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海棠花谢春融暖

书名:
你是我的小确幸
作者:
东奔西顾
本章字数:
7385
更新时间:
2023-03-15 14:45:11

其实这件事认真说起来,丛容也很纳闷,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忽然就有了她和温少卿在分居的传闻。

那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两人都喝了酒,不知怎么就在沙发上纠缠了起来。温少卿的兴致空前高涨,揉捏得她浑身发软,抓着她摆了好几个姿势还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一向淡漠矜持的丛律师实在受不住了只能软着嗓子,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细声细气地求他。那妖媚柔顺的模样连她自己都唾弃,可不求还好,一求他就感觉他的火蹿得更高了,更是变本加

厉地折腾。

丛容挣扎了几下后哀号一声放弃,任由他摆弄。她感觉自己的腰快要断了时,那个禽兽才意犹未尽放过她,直接伸手捞了张毯子盖上,抱着她睡在了沙发上。

她累得手指都不想动一下,还不忘腹诽,怪不得他不经常喝酒,喝了酒会变身……太可怕!

想到这里实在是没忍住,丛容拼着最后一股气力踹了他一脚,却换来他沉沉的闷笑声,咬着她的耳朵轻声说了句什么,可这时的丛容已经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要上庭,她意识模糊地按掉闹铃,腰酸背痛地从温少卿怀里扎挣出来去洗漱。

她不过去卧室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再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家门大开,温少卿的几个学生一脸震惊地站在门口,嗫嚅着不敢进门。

几个小朋友看看卧室,又看看沙发上的毯子,再看看丛容,又看看穿着睡衣正在收拾毯子的温少卿,脸上的表情极其精彩。最后还是钟祯壮着胆子憋出一句:“表姐,你们……吵架了?”

温少卿略一扬眉,和丛容对视一眼却也不说话。

丛容莫名,皱了皱眉,“没有。”

丛容不知道,此刻的她一身深色正装,再加上神情寡淡,清冷地吐出这两个字的样子,分明就是在狡辩。可这也不怪她,她一换了衣服就自然进入战斗模式。温少卿已经习惯,可在这群小朋友看来分明就是另外一层意思了。

钟祯看着温少卿已经收拾好了沙发上的毯子,咽了下口水,再次壮起胆子问:“难道是……在分居?”

这话一出,其他几个人皆是重重点头,一大早的一个从卧室里出来,一个从沙发上起来,分明就是在分居的状态啊!

丛容抬手看了眼时间,一脸不耐烦地瞪他一眼,“神经病。”说完,她拿了文件匆匆忙忙地赶去法院了。

温少卿看了半天戏也看够了,笑着招呼他们,“快进来坐吧,你们误会了,我们没吵架也没分居,就是……”

说到这里,温少卿一顿,昨晚那种事也没办法告诉外人啊,难道告诉自己的学生,哦,我和你们师母昨晚在沙发上巫山云雨来着,闹得太带劲儿就在沙发上睡了,我们好着呢?

纵然学医的都是污师,可温少卿也知道为人师表,这话实在说不出口。

可就是温少卿这么一顿,看在学生眼里,那就是:老板在强颜欢笑啊!

几个小朋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极有默契地脑洞齐开,脑补了一些莫须有的剧情,最终决定最近几天要听话一些,老板要离婚了,实在是太可怜了!

接下来的几天,温少卿也很纳闷,手底下这几只小猴子怎么那么老实呢?转性了?

两位当事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随忆打了电话来婉转地问起,丛容才知道这无稽的谣言。她握着手机刚想好好解释一下,那边助手无声地说了几个字,她点头回答助手,“你告诉她,离婚协议我已经拟好了,稍等一下发到她邮箱。”

她本是回答助手的问题,可随忆并不知道,以为丛容是在和她说话,自然而然地把这句话里的“她”当成了温少卿。

随忆心里一惊,都闹到要离婚的地步了?这几天在医院看到温师兄,他心情看上去挺不错的啊?要不要让萧子渊去劝一劝?

丛容应付完助手,正打算继续好好解释下,随忆那边就含糊其词地匆匆挂了电话。她心里本来也奇怪,可实在是太忙了,一转身就忘了这件事。

当天晚上,丛容才推开家门就看到林辰正坐在沙发上幸灾乐祸地笑着,而自家老公坐在他对面一脸冷色。

难得看到两人同框,丛容正奇怪呢,就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看着温少卿问:“怎么了?”

温少卿却忽然笑了起来,温温柔柔地回答:“听说丛律师要和我离婚,林律师好心来提醒我,查一下你有没有偷偷转移财产,顺便问我需不需要离婚律师,念在曾经情敌的情分上他可以给我打八折。”

丛容听着听着越发觉得迷茫,“离婚?谁?”

温少卿伸出修长的手指在两人身上来回点了下,“你,和我。”

丛容仔细审视着温少卿脸上的表情,“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温少卿微微一笑,转过头去字正腔圆地问林辰:“是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林辰也觉得纳闷,这两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在闹离婚的样子,难道萧子渊蒙他?就算萧子渊是个坏心眼的家伙,可随忆却是可信的啊……

这么想着,林辰看着丛容脱口而出:“不是你亲口跟随忆说离婚协议书已经拟好了吗?”

“我什么时候……”丛容说到一半顿住,反应过来后立刻转头去跟温少卿解释,“我当时那句话不是对随忆说的,只不过当时恰好拿着手机,随忆可能误会了。”

温少卿挑了挑眉倒是没说什么。

真相大白,林辰原本怀着八卦嘲笑的心思来奚落温少卿的计划也破产,灰溜溜地走了。

林辰走后,温少卿和丛容依旧保持着一坐一站的状态,气氛有些诡异。丛容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解释,思来想去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他们……为什么说我们在分居啊?”

温少卿此刻早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边腹诽那帮学生的八卦长舌,一边面无表情地端着姿态凉凉地反问丛容:“是啊,他们为什么说我们在分居啊?”

丛容一脸无辜,“我什么都没做。”

温少卿点头,轻描淡写地开口:“嗯,分居和你没关系,你只是做了让他们以为我们要离婚的事情而已。”

丛容抚额,还不如让他们误会分居呢!离婚比分居严重多了!

她和温少卿在一起久了,知道对付温少卿讲道理是没用的,索性开始胡搅蛮缠。这件事就是她做的了,温少卿又能怎么样?这么想着便坦然地抬脚往卧室走。

可还没走两步,身后便传来温少卿幽幽的叹气声,“我明天有手术。”

“我明天有手术”像是一句咒语,此话一出,丛容就像是被刷了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满脑子都是:他明天要做手术,那可是条人命,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风言风语总会影响心情。他医院里的同事肯定都误会了,万一这件事影响了他……丛容不敢往下想,硬生生止住脚步,转过身努力挤出一抹笑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不如明天早上我送你去上班,顺便用事实击破一下流言吧?”

第二天丛容并没有按照计划送温少卿去上班,原因是……周程程大小姐又失恋了,一大早就蹲在她家门口哭。

温少卿和丛容一出门便碰上了,周程程声泪俱下,抓着丛容的袖子不撒手。温少卿极有眼力见儿地表示可以自己去上班,很快便离开了。

丛容带着周程程进了家门,麻木地听着她讲着似曾相识的失恋过程,后来又被周程程拉出去逛街。

她本来就不爱逛街,应付般地陪着周程程逛了会儿,周大小姐拿信用卡撒气,一口气买了十几对耳钉、耳坠,边对着镜子试戴边问丛容好不好看。

丛容盯着周程程的耳朵看了一会儿,点点头,然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眼底隐隐折射出几丝艳羡。

送了周程程回去,她有些心动,没忍住给温少卿打了个电话,接通就开门见山地说出诉求:“我想打耳洞!”

温少卿正坐在医院办公室里看病历,听到这话手指微动,倏地想起指腹放在她的耳垂上柔软微凉的触觉,想着别人会摸上那对粉嫩精致的耳朵他就不舒服,皱了皱眉,“不行!”

丛容诧异,“为什么不行?”

温少卿慢条斯理地回答:“不行就是不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丛容坚持,“我是给自己打,又没给你打,你为什么要阻止?再说了,你不同意也没用,我已经决定去打了,就是跟你说一声而已。”

温少卿冷哼,“你再说一句试试?”

从容心意已决,挑衅道:“我要打耳洞!明天就去打!”

一阵沉默后,温少卿忽然缓了口气,“你是过敏体质,先来医院检查一下,如果没问题的话,医院也可以打耳洞,我给你打。”

丛容不疑有他,“真的吗?”

“嗯……”温少卿毫不脸红地胡说八道,“正好我今晚值夜班,你吃过饭直接过来找我吧。”

丛容到了医院的时候刚刚过了下班时间,医院里静悄悄的。她轻车熟路地找到温少卿的办公室,走了几步后便停住,细细看着墙上挂着的简介。

温少卿的科室她几乎没来过,上一次来还是他们结婚的时候来送喜糖。

当时温少卿牵着她的手,眉目舒展地笑着和众人开玩笑,“以后我就不怕医闹了。”

他唇角带笑的模样当真是羡煞旁人,众人好奇,“为什么?”

“医闹守则第一条啊,千万不要和老婆是律师的医生发生肢体冲突。”

众人笑喷,赶走了别样秀恩爱的温医生。

上次匆匆扫了几眼,没怎么注意,这次来恰好没人,丛容便里里外外地看了个遍。

左手边的墙上挂着科室简介,右手边的墙上是医生简介。丛容一路看过去,没走几步便看到温少卿的简介。

简介上的那张照片拍得并不怎么样,可能是证件照的缘故,温少卿绷着一张脸,看上去严肃老成了许多。可饶是如此,温医生的颜值和资历在一群头发花白的老教授中间也是极其显眼的。

可简介最后的句号后面不知被谁贴了块医用胶布,上面写着:已婚!!!

三个叹号不知表达了书写人怎样的心情。

丛容还在出神,不远处的一间办公室的门忽然打开。温少卿从里面走出来,“来了怎么也不进来?在看什么?”

他之前就听到她的脚步声了,可过了许久也不见人进来,便出来看看。谁知一出门就看到她仰着头站在那里看墙上的简介,不知道简介哪里好笑,她的嘴角弯弯,眼里带着笑意。

丛容回神,轻咳一声欲盖弥彰,“没什么。”

办公室里只有温少卿一个人在,两人进去后温少卿一改刚才的烦躁,神态轻松地问:“吃过饭没有?”

“和周程程一起吃的。”丛容看着桌上摊开的病历夹,随口问了一句,“今天不忙啊?”

温少卿立刻伸出食指抵在她唇边,“嘘……在医院不能说‘不忙’或者‘闲’之类的词汇,不然分分钟被教做人。”

他的手指温热,或许是刚刚洗过手,还带着淡淡的柠檬香味。丛容不知道怎么想的,脑子一热,飞快地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舔完之后,她便石化了。

温少卿也是始料未及,只看到她露出一小截小巧粉嫩的舌头,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心里的火却一下被她撩起来了。

丛容看着温少卿直直看着她的模样,心里一囧,硬着头皮圆场,“那个……我拿湿纸巾给你擦下。”说完,她错开他的视线,低头去包里翻湿纸巾。

她的头发已经长了,转身的时候在空中划出一道波浪,温少卿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她的发尾。

丛容只觉得头皮一紧,转头一看,温少卿正抓着她的头发,她试探着问:“怎么了?”

温少卿摇摇头,放开她的头发却抬手摩挲上她的耳朵,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喑哑,“怎么忽然想起来打耳洞?”

丛容看到他眼底似乎带着熟悉的火苗,又轻咳一声,努力转移他的注意力,“那个……周程程前几天打了耳洞,戴着耳钉看上去很漂亮,我觉得……挺有女人味的。”

温少卿一脸高深莫测地勾唇看她,“这样啊?”

丛容被他看得脸热,“温少卿……我耳朵疼……”

温少卿不知道在想什么,下手真的是一点儿都没留情,还颇有越揉捏越用力的趋势。

他一口含上她的耳珠,轻轻舔弄着,“嗯……接着说……”

接着说?舌灿莲花的丛律师此刻脑子里乱成一团糨糊,声音都在发颤,“接着说什么啊……”

温少卿咬着她软软的耳根循循善诱,“说你在电话里跟我说的那些。”

刚才在电话里铁骨铮铮的丛容此刻化成一摊铁水,可还是不死心,“我想……我想打耳洞……”

温少卿放开她的耳垂转而在她耳边轻叹,“其实想要有女人味,也不止打耳洞这一个办法……”

丛容一听便心动了,“什么方法?”

话音刚落,温少卿便把她抵在墙上,笑得暧昧,“你说呢?”

丛容心里一惊,“温少卿!你这个骗子!你说要帮我打耳洞的!”

温少卿笑得狡黠,“耳洞嘛,我是真的无能为力,不过别的嘛……”

丛容从来没见过这么孟浪的温少卿,明明刚才进门的时候,他还是那个雅人深致的教授形象,怎么一转眼就……

反应过来后,丛容便开始挣扎,殊不知她的挣扎带给温少卿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温热柔软的身体在他怀里不轻不重地磨蹭着,没几下他的呼吸就重了起来,丝毫不知怜惜地蹂躏着她的耳垂,直到整个耳朵红得滴血,他才解恨般地一口咬上去。

丛容抬手捶着他,“流氓!骗子!坏人!”

温少卿只觉得一团火从小腹处涌起,可这里怎么看都不是办事的好地方,他越是压抑那团火越是烧得旺,他恶狠狠地含着她的耳垂颇有要咬下来吞进腹中的意思,偏偏语气却温柔得让人心颤,“还打不打耳洞了?!”

丛容都快哭了,委委屈屈地摇头,“我不打耳洞了……”

外面还不时有脚步声,丛容怕有人忽然进来,一直不敢使劲挣扎,细声细气地在他耳边喘息。

此刻她脸色潮红衣衫不整,可偏偏他浑身上下整整齐齐的,白大褂一遮,根本看不到任何失态,可她呢!别人看到了要怎么想她!

丛容越想越生气,一歪头张口就咬上了温少卿的脖子。本就实力悬殊,丛容又被他撩得使不上力气,温少卿只觉得颈间酥酥麻麻的微痛。

丛容咬也就算了,可偏偏位置没选好,一口咬在他的喉结处,她只觉得口中的凸起上下动了几下,随即便被温少卿的吻淹没了。

温少卿含着她的唇舌恨不得把她生吞下腹,他也生气啊,他本就在努力收着,可她还来撩他!那就怨不得他了!不知道是不是环境使然,温少卿格外兴奋,丛容越是挣扎他越是兴奋,后来她被他带得慢慢回应起来……

两人抵着额头气喘吁吁地换气,丛容还没喘过来就被温少卿一把搂进怀里揉着,揉得她浑身发软。贴得近了她也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她知道温少卿这个禽兽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带着哭腔商量,“晚上回家!回家怎么都行……”

温少卿眼睛一亮,抬手摸索着她的唇,最后指腹在她唇角边流连,不正经地笑着暗示,“怎么都行?这样也行?”

丛容气得去咬他的下巴,“温少卿!你别趁火打劫!”

温少卿沉沉笑了两声,趁机又低头缠上她的唇舌。

怕什么来什么,两人正较劲,就听到敲门声,“温老师,您在吗?”

丛容吓了一跳,僵硬着抬头看向温少卿。

温少卿并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心无旁骛地闭着眼睛继续吻她,还抬手压在她的眼睛上,似乎对她的不专心很不满意。

门外的人没听到动静停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温老师,病人送了些水果,我做了个果盘给您送过来,您在吗?”

丛容听到这儿心里一沉,眼底的情欲不减,却似乎又有了别的东西,抬眼看着温少卿,这夜班送温暖的戏码怕是没少上演吧。

温少卿倒是难得看到她吃醋的小模样,忍不住又笑着低头去亲她,含着她的唇含混不清地呢喃:“管仲曰:律者,所以定分止争也。你什么时候给我定了名分,不就没人惦记了?”

丛容一愣,这个专业名词从一个职业屠夫口中说出来,猛然发飙,压着声音吼他,“温少卿!你再偷看我的专业书,我就真的翻脸了!”

自从结了婚,两人的书房合并在一起后,温少卿没事儿就去书架上翻司法书看,前段时间竟然还打算去报名参加司法考试。

丛容越想越气,抓起黏在她胸前的手给他看无名指上的婚戒,“我怎么没给你定名分?!”

温少卿挑眉,“外面不是传我们在闹离婚吗?也不知道是谁的功劳。”

一句话让丛容熄了火。

再看他舒展开的眉眼间洋溢着的餍足,忍不住地颤抖,原来有种腹黑叫天然黑……

好在外面的人一直没等到回答便离开了,外面一安静下来,丛容的声音忽然有些压不住,“你的手往哪儿放呢?!”

温少卿一脸无辜,“帮你压惊啊,你刚才不是吓了一跳。”

“你往哪儿压呢?!”

温少卿的手依旧放在她的胸前,一个挣扎,一个不放手,只听到丝线断裂的声音,温少卿脸上带着压抑的幸灾乐祸,“哎呀……”

丛容低头看着衣衫不整的自己,再看看面前这个衣冠楚楚的禽兽,终于恼羞成怒,一把推开他,套上风衣边低头整理边慌不择路地往外跑。

刚出了办公室就看到一男一女迎面走来,看到丛容,那个男子忽然咦了一声。

丛容对他并没有印象,可怕对方认识她,一低头脚步没停地跑远了。

那个男子一看这情形,忽然一脸坏笑地带着身旁的女孩子冲进了办公室,谁知一进门竟然看到温少卿也是同样的衣衫凌乱,正在低头整理。

温少卿看到忽然出现的两个人吓了一跳,随即皱了皱眉。

江圣卓的手臂还在流血,却一脸八卦地看着他,“刚才那个不是那谁吗?听说你们在闹分居?又勾搭到一起了?如果我们早来几分钟是不是正好可以赶上一出好戏啊?”

鉴于他的表现,温少卿决定用实际行动来让他闭嘴。

处理伤口的时候,温医生亲自操刀,谨遵稳准狠的原则打击报复,并把欲求不满的火气也添加进去,江圣卓皱着眉在闷哼中完成。

临走的时候伤情加重的江圣卓装作一脸无辜地指指温少卿的脖子提醒道:“案发现场。”

温少卿下意识地摸了下,然后一愣,好像是刚才丛容咬他的时候留下的吻痕啊……

(全文完)

已经读完最后一章啦!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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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师座,人找到了!”李铁成几乎喘不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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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座的人闻言站起身,侍从官立刻给他披上了皮大衣,他一边戴上黑皮子手套一边平声道:“各位叔伯先议着,晚辈有些家事要处理,去去就来。”说完也不多做解释,就这样走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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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上墨镜坐进车里,顾钦方才开口问:“人在哪儿?”

李铁成也跟着坐进来,因为跑得太急吃了冷风,嗓子火辣辣的疼,声音也都嘶哑了,“在六国饭店。”

“没惊动记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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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钦点点头,不再说话。

李铁成从后视镜里看他,因为墨镜的阻挡,看不清双眼,一贯平静的脸上也没有什么情绪。但这反而叫李铁成心里七上八下的,暗暗想着回头千万别出事,叫他们顺顺利利把那祖宗请回家。

汽车一路疾驰到六国饭店。顾钦下了车,守在饭店门口的便衣立刻上来行礼,“师座!”

“有什么动静?”李铁成问。

“报告李副官,没有任何动静,人应该还在饭店里。”

顾钦摘了墨镜,仰起头去看这间十二层的建筑。天色阴沉,不断有细碎的雪沫子往下落,叫人情不自禁眯起眼。那大楼的顶部被低暗的云罩着,像是耸入云端高不可攀的天梯。

“哪间?”

“八零八。”

顾钦一招手,一行人快步跟着他上了楼。一路之上凡有好奇的路人,统统被“请”到了一楼的小花厅里看管起来。每至一层,出入口皆留了卫兵。等到了八楼,他身边也只剩下几个人。

到了八零八房前,顾钦敲了两下门,刻意放缓了声音,“桑悦,开门,是我。”

紧闭的大门纹丝不动。李铁成扭了扭门锁,“反锁了。”

“桑悦,开门。”顾钦又提高了声音,但声音里依旧不见什么情绪,甚至有些温和。

依旧无人应答。

顾钦后退了几步,向边上伸出手。章拯会意,拔了手枪递给了他。他拉开了保险栓,对着门锁“啪、啪”开了两枪。李铁成推开门,几个人拥簇着顾钦进了房间。

是一间一居室的豪华套间,客厅内空无一人,小餐桌上还摆着碗碟。顾钦走过去,摘了手套,手指背在碗身上靠了靠,还有点余温。

内间的房门紧闭,李铁成扭了一下,还是反锁着。贴耳听了一下,似乎有动静。

“桑悦,开门。三天了,闹够了也该回家了。”顾钦走到门前,双手插兜,并不见什么不耐烦。但房间里并没有人回应他。

“你是打算让我把门也轰开是不是?”

过了半晌,终于听见门锁打开的声音,然后门打开了一条缝,里面人影一闪。

顾钦推开门去。

酱红色的织花地毯厚重而暄软,踩上去没有一丁点的声音,却像是有无数的触角缠住了鞋子,让每一个脚步变得沉重起来。

地上敞着一只日默瓦粉色里衬的木质皮革行李箱,是上一回他去德国的时候特意给她定做的,衣服乱糟糟的扔得满地都是,显见曾经的一番匆忙。

顾钦的目光从行李上扫过去,最后落在房内人身上,然后眉头一蹙。

李铁成也跟着进来,看到屋子里的人大惊失色,“这,这……”

“李铁成,人呢?”顾钦回过头问。

这内间不过几件家具,宽敞的室内无所遁形一目了然。李铁成一边道“不可能”,一边把这屋子转了一圈,床底下也没放过,然而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啊,明明在饭店里的,没人出去……”怎么可能短短时间内消失不见了,还换了个人?

李铁成这才去看房内的人,二十来岁的陌生女孩子,一双大眼睛乌黑且亮,眼底的慌乱一览无余,但又强自镇定地回视着他打量的目光。一身淡雪青色洋裙,头发烫过,松松用发卡卡住了两边的头发。这衣服是桑悦的,是个美人,但不是桑悦。

房间里烧着暖气,但却并不暖和。顾钦偏了偏头,看见窗帘在微微摆动。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撩起窗帘。帘子后是阳台,阳台上有凌乱的脚印。他探头看下去,栏杆上系着床单结成的绳索一直延伸下去。显然有人从这里下到了某一层的房间里,然后逃走了。

“跳楼了,快去追。打电话给各个口岸,没有军部的命令,火车、轮船都不许开。”

他这边命令刚下去,便听到极轻的一声哼声。他走回室内,将房间四下打量了一下,然后冲李铁成打了个手势,李铁成立刻带着人退出了房间。

“桑悦告诉你她会去哪里吧?”是很笃定的语气,似乎并不在问她,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女孩子声音微颤,似乎为了显出勇气而提高了声音。但因为紧张,声音显得有些尖细,却还不算刺耳。

顾钦走到门边,没走出去,却是关上了门,并抬手上了锁。

那女孩子本来神色还正常,见他这个动作,难免动了容。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退,却是退到了床边,差点倒在床上。

顾钦缓步向她走过去,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拖了张椅子坐下。从口袋里摸了烟卷和火柴出来,低头点了烟。甩了两下,甩灭了火柴。他垂头深吸了一口,然后吐出来。氤氲的白烟叫他面上的神色都变得十分模糊,如同他的情绪,叫人摸不清。

面对枪丛似乎没那么可怕,但对面人周身寒凉威压的气质叫那女孩子忽然紧张起来。她下意识地把床头柜上的烟灰缸摸到了手里。

顾钦吸了几口烟,忽然开口说话,“给我。”

女孩子被吓了一跳,把烟灰缸攥得更紧了。他要什么?

“你抽烟?”他问。

女孩子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你拿着烟灰缸干什么?是准备敲这儿的?”说着,人往前倾了倾,指了指自己头。

她原本是打算敲那里的,但现在被人说破,仿佛妙计失了先机,完全没了效用,人也有些泄气。

顾钦嗤笑了一声,站起身走过去。女孩子一直在后退,直退到墙边,退无可退,只能紧紧把烟灰缸抱在胸前。

顾钦走到她面前,伸手轻轻松松就把烟灰缸夺到了手里,在烟灰缸里弹落了一截烟灰。捏烟的手意外的白皙匀停,完全想象不到这是个带兵人的手。

“说吧,人去哪儿了。”很温润的嗓子,仿佛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声气却有点凉。一双眼尾下垂的凤眼不算太大,但军帽下高耸的眉骨和浓密的剑眉却让双眼显得格外深邃。

她心头一震,没了防身的武器,只能攥着胸口的衣服,尽量使得自己显得不那么软弱可欺。“我、我知道你是谁。”

对面的男子只是抬了抬眉,“是吗?”对她的言辞并不十分在意,冷然的目光却忽然显得十分锐利。

他微微扬了扬下颌,女孩子这会儿能清清楚楚地看清他的脸,和她想象中的,似乎有那么点不一样。二十五六岁的年景,高挺的鼻骨有一点耸起的驼峰,使鼻头划出一个圆润的收尾。略显丰厚的嘴唇让这张冷峻的面孔多了一丝平易柔和。一身戎装,英气逼人也锐意逼人。

“顾先生,你以为凭着自己的权利就能左右一个女孩子的幸福吗?你不要做梦了!更何况,你是桑悦的哥哥,你怎么可以对自己的妹妹有非分之想?桑悦根本不喜欢你。”

她边说边留心着他的表情,怕真的激怒了这个外号“玉面阎罗”的军阀。最后,声音还是缓了一下,“虽然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顾钦退开了几步,垂首蹙眉又吸了两口烟,“桑悦跟你这样说的?”

女孩子点头,“是。”

他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顾家的人,果然个个都是个人物。真是为了自己什么话都敢说啊,捅起刀子来绝不手软。

他的反应不在她预料中,既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黯然神伤。却是,笑了?只是那唇角的笑意太淡,她差点以为那闪出的一丝苦涩也只是错觉。

“你,你笑什么?”

“你是桑悦的同学?”

女孩子摇头,“不,我是她的老师!”声音里还有些自豪。

“老师?教哪一科?”

“绘画。”

顾钦嗤笑出声,多看了她两眼,没掩饰目光里的轻讽。不过二十出头,一副涉世未深的天真模样。

“什么时候晋州女中随便什么人都能混进去教书了?为人师表,就是鼓动女学生辍学跟人私奔的?看来得派风化纠察组去你们学校好好查查了。”

“顾先生,我是俄国帝国艺术学院毕业的,不是‘随便什么人’。还有,你不许难为女中的老师。帮助桑悦是我个人的事情,与其他老师和学生无关!”女孩子忽然因为不忿生出了许多的勇气来,她不信朗朗乾坤青天白日,还真有人能只手遮天翻云覆雨。

“无关吗?姑娘,人生于世,没有谁是能独善其身的。你只要告诉我桑悦去哪儿了,你马上就可以走。”

“我不会告诉你的。她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中国妇女已经被封建礼教毒害得太久了,现在已经是民国了,我们要反抗,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竟然是越挫越勇了。

人人都怕他,怕成这样还能逞着胆子同他对视争辩的,她倒是头一个。看来还是读了不少禁书的“进步”女青年。

顾钦摇了摇头,扔了烟尾到地上,军靴捻灭了火星。缓缓吐了最后一口烟,却是忽然走近了几步,直逼到她眼前。

她下意识往后缩,可呼吸间全是他身上陌生的气息,危险又霸道。

一时间报纸上那些军阀强抢民女、调戏良家、逼良为娼的场景在她脑海里炸了锅,她怕得人发软,却紧紧咬着唇努力同他对视,不挪开目光。

“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告诉你,程义川此人来路不明,接近桑悦,目的可疑。这位老师,我妹妹现在被人拐带了,你就不怕自己被人利用,为了你那一点虚无缥缈的‘追求’而酿成大祸吗?”

女孩子将信将疑地瞪着眼睛看他,看得出来其实并不相信他。

不期然顾钦又近了两分,唇在她耳边,却仍留了一寸的距离。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还有,我根本就不喜欢女人。”

说完人退开了,打开了门,向外喊道:“李铁成!”

“有!”

“把这位老师小姐关进7号,先审讯,什么时候说出来什么时候放。还有,去查查她家人和同事,凡有可疑,都请进去喝茶。”

张铁成高声应了声“是!”

还在惊愕中的女孩子终于被这一声惊醒,有士兵上来,左右抓住她的胳膊往外头带。她又怒又怕,涨得一张脸通红,“你们凭什么抓人?我又没犯法,你们没权利抓我!”

然而身边的士兵像是失聪了一样,完全不理会她,一直把她带到了车上。

顾钦带着人随后下了楼,路人见这阵仗难免侧目嘀咕。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交代张铁成,“桑悦的事情一定要压住,千万不要让记者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乱写。”

张铁成忙道“是!”

出了六国饭店,天已经完全暗将下来。往日璀璨明亮的华灯在风雪里也都失了真切,朦胧成左一团右一团的光影。北风刮在脸上像有冰刀在脸上划,细密的痛,不轻不重却又前赴后继。但似乎再冷的风都比不过人心的凉,即便早就习惯了,心头还是隐隐有些作痛。

守着门口的便衣本缩着脖子呵气,见他出来忙挺直行礼,“师座!”

顾钦晃过神,见是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孩子,那只举着的手满布了冻疮,两腮和鼻头也都冻得通红。他颔首回礼后,问李铁成:“带钱没有?”

李铁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上下摸口袋,“带、带了!师座要多少?”

“拿去给今天行动的兄弟买点酒暖暖身子。”说罢上了车。

顾家大宅此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三小姐顾桑悦留书出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已经三天没有消息了。门房早早在大门口盯着,远远见顾钦的车驶来,忙进去报信。管家吴正闻讯快步迎了出来。车这边刚停,吴正那边就替他拉开了车门,“钦少爷,您可回来了!”

顾钦暗暗深吸一口气方才下了车,见道上仍有积雪,便蹙了下眉头。吴正在顾家做了二十多年的管家,最是个心细如发懂得察言观色的。他忙解释道:“府里正乱着,本来说叫人扫雪,可二夫人把人都打发出去找人了,所以……”

顾钦停了下来,给章拯打了个手势,章拯立刻吩咐人下去扫雪了。

“府里这样,真会叫外头人以为咱们家出了大事。把府里外头撒出去的人都撤回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桑悦不过是出去玩几天,马上就会回来了。”他的语气依然很平静,不带丝毫的情绪,叫人无端也安下心来。吴正听懂了,忙点头称是。

大宅的主楼是一栋三层西班牙建筑风格的洋房,顶层有一个大露台。往日天气好的时候,桑悦总会招呼她的同学和朋友们喝下午茶。如今露台被雪覆盖了一半,雕花的茶几、藤椅、秋千,半遮半掩的,竟然有了些断壁残垣共苍茫的荒凉感。

天气寒丝丝的。这种没有太阳的雪天,总叫人喘不过气。不是个好日子。

刚靠近主楼就听见女人的哭声,“桑桑啊,你怎么这么狠心就不要妈妈啦!妈妈把你养到十七岁,怎么说走就走了啊……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骗走了我的桑桑啊!……”那哭声断断续续,高高低低,间或有其他女人的低声劝慰。

顾钦随着吴正上了阶梯进了大厅。大厅的门一打开,女人的哭声也止住了。顾二夫人高玉英本被其他几位姨太太簇拥着,见是他,忙站起身。但因为连日没正经吃过东西,猛一起身便是头昏眼花,丫头眼疾手快给扶住了。

高玉英等那阵眩晕过去,在丫头的搀扶下疾步走到顾钦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良时啊,是不是找到桑悦了?”

女人看着柔弱,可手上劲头不小,隔着衣服也感觉仿佛要掐进他的肉里。顾钦抽了胳膊出来,顺势托住她的手臂,将她扶到沙发上坐下,“二夫人不要着急,已经有些消息了,三妹很快就能回家了。”

高玉英霍然起身,还算秀美的一张脸此时双目圆睁,细眉倒竖,有些狰狞。

“‘很快’又是‘很快’!我这几天光听这句话已经听了成百上千遍了,可人呢,怎么还是见不到人?良时啊,你到底有没有派兵去找桑桑啊?我知道你现在防着那些老人儿,怕他们卸了你的权,可你不能只顾自己不管桑桑的死活啊!”

“你忘了,你小时候,是谁求了老爷留你在家的?是桑桑啊!她对你这个哥哥比亲哥还亲啊,做人要知恩图报,不能忘恩负义啊……”

无论她怎样指摘,顾钦都受了,一直温声安慰着她。

侍从官章拯的手却忍不住攥了起来,饶是他是个少言寡语的温吞性子,高玉英的这些话都叫他不能忍,他不知道顾钦是如何忍下去的。顾钦又要制衡军中,又要管家里这堆烂事。自从顾桑悦出走至今,顾钦也跟着三天没合眼了。只要听到一点消息,他就立刻赶过去。谁晓得顾桑悦的那个男朋友程义川这样狡猾,几次都叫他们逃了。顾钦为了这个家忙成这样,没人体谅他不说,一回来就要挨数落,怎么不叫人生气!

“母亲,钦哥肯定已经派人去找了。是桑悦任性妄为,您怎么能怪到钦哥的身上?”说话人声音低沉,显得气力不足,说完还跟着咳嗽了两声。

“你!”高玉英不想同儿子吵,气得坐回了沙发直喊头疼。

顾钦抬头,见丫头推着一辆轮椅过来。轮椅上是晋军曾经的少帅,二少顾钺。他膝盖上盖着厚厚的绒线毯子,自从去年被人暗算踩了地雷炸伤了腿后,顾钺就在家中休养起来。打针吃药又无法正常锻炼,曾经刚毅的下颌线也失了形状,圆润起来。如同曾经直率火爆的脾气一样,也都磨没了棱角。

顾钦同他颔首谢过他的解围,这时候丫头过来,“钦少爷,夫人请您过去。”

顾钦的手微微蜷了一下,随即缓缓放开,点了点头,说好。然后又安慰了二夫人几句,随着丫头出了主楼往佛堂去。

小路上的积雪已经被人迅速地扫开了,大约因为时间紧迫,这路开得并不开阔,仅容一人经过。丫头在前面走,他走在她身后。从主楼到佛堂,通常要走六分钟。这六分钟的路,却是他人生最想走又最怕踏上的路。

他明明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可又期待着会有那么一回,等待着他的会有所不同。虽然并没有什么奇迹发生,但他也已经习以为常了。习惯是个多么可怕的东西,即便是刀割斧凿于身,只要习惯了,便不会觉得疼了。

不知不觉到了佛堂前,丫头小声回禀,“夫人,钦少爷来了。”

“叫他进来。”

里面的声音同这天气一样冷。或许她一直就是这样的人,就是这样冷,对谁都一样。只有这样想,他才不会觉得难过。

丫头打开门,顾钦迈步进去,丫头随后掩上了门。

深幽宽阔的佛堂,正中一座半人高的白玉观音。明明家中有了电灯,顾夫人贺敬蓉仍旧只是点着几盏灯笼。

烛光往空中漫射过去,光亮有限,只能照亮座下莲台。而那半明半暗的光,让观音的慈眉善目也显露了狰狞。

“是忘了规矩了吗?”跪在观音像前的女人终于念完了经,合手拜了拜,站起了身。

顾钦在心中苦笑,他在奢望什么呢?他身世不净,是为罪人,见母亲便要跪着。顾钦并不介意跪她,他微提裤脚,然后缓缓地从容跪下,磕了一个头。“良时不孝,未能伺候身前,请母亲责罚。”

“我不需要你这样的孽种来伺候,眼不见心方净。我怕你脏了我往生的路。”

顾钦没有直起身,双手扔撑在青石板上。再诛心的话都听过,他以为不会再有感觉了。数九寒冬,那凉意从手掌、从膝头如蛇一般一直往心底里钻。

麻木并不是心死,原来还是会痛的。

“是。母亲教训的是。母亲叫儿子来,有什么吩咐?”

“桑悦不见了,玉英她这几日总到我这里哭,说人到现在都没找到。我问问你,你是怎么办事的?你手底下这么多兵,连一个人都找不到吗?我听说了,你最近在收权,哪里有精力和兵力去管家里的事?也对,你从来都不是顾家人。”

他本不想分辨,可面对母亲还是想要说一句解释,求一份谅解。“母亲,桑悦既不是被人绑架,又不是失踪,而是私奔。为了她的名声,我不能大张旗鼓地去寻人,只能派人暗地里寻访……”

“借口!”贺敬蓉忽然发起怒来,从长几下抽了皮鞭出来,“外套脱了,我给你这个代理军长留一份体面。”

顾钦的唇角微微抽动,最后竟是淡淡地笑了笑。

借口?所以谁才真的需要借口呢?他双目望着母亲,她偏着脸,根本不看他。他摘了军帽,脱了军装上衣,整整齐齐折叠好放在一边。然后转过脸,静静地看着那尊白玉观音。

既然观音慈悲,何以膜拜她的人会这样心硬如铁?他也愿佛祖有朝一日能为他垂下一双慈悲手,抚下那颗不平心。

鞭子抽打在后背上,痛还是痛的,只是麻木了。

她在发泄被辱产子的痛苦与不平,他是她人生想要抹去却抹不去的污点,想要挖走却挖不走的烂肉。他的存在将她牢牢钉在失贞的耻辱架上,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所珍视的一切,是如何被这个人毁掉的。她打的不是他,而是他不知名姓的生父。

但偶有一刻,他也想问问她,“母亲,我又何辜呢?”

可问了又怎样?这人生啊,本来就不是事事都有答案的。不过就是,各自饮恨各自尝。

外头的雪大约落得更紧了,窣窣有声。一些落在了瓦片上吧,还有一些落在了佛堂前柿子树的枝丫上。那柿子树的高处还有没摘的红柿子,经了雪,会更甜吧?雪落声,明明不该听见的,却在耳廓里那么清晰。清晰到,可以盖过鞭子在空中划过的哨响,盖过抽打在后背上皮与肉分离时的声音。

他无需回头,想来那张脸大约会涨得通红,那双从未正视过他的双眼,偏执若狂。难怪她恨啊,今天是他的生日,她怎能不恨?

真不是个好日子啊。

他跪得纹丝不动,如青松如翠竹,坦然接受着命运赋予他的风刀霜剑。但他越是如此,贺敬蓉越是恨。

他都知道,或许服软求饶自辱,会叫她好过一点。但他啊,再怎样被她唾弃凌辱,也是有自尊的呀。

外头忽然响起丫头慌乱的声音,“大小姐,您不能进去!夫人交代过,谁都不能进佛堂。大小姐!……”

大门“轰”的一声地被人推开了,外头丫头也立刻禁了音,自觉地又关上了门。大小姐顾桑仪跌跌撞撞冲进来,她的一双小脚被雪浸透,因为跑得太急磨破了脚,脚尖透出了红意。

她冲到顾钦身前,一把抱住他,不让贺敬蓉的鞭子再碰到他。她哭喊着,“母亲,你这是干什么,良时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顾钦终于从茫然失魂中回到了这个世界,他偏头看了看来人,轻声叫了声“大姐。”

贺敬蓉扔掉了鞭子,走远了几步,又在蒲团上跪下。“带他出去。好好做事,再给你三天时间,再找不回桑悦,你这辈子都不用来见我了。”

顾钦恭敬地说了声“是”,没管自己,先小心把顾桑仪扶起来。目光掠过她绣鞋上的红痕,心底也牵痛起来。这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他很怕因为自己让她受了苦,他会不能原谅自己。

桑仪焦急地打量他,无声问他有没有事,他微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俯身去捡地上的衣服。弯腰时背后一片火辣辣的疼,疼得他额角一跳。人那,真是奇怪的动物,没人心疼的时候,似乎也没多么疼,一旦有人心疼了,那疼反而就加倍了。

那份不为人知的委屈,枯井如沸起来。

他强抑住心情,穿上了外套,也盖住了伤。所有人都只会看到外头的一团锦绣,没人能窥见内里的血肉模糊。

顾钦扶着桑仪出了佛堂。桑仪是旧式女子,三岁开始就裹了小脚,走不得路。他蹲下去,“大姐,我背你过去。”

桑仪舍不得他背,坚持自己走回去。他强求不来,最后走在她身侧雪地里,将干净的路留给了姐姐。

桑仪哭得难受,“是大姐不好,家里有事,大姐来晚了……”

她明知道这一天无论良时怎么样,都难逃一顿毒打。她开始以为,母子间血脉相连,不会那么凉薄,感情慢慢总会有的。可后来她也看明白了,有些感情是强求不来的,所以她反而劝他不要来顾家大宅。可他呢,每年的这一天,总是雷打不动地去见贺敬蓉。也只有这一天,贺敬蓉才会见他。

她问他,这是何必呢,他却只是笑笑,“求个问心无愧吧。”

桑仪想到此处,眼泪涌得更多,又怕被他看见,偏过头去。

顾钦停了下来,用袖子给她擦眼泪,牵了牵唇角,“大姐,没事的。也不是第一次挨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弟弟我身子有多壮。母亲不过一个弱女子,能有多大力气?”

桑仪知道他在安慰她,承了他的好意,不再问下去。因为知道他这个人多骄傲,不会将伤给别人看的。

“良时啊。”

“在。”

“记得大姐说过,为什么给你起名叫良时吗?”

“记得,大姐说那日正在读陶潜的诗,《命子》,听见了孩子哭……”他顿了顿,“诗中有两句,‘我诚念哉,呱闻尔泣。卜云嘉日,占亦良时。’”

桑仪握住了顾钦的手,努力地笑给他看,“良时,你要记住啊,无论别人怎么样,姐姐见到你的那日啊,是嘉日、是良时。”

嗓子发哽,双唇干涩。顾钦垂首猛眨了几下眼,将那眼眶满满的涩意压了回去。舌尖快速润了润唇,再抬起头时又是一副温俊的笑脸,“大姐,我记得的。”

桑仪年长顾钦十岁。

自生她后,贺敬蓉一直无所出。桑仪九岁那年,贺敬蓉终是有了好消息,大夫也说是男胎。待到快要足月,贺敬蓉带着桑仪去庙里烧香还愿,给这个将要出生的弟弟祈福。谁成想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劫匪,卫兵拼死杀出一条血路,但贺敬蓉那时候有了九个月的身孕,根本跑不了路,最后被劫匪抓住了。

劫匪要钱,父亲顾邦成连夜凑齐了赎金送过去,换回来的却是一个男婴的尸体。后来才知道,他们求的根本不是财,而是来寻仇的。

带兵放马的人啊,身上总有数不清的无头债。顾绑成杀红了眼,扫平了匪窝。只是,那已经是半年之后的事情了。都以为贺敬蓉早就死了,谁会想到她还活着,肚子里还有了一个孩子。

孩子月份大了拿不掉,只能等生下来再掐死。她不肯吃、不肯睡,日夜折磨自己,也折磨肚子里的孩子。可这孩子真是她的劫,就这样还是足了月落了地。

孩子出生后,贺敬蓉一眼都不肯看,叫顾邦成动手为那死去的儿子报仇。可当顾邦成正要掐死孩子的时候,大哭的男婴突然止住了哭,冲他笑了一笑。他下不去手,便叫人把孩子丢在了乱葬岗,让他自生自灭。

顾钦是桑仪偷偷捡回来的。

她心极柔善,那日在房里读书,忽然听见婴儿的哭声。她循着声音找出来,正撞见管家提着孩子出去。桑仪强拦住人,掀开篮子上的布一看,小小一个婴儿,又黑又瘦,也就个猫大。不过一张薄毯子罩着,冻得脸发紫。她不顾管家的劝阻,把身上的小袄脱下来裹住孩子,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他丢了。

桑仪焦心了一夜,第二天假装出去赶集早早出了门,中途却叫她的奶娘带她去了乱葬岗。大寒之日,她颠着小脚顶着风雪在乱葬岗找了半日,终是找到了他。都以为那孩子活不成了,桑仪却发现他竟然还有呼吸!

就这样,顾钦被桑仪寄养在了村里的一户人家里。

桑仪十六岁嫁给了晋南的曹司令,也偷偷把顾钦也带去晋南。不敢堂而皇之地养在身边,顾钦就和一群兵蛋子一起在兵营里摸爬滚打。

贺敬蓉自归家后性情大变,再不管家事,整日里在佛堂念经。顾邦成绿林出身,身上一段豪气,并不执着于她的那段往事。但贺敬蓉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名节如命。寻死不成,又有桑仪苦苦哀求,便也就这样行尸走肉般的不死不活着。放不下的,始终是她自己。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顾钦活着的消息还是叫贺敬蓉知道了。她叫人抓了顾钦,要杀了他。曹司令喜欢这个小舅子,也在旁同桑仪一起求情。加之顾邦成人老了,也觉得曾经杀孽太重,便做主把良时当做养子留在了顾家。起名为钦,不序齿,只称作“钦少爷”。

顾钦大多时间都在军营里,鲜少回来,家中有事他却比谁都尽心。但一年前二少顾钺出事的时候,多少人都在明里暗里说是顾钦做下的。而他却一笑了之,一句怨言也没有,该为顾家做什么还为顾家做什么。桑仪知道他为了什么,人皆有求而不得,有人能放下,有人却成了执念。桑仪太心疼他。

桑仪是家中大小姐,又是司令夫人,从小就学着执掌中馈,府里人人都敬她。高玉英已经哭昏了头,家里这几日无人管,乱得不成样子。安顿好府里内外大小事,也到了半夜了。她身体子骨弱,撑到这时候也是十分勉强了。曹家的人请了一趟又一趟,最后还是被顾钦劝了回去。

上车时,桑仪拉住顾钦的手,“你也忙了一宿了,到大姐那去,大姐给你下碗面。”

他们彼此有一种默契,不会提这个日子。但这样的日子,她做姐姐的,总还是想给他做碗长寿面。

顾钦拉开车门,扶着她坐下。“不了,军部还有点事要处理,大姐回去也早点休息。府里我叫人盯着,大姐别太挂心。”然后转过去吩咐章拯,“去请黄大夫马上去曹司令家一趟。带上上回的那个外伤药。”

桑仪心底涩然,这个弟弟心思细密,体贴人总是这样润物无声。知道他惦记着自己脚上的伤,拍了拍他的手,“不用,大姐没事的。”她只信中医,黄大夫是前清太医院的老太医,脾气臭架子大,等闲人请不动,更何况这三更半夜的。

顾钦只是笑笑,替她关上了车门,温声道:“大姐路上小心。”

车开出去了,他直起身,又牵痛了后背,缓缓吸了口气才缓了痛意。章拯低声问:“师座,现在回去吗?”

“那个女老师交代了吗?”

“刚才张副官说她不肯交代,他们又不能对她动刑。”

顾钦点点头,“去七号吧。”

七号监狱的一处看守室里,几个狱卒此时都拿破布堵着耳朵推骨牌。彼此间听不清楚对方的说话声,不得已提高嗓门,看牌如同吵架。但他们嗓门再高,也高不过那个今天新关进来的女人。

“啊!老鼠,有老鼠!……放我出去,你们有什么权利随便关人!……啊!蟑螂啊,快走开!……”

几个人笑,没看来不用上刑,光是老鼠蟑螂已经把她吓个半死了。

每隔半小时,狱卒过去问一遍,要不要交代?女人的嘴硬气得很,跟他们掰扯了一大堆的什么人权、民主。狱卒听得头昏脑涨的,觉得这没法问了,索性不理会她,自己找乐子去了。

那女人叫唤了一夜,声音也不见低。这一处牢房现在正好没什么收审的犯人,不然光是这女人的瓜燥都能叫人自裁谢罪了。

顾钦在监狱的甬道里就听见女人的尖叫声了,他蹙眉看了眼典狱长,“动刑了?”

典狱长忙道:“师座吩咐过不能动刑,咱们怎么敢动刑?人一个娇滴滴的小姐,又不是贼、又不是乱党,还没碰一下就哇哇乱叫。看她那样子,也不像普通人家的姑娘,咱们可不敢逼供啊。”

“问出来姓名没有?”

“问了,这女的叫晏婉,是晋州女中的女老师。也叫人去查了,不过吧,档案太干净了。家里无父无母无亲戚,就住在中学的教员宿舍里。”

说话间到了看守室前,典狱长敲开了门,一行人簇拥着顾钦进去。人被关在左手第一间牢房里,他一进门就看到站到床上一边跺脚一边拍打衣服的晏婉。

“怎么回事?”

狱卒见上峰来了,忙扔了骨牌,拔了耳里的破布,上来回话,“回师座,这不是有老鼠吗,吓得站到床上去了。后来又看到臭虫什么的,一直搁在那儿叫唤呢。”

晏婉听见了人声,也望见了顾钦。她跳下床冲到栏杆前,“顾钦,你知道你这是犯法吗?你这是滥用职权!等我出去,我一定会写信给报纸,叫所有人都知道你们这些军阀的恶行!”

牢房里烧着碳,有点热。章拯替顾钦脱了皮大衣,他扭了扭有些酸麻的脖子。走到牢房面前,双手插兜,垂着眼睛看她。

头发已经全乱了,发丝里缠了几根稻草。大约是哭过,小脸上还有浅浅的白痕。鞋子也掉了一只,雪白的棉袜子已经成了灰色。狼狈归狼狈,那双眼睛却依旧炯炯有神,燃烧的怒火若成真,怕是能把他炼成仙丹。

那样子吧,就有点可笑。

晏婉叫了一夜,到此时真真是口干舌燥了,嗓子干得冒火,嘴唇也起了皮。“我要喝水。”

顾钦偏了偏头,章拯立刻去倒了杯水来。顾钦接了,走近了她两步,微抬了下颌,“只要说人在哪儿,这水就给你。”

晏婉双手一攥,握在栏杆上的手骨节也白了两分,“我怕你就不姓——”她忽然顿了顿,咽了口唾沫,“就不姓晏!”

顾钦冷然一笑,慢慢喝了杯里的水,目光却仍旧锁着她。漂亮的喉结缓慢地上下滑动,看得晏婉嗓子更干。她又咽了口唾沫,可怎么都没办法湿润干涸的嗓子。

眼睁睁看着顾钦把那一杯水喝了个干净,她气得跺了跺脚,“不喝就不喝,谁稀罕!明天我没去上课,其他的老师就会来找我的。我们校长你知道吧?肖碧君,是妇女救助会的会长,她不会对你这种欺压妇女的军阀坐视不理的!”

顾钦把杯子递还给了章拯,“明天一早打个电话到学校,替小晏老师请个假。就先请,”他仿佛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手指挠了挠眉尾,“就先请十天吧。”

章拯道“是!”

晏婉大惊失色,还要再被关十天吗,可她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啊。

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她软下声音,“顾先生,你这样逼我真的没用啊。我发过誓要给桑悦保密的,《论语》里都说了,‘与朋友交,言而有信’。你说我是一个老师,为人师表怎么能不讲诚信呢?我若身不正,可还怎么教书育人啊,对吧?还有就是…….强扭的瓜不甜啊。”

顾钦站在烧烙铁的火盆边,火熏得人有点热。他松了衬衫的风纪扣,露出了一截脖子。肃清刚正模样里忽然添了丝散漫无忌。

“嗯,有道理,强拧的瓜不甜…….不过,小晏老师大概不知道,我这人不爱吃甜的。再问晏老师一句,桑悦去了哪里?我保证不会告诉别人是你说的。”

晏婉咬着唇瞪他,“你别做梦了,我不会说的!”

顾钦双臂抱胸打量了她片刻,目光玩味。晏婉一直留心着他脸上的表情,光线不算太清晰,火光不定,投到他脸上,有半张脸在阴影里。某个角度俊美的过分,她竟然有一种想要把这张脸画下来的冲动。

顾钦的手虚握成拳,轻敲了两下下颌,然后歪了歪头,“把牢房打开。你们都出去。”

狱卒拿了钥匙开了牢房。晏婉当然不会傻到以为他会放了自己,却弄不清他要做什么。牢房门开了,顾钦冲她勾了勾手,“过来。”

晏婉并不是真的要听他的话,但笼子里待久了,都是向往自由的,更何况那成群结队的老鼠快把她最后那点胆子吓没了。她慢慢地贴着边挪出了牢房,“你,你要干什么?”

刚才还在房间里的十几个人,这会儿都不发一言的退出去了,还顺手关上了门。

顾钦指了指前面,“站那儿去。”

晏婉盯着他,一点一点挪过去。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大概是想和自己好好谈谈?要不,就骗骗他,说个假地址吧?但他要是发现被骗了,会不会恼羞成怒?晏婉脑子里乱极了,都没注意到自己站到了刑架前。

顾钦忽然大步走过去,抓住了她的手腕。晏婉一时没反应过来,惊叫:“你干什么?”眨眼的工夫,她得到了答案,她左手手腕被他绑在了刑架的横木上。

顾钦不过只打算吓唬吓唬她,绳子绑得松,但也叫她挣脱不掉。晏婉此时大脑一片空白,人吓得心狂跳,血一直往脑袋上冲。她怕得想哭,又不肯在坏人面前露怯落了下乘。一双唇抖得不停,她只能狠狠咬住。

牢房里现在只剩他们两个人,比刚才更叫她害怕。

顾钦把她的右手也绑了起来,她此时就像个受难的耶稣。人无法抱住自己,就失了安全感。那姿势让人感到又害怕又难堪。

顾钦微微垂下头,声音不大,如同耳语。“就是想看看,是小晏老师的嘴硬,还是我的鞭子硬。”然后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到一边。

他冲挂满可怕刑具的墙面努了努嘴,“瞧见了没有,这里的刑具有二十多种。鞭子不行的话,还有别的。小晏老师,咱们可以慢慢试,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的声音平静而柔和,神色清宁,不像在开玩笑。晏婉终于意识到这是多么糟糕的境况了,她就是砧板上的鱼,案板上的肉,过年时猪栏里的肥猪。总之,任人宰割,随意践踏。

她最后那点胆子也吓没了,哭出了声,“你别打我成吗,我最怕疼了……你要不一刀杀了我算了,给我个痛快。”

她垂着眼哭,鼻涕眼泪一齐往下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擦不了泪,眼泪鼻涕都流到了嘴里,又咸又甜。她这辈子都没这么丑过。

下巴被鞭柄强行抬了起来,顾钦逼她与自己对视。“再问最后一遍,桑悦哪儿去了?说了就送你回家。”像在哄孩子。

晏婉的脸哭没了形,偏过头躲开他的鞭子柄,“我求你个事儿……能不打脸吗?我额娘生了五六个,好不容易才生了我这么个漂亮姑娘,你不能就这么给毁了,回头我额娘看了不得伤心死……你随便打吧,我就这么点儿要求。”

这话听着有点别扭,但顾钦的鞭子还是从善如流地举了起来。

晏婉又喊道:“等一下、等一下!……你要是打死了我,回头能给我换身好看的衣服吗?这身衣服是桑悦的。我在鸿翔服装店订了条红裙子,打算过年时候穿呢。我还没付完钱拿回来,有劳你帮我付下钱,给我穿好了再把我的尸体送回家吧。陪葬就不要放金子了,把我的颜料画笔放我棺材里就行了。”

不是无父无母吗,原来五六个兄弟姐妹。额娘,是旗人家的姑娘?难怪这么刚的性子。穿红裙子下葬,打算做厉鬼?

“还有吗?”顾钦很有耐心地问。

“我有几幅画在汉明顿画廊里寄卖,等我死了,那就是我的遗作,大概率也要价值连城了。卖了的钱,你就拿去给我们校长,让她添点教具什么的,也算是我给社会出了点力。”

“好,顾某一定办到。还有呢?”

“还有——我收了一户人家的定金,要去给他家女主人画像。现在我要死了,去不成了。可做人得讲信用,麻烦你去帮我把定金退给人家。那些钱都在我宿舍的梳妆盒子的夹层里。”

晏婉觉得后事交代的差不多了,索性把自己当成了鉴湖女侠,颇有些引颈受戮的豪迈。

“‘漫云女子不英雄,万里乘风独向东。’行了,你打吧!若人人都贪生怕死,畏惧强权,何来新民国?顾钦,我不怕你,一点儿都不怕。”

虽然嘴里说着不怕,可人已经怕到极致了。小时候被母亲逼着学绣花,针扎手上她都能嚎上半天,这被活活打死得疼成什么样啊?

顾钦头痛地捏了捏眉心,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又不能真打她,瞧这一身反骨,也是个心大不怕的。可桑悦必须得找到,越拖下去越麻烦,弄不好就不可收拾。撬开她的嘴是最快的途径。

他抿了下唇,最后还是缓缓举起了鞭子。

晏婉不敢看,一直把头侧在一边,紧紧闭上眼睛。耳边听见鞭尾带出的哨子声,她最后一根神经也崩断了,毫无形象地尖叫起来。

这天崩地裂般的尖叫声让站在外头的人都跟着抖了抖。大家面面相觑。张铁成撞了撞章拯,小声说,“我的个娘啊,真打了啊?不会,那个啥了吧?”

章拯是个锯嘴葫芦,他向牢房望了望。中间的那道门紧闭,只有上头露窗的栏杆里透出些摇曳不定的光。从他们这里看不见什么,也没人敢过去看。章拯转过脸,然后摇摇头,又入定一样笔直地站着。

顾钦的耳朵差点没被刺聋了,战场上的枪炮声也刺耳,但也没刺耳成这样。他歪头揉了揉耳朵,没想到这么个娇娇小小的女孩子,爆发力这么惊人。这哪是个教绘画的老师,这应该是唱歌剧的女高音才对。

晏婉终于叫完了,人也脱了力,胸口上下起伏着。那阵紧张和惧怕发/泄出来以后,人也舒服了些。可怎么,没感觉到疼呢?

她疑惑地慢慢转过头,却发现顾钦手握着鞭子,一贯平静的面容微微变了脸色。

女孩子那一张吓得煞白的小脸上布满了鲜血,血正咕咕地从尖翘的鼻子里往下流。他自信力度、角度都控制得很好,根本没有碰到她好吧,怎么就流血了?还是说,因为今日受了贺敬蓉的责打,一时失神失了分寸?

晏婉也感到了异样,手动不了,只能舔了舔唇,腥甜的,和鼻涕眼泪的味道都不大一样。她又舔了一下,努力把舌头伸出去,垂眼一看,舌尖竟然一片猩红。

是血!她脑子轰得一下,手脚更软了。可更糟糕的是小腹又传来一阵异样,有什么暖热的东西不受控制地汹涌而下,顺着大腿往下流。她低头,那血如蜿蜒的毒蛇滑行而至,留下一片战栗,片刻就染红了白棉袜子。

天哪,不要啊,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她哀嚎了一声,完蛋了,算了,让我去死吧!

顾钦注意到她的异样,也随着她将目光移到了她下半身。两条纤细的小腿被血染得十分惨烈,那猩红的血刺得他眼皮一跳。怎么这么多血?

他也失了冷静,怕真是自己刚才没把控住伤了她,丢了鞭子忙走过去解开绳索。晏婉早站不住了,像一片秋叶一样飘落下去,他忙接住了。

鼻子还在流血,他想看清到底伤在哪里了。但还没来得及细看,就感到手下温热黏腻,他伸手一看,竟然都是血!他脑子瞬间空白,抱起人就往外冲。

“张铁成,开门,备车!”

外头人听见声音忙打开门,只见顾钦抱着个血人疾步往外走。众人都怔住了,我的妈呀,那治军严谨的冷面师座心也太硬了吧,竟然对个娇小姐下了手!

还是章拯反应快,忙推了下张铁成,众人也都回过神,立刻自觉地让开了路,各自忙开。

晏婉也不知道是吓昏的还是疼昏的,或许失血过多晕过去的。只是在失去意识前,终于不再顾忌形象骂出了声:“顾钦你个混蛋,人家今天过生日,还没吃上蛋糕,都等了一年了啊,我做鬼也不放过你……”她的头歪靠在他胸前,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然后消失在了唇间。

顾钦脚步一顿,垂首看了看怀里的人。有些困惑,也是今天过生日吗?他所回避、甚至惧怕,贺敬蓉所厌恶唾弃的这一日,竟然是旁人期盼了一整年的。竟是同一日吗?

他将自己置身于冷酷孤绝的人情世界里,可晏婉的那句话,忽然让他的世界有了一丝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