，也顾不上去追究这小姑娘怎么突然想到她，连去学校的路线都给她查好了，应道：“正好我最近在找房子，去看看也是可以的。”
“真的吗？那太好了！”林蜜兴奋道，“那我等会儿把老太太的联系方式给你，你给她打电话吧！”
林蜜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丫头，程熹微对她给的这条信息其实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打了个电话，没想到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
房子在92省，是间三室两厅的公寓，程熹微一进去就被那装修惊得咋舌，想到林蜜说的富人区，也就收敛了情绪。房东是个亲切的法国老太太，自称爱玛，因为老伴生病去瑞士疗养，她也想陪着一块儿，所以希望有人能照看这套房子。
“你只要照顾好花草，保持房子整洁就可以了。”爱玛太太对程熹微也很满意，笑眯眯地带着她参观整套房子，“房子有点大，你不用每天都整理，平时做饭或者带朋友回来都可以，从前我也喜欢热闹的哦，而且特别喜欢中国菜。”
程熹微默默表示满意，要知道很多法国房东嫌中餐油烟大，不让做饭的。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吗？”程熹微其实是想说这房子装修这么漂亮，位置也好，怎么不租出去，应该能租个好价钱，但转念想到人家也不缺钱，就换了个问法。
爱玛太太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脑袋：“不不，这里还住着我侄子。”
程熹微有些惊讶，爱玛太太则笑得有些尴尬：“但是程小姐千万不要介意，他只是性格稍微有一点……有一点点古怪，其实是个很好的男孩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希望找个人过来，另一方面也是担心他一个人，多一个人可以照顾一下他，每晚给他做顿简单的晚饭，其他你都不用管的。”
爱玛太太特地放慢语速，好让程熹微听得明白，又怕她不愿意似的，补充道：“他妈妈也是中国人，你和他相处起来应该不会特别困难，而且他现在念高中，平时都在上课，不会打扰到你。”
中法混血吗？
爱玛太太之前给她说的是免房租，每个月四百欧的薪酬，如果只是打理房子的话，程熹微心里还没底，现在说还要照顾一下高中生，她心里反而踏实了。
“可是……我不太会做法餐……”程熹微挠了挠脑袋。
爱玛太太见她似乎不打算拒绝，愉快地说道：“这都不是问题！对你们中国人来说，做法国菜简直太简单了。”
老太太扬着眉头，两手一摊的模样，把程熹微逗笑了。
“程小姐还有什么问题吗？没问题的话，我去拿合同？”
照顾高中生，比程熹微之前和许诗凡想象的照顾老人小孩要好得多了，房子挺好，一个房间就比许诗凡那里大上许多了，环境不错，一路上没看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生活方便，附近超市银行一应俱全，交通也挺方便，下楼没多远就是RER站点和公交车站，每个月还有四百欧的报酬。
程熹微从前连租房的经验都没有，更别说以工换房这种了，前后想了想，似乎没什么问题了，便点了点头。
两人签好合同后，爱玛太太舒了口气，直接给她签了张四百欧的支票：“这是这个月的报酬，以后我每个月都会给你寄回这里。你万一有什么事情需要搬走的话，提前一个月跟我说一声就可以了。”
哎？
程熹微一时没反应过来，似乎……太过顺利了？连钱都拿到手了？
“这是钥匙，你拿着。至于我那个侄子，他万一不听话，你不要理他，要么他就不要住我这里。”爱玛太太又愉悦地摊了摊手。
“他应该就要回来了，等会儿我介绍你们认识。”
正说着，就传来开门的声音。
“嘿，亲爱的Martin。”老太太站起身，抱着来人左右各两下吻面礼。
因为之前就知道老太太的侄子是中法混血，程熹微见到来人是一头黑发并不诧异，只是现在的90后，长个子都不是盖的，他有欧洲人血统，个头儿就更高了，才高中而已，目测一米八五以上了。
他一身运动衣，模样看起来却不太阳光，五官长得更像亚洲人，却又兼具欧洲人的精致，主要是过于白皙的皮肤，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尽管老太太热情地拥吻他，他也只是一副爱答不理的冷淡表情，和程熹微印象里阳光热血的高中生可差远了。
但亚洲人的面孔，今后天天对着的话，总比法国人的脸亲切多了。更何况人家只是高中生呢，自己那时候也正值中二期，尤其爱装。
想到这里，程熹微笑了起来，也起身打算让老太太介绍他们认识。
却不想那少年一眼扫见她，本来就不太好看的脸色就像寒流来袭，彻底冷了下来。
爱玛太太还没来得及说话，少年就一手将双肩包甩到沙发上，气定神闲地坐下，跷起二郎腿，冷声道：“我不喜欢她，让她滚。”
04
爱玛太太非常生气地呵斥了一声：“Martin，你这样太没礼貌了！快向程小姐道歉！”
少年极为不乐意地说了一句什么，语速太快，程熹微没听懂。爱玛太太气得脸都白了，和他理论起来。
程熹微沮丧地发现，他们一旦快速讲话，她几乎是……完全听不懂……
于是她尴尬地听他们争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最后也不知道到底谁赢了，少年拎着包去了房间，临走前还不折不扣地狠狠瞪了她一眼。
程熹微被他这一眼瞪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听见房门“咚”的一声关上，爱玛太太抚着额头来回走动：“哦，上帝啊，哦，我的天啊，气死我了！”
程熹微心情正混乱着，刚刚那少年，怎么看怎么讨厌她的样子啊？爱玛太太又对她说了一串法语。应该是怒气还没平息，语速还是有些快，程熹微勉强听懂了大意，大概就是“他就是这个臭脾气，你别介意，我还有些事，先走了，你明天直接搬过来就可以了”。
说完，爱玛太太急匆匆地走了，留下摸不着头脑的程熹微。
程熹微愣着站了半晌，决定还是打电话给许诗凡说一下情况商量一下。
与此同时，走在巴黎街头的爱玛太太也打了一通电话。
“哦，亲爱的，谢天谢地！终于搞定了！”
“好不容易碰上个这么老实的姑娘，不看看那臭小子就把合同签了，我当然不能错过了！再错过我得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和你重聚啊亲爱的？”
“哦，反悔？不不不，我工资都付了。那姑娘看着温柔又可爱，不会干这样的事情。”
“哦哦，对，我待会儿就直接把手机关了，这样她就找不到我了。”
“他当然不高兴。他要赶走那姑娘，那就饿死在家里吧，反正我是不会再管他了。亲爱的，我已经迫不及待去瑞士找你了，晚上我就买机票，亲一个。”
回到许诗凡那里的程熹微倒真的认真考虑了一下“反悔”这件事。
“都怪我太冲动了。”程熹微嘟囔道，“被他们家豪气的装修和四百欧的报酬迷花了眼，连同屋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就签了合同，还拿了钱。”
许诗凡敲了敲她的脑袋，说：“钱倒不是什么大事，你支票不去兑现，到时候还给爱玛太太就行了呗。关键是难道你真的想反悔？”
程熹微想到刚刚那少年的眼神，又打了个寒战：“但住在一个屋子里，他看起来又那么讨厌我，到时候故意为难我一下，日子过得多难受……”
许诗凡白她一眼：“他一个小屁高中生，能怎么着啊？难不成把房子拆了？那是他家的房子，真拆了你也没损失。他再讨厌你，你也是他们家人雇的，能把你怎么样啊？最多给你冷眼瞧瞧。他的冷眼是值钱的好吗？一个冷眼一张红票子，就当是红票子在看你，不觉得难受了吧？”
听了许诗凡的话，程熹微“扑哧”一声笑起来。
“想想我们之前商量的解决方案，这个可比出去打工好多了！给他做做晚饭，又不耽误时间，打扫卫生什么的，你自己租房子也是要打扫的。比一般的照顾老人小孩儿好多了，不吵不闹不麻烦，你这是否极泰来，还是赶紧惜福吧！”
听许诗凡这么说，程熹微的顾虑打消了许多，想着先搬过去，实在受不了大不了再找地方搬出去。
程熹微本来想再打电话给爱玛太太确认一下明天搬过去的时间，没想到她电话关机了，倒是林蜜又给她打了个电话，一听已经签了合同，立刻表示要来帮她搬家。她当然拒绝，林蜜却一再坚持。
“熹微姐姐，我都三年没见着你了，这次说什么也要去见一见的啊！我知道你要搬去哪里，离我家不远，而且明天周六我放假，一定要过去帮忙的啊！”
程熹微没有办法，只好说明天再说，挂了电话。
程熹微的行李本来就不多，因为许诗凡那里两个人已经很挤，这一个月她也没有再添置东西，仍旧是两个大行李箱。
她一早就开始给爱玛太太打电话，但始终是留言状态。
许诗凡送她过去。房子有电梯，所以两人拿着箱子倒也不累，只是程熹微到门口的时候，心就开始怦怦直跳。
不知道昨天那位Martin在不在家……万一他看她搬过来不高兴，给个下马威，多难看啊……
程熹微慢慢打开门，先钻了个脑袋进去。
许诗凡忍俊不禁，推了她一把：“你怎么跟做贼似的？”
程熹微紧张地把食指放在嘴巴前面，“嘘”了一声。
今天周六，现在才早上九点，万一人家没起床呢？被吵醒了可就更不待见她了……
程熹微小心翼翼地挪箱子，许诗凡撇了撇嘴，无奈地跟着她。
屋子里静悄悄的，房间门都是敞开的，程熹微四下瞅了瞅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心里感叹着不在就好，不在就好。
两人进了客房就关上门，许诗凡感慨：“传统的欧式装修真心漂亮，难怪你来了就不想走！看看，就这里这幅油画，都得值不少钱吧。”
程熹微只顾着收拾东西，眼皮都不抬，说：“值钱也不是我的。你待会儿再陪我去一趟宜家吧，买些东西回来，之前都是凑合着用你的，连套像样的床单都没有。”
逛宜家的时候程熹微又接到林蜜的电话，她说一早就搬过去了，真的不用她过来帮忙，林蜜却坚持必须见一面，顺便祝贺她乔迁之喜。
哪来的乔迁哪来的喜，程熹微扶额，感叹真是拿这小姑娘没办法。
许诗凡一语道破玄机：“你不想见她就是还没忘掉那个渣男呗。你放心，现在的小姑娘都精着呢，不会巴着你跑过去戳你心窝的。”
最终程熹微拎着大包小包跟林蜜吃了晚饭。
程熹微最后一次见林蜜是在机场，她送林东升，林蜜也在场。那时候她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儿而已，三年过去，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几乎认不出来了。
她站在中餐馆前和程熹微打招呼，结结实实地抱了程熹微一个满怀：“熹微姐姐，我真是太想你了！”
程熹微没忍住打量她出水芙蓉似的脸庞，感叹真是青春无敌。
“林蜜？我都快认不出你了，还真是女大十八变。”程熹微笑着说。
林蜜一张小脸笑得红扑扑的：“你才是越长越美了！走，咱们进去说。”
程熹微认识许诗凡后，一直觉得留学生活会让人迅速成熟，长大。许诗凡明明比她还要小一岁，但是三年前就开始一个人的留学生涯，如今像姐姐似的帮着她，开导她。
眼前的林蜜也一样，哪里有十六岁高中生的青涩模样。想想自己这个年纪，还穿着校服，懵懵懂懂傻乎乎的呢。
“在这边还习惯吧？”林蜜点完餐，把菜单递到程熹微手里，“我刚来的时候成天跟我爸妈吵架呢，觉得这儿哪哪都不好，现在习惯了，觉得哪哪都好，嘿嘿。”
程熹微点头，说：“挺好的。”
两个人从前其实并不熟悉，唯一的共同话题就是林东升，偏偏现在这个名字不能提，没说一会儿，就有些冷场。程熹微心里还装着搬家的事情，而林蜜也另有所思。
“对了，这次我能找到新房子，要多谢你了。”程熹微笑道，“爱玛太太人确实挺好的，你和她很熟的吧？”
林蜜的脸蓦地一红，垂下眼皮：“其实……也不是很熟。”
她挪了挪凳子，凑到程熹微身边：“熹微姐姐，我跟你说了，你可别笑话我哈。”
熹微摇头：“当然不会。”
林蜜嘻嘻笑道：“其实我爸妈并不认识爱玛太太，我也就见过她一两次而已……”
程熹微没想到她之前居然对她撒谎了，诧异地望着她。
“其实我……”林蜜眼神闪烁，欲言又止，“其实……哎，你知道爱玛太太的侄子吧？”
程熹微自然地想到那位不待见她的少年，点头。
“他是和我一所学校的，我……”林蜜的双眼亮晶晶的，“我挺……挺想和他做朋友的。”
程熹微有些没回过神来。
林蜜接着说道：“我知道爱玛太太在找fille au pair，就想到你了……他们家给的薪酬不低，你应该需要的！而且……你住进去，我也有更多机会接触苏念。”
程熹微惊讶于林蜜小小年纪就九转十八弯的心思，随着她的话问了一句：“苏念？”
林蜜连连点头，兴奋的脸上染着一抹粉红：“他妈妈是中国人，所以他是有中文名字的，苏念，想念的念。”
苏念将双肩包撂在肩膀上，睨了一眼对面紧闭的客房房门，驾轻就熟地从杂物间拿出折叠梯，踩上去，打开角落里并不显眼的盒子，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工具，只听见轻轻地“咔嚓”一声，本就安静的房子就陷入一片寂静。
收拾好折叠梯，他从容地走进厨房，打开一处隐蔽的柜门，将阀门往上推，再打开准备好的工具箱，倒腾一阵才关上门。
最后他走到门口，打开门廊处的窗，塞了些什么在窗底，随后踱步转身，到了大门口，蹲下，用螺丝刀将门把手拧松，回头环视一圈，“哼”地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苏念，想念的念。
此时正在回味这个名字的程熹微并未意识到，她和苏念之间的战争，已经悄无声息地拉开序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