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一眼万年

书名:
岁岁相见欢
作者:
莲九少
本章字数:
11198
更新时间:
2022-10-17 10:14:03

司卿一边研磨,一边由于太无聊开始细数她生命中那些丢人的时光。和执夙打架不敌被按进泥里胖揍;夫子让背上古史,全班只有她一个人背不出来被罚站;和秋离去酒楼;发现没带钱只好跑路……

数来数去,她发自内心地觉得,她活了这么多年,眼前的这一刻,实乃她生命中最糟心的时刻。

她,堂堂西山女帝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此刻却被困在天帝山一角,给青逸当小丫鬟一样磨墨。

“发什么呆?”眼前人瞥了她一眼,“动作快点,不够用了。”

司卿提了一口气,很想将砚台甩到对面人的脸上,然而这口气提到一半,便听对面人说:“磨得好今天晚饭给你加鸡腿。”

然后,她这口气就散了……散了。

司卿也很气自己,为什么为了吃的这么没出息。然而她反思了一下,很快就原谅了自己,毕竟自家是司膳的神,听到吃的就无法控制自己,可能是—本能。

话还要从三天前说起,她和秋离准备去天帝山劫富济贫,然而刚冲到山门口,就被富劫了。秋离困在沼泽中动弹不得,司卿为了去搬救兵,只得只身往天帝山中闯。闯了一半,被捕鸟网网住,她使出吃奶的劲儿一门心思不撞南墙不回头,竟然把捕鸟网撞破了。

之后,她一个头重脚轻,往下一栽,居然栽进了一个热水潭中。

司卿作为一只鸟,水性很差,她极力划着水,却觉得水越呛越多,身子越来越沉,手上动作也没了章法,乱扑棱起来。扑棱着扑棱着,她好似摸到了一块石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她往那石头上踹了一脚,借着力往上扑棱了一下,手边那块石头非常大的样子,好似还在手边,她又狠狠往下蹬了一脚,身子又往上扑棱。

很好,司卿想着,就着这个势头,再有几下,她应该就能浮出水面了。

然而,还没来得及窃喜,她就觉得被人揪住了腰带,直接连拉带拽揪出了水面。

热水潭上雾气袅袅,司卿头发上的水噼里啪啦往下落,隔着雾气,有个男子的脸离她的脸约莫半个手掌的距离,她被他拎着,能看到他的脸好似有些红,然而他说出的话是带着怒意的:“你是谁?踢我做什么?”

司卿想了半天才了悟:“哦哦哦,你是那块石头。”

男子的脸由红转黑了:“你才是石头。”

她刚想扑棱着从他手里蹦出来,却见他几乎赤裸着身子,只在要害部位有一条巨大的雪白尾巴裹住。她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她母亲告诉过她,在女孩子面前不好好穿衣服的男人都是臭流氓。于是,她毫不客气地大喊了一声:“流氓。”

男子没好气地手一松,她身子一个腾空,掉回水中,只听头顶男子不满的声音传来:“在别人泡温泉的时候闯进来,也不知道谁是流氓。”

后来司卿便被石头拎回家了,之后她才知道,原来面前的男子便是天帝山少主,她本来想劫的富—青逸。

司卿自然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听说了这个消息,便直接冲到青逸寝殿想与他谈判,让他将秋离放出来。

她豪迈地一脚踹开青逸寝殿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衣冠不整,近乎半个身子坦露在外面,在小榻上半卧半坐的青逸。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半跪在地上,手还放在他的大腿上,心疼地感叹道:“少主,你这是被谁踢的?这么大一块瘀青青,而且这位置再偏半寸,你就要断子绝孙了。你告诉老奴,老奴找人收拾他。”

离得远,司卿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这场面便捂住眼睛,又狠狠骂了青逸一声:“流氓。”

青逸顺手将一个香炉冲她丢来,然后起身广袖一拂将衣服穿好,使个眼色让白胡子老头出去,反问:“我怎么又是流氓了?”

司卿从指缝中探出半只眼睛,十分紧张地瞟了他一眼,见他将衣服穿好了,才把手放下:“两个人,一张床,衣冠不整……神君说了,这种属于香艳场面,非礼勿视。”

青逸哭笑不得。教小姑娘这种事,还能教得这么歪,神君才是流氓的那个吧。他不过唤医官过来给他上个药,怎么香艳了?她昨天把他踹得青紫了一大片,他好歹得处理一下吧。

司卿打量了他一眼:“你穿上衣服的样子也很帅嘛,下次动手的时候先把衣服穿好!”

白胡子医师刚好退到大殿门口,正要带上门,听得司卿这一句,吓得不轻。啥,穿上衣服,下次动手?这可是西山小帝姬,少主你做了啥?他心中吃惊,脚下便没注意,被门槛绊了一个踉跄,“扑通”一声,摔出了很大的动静。

青逸云淡风轻地将手一指,将门严严实实关上,抬眼看了司卿一眼:“你来找我,不是为了说这些有的没的吧。”

司卿这才想起来正经事儿,一拍脑门道:“石头,我的朋友被你的阵法困住了,你快将她放出来!”

青逸眼皮一斜,懒得纠正司卿给他起的新外号:“她私闯我天帝山地界,凭什么让我放了她?”

司卿横道:“凭我是西山小帝姬。”

“哦?”这次青逸连眼皮都懒得抬,“那我给女帝去封信,若是她知道你们两个闯进天帝山,会怎么说?”

司卿一下子没声了。是了,西山天大地大,她愿意怎么折腾都行,就是不能来天帝山。

原因有二:其一,天帝山掌西山财政大权,女帝掌政权,两者都是实权派,一向河水不犯井水;其二,青逸采花贼恶名在外,女帝对她耳提面命,让她不要轻易招惹青逸,省得被“拱”了。

若是让女帝知道她私闯天帝山,她少不了被拎回家一顿骂。

看司卿的脸色,青逸便知她有几斤几两。不过他不打算为难司卿,只凭空幻出来个算盘,打得噼啪作响:“我们天帝山,大家都凭本事说话。你若想救你的朋友,就要自己动手。我可以教你破阵的方法,但是你们两个从进入天帝山以来,去了十七家酒家吃饭没付钱,住了九家客栈也没付钱,还打了两场架打坏良田二百亩,折合下来银子九千八百八十八两,咱们先还钱再放人,如何?”

青逸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说得司卿哑口无言。

只是,司卿现下一穷二白,来天帝山就是来抢钱的,哪里有钱赔给他?两厢僵持拉锯战了半晌,最后,司卿只能同意屈尊降贵给青逸当一个月使唤丫头了。

司卿咬咬牙,这个人,克她。

酒足吃饱后,司卿捧着圆滚滚的肚子,歪倒在被窝里,刚想打个滚,就听有人喊她:“司丫头,少主喊你去练功。”

司卿听到“少主”这两个字,一个头变成两个大。

她这厢正消极怠工,抱着肚子躺在床上发呆,那厢一袭青衣就已经飘了进来,背着手,看着她:“练功了。”

司卿吃饱后困劲儿上头,于是耍赖道:“今儿困了,明儿早去,好不好?”

青逸懒得说她,只轻飘飘道了一句:“你朋友还救不救了?”

司卿一个打挺从被子中钻出来,嗯,算他狠,总知道说什么能踩在她的痛处上。

她跟着他走到院子里,院中月色正好。青逸一个飞身,再一瞬,他们二人已经落在一处山顶之上了。山顶只有他二人,月色皎皎,虫鸣阵阵。

青逸已经席地而坐,摆出了打坐的姿势。

司卿一愣:“做什么?”

青逸答:“对月,吐纳。你的修为太低,根本驾驭不了我的破阵之术,先提升修为再说。”

司卿学着青逸的样子,与他面对面坐下,开始打坐。片刻,她睁开眼:“为什么不在院子里吐纳,非要来么远的地方?”

青逸未睁眼,答:“人多,吵。”

司卿得到答案,闭上眼睛,又吐息了两次。安静片刻,她突然“嗷”地号了一嗓子,吓得青逸睁开了眼:“怎么了?”

司卿双手抱胸,往后退了退,十分惊悚地看着他:“石头,你是不是带我来双修的?神君说,一男一女在没人的地方,以一种特殊的方式一起修炼提高修为,就是在双修。神君说,强迫女子双修的男子都是流氓,你个流氓!”

青逸眉头挑挑,这个神君简直了,每天都在教小孩子些怎样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本想解释,可是忽而觉得这么逗逗她,也挺有趣的,于是脸不变色心不跳地道:“是,你要是想救你的朋友,就还得跟我双修个十几次才行,你能接受吗?”

司卿脸都绿了,她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还是闭了嘴。为了秋离,她忍了,而且这个双修现在看起来,也没有神君说的那么可怕嘛。

第二天,司卿被派到后院浇花,她正哈气连天地用着个御水术将旁边小溪的水引到花园中,便觉得身后一阵风刮过,还是带着怒气的那种。

她回头,来人不是青逸又是哪个!

“石头,你怎么来了……”

她嘴角抽搐,越说越心虚,最后声音小到听不见。看他脸黑得要挤出墨,她心中“咯噔”一声,她是又闯祸了吗?她仔细地想了想这些天她的所作所为……来天帝山三天,她磨墨磨穿了他三个砚台;打扫时她摔破了三个白底青花的花瓶,据说还有一个是女帝亲赏的;昨天浇花的时候,御水术用着用着她睡着了,不小心搞了一出水没金山。

这样想来,司卿心里叹了一句,他生气还真是情有可原。

然而这不能全怪她啊!司卿委屈,谁让她是西山小帝姬,从小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闯了祸都有秋离跟善后,“干活”这两个字,跟她八字不合啊。雇她当女使,这个风险应当是雇主自行承担啊。

而且,她余光瞟了青逸一眼,石头这个人应该不会小心眼翻旧账吧。

于是司卿又十分认真地反思了一下从今天早上醒来到现在的光景。她起床不过半个时辰,她只用了个早餐就来浇花了,应该没有什么时间闯祸啊。

等等!司卿摸了摸肚子,难道是早上不小心把青逸的饭吃了?她心里“咯噔”一声,还真有可能,要不她怎么觉得今天早上的早饭分外好吃呢。

她这厢正琢磨着,青逸那厢发话了,他的语气与往日不同,有点不自在:“今日东西南北四分山主一起来找我,说我将西山小帝姬……了,让我想法办给西山个交代,你……到底说了什么?”

青逸咬着牙,硬着头皮才说完这句话。可司卿不解其意,十分委屈:“昨日我回去,同屋的阿娇见我哈欠连天,问我大半夜的去哪儿了,这么辛苦。我就照实说啊,说你带我去山顶双修了。她突然变得十分惊恐,压低了声音问我是不是自愿跟你去的,我当然说我不是自愿的啊……大半夜的,如果不是你逼我,谁不想睡觉啊?”

青逸满脸黑线:“话可以乱说的吗……”

司卿更加委屈:“是你先说的啊……”

青逸想发火,攥攥拳,忍了,这次算是他棋失一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有些怒意,朝司卿方向走了两步,司卿有些怕他,便向后退了两步,他再前两步,司卿再退两步,然后“咚”的一声,司卿退到墙边,身子抵住了墙,可不觉得脑袋磕得疼,她瞥了瞥,才发现就在她磕到墙上的一瞬间,青逸伸手垫在了她脑袋和墙面之间。

“你—”青逸离司卿那么近,只差一根手指的距离,他的鼻尖就抵上她的脸,她听到他强压怒火的声音,“你要是再乱说话,我就真的……真的,把你……”说罢,他似乎又说不下去了,长长吐了一口气,拂袖而去。

只剩司卿一脸茫然地留在原地看他扬长而去的背影,他真的什么?他跟她假的什么了?

司卿深深觉得青逸这个人表达不清,威胁人都没什么震慑力。想当年,她和秋离出来混,放狠话放得随口就来,她想,这几天他对她不算太差,她走之前,传授他一些放狠话的绝招好了。

青逸作为天帝山山主,手下直属东西南北四分山主,分管不同事物,非大事不来天帝山。上一次能劳驾四分山主齐聚天帝山,还是因为应龙失踪。

今天一早起来,青逸便被四人团团围住,吵得脑袋疼,他听了许久,才听出他们话中的意思。他说什么他风流也就罢了,怎么能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强迫西山帝姬,让他自己去西山给女帝一个解释。青逸听到后,气得手中的茶盏直接丢在了地上,冲到花园里去找她算账。

然而,从花园回来后,青逸不气了,他头疼。

这个小丫头,实在不是一般的缺心眼。

她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将他的砚台磨漏,还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打碎他的收藏品。他有好几次气得想要骂人,不知道她是故意整他,还是真的智商感人,然而,当他对上她那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他就开不了口。

他一路走来受了太多苦,小时丧父,自幼被迫负担起全家人的生计,后来天帝山宫主一直无后,众仙官在族谱上扒拉了许久,才找到了他这么个远房的杂毛小子,将他从客栈后厨的脏碗堆中刨出来,接进宫中。他刚入主天帝山的时候,多少人盼着他死,盼着将天帝山的大权移交他族,所幸宫主见他伶俐,对他加以培养,事事护着他,他才能活下来。后来老宫主离世,便将偌大一个天帝山交给他了。

从他进入天帝山开始,便一直活得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每一步都走在算计的旋涡当中,半分不能掉以轻心。

直到遇见她。他第一次看到有人眼睛清澈透亮,不染一丝凡尘气,一看便是从小没吃过一丁点苦头。他曾自嘲,他吃的苦、受的算计,想必比她吃的米都多。

是,从温泉里面捞起她,他便喜欢上了那双透亮清澈的眼睛。

他在天帝山的尔虞我诈中滚得一身铠甲,刀枪不入,那一天,却被那双透亮的眼睛直击软肋。他觉得,在这双眼睛面前,他可以放下所有的防备、所有的算计,只做他自己。这样一个天真到有些傻气的姑娘,让他忍不住想为她挡开世间一切风雨,让她永远单纯。

只是,青逸头疼,她看上去还像个孩子,他如此复杂的心境,要怎么才能让她懂得呢?

然而,仿佛是天意,机会来得那样快。要不说,有时候在感情里,一个神助攻比不上一个猪队友来得好用。

“什么,黄鼬?”本来在批折子的青逸听到手下来报在司卿的院子出现来黄鼬的踪影,扔下笔人就没影了。

黄鼬是鸟类的天敌,尤其是三青鸟。就算是修为一百年的黄鼬,想要对付一只有五千年修为的青鸟,也是小菜一碟。也是因为如此,几万年前女帝在西山境内进行了浩浩荡荡的扫鼬运动,近些年来,西山境内几乎从未见过黄鼬的踪影,青逸敢断定,此事是有人刻意为之,若是他晚到片刻,司卿恐有性命之忧。

他瞬移至司卿的小院,沉默地看着那上面结界。很好,这是东分山主的手笔,什么时候他手下的人如此没大没小了,敢擅自动他的人!

他手指轻轻一挥,一道青光闪过,门上的锁应声而落,他刚要跨进院子,就被一个清丽的人影挡住。

“少主不可。”一个女子闪现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青逸眉头一斜,东分山主,这是何意?”

东分山主也是个容貌清丽的女子,她倾心青逸多年,却从未得他半点青眼,是以见得这些日子,青逸对司卿照顾有加,她分外嫉妒,便想了个法子要司卿吃点苦。她想将司卿在院子中困上个把时辰,等司卿被折磨得半死不活了,再解开结界,到时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青逸对这个女子如此上心,司卿进院子半炷香都不到的工夫,他便赶了过来。

然而此刻她除了硬着头皮瞎扯,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她是西山的人,西山女帝一向自恃是洪荒前的神仙,血统至高无上,为了不玷污纯洁的血统,三青鸟一族从不与外族联姻,少主我、我实在不忍心看您一腔真心付诸东流啊……”

青逸敛了脸上笑意:“我喜欢的人,我自己会争取。我最看不上的,就是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去欺负我看重的人。东分山主,你别敬酒不吃罚酒。”

东分山主半分不让步:“可是少主,你与她相识不过十余天,我们认识已有……”

不待她说完,青逸就冷冷地打断了她:“喜欢上一个人,一眼便够,十天已经很长了。有些人,只用看一眼,就知道想要永远在一起。”

说罢,青逸广袖轻轻一挥,小院的门被震开。

青逸刚要冲进去,却见司卿静静立在门后,他一开门就对上了她澄澈的眼。

看得出来,她刚经历了一场恶斗,威风凛凛,好似一位杀神,身上的衣服破得没剩下一块好布,很多地方渗出了血,她手中拎着一只断了气的黄鼬,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青逸本以为她会吓得在屋中乱窜,没想到开门看到的,竟是这样一番情景。此刻的她,冷静、成熟,这是便是西山帝姬应有的气势,临危不惧,视死如归。

“你—”他伸出手去想要帮她擦掉脸上的血迹,手抬了抬,却僵在半空,他此刻不敢碰她。

他怕碰到她的伤口,弄疼了她,没想到面前的人儿突然扑进他的怀里抱住了他:“吓死我了,我原以为你是觉得我不乖才在我屋里扔的黄鼬,我以为你不会来,还好你来了,真的吓死我了……”她说到最后,竟隐隐带了哭音。

青逸一愣,本举在半空的手,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唉,威风不过半秒,她终究是小孩心性。

“别怕,我找人给你治伤。”

怀中的人没有回音,青逸低头,只见她已经晕死在他怀里。

第二天天帝山上下就传遍了,天帝山少主青逸将一身是血的西山小帝姬抱回了寝殿,连夜找来天帝山最有名的几个神医,自从进了殿门便房门紧锁,三天三夜后才出来。

与此同时,东分山主出走,离开天帝山。

吃瓜群众纷纷表示,少主风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形势,定是两个女人争风吃醋了。一夜之间,街头巷尾传出了很多夸张的故事,其中一个版本便是东分山主心系少主久矣,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少主最近宠上了西山小帝姬,东分山主为情所伤,负气出走。

叶玄是最受青逸器重的手下之一,以善于揣度青逸的心思而著称,由于人极聪明,所以人送外号“叶人精”。这天青逸突然找到他,跟他说,外面那些流言,该整肃就整肃一下,东分山主是犯了错误被罢免,赶出了天帝山,永世不得返回。

刚听到这个命令的时候,叶玄是愣了片刻的。毕竟,东分山主这些年喜欢少主,已经是天帝山内部公开的秘密。本来早几千年,还经常有媒婆来给少主说亲,东分山主看不过眼去,就四下散布流言说少主生活不检点、风流成性,把那些来说亲的媒婆都吓了回去。这几千年,少主不仅对这些流言毫不在意,还说年轻时应以正事为主,多修行,没有说亲的也好,这次怎么……

叶玄在脑海中寻思了好几圈,才突然转过味儿来。

他家少主,这次对西山小帝姬,是认真的!

青逸在司卿的病榻前守了三天三夜。天帝山的老大夫说司卿头三天比较危险,只要能平安度过这三天,便无大碍。于是,他生怕她身子再出什么状况,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旁,就算晚上睡觉,也是趴在床边凑合眯一下,生怕她有意外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

第四天一早,司卿的眼皮终于动了动,他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又很不好意思地放开。

“头疼不疼?哪里不舒服?喝不喝水?”

青逸一口气问了一大串问题,司卿刚醒,本来脑子就蒙,被他这样一问脑子就更蒙了,嘟囔了一句:“你怎么比我母上还婆妈……”

被她抱怨了一句的青逸不仅没有像往常一样生气,反而显得十分激动:“好了好了,还知道吵嘴就是没出大事儿。”

青逸揪着她问了许久,又找了好些大夫来给她把脉,确认她无大碍之后,才长出了一口气。这些天他守在司卿身边,天帝山的公务堆积成了小山,青逸将屋内屋外的仙娥仙童仔仔细细嘱咐了一遍,才起身去书房。

司卿看着青逸离开的背影,有些感慨。

前几天她的日子也算过得无忧无虑,照例白天给青逸浇花,下午给青逸研磨,然后晚上跟着青逸修行。直到十天后,司卿和青逸在山顶修行完,筋疲力尽地回屋,她累得直打瞌睡,只想闷在被子里好好睡一觉,然而一只脚刚迈进屋中,便登时全身一紧—屋中有种奇怪的味道。虽然她没心没肺惯了,可是面对危险有一种来自本能的警觉,这个味道不对,她心中一揪,这是黄鼬的味道。而且凭她的直觉,她屋里这只黄鼬,有不下千年的修为。

她虽活了五千岁,然而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二次见到黄鼬,一瞬间脑子有些蒙。

屋子里寂静一片,显然,除了她没有别人。她下意识地想往后退,身后的门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锁上了。

她知道黄鼬出现在这里一定不是巧合,然而她想不到为什么会有黄鼬,想不到是谁想整她。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害怕,可害怕过后,又鼓足了勇气。因为她知道,这个时候怕是没有用的,只能硬着头皮靠自己。于是,她咬着牙,攥紧了拳头往上招呼。

当她一拳拳地打到快要力竭的时候,忽而听到门后传来他的声音,一瞬间,她找到了安全感。这是一种只要他在了,她就不怕的感觉。

他这个人虽然婆妈,虽然事多,但是司卿打心底里相信,这世上,没有什么他搞不定的事情。

那天在门内,他和东分山主的对话,她都听到了。司卿从不是个矫情的人,她想,既然他们两情相悦,他又不在乎西山三青鸟族的门规,那他们还拖什么?赶紧把事情说清楚,办正事啊。

青逸埋头在书房,等他再抬头时,已经满天繁星了。他放下笔,转转肩,准备去看看司卿伤情如何了。看到满桌的饭菜时,他愣了一下:“这是?”

司卿一脸理所应当:“给你做饭吃,你好歹救我一命,我给你做顿饭吃当报答你啊。”他本来想责备司卿怎么伤刚好就乱跑,可是听着司卿好听的娃娃音,青逸感觉心都要化了。

他咽下了所有的话,抬手尝了口菜,司卿眨着眼望他:“好吃吗?”

青逸点头:“好吃。”且不说这菜确实十分好吃,西山三青鸟一族的厨艺,本就六界第一,即使这菜不好吃,被司卿这一望,青逸心里也高兴得要冒泡了,不好吃也能变成好吃。

司卿长舒了一口气:“你喜欢就好。毕竟你以后要吃一辈子。”

青逸夹菜的手顿了一下:“一……辈子?”啥?他没听错吧。

司卿敛了敛手,突然换上了一副一本正经的神色:“嗯,这件事,我得跟你商量一下,神君原来教导我们说,像我们这种有名望人家的姑娘,一生只能和一个男子双修,既然我们已经双修了,那这辈子,恐怕都要一起双修了。我觉得和你一起双修的感觉不差,回头你准备准备,我去和我娘亲说……”

青逸震惊到失语。他原本日思夜想得睡不着,揣摩着怎么说才能让她明白他的心思,现在竟被她自己提出来了。青逸第一次觉得,这个神君的启蒙教育,做得还不错,让她在对别的事情还一头雾水的时候,对男女之事倒颇有心得,看来,抽空他得去给神君他老人家道个谢。

司卿看他出神,还以为他不愿意,撇撇嘴:“如果你觉得有点勉强,也无妨。我知道我最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如果你愿意放秋离出来,我现在就收拾收拾回西山去……”

司卿话还没说完,就被青逸拥进了怀里,他埋首在她的颈间嗅了嗅,道:“我愿意。”

“哈?”司卿的脑袋一时间没有转过弯来,“你愿意什么?放秋离出来?”

青逸伸手摸摸她圆鼓鼓的小脸:“我愿意一辈子只和你一个人双修,还有什么问题吗?”

司卿呆愣了片刻,猛地点点头:“有,你们家的灶台用得不顺手,我下午抽空画了张图纸,你找人按照这个重新布置一下。”

青逸的思维没有跟上司卿的跳跃程度,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又跑去厨房给他盛汤了。

司卿心情不错,一路小跑,一路哼着歌,看来跟人私定终身也不是什么难事嘛。而且她不出手便罢,一出手就搞定了西山地界最难搞定的天帝山少主。她很有成就感,她想,回头再有人来找秋离提亲,她可以好好地指点秋离一番。

听着隐隐传来的小调,青逸嘴角轻提,唤来了叶玄,将图纸递给他:“把小厨房按照这个布置翻修,材料拣好的用,不用给我省钱。哦,对了,从厨房到我书房和卧室,沿路全部修上廊桥,最好雕花设计,外有飞燕,这样既透光又不暴晒,雨天还可以防止雨水飞溅。”

叶玄接过图纸,脑袋有些木,呵呵,从厨房到书房和卧室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方向,按照少主的标准修上廊桥,这一大笔银子……他腹诽道,宠老婆,还真是得有钱。

自小厨房被修缮一新之后,司卿一身本领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虽然之前她浇花花死,磨砚砚漏,一副笨手笨脚的样子,然而去了厨房后,从未出过一次岔子,不禁让青逸感叹道知人善任的必要性:一块厨房里的金子,放在寝殿里打扫,就是炸药。

一日,青逸照常往司卿屋子里去同她用早膳,刚吃两口,便发现她神色与往常有异。青逸担心地询问道:“怎么了?”

司卿手指在衣角上卷卷:“我收到秋离的纸鹤,她从你的阵里闯了出来,来这儿迎我。约莫中午的时光,便要到了。”

一时间,青逸口中的佳肴如蜡般无味。他“哦”了一声:“你要走了?”

司卿点头:“毕竟老在你这里住着也不合适。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青逸垂了垂眼,放下了筷子。他知道这一天会来,却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司卿见他恹恹的神情,捧起他的脸:“哎呀,你不要不开心,我回去探一下我母上大人的口风,只要她松口,我就通知你来提亲。我不在的日子里,你最好多攒点钱,聘礼至少得给我一百箱金子,外加一百箱银子,否则我不嫁。”

青逸原本还有些伤感,听她这一席话,不禁被逗笑了:“哪有人家聘礼送得这么俗的。”

司卿噘嘴:“我不管,我穷怕了。要不是为了银子,我也不会落进你们天帝山的狼窝。你要是不想让我以后因为缺钱再做傻事,便给我备齐零花钱。”

青逸点头应了:“我记下了,还有别的要嘱咐的吗?”

司卿想了想:“还有,把你手下的嘴管严一些,要是我母上知道我们私定终身,她第一个冲过来把你的皮扒了。”

青逸点头:“你放心,天帝山和西山其他处消息一向不互通。流言蜚语再多,也就在我天帝山附近传传。我保证西山的人,半句都不知道。”

司卿再点了点头,道:“我还给你包了许多汤饺,你最喜欢吃的三鲜馅,我备了几百个放在冰窖里面冰着,你什么时候想吃我做的饭了,就拿几个出来蒸蒸,很简单。你经常忙起来就顾不上吃东西,这样对胃不好,按时吃饭,才能身体健康。”

青逸点头:“好,我按时吃饭。”

司卿琢磨了一会儿,再道:“最近天气转凉了,我觉得你的被子太薄了,就抽空给你缝了一条,但是只来得及缝完一半就交给你手下小仙娥继续缝了。我不太记得我别在被子上的针有没有取下来了,你盖得时候,先摸一摸。”

青逸失笑:“就算你不嘱咐,你缝的被子,我也得先摸一摸有没有针忘在上面才能放心盖。”

司卿又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我都嘱咐完了。我跟你说了这么多话,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

青逸将面前的人儿搂到怀里,用下巴使劲蹭了蹭她的额头:“等着我去娶你。”

司卿脸红地在他怀里怀里点点头。

那时,他们对未来,还有很多美好的憧憬,谁也未想到,最终的结局,会是那般。

他们那时还都太年轻,不懂得命运的手有多么残酷。有些长情,注定没有结果,有些分离,早在相遇那天便注定。

他在温泉池边望了她一眼,便认定了她。只可惜,他们的缘分,只有这一眼的光景。一眼这么短,一瞬而过;一眼却又那么长,长到一眼万年。

《西山经》记载,女帝司卿于一万岁头上继承大统,又一万岁,与青家三少联姻,大喜之日,锣鼓喧天,热闹非常。夫妻对拜之时,忽有魔界使者来访,称魔界护法为司卿女帝送来新婚贺礼。浩浩荡荡,送礼的队伍排了几百米长,盛礼物的箱子有两千口整,堆满大殿。众人开箱,发现竟是一千箱黄金,外加一千箱白银,不由得哂笑魔界未免太俗气了。

随箱有一卡片,上书:祝永远快乐。落款“石头”。西山无人知石头是谁,遂送礼者身份成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