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香阮玉 9.8
作者: 季桃初 主角: 谢阮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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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至 第十章 携手终生 2022-10-08 09:4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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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聪慧有灵气姨太太谢阮玉×温润狠厉军阀沈培远】【温暖+唯美爱情+温馨+结局he】世道太乱,乱到她只能作一朵柔弱的菟丝花,依傍他人而生,却只落得葬身残阳枯草间。命运一个转身,光华流转、风云变幻,谢阮玉噩梦初醒,竟重回二八年华。一切尚未开始,一切为时未晚。这一生,谢阮玉再也不要做任人宰割的菟丝花,一双素手要扼住所有人的命运。一场大梦初醒的旷世邂逅,一段风云色变的乱世争锋,一场始于对赌终于沉沦的缠绵爱情。浮世流光,命运辗转,此生唯愿执子之手,走过流年苍凉、地老天荒。

第一章 死地后生

疼,哪里都疼。

谢阮玉知道自己要死了,喉咙被男人的手掌狠狠地掐住,空气越来越稀薄。她自认这辈子不怎么风光,只勉强称得上衣食无忧,本来以为接下来的人生也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没想到临了却落得这么一个先奸后杀、曝尸荒野的结局。

如血的夕阳照在她半裸的身体上,透着丝丝暖意,谢阮玉却丝毫感觉不到,她眼前一片漆黑,只听到自己越来越微弱的心跳声。

不甘心,好不甘心。

她的女儿还那么小,怯生生的,大夫人恨毒了她,怎会真心待她的囡囡?还有孟儒景,她是多傻才会信他,交付了整颗真心,在他心里,她谢阮玉又算个什么东西。

一想到女儿,谢阮玉原本渐渐不再动的身体忽然剧烈挣扎,素白的手指拼了命地拉扯脖子上的男人。

身上的男子传来恶狠狠地咒骂:“这娘们怎么还没死!”

“要不再来一轮?”旁边男人的调笑声敲击着谢阮玉的耳膜。

“行了。”男人的手掌越收越紧,“万一做到一半死了,也太晦气了。”

谢阮玉几乎是靠着本能在挣扎,恍惚中,她记得头上是有一根银钗的。

她的眼睛瞎了,心还没瞎。

指尖碰上一抹微凉的瞬间,她听到旁边男人的惊呼。

“老四,小心!”

谢阮玉使劲咬着舌尖,口腔中充满了铁锈的味道,意识前所未有的清明,她拼尽了全身的力量向着眼前男人的脖子狠狠地刺进去。

皮肉的阻力并比不上银钗的坚硬。血液喷洒在她脸上的瞬间,胸口猛的一疼,似被利刃刺穿。

谢阮玉觉得自己已经疯了,她手里紧紧握着银钗,对着面前的人捅去,一下,又一下。

周围的咒骂声越来越远,手掌被人打落,银钗滚到了草丛中,钗身染了血,泛着点点寒光。

谢阮玉眼前一团漆黑,脑海中飘过一张又一张面孔,懦弱的母亲,嗜赌成性的父亲,那些或娇媚或泼辣的女人,以及她这辈子永远忘不了的那些男人,或冷漠,或温柔,每次的出现,都是她躲不过的劫难。

夕阳的余晖洒满了山野,谢阮玉就这么半裸地躺在草丛中,衣衫尽褪,眼睛上覆着一层黑布,因为剧烈的挣扎,微微露出眼角的肌肤,上面爬满了可怕的疤痕,带着黑色污垢的匕首直直地插在她的胸口,手指有些扭曲地垂在耳畔,嘴角带着诡异的微笑。

“临死也不忘拖上个男的!”两个男人把老四的尸体从她身上拖起来,反手又给了她一巴掌。

夜凉如水,沈府院外打更的梆子刚响过三声。

风透过窗缝吹过,床上垂挂的水烟色纱帘伴着微风荡起小小的弧度,室内燃着好闻的苏合香,缭绕的烟雾从豆青釉的香炉中散出。

床上的谢阮玉双眼紧闭,垂在她耳畔的手忽然动了动,拇指碰到发边的一个硬物。

如今的她早已被彻骨的绝望包裹着,身子不知为何又有了点点的力量,她意识不算清明,可本能却促使她把身边所有的东西都砸向身上的男人。

谢阮玉的灵魂在叫嚣,这一下她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身上的男人似乎没想到床上的人儿会突然反抗,一根银簪子生生向着他的心口刺来,幸得他反应灵敏,簪子这才没插入心脏,而是死死地镶进他的肩头。

剧痛袭来,男人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伴随而来的,还有滴落在谢阮玉脸上的温热,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她右手微颤,意识促使她去把刺进那人皮肤的硬物拔出来再补一下,谁料眼前的男人却反应极快,还没等谢阮玉动作,便一掌击在她脖颈处,把人敲昏了过去。

他左手握着谢阮玉方才刺入他皮肉的银簪子,簪尾缠绕着几丝猩红,伤口处鲜血不停地涌出,顺着男人肩膀滴在床上,他眼神复杂地看着躺在身下的女人,片刻才叹口气,快速套上衣服向隔壁走去,心里竟有些莫名的松快。

“七爷。”肩上的血还在流,丁安单膝跪在沈培远面前。

室内通着地龙,沈七爷此刻盘着腿侧卧在榻上闭目养神,手里的金楠木手串被他轻轻地拨动着。

听到丁安的声音才缓缓睁眼,他先是偏头看了眼丁安,直到撞上他肩头的伤处,才眉毛微挑,一向平静无波的眸子难得染上了些许异色,声音却依旧显得有些凉薄:“被发现了?”

“没有。”丁安怔了怔,他也不清楚之前还娇羞得不行的人儿,怎的在他褪去衣服后忽然发难,若不是他身手敏捷,这一下非刺穿他的喉咙不可。

沈七爷目光微闪,能入沈家院子的女人,自然是打听得清清楚楚的。

“你让丁志再去打听一下。”佛珠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缓缓转动着,沈七爷再度闭上双眼。

这夜谢阮玉睡得很不踏实。

她又梦见了孟儒景,那个皮肤黝黑,剑眉星目的男子。

女儿才刚刚会跑,小小的一团跟个玉面团子似的,她和孟儒景就这么站在桃树下笑着,小女孩跑起来跌跌撞撞,非要带着丫鬟扑蝴蝶,忽然间就撞上了一团火红。

精致的绣鞋,熟悉的身影。

谢阮玉呼吸一窒,还没来得及上前,就见那女人扬起手掌,狠狠地扇在了女儿的脸上,小小的身子瞬间摔在了地上,疼得谢阮玉几乎是扑倒过去抱起女儿。

“你个贱人!”女人指尖涂了丹蔻,红得骇人,她高高在上地怒视着她,“非得把你给发卖了。”

“卖就卖了吧,夫人莫要气坏了身子。”

卖就卖了吧。

谢阮玉忽然间感到天旋地转,一股力量覆在了她的身上。

“啊——”

凄厉的叫声穿透了房间,久久回旋在沈府的上空,谢阮玉猛然睁眼,她用了所有力气,发了狠地把眼前人粗鲁推开。

“姑娘。”原本来叫谢阮玉起床的翡翠被她突然的动作推搡得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面上,抬头对上谢阮玉恨意入骨的眸子,心中更是惊惧不已,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眸早没了昨日的流光,带着疯魔似的愤恨,翡翠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她这是什么眼神。

只是,当下还有更要命的事情,谢姑娘昨晚伺候的时候,伤了沈七爷!

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啊!翡翠不敢多想,只好磕磕绊绊地又站起来,也顾不得衣衫沾了灰,只欺身上前使了大力气压住谢阮玉的胳膊,生怕她再有别的举动。

谢阮玉双臂被紧扣着,她看着翡翠,眼中的情绪由开始的憎恶渐渐变得迷茫。

这是一个熟悉却又十分陌生的人,谢阮玉仿佛置身于云里雾里,她透过翡翠看向她身后的床幔,是好看的水烟色,透着粉嫩的红丝,这场景她似乎也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呢?谢阮玉有些记得不太真切。

“姑娘!”翡翠见谢阮玉这会儿还敢发呆,声音倒真带了几分怒气,飞快地看了眼旁边,“七爷还等着您呢。”

老黄藤的桌子旁,沈培远单手撑着额头,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他的唇有点薄,嘴角微微地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一袭墨色的暗纹长衫,袖口刺着精致的金貔貅,指尖轻轻地抚着杯壁,安静得如同一幅画,也难怪谢阮玉没有注意到他。

七爷!这个世上还能有几个人敢叫七爷!谢阮玉僵硬地扭了扭脖子,眼神落在沈七爷身上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疯了。

等了许久,才见谢阮玉望过来,沈培远笑着起身理了衣衫,他步子迈得不急不缓,眼睛自带三分笑意,温和得如同三月的春风。

沈七爷靠着这副模样骗过了太多人,包括当初的谢阮玉。

可惜当下物是人非,谢阮玉太了解这个男人了,她知道他的一切,能说的,不能说的。

不过,他不是死了么!死在了林大帅的地盘上。谢阮玉看着活生生的沈七爷,陷入了更大的惊恐,觉得似乎有什么诡异的事情正在发生。

眼前的沈七爷太年轻,还是温如水润如玉的模样。谢阮玉却记得,多年后再次见到的沈七爷,桀骜阴狠,沉迷于烽火战场,他太聪明,心也太狠毒,手上染着鲜血把沈家的地盘在舆图上扩大了整整一倍。

再后来,他死了。谢阮玉没有亲眼看到,但是消息传到河东,引发了不小的动荡,街头巷尾谈论的都是沈七爷的死。谢阮玉不明白,孟儒景不明白,河东的百姓也不明白,他们不懂,沈七爷好好的河东不待,为什么非要去林家的地方。

见谢阮玉看着他出神,沈七爷眼尾一挑,笑得越发温和,手掌轻抚过谢阮玉的头发,掌心的温热,却激得谢阮玉回了神,渗出一身的冷汗。

“你怕我。”沈七爷声音清冷却十分好听,带着笃定,手指慢慢从谢阮玉发间沿着脸庞滑下,最后轻轻挑起了她的下巴。

四目相对,谢阮玉的那句“没有”被死死地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沈七爷喜欢骗别人玩,却不喜欢别人骗他。

这是之前谢阮玉对沈培远最深刻的认知。

沈培远的声音让人如沐春风,眼中的温柔溺死人足矣,谢阮玉的心却随着他越来越温和的态度跳得飞快。

她知道,这是沈七爷心里不舒坦了。

沈培远眼神一闪,干脆坐下揽了她靠在肩上,右手指尖来回划过谢阮玉的手背,凑在她耳边轻轻道:“卿卿,谁让你来杀我的?”

没有问为什么直指姓名,前者需要思考而后者只需脱口而出。

沈培远离得很近,问得也很突然,谢阮玉一时脑袋没转过弯来。杀沈七爷,谁敢杀沈七爷啊!她望着他茫然道:“我没有要杀您啊。”

话音刚落,谢阮玉才猛地回过神来沈七爷问了什么,震惊地石化在床上。

沈七爷的手指一怔,又在谢阮玉手背上轻点了两下,示意她放松,转而解开了领口的扣子。肩膀处被裹了一层纱布,透着点点的殷红,似不在意般的与她抱怨:“卿卿昨夜可是伤了我的。”

沈培远笑着看向眼前的女人,只见她瞳孔忽然放大,然后满脸不可思议地回望着他。

谢阮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也无法调整此刻脸上的表情,她知道沈七爷一定会对她此刻的状态生疑,可谢阮玉没有办法,她完全控制不了自己。

昨夜?

谢阮玉和沈七爷一共只有过一夜!

谢阮玉的父亲在运州出了名的好赌,祖父坐吃山空,早年祖上攒下的家产本就不多,到了她爹这一辈更是输得精光。

谢阮玉最后一次见她爹的时候,她正在家门口纳鞋底,远远地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抬头就看见她爹弓着腰在巷口,指着她对位穿军装的男人比手画脚。那时候谢阮玉才知道,她爹这回在赌坊里输红了眼,直接把她卖给这位四十多岁的赵姓军佐,换了十几块大洋。

那一天,谢阮玉没有回家,甚至没来得及见出门送花样的母亲最后一面,就带着箩筐被人拉到了男人家。谢阮玉长得好看,眼睛亮晶晶的,嘴巴小巧红润,圆润的下巴带着些许的婴儿肥,军佐家的娘子不能容人,见到她第一眼就闹开了,直接逼着赵军佐把她送给了来运州公干的沈七爷。

那一年,她十六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

也是那一年,她跟着沈七爷到了千里之外的保宁城。

谢阮玉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白嫩的手掌,透着淡淡的红,说不出来的生机勃勃。她几乎想放声大笑,眼泪却唰唰地往地上砸。

她又活过来了!

老天仿佛知晓了她这辈子的苦难,赐下了天大的怜悯。

一根手指轻轻捻去了谢阮玉腮边的泪珠,她被偶然的温热触碰拉回现实,这才收起眼泪抬头与狐疑的沈七爷对视。

此刻的谢阮玉眼眶里包着一片泪花,更显得娇俏可人。

如果说谢阮玉上辈子为了孟儒景把自己放进了尘埃里,卑微得连她自己都看不起。那么她对沈七爷的感情就复杂得多了,沈七爷把她带出了一个火坑,却也把她丢入了另一个火坑。

这个男人,没有心。

起码谢阮玉知道第一个要了她的男人不是沈七爷。

这还是上辈子沈七爷死了以后她才知道的,沈七爷喜欢收美人、养美人、送美人,偏偏不喜欢睡美人,或许不是不喜欢,只是能让他看上眼的太少,而需要安抚的又太多,这些他不喜欢不愿意做的事情自然也就有人帮着他做。

那时候,谢阮玉第一次见到沈七爷这般精贵好看的少爷,他温柔,对她又好,时间一长,谢阮玉也就迷恋上了沈七爷,看沈七爷的眼神变了又变,这么一来二去,沈七爷也就顺势收了她。谢阮玉从未想过那夜黑暗下的男人到底是不是沈七爷,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从二八年华的小姑娘变成了妇人。

然后,别人的女人,沈七爷是不要的。

再然后,穆度年看上了她,谢阮玉就被转手送了出去。

这辈子,谢阮玉有些怕,她小幅度地动了动,除了脖子有些疼,身上并没有任何云雨后的痕迹,她心里才猛然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有她干干净净的,沈七爷才会养她,她记得江娉婷就是如此,安安稳稳地当着他的姨太太,活到了沈七爷独撑帅府的那一天。

“七爷,你疼吗?”谢阮玉抬手小心翼翼地拂过他的伤口,似乎有些怯怕。

“卿卿吻我一下,我就不疼了。”说着沈七爷收了打量的目光,侧着身子扭头笑道。

谢阮玉轻咬唇瓣,转而一想便抬起下巴,轻轻地在他脖颈处啄了一下。她得留下,她不愿跟穆度年,更不愿遇上孟儒景。

战火硝烟的年代,女子举步维艰,谢阮玉上辈子苦了十几年,如今只想安安稳稳地待在沈七爷身边,做朵依附而生的菟丝花。

若能帮着沈七爷躲过那场劫难,等来的就是泼天的富贵。即便躲不过,还有安安稳稳的十几年可活,谢阮玉觉得,无论哪个活法,都不至于活成上辈那样子。

谢阮玉开始沉寂下来,也不再跟以前一样绣个荷包,做双袜子,整天的寻着借口往沈七爷那里凑。

沈七爷的小佛堂单独在西院,是座独栋,四面都装了巨大的窗户,窗框上雕刻着各种心经,他每天中午都要在这里待够一个时辰,香灰里插着三炷香,沈七爷虔诚地跪在蒲团上,手中的楠木珠子缓缓地转着。

沈七爷拜佛。

谢阮玉跟着后院的几个女人一起坐在后院的主屋里等沈培远吃饭,他不来,她们不能动筷子,这是沈七爷的规矩,沈七爷是个有很多规矩的人。

周围叽叽喳喳一片的热闹红火,女人们凑在一块无非是说说香宝阁的首饰,聊聊萃颜坊的胭脂。

谢阮玉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忽然眉间一跳,她听到了一条动人的声线:

“前两天七爷送了我好大一串白珍珠,最大的一颗跟眼珠子似的。”一身鹅黄小袄的女子笑颜盈盈,手上的红玛瑙镯子红得能掐出血来。

谢阮玉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去。上辈子她也和这女子一样,事后收了沈七爷一大串白珍珠,那时候她还当沈七爷喜欢她,却不想是沈七爷盘算着如何把她送出去,那珠子不过是可怜她而给她的一点体面。

沈七爷就是这么一个人,给你最好的,然后狠狠地扇你一巴掌。

就像现在,他拜起佛来比谁都虔诚,却从来不是个信佛的。

是的,沈七爷喜欢拜佛,却从来不信佛。

谢阮玉不懂,她垂头盯着眼前的碗筷,既然不信,那他究竟在拜些什么?

“七爷来了。”厚重的帘幕被挑起,江娉婷就坐在谢阮玉身侧,见她盯着面前的空盘发呆,连忙在桌下伸手推了推她。

沈培远踏进屋子,看到的就是一群美人,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他微微一笑,方才炫耀珍珠的女子连忙迎了上去,顺手攀住了沈七爷的胳膊:“七爷,刚刚我们还谈到您呢。”

“哦?可是又在背后编排爷的坏话?”沈七爷不留痕迹地抽出手臂,抬手点了女子的鼻尖,“淘气。”

沈七爷转头便撩起长衫,坐在江娉婷左侧,江娉婷跟了沈七爷三年,比后院的任何女人都要久。三年啊,就是院里资历最老的女子了,谢阮玉心里暗笑了两声。

女子见沈七爷坐下了,也不好过去,皱了皱鼻子,又坐了刚才的位子。

沈七爷动作做得行云流水,谢阮玉却看得明白,他是在嫌她脏。这个男人,在女人方面,诡异得让人发指,他喜欢干净的女人,甚至允许这些女人抱他、吻他,却不允许她们肖想他的身体,爬他的床做他的女人。

他是不是不行?谢阮玉有些恶毒地想。

沈七爷的话不多,整顿饭几乎是后院女人的争宠大战,谢阮玉偶尔插上两句,便被他人给堵了回来,便也不再去讨那没趣,只夹着金丝萝卜糕小口小口地吃着。

真是一群鲜活的生命。

谢阮玉偶尔抬起头来,心底总是忍不住感叹,一想到她们的命运,心里又是一阵唏嘘。

沈七爷依旧不急不缓地吃着饭,偶尔也笑着说道两句,谢阮玉余光瞥见沈七爷的手指开始摸上杯壁,便顺着他的手臂往上望去,俩人目光正好对上,谢阮玉冲着他微微一笑,露出八颗洁白的贝齿,又害羞似的别开眼睛不再看他。

沈七爷眉心一动,面上笑容不减,却收了杯上手指的动作,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沈七爷举杯,代表他吃完了。

瞬间,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有期待、有躁动,沈七爷是要午睡的。

“阮玉留下陪我躺一会儿,你们都散了吧。”看着瞬间黯淡下去的眸子,沈七爷笑得有些开怀,不经意道,“过两日,穆参军路过保宁城要住上几日,我府里没有夫人,到时候便辛苦你们打点吃食了,莫要丢了沈府的脸面。”

穆参军要来了吗?谢阮玉看着兴奋离去的女人们笑得有些僵硬。

丫鬟们也不多话,直收了餐具,整理得干干净净,待江娉婷掩上房门的一瞬间,沈七爷早已坐在内屋,朝谢阮玉招招手,动作像极了唤狗。

府里的女人谢阮玉不记得究竟有多少,反正穆参军这一趟带走了沈府大半的女人。

她快步走了过去,进内屋时还不忘放下垂帘,等半掩了窗户,收拾妥当,这才走到沈七爷身边蹲下身子抬头看他。

沈七爷虽然叫七爷,可是年龄并不大,只因他是沈大帅的第七个儿子,碍着这层身份,大家才客气地称呼一声七爷,没想到许多年后,这个客气的称呼逐渐变成了让人生怖的敬畏。

谢阮玉这副乖巧的模样很好地取悦了沈七爷,他伸手一拉,谢阮玉便被这股力量带了起来,顺势被他揽入了怀里。

“卿卿名字取得真好。”沈培远把额头抵在她耳朵上,嘴唇有意无意地划过谢阮玉雪白的脖颈,谢阮玉的脸瞬间红成了临江府的红苹果。那人却不自知,手掌拂过她的腰身,张嘴在她耳垂上轻咬了一口,声音染着慵懒的情意,“温香软玉。”

若不是重活一世,谢阮玉真要被这套说辞骗过去。

她伸手勾住沈七爷的脖子,在他眼角印了个浅浅的吻,甜丝丝道:“您先休息会儿吧,我给您守着。”

要是以前,谢阮玉早就被他调戏得面红耳赤心猿意马了,但是现在,再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上沈七爷的床。

“无碍,卿卿陪我躺一会儿。”大手一挥,谢阮玉就被沈七爷压到了床上,四目相对,饶是谢阮玉上辈子看遍了形形色色的男子,模样赶得上沈七爷的也少之又少。

那双眼睛,活脱脱的想让人溺死在这片温柔里。

谢阮玉跟过孟儒景,自然知道一个男人动情的时候看一个女人该是什么眼神,是火,烧得浓烈而狂热的火,而不是如沈七爷,温柔得像水一样。

火会把人烧成灰烬,让女孩涅槃为女人。

而水只会让人沉沦,然后,溺死在里面。

谢阮玉这会儿哪还管沈七爷眼睛里有谁,她脑海里只蹦出了一个想法:他在算计。

沈培远生了一张风流俊美的模样,再配上这柔情的手段,是个女的都会投怀送抱,何况他还是名义上的丈夫。

这个男人,太恶劣了。

不知怎么的,谢阮玉忽然想到了多年后的沈七爷,那时候沈大帅刚去世,刚过而立之年的七爷便掌了权,几乎是一夜间撕掉这层温暖的外皮,展露出原本的性子,冷漠阴狠,大帅府的血染得地面猩红,手足相残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

沈七爷看着身下的女人,眼神晦暗不定,似穿过他在看向什么东西。他不是不怀疑,只是谢阮玉早就被他来来回回地翻查了许多遍,一个被赌鬼父亲卖掉的可怜虫,一个跟了他就被关在后宅里的金丝雀。

不过,沈培远俯下身子亲了亲她的嘴角,倒是只漂亮的金丝雀。

这一觉,沈七爷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就看到谢阮玉老老实实地任由他抱着,一动不动,只剩一双眼睛眨啊眨地盯着床幔,仿佛能把那层纱盯出来一个洞。

“没睡?”

“睡不着。”

“卿卿不累?”

谢阮玉动了动身子,左臂被他压得有些发麻:“看七爷睡得沉,没敢动。”

“真是个可人疼的。”沈七爷缓缓起身,单手揉了揉额头,谢阮玉连忙伸手去揉他的太阳穴,沈培远惯会享受,她一上手,自己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枕在谢阮玉腿上,任由她一下一下地揉捏,“卿卿这般听话,甚好。”

这会儿他闭了眼睛,声音一如既往,只因刚刚睡醒带上了些许的凉。谢阮玉猜不透他的情绪。

沈七爷喜欢养美人,喜欢养各种各样的美人,既要听话乖巧,又要娇憨活泼,他常说女人如瓷,要精致细养。

谢阮玉却觉得,沈七爷这个爱好就跟平常人家养猫儿狗儿似的,喜欢了逗逗抱抱,若是那玩意认了新主人,便转手送出去做个人情。

下午,沈七爷换了新衣,藏青色的长衫,上襟镶着一排四个墨色的纽襻,谢阮玉帮他收拾妥当,想想又转身去挑了一副窄细的金丝边眼镜,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这个时候沈七爷多数是要回帅府的,谢阮玉记得,前世大帅还活着的时候,沈七爷着装打扮向来文质彬彬。

沈大帅是个粗人,早年跟着部队打天下挣功勋,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后边虽时来运转,但难免有些心结,偏偏大帅的儿子多爱那枪炮,难得出了个沈七爷这种学问好精文墨的,也就多了几分喜爱。

“今晚不用等了。”似想到了什么,沈七爷抬手捏了捏谢阮玉的脸颊,“下个月太太生辰,我想送上一副《普门品》的锦缎屏风,卿卿觉得如何?”

“挺……挺好的。”沈七爷的手指还捏在谢阮玉脸上,她有些口齿不清,“我识得几个字,还会绣些花样子。”

我可以帮您做贺礼!最后一句话谢阮玉没说出口。

“我还不知,卿卿居然识字。”沈七爷松了手,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玩味。

谢阮玉心下一惊,她一个县里姑娘,又没上过学堂,怎么可能识字呢!不过沈七爷说的这事对阮玉的诱惑太大了,去帮大帅夫人绣贺礼,意味着她可以彻底躲过几天后的宴会,以及穆度年。

“我跟着隔壁的小子学过一些的,后来被我爹看到打了一顿,才知道女子学这些皆无用。”她隔壁是李秀才家,他家那小儿确实教过谢阮玉几日,不过按照当年的发展,她是一个字都没记住,如今知道的这些,也是孟儒景平日里教她的。

她存了讨好孟儒景的心思,自然学得无比用心。

“我又没说什么。”沈七爷比谢阮玉高了一个头,这会儿正垂头看她,声音有些可惜,“只是你进了绣楼,怕是来不及参加十五的宴席了,我便是不说,卿卿也该知道,当日得有多热闹。”

她当然知道!她不光知道还参与了,然后,就掉进了一个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火坑。

若不是后来穆度年兵败弃城,谢阮玉就真的活不下去了。“热闹虽好,但阮玉更想成全七爷对夫人的孝心。”

“卿卿果然乖巧可人。”沈七爷这才抬头理了立领,准备起身去帅府,房门被忽然打开,寒风夹杂着细微的雨丝卷进了屋。

又变天了,谢阮玉如是想。

“明日你便和娉婷一起去绣楼吧。”谢阮玉听见了沈七爷的声音,他顿了顿,语气听不出喜怒,“我昨日让娉婷问过你们,想来是她给忘了。”

谢阮玉眉心微皱,嘴上却不停:“七爷慢走。”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这件事江娉婷一个字都没露出来,不过就算她说了,怕是也没人愿意去,如今沈府的女人就如同当年的谢阮玉,被热闹和富贵迷了双眼。

沈七爷到帅府的时候天已经微微暗,沈夫人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正皱眉抿着杯中的香茶。

“夫人,七少爷到了!”丫鬟一溜小跑进了大厅。

这会儿厅内堪堪坐了八人,沈大帅自然得是最后一个出场的,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里逍遥。

“哟,我们七爷终于来了。”沈七爷一进门,就听见五姨太甜得发腻的声音,她飞着眼在沈夫人和七爷之间转悠,“夫人可是等得心都飞出去了呢。”

沈培远瞥了五姨太一眼,随意地点下头,算是打了招呼。

高高在上的模样甚是可恶。

五姨太看着沈培远恭敬地走去大太太那儿,心里更是恨得要死,说话难免也就生了刺:“哼,有的人还真自以为是,当自个儿是从夫人肚子里出来的了。”

“五姨太好大的气性。”沈夫人习惯了她的夹枪带棍,连眼皮子都没抬,直握着沈培远的手轻拍了几下,“近章啊,你是少爷,有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无须理会。”

“儿子谨记太太教诲。”

“你们……”

“哎呀呀,你们怎么来这么早呐!”五姨太话刚开了个头,就被门口的声音打断,一个穿着宽袍大袖的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跨入了大厅。沈夫人冷眼看着风风火火而来的女子,如意镶金边的果色绣花袄外罩了一件雪白的狐裘,耳垂上坠着两颗奶色珍珠,露在空气中的小半截手臂上戴着一块精致的珐琅银表。

“狐媚子。”五姨太声音不大不小,厅里的人却听得清晰。

府里人人都知,沈大帅近来最娇宠的十三姨太赛红姑是红楼里出来的。

赛红姑可不管她们,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几人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沈七爷身上,掩着唇笑道:“居然只有大爷和七爷在,五姐姐家那个呢?该不是又去马场赌马,被人打得下不了床吧。”

“你个贱人!”赛红姑这句话可是捅了五姨太的心窝子,这事本就是儿子着了沈二和沈七的道,才遭了这些罪,事后还被沈大帅好生训斥了一番。赛红姑如今刻意提及,激得五姨太猛然起身,拍得桌子哐哐作响,眼神闪过沈七爷,又盯着赛红姑咬着牙冷哼,“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存了什么龌龊的心思!”

沈七爷听这话,难得地看了眼面前争吵的女人,面色却无变化,依旧站在沈夫人身边,风轻云淡的模样。

“够了!成何体统!”沈夫人见两人闹得过火,又编排到沈七爷身上,这才冷声开口,“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看样子九姨太的事还是没给你们长记性。”

沈夫人落了话,厅里静得骇人。

九姨太死了。

被林大帅当着所有人的面用马鞭活活打死的。原因难以启齿,大家私下也是心知肚明。

老子还没死,就爬到儿子床上,搁哪个时候都是一桩丑闻。

林大帅当初纳九姨太的时候,就看上她长得水灵,连抢带逼地把人带回了府,早些年还颇受宠爱,给大帅添了个千金,但是好景不长,林大帅又是个喜新厌旧的,一来二去的也就把她抛到了脑后。

二十几岁的女子,谁不希望有人疼有人爱,五少爷就这么走进了九姨太的视线。女人呐,一旦身子给了男人,心也就送出去了。可惜恩爱了没两个月就被人捅到林大帅那里去。

儿子和小老婆,这还了得,气得大帅回府就抽了马鞭冲去后院,当着姨太、少爷的面活生生地把人给打死。

五少爷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句求情的话都没说。

这雷霆手段同时也带给了后院另一个意思:虎毒不食子,我不舍得打死儿子,还不舍得打死你们吗!

从此,九姨太成了府中姨太太们心口的一个疤。

而沈七爷,他虽然不是大帅最器重的儿子,却是他顶喜欢的。

赛红姑一向生动的表情难得僵在脸上,五姨太默默咽了口水又小心翼翼地坐了回去。

真是一场好戏。

沈七爷腹中忍不住地叹,他心里看得发笑,垂着眼正好能看到沈夫人喝茶时上扬的嘴角。

“多谢夫人给儿子解围。”沈培远笑得越来越温柔,他俯下身子声音带了些感激,小声道,“过几日穆参军来保宁城,我提前通过信,只是二哥那里要快一些。”

听沈培远提到沈二,沈夫人难得流出一丝慈爱的表情:“你二哥那边捎来消息,金水码头的生意拿下了,这会儿正在赶回来的路上。”说着又拍了拍沈培远的手背,“听说穆参军喜爱美人?”

“夫人放心,我都准备好了。”

“你母亲走得早。”沈夫人提到三姨太叹了口气,真心实意道,“也是个可怜的,不枉我替她疼了你一场。”

“我省得,是夫人救了我。”沈培远说得诚意,面上带了些许的感激。

这模样要是被谢阮玉看了,定会惧怕不已。前世沈培远活了半辈子,他感激过谁?他那些口口声声感激的人,结果都被他一个接一个地弄死了。

这晚沈七爷没回来,谢阮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沈七爷和帅府纠缠的恩怨谢阮玉不清楚,但她清楚地知道,沈七爷极其憎恨那个地方,不然也不会大帅前脚离世,连头七都没过完,沈培远就血洗了大帅府。

她这么想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鸡鸣也没能睡着,只好起身就着冷水洗了把脸。冬天的水冰得透彻,激得谢阮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原本就没有睡意的她更加清明,胡乱吃点东西就去了绣楼。

谢阮玉见到江娉婷的时候,她正倚靠在栏杆上对着窗外发呆,谢阮玉沿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沈七爷的院子。

空空如也,仅有几个下人在修剪花草。

所以,这个女人居然是爱他的!

这个认知在谢阮玉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江娉婷就这么怀揣着对沈七爷的爱意待在他身边十几年,看着不同的女人在沈七爷的生活中来来去去?她是怎么做到的?她不会嫉妒吗?

“娉婷。”

谢阮玉的出声吓了江娉婷一跳,她似乎没想过绣楼里会出现别人,收回的目光碰上谢阮玉的眼睛显得有些慌乱。

“你怎么在这儿?”

“七爷让我来给夫人绣佛经。”

谢阮玉明显发现江娉婷的身子抖动了一下,连看向她的眼神都有些复杂。

谢阮玉忽然就懂了,自己上辈子没看明白的事,江娉婷早看明白了,所以,她选择了一条幸福而苦痛的路。

幸福是因为陪伴。

苦痛是因为江娉婷知道,她注定爱而不得。

沈七爷上辈子不会爱人,这辈子,也不会。

谢阮玉再次见到沈七爷的时候是十五。

这晚沈府很热闹,声音穿过了半座宅子传到后院的绣楼里,前厅的丫鬟不够,不得已只得借了绣楼的人手。

偶尔回来一两个也是来去匆匆,谢阮玉知道穆参军这会儿应该在前厅喝得酩酊大醉,甚至在调戏后院的女人。

谢阮玉怕穆度年怕到骨子里,他是个话很少的男人,平日里正正经经,但在房事上却变态得吓人,醉了酒更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敢用,穆家的后山上不知埋了多少被折腾死的女人。

“参军,这不能进!”绣娘焦急的声音在楼下响起。

“滚开!”

熟悉的声音,自大中有着说不上来的感觉。

谢阮玉一愣,本能地开始颤抖,若不是她飞快地捂了嘴,必然会吓得尖叫出声。江娉婷去了厨房帮忙,这会儿整座绣楼上除了几个半老的绣娘,就只剩下自己了。

穆度年怎么会摸到这里来,绣楼与前厅,一个在南一个在北!而且谢阮玉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上辈子,穆度年一步都没有离开前厅!那一晚,她被他抱在怀里抱了一夜!

是有人引他来的!是谁?!

谢阮玉使劲儿地捂着嘴巴,指尖因为用力泛着青紫,脑海中江娉婷和沈七爷的脸轮流浮现。

嗒——嗒——嗒——

上楼的声音。

箩筐内,剪刀安静地放在丝线上,谢阮玉鬼使神差地摸了起来,手指碰到边缘的瞬间被刀刃割破了小小的一条口子,渗出殷红的血珠。

杀了他!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

她不能被穆度年看到,更不能跟他走,只要她踏出沈七爷的府邸,这辈子就又完了。

烛光之下,谢阮玉逐渐安静,一瞬不瞬地盯着楼梯,穆度年这会儿应该喝了许多酒,她还有机会,只要他扑过来,就杀了他。

“哈哈哈哈!秀楼果然如他所言藏了个美人!”

鹰钩鼻,细长眼,穆度年算得上健壮,只是脸颊有些消瘦,他平日里性子阴沉,但只要碰了酒便是换了一副模样。

谢阮玉手中的剪刀被握狠了,划过去的瞬间带上了皮肤的温热。

咚!

身体倒在地板上发出了巨大的撞击声。

只是谢阮玉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手便扣住了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快速地夺了她手中的剪刀,沈七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听上去阴冷至极,“你要杀他!”

“我还没杀!”谢阮玉这会儿回了神,见沈七爷忽然出现,哪还能想不通,当下又怒又气活像个带刺的刺猬,“人可是七爷打昏的!”

沈七爷对谢阮玉充满了狐疑,自从穆度年入府,谢阮玉就躲在了绣楼的房间里,一步都不肯迈出来,私下江娉婷也曾唤她去厨房帮忙看顾些许,竟被谢阮玉一口回绝。

仿佛,她早知道他的计划,知道穆度年,她在躲。

“想来是我平日里脾气太好,竟惯出了你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沈七爷扣着她脖子的手指渐渐收紧,没了往日的温柔,“你到底是谁?”

谢阮玉拼命拉住沈培远的手指:“我是谁七爷不清楚吗,七爷不清楚敢让我进您的院子吗!”

听着她的话,沈七爷怒极反笑。

谢阮玉耳畔传来他轻轻的呼吸声,话语却冷得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卿卿既然不想说,那就死了吧。”

手上力气剧增,谢阮玉明显呼吸不顺,沈七爷这次是真的要杀了她!

“金……金……金水……码头……”谢阮玉脑海中闪过这几个字,她得活下去,不管有没有用,扣着她喉咙的手臂力量稍微一滞,谢阮玉好似看到了希望,她死死地拽着沈七爷的指头,边努力换着气边忙补充道,“林家……林家要从金水……码头走一批军火。”

这是上辈子增城被破,穆度年弃城叛逃后,孟儒景查穆府,从小书房的密室里查出来的。

就在沈家接了金水码头之后。

片刻的寂静,谢阮玉身子被转了过来,她拼命地咳嗽,还没喘口气,沈七爷就抬了手肘飞快地抵上她的下巴,迫使谢阮玉抬头与他对视,碰上那双阴狠的眼睛,谢阮玉差点被他的眼神冻成冰碴。

是了,这副模样才是真正的沈七爷。

“你到底是谁?”

她能是谁,她是如假包换的谢阮玉啊!

不过这显然不能满足沈七爷的好奇心,谢阮玉默了片刻,寻找着合适的措辞,小心翼翼地开口:“七爷可信前世今生?”

当然不信。

见沈培远盯着她不出声,谢阮玉约莫着他是不信的,叹口气继续:“我曾做过一场十分恐怖的梦,就在伤了七爷的那晚。”

谢阮玉不敢说得太真实,只把上辈子穆度年的事借着做梦的缘由,真真假假地讲给他听,中间隐去了和孟儒景的那段情以及一些更重要的信息。

她又不傻,借尸还魂太过惊世骇俗,万一她都说了,沈七爷真当她是异类一刀宰了,她跟谁诉苦去!

“你说我血洗了大帅府?”

“是。”她觉得这个消息沈七爷应该会喜欢听。

“她们都死了么?”

谢阮玉抬眼看着他没吭声,用脚底板想也知道,沈七爷下手,谁能活下去?

“都死了就好,真好。”沈七爷弯着腰笑得开怀,绣楼早被丁安清空,整栋楼里就剩他俩以及一个早已昏死过去的穆度年,等沈七爷笑够了,才抬头看她,又恢复了以往的温柔,“你不怕我?”

怕啊!谢阮玉怎么可能不怕他。只是……谢阮玉苦涩地开口:“可梦境中阮玉的人生更是凄凉,能在七爷身边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离了他,谢阮玉过得更不好,她每一天都不想活下去,可是她又不能死。

开始是不敢,后来是不甘。

“真是个可怜的。”沈七爷凑过头去吻了吻谢阮玉的嘴角,有点苦,他眼神微微地眯起,很温柔,指尖划过她的脸颊,抚摸着她洁白的脖颈,“可卿卿知道这么多,我怎么舍得让你活下去呢?”

谢阮玉一怔,接着苦笑出声:“原来我死了,七爷才能活。”

所以这辈子又要结束了么,谢阮玉想了想,有些认命地闭上眼睛,决定不把自己知道最重要的信息告诉他,就算死,她也不能让沈七爷这辈子太如意。

只有我死了,你才能活。

谢阮玉这副恹恹的模样让沈培远不由想起了那个女人,女人的面容他已经记不太清,可这句话却像个梦魇缠绕了他十几年。

沈七爷隐约记得,她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可她死的时候却是那么的决绝。

那么的,可怜。

想象中的窒息没有来临。

谢阮玉小心地睁开眼睛,却见沈七爷正目光复杂地盯着她,似乎在思考什么。

她被禁锢在沈七爷的怀里,入耳的只有彼此的心跳声,忽然抵在她喉咙的手一松,大量的空气涌入胸腔,谢阮玉本能地弓下腰拍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沈七爷的声音幽幽地从面前响起:“既然梦中过得这么惨,现实里就跟着我好好活下去吧。”

他这是在可怜她,谢阮玉眼眶一红,刚要开口。

就听见沈七爷如释重负地补充道:“终于有个不成天想着睡我的女子了。”

“……”

这晚,成了沈七爷和谢阮玉的秘密。

第二天,穆度年离开的时候果然如前世般带走了沈府后院一大批美人,谢阮玉和江娉婷安静地坐在绣楼里绣着屏风没有去凑这个热闹。

倒是沈七爷,穆参军前脚离开,他后脚就出门了,谢阮玉知道他是去打探金水码头这事的虚实。

枪火,鸦片。

当下华原大地上最赚钱的两样生意。

窗户没有掩实,露了小小的缝隙,新鲜的空气呼啸着从空隙中钻进来。绣楼里很安静,江娉婷脸色发白,纵然她经历过几次,可还是第一次见沈七爷送出去这么多美人,眼都不眨一下。

谢阮玉没有心思想那些女子的未来,针线在她指尖飞快地穿梭,按照上辈子的发展,在不久以后,何家屯就要出事了。

沈家两位少爷将会奉命去剿叛匪,结果在叛匪手里死了一个。

至于死了谁,谢阮玉不得而知。

“爷,东西让鹏子去探了。”丁志说话向来直接,“是啥不知道,但断然不会是水果。”

冬季的水果价值千金,护送的人也就难免多而小心,生怕磕着,用来做掩饰倒是个好主意。

用着沈家的码头在沈家眼皮子底下做不要命的买卖,他倒是小看了穆度年的胃口,还真不怕撑死自个儿。

“去吧。”沈七爷开了口,他背对着门,逆光中丁志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再多说,弯腰告退。

手中的小檀香串珠被沈培远捏在手里,缓缓地转动,每一粒上都刻了蝇头小字。金水码头是沈二少从贺老六那里拿下的,原本是个私运码头,暗地里也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生意。只是他没想到码头都入了沈家的口袋,还有人敢倒腾军火。

林家。

沈七爷指尖一紧,手中的珠子忽然断了线,木珠敲落在地板上,弹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弧度。

阳光下,沈七爷面无表情。

有了沈七爷插手,金水码头的军火终究没能运出去。这件事办得很小心,中间借了不少道上的人手,沈七爷手上赚钱的买卖少,杀人越货的买卖倒是多得很。

这也多亏了沈夫人一门心思扑在沈二少身上,她怕脏了自个儿儿子的手,又舍不得丢下这些个肮脏买卖,沈七爷自小养在沈夫人身边,生得文弱,又是个没娘的,好拿捏,这才引着沈七爷明里暗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帮衬着沈二。

他做事干净利落,沈夫人很满意。她越满意,沈七爷就越敢放开手做。

时间一长,有些事也就不受控制,后宅妇人的手,伸得再长又能长到哪里去?

沈七爷手中里拿着新送来的电报,壶里煮着现磨的咖啡,香气充满了整间屋子,他端得住,左右没花自个儿的钱还白得了几船的军火,便是对方不来消息,他也是赚了的。

既然他不急,那么对方就该急了。他手里握着筹码,自然不会处了下风,最后拉锯许久,才定了一个度。

林家付得起,他也不至于太吃亏。

谢阮玉打量着沈七爷,自从那晚以后,沈七爷就开始在她面前露出了微笑温柔的另一面——无表情。饶是谢阮玉有心观察,也感知不到一丁点他的情绪。

许久沈七爷才给了她一个眼神,谢阮玉连忙起身迈着小碎步上前去给沈七爷倒咖啡。

不加糖,也不要牛乳。

谢阮玉尝试过沈七爷的喝法,从嘴巴苦到心坎,吃了满嘴的果脯都压不下去。

而沈培远似乎很喜欢她苦不堪言的模样。

为沈七爷倒了满满一杯,谢阮玉看了眼隔壁的空杯子,又抬头看了眼沈七爷,只见他下巴一点,眉角微挑了下。

谢阮玉几乎认命般地执着小壶给自己的杯子倒去。

嗯,很好,只剩了一点,谢阮玉有点开心。

她一开心,沈七爷就不乐意了。

谢阮玉还没来得及端起杯子,眼前突然出现两根修长的手指,随即而来的还有杯满满的咖啡。沈七爷的手骨节分明,长得很好看,可这双好看的手却点点她手边的咖啡,然后敲敲桌子,示意交换。

瞬间,谢阮玉就不开心了,然后,沈七爷就舒坦了。

“喝吧。”沈七爷尝了一口,见谢阮玉傻呆呆地捧着咖啡,黑色的液体衬得她的皮肤如雪似玉,眼睛一眯幽幽地好心补充,“你用的可是爷的杯子。”

千万不要摔了。谢阮玉身子一抖,这才抿了一下。

苦。又酸又苦。

沈七爷果然没有跟她说起电报上的事情,谢阮玉觉得就算他说了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沈七爷倒是问了她另一个问题。

“卿卿曾说梦里梦到过羧北。”

“嗯。”谢阮玉捧着满当当的杯子有些迟疑地看他,“只是知道个大概,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谢阮玉没瞒他,她是真的不清楚。

“这般的话……”沈七爷踱步到谢阮玉身侧,笑眯眯地低头对上她的眼睛,“你觉得七爷去如何?”

手中的杯子没端稳,谢阮玉手一抖,咖啡便撒在了身上,水红的百褶长裙瞬即染上了一大块污迹,看向沈培远的眼神也带了些惊恐。

沈七爷看了眼裙子,又看了眼谢阮玉的表情,笑得有些古怪。

他接过谢阮玉手中的杯子放在桌上,手掌扣着她的后脑往前抵住了自己的额头,“卿卿知道的果然很多。”

“七爷要去吗?”

“当然不去。”沈七爷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唇瓣,轻轻地吻了上去,辗转碾磨,咖啡的香气在两人的呼吸间萦绕,他的吻向来只停留在唇上,从不深入,“一想到这个世界上有人知道我所做的一切,我这心就欢愉得很。”

谢阮玉有些迷茫,沈七爷伸手抹了她嘴角的水渍,看着谢阮玉逐渐睁大点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若去了,大帅岂不是两个儿子都得活着回来。”

嘴唇抖了抖,谢阮玉决定沉默。

“你不问我死的是谁吗?”

“不问!不问!”谢阮玉飞快捂住耳朵使劲儿地摇头,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沈七爷是谁,他是个你要往东,他就非让你往西,你说不要,他就非要塞给你的存在。

“是沈二爷。”沈七爷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拉住谢阮玉掩着耳朵的双手,捏得她手腕生疼,铁了心要让她听进去,“你绣的佛经是我提前送给老虔婆超度亲子的礼物!”

“七爷……”

“我日日夜夜盼着这一天,他终于要死了。”沈培远打断她的话,眼神穿过谢阮玉,仿佛在透过她看什么东西,迷茫中又带着解脱,“他们也有今天。”

“您……您……”谢阮玉语塞,他对她说这么多,该不会要杀她吧。

似乎感到了谢阮玉的不安,沈培远收回了情绪,抬手揉揉她的脑袋,“只要我在一天,定会让你安稳地活着,替她看那些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让他们亲自下去给她谢罪。

今夜谢阮玉留在了沈七爷的屋子里,他的床很大,四面垂着帘缎,把床铺挡得严严实实,沈七爷下巴靠着谢阮玉的肩膀,呼吸洒在她的锁骨上,有点痒。

沈七爷今年多大了?二十?二十一?谢阮玉没有睡意,听着身边男人的呼吸渐渐平稳,忍不住轻轻移了下身子。

“睡不着?”男人的声音带着些沙哑,他睡眠一向浅,谢阮玉一动他就睁了眼。

“嗯。”谢阮玉点点头,想到他也看不见,挠挠头继续道,“在想事情。”

“想什么?”

一阵沉默,就在沈七爷以为她不再开口时,谢阮玉才支吾出声:“我在想七爷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三。”沈七爷倒是没有瞒她,“这些年时间过得着实太快。”

“您比我足足大了七岁。”

“唔。”沈七爷不懂她为何说这个,帘缎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一片漆黑中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身边的人儿忽然娇俏地笑出声:“原来,我还这么年轻。”

“……”

谢阮玉忽然觉得很满足,她才十六岁,如花般美好的十六岁,顺手拍了拍沈七爷的肩膀,她把脑袋放在沈七爷肩膀上:“夜都深了,七爷快睡吧。”

真是,蹬鼻子上脸。

沈七爷如是想。

这个冬天很漫长,随着谢阮玉记忆中时刻的到来,沈七爷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二月,寒冬还没过,地方的电报就传到了保宁。

江城护军使白鹭海杀镇守使李赫诚于凌县,握住了半个羧北的军政大权,帮办张巡密电大帅请求援助。

沈七爷为着这事已有三天没回府,比起愁容满面的江娉婷,谢阮玉显然要淡定得多,此刻她正眯着眼躺在小榻上吃果脯,入口酸甜,很是开胃。

“卿卿这般悠闲,简直羡煞旁人。”推开门,沈七爷就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七爷!”寒风突然钻进室内,冻得谢阮玉打了个颤,她顺手丢下手中的果脯,一路小跑地去给沈七爷关门抱衣服,还不忘扭头吩咐翡翠,“去把炉上煮的茶汤给七爷倒杯来。”

谢阮玉上辈子当过姨娘,自然知道怎么把人服侍得妥帖,直引着沈七爷进内屋换了衣衫,去去寒气。

她手上动作飞快,安静地扣着盘扣。

“这次沈二和沈五会去羧北。”他覆上谢阮玉在他胸前活动的手指,低着头把玩。

翡翠端着茶盏站在门口,本能地没有上前,她恍惚地看着相顾不语的两人,阳光透过玻璃照入室内,地上印着一对长长的影子。

二月中旬,何家屯失手,白鹭海亲自枪决了知事林和,羧北各地的电报应接不暇,人心惶惶,气得沈大帅当场砸了桌子。

二爷沈培安和老五沈培栋不敢久留,立刻率十三师一部前往羧北,十三师是沈大帅手上的王牌军,跟着他一起打过天下,军力和部队作风都是一等一的好。

沈大帅这次有意磨炼儿子,沈培安是他最得意的儿子,这个时候自然得用上,至于另一个,他原本属意老三沈培华,沈夫人却明里暗里地阻挠。再加上心腹高泽认为三爷和二爷太像,都是个有主意的,到时出现分歧难免会伤了感情,他才有些动摇。

部队北上很顺利,中途转往江城,与督军魏正品手下的二十九师汇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网,之后再与羧北内部奋力抵抗的张巡部队里应外合,这场仗打得意外地顺利。

沈大帅很满意,沈夫人也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