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笑斜倚着沙发，膝盖上放着一本厚重的书籍几乎没再翻过。

绣着金玫瑰的半镂空旗袍将身材衬得有致，旁边巨大的留声机中还在放着上海滩最流行的音乐。软绵绵的，听着更让人心生乏意。

唐穆端着咖啡过来时，恰好看见这般的她。嘴角不禁勾起那和上海滩所有公子哥儿一样的笑，玩世不恭。却独独他这般笑起来，让人觉得很正经帅气。

拿走那本书，再轻轻托起陈知笑的双腿放在沙发上，唐穆想让她睡得舒服点儿。

陈知笑睁开眼睛，与唐穆对视上的时候，后者并不觉得尴尬，反而抬起头，暖暖笑着：“要不要去床上躺会儿？”

“不用了，一会儿还要回去呢。”面对这位老友，陈知笑倒是不怎么注重自己的名媛形象，顺势将双腿侧向一方，任那白皙的长腿露出好看的曲线。她接过咖啡，道：“也就只有在你这里，我才能偷得一丝清闲。”

唐穆知道，陈家这段时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折，所有人都是焦头烂额。

陈天群在一个月前忽然带回一个私生子，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弥补上面，那个私生子要什么，陈天群就给什么。陈家其他人虽然有心劝阻，可陈天群就是不听，反而还用一家之主的身份压制其他人。

陈知笑待在那样的家里，也是受了不少委屈，才会来到他这里得以喘息。

唐穆笑而不语，转身走向整面墙壁的巨大书架，顺手挑了一本，递过来：“既然如此，不如在我这里多住几日，看书聊天也好打发时间！”

陈知笑苦笑摇头，露出几分不合年纪的表情：“若我再不管生意，怕是都要让陈山抢去了。”

提及这点，更是头疼。

他们陈家在上海滩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偏偏大哥流连夜色，无心生意；二哥一心投入革命，更不管其他事情，愣是把父亲气得落下病根；小妹还在读书，唯独十九岁的她要帮父亲挑起整个家！

当然，陈知笑对做生意颇有几分兴趣。加之她是原配夫人唯一所出，继承家业成为商界女传奇倒也是众望所归，只是姨娘心中不甘，总爱在父亲耳边嘀咕，说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情，总该男人来做。而每每这个时候，父亲便会低喝一句“那你的两个儿子都干了些什么”，这时姨娘便会乖乖闭嘴。

只是，谁也没想到私生子的突然出现，似乎让父亲意外的欣喜。这一个月来，除了补偿，父亲还将近乎一半的生意都交给他打理。

而陈山的贪念显然巨大，这几日竟然连陈知笑这边的生意也插手了，母亲在父亲面前大闹一番，姨娘也趁机哭闹，家中鸡犬不宁，实在是不想多待一刻。

“想不到陈山还有这本事，上次见面，还以为他只是个街头小混混。”唐穆又挑了几本书过来，弯腰俯身，将两人的距离缩短到零。

他的鼻尖抵着陈知笑的，温柔的笑声带着催眠的甜美，但眼中的真诚却却闪闪发光，保持着一如既往地坚定和期盼，他道：“不如你嫁给我啊。嫁给我，就能远离陈家的麻烦，而且还能继续打理唐家的生意。”

这无疑是最美的诱惑。

但在陈知笑看来，却是恶趣的玩笑。

她轻笑一声，推开唐穆，重新穿好高跟鞋，走到留声机旁，换了一首歌，笑道：“这种话，你说了十几年还不嫌腻么？还有，我陈知笑不会靠任何男人，我要凭自己的能力成为上海滩的女强人！”

忽然的转身，让想从身后抱住她的唐穆尴尬了起来，放在她腰部两侧的双手僵持在那里。这样的话，他同样也听了十几年，只是每一次都会刺痛心脏，却偏偏还要装出无所谓的态度，陪她继续这个虚假的玩笑。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搞得真像我辜负了你似的。”躲闪他的眼神，陈知笑的双手偷偷握紧了背后留声机那巨大的喇叭。她低头咬唇，隐去眼中闪烁的痛苦。

轰——

一声闷响从不远处传来。两人皆吓了一跳。只见窗外日军张狂地搬运东西！许多人哭喊着四处乱逃。

那个位置，应该是刘氏商行。两个月前的商行会议上，日本人看中刘氏商行，要求变卖，刘老爷断然拒绝，而如今，日本人就用了这种手段么？

“如今日本人横行，上海滩也不保能有几个家族会留到最后。唐家的生意，我本无心打理，但只要你愿意，唐家的一切都是你的。”唐穆忽然从背后抱住了她。许是这一声爆炸让他感到了害怕，不知道唐家和陈家到底能支撑多久，但只要陈知笑还在，就足够了。

心头划过暖意，陈知笑也握紧了唐穆的手。在这个战乱的年代，能有一人如此心系于她，如何不会心动？又如何不会爱恋？只是……

唐穆，我放不下父亲母亲，更不相信爱情。

曾经，父亲是那般疼爱母亲。翻山越岭，只为寻一味母亲偶然尝过的野果；父亲扔下所有的生意，冒着几乎破产的危险，只为母亲在医院临产哭着大喊父亲的名字；父亲一直都对母亲说“你是我最爱的女人”！

可是即便如此相爱，却还是有了姨娘的到来。姨娘那日光鲜亮丽地走进他们的宅子，带着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分别是陈知欢，陈知声，陈知语。

当时母亲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流泪。因为她知道自己没能为丈夫生下一个儿子。也是那个时候，五岁的陈知笑才知道自己的名字，并非真如父亲所言，希望她永远快乐微笑。

她的名字，从一开始就是计划好的。

欢，声，笑，语。

家里小吵小闹总会有的，但好在日子也这么过了多年。可当那个陈山出现的时候，父亲竟那般激动问他，你母亲可好？颇有打算接过来当三姨太的意思，但得知陈山母亲半年前死了，又心伤地张罗要将她纳入祖坟。

这一切的一切，陈知笑都看在眼里。母亲又是那般全心地培养她保住家业，因为纯正的血统只有她一人而已！

所以，陈知笑从十岁起，便摒弃了同龄的欢笑，扔掉了漂亮的洋装，学着母亲老成的样子，选择了旗袍。这样能让她看起来端严一些，气场凌厉。

即便唐穆陪伴了她十几年，她还是无法跨越心中的那道坎儿。

书房的门被敲了几声，接着就是小厮的通报，说是陈家三少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