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莺啭 9.5
作者: 海青拿天鹅 主角: 姚馥之 顾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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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至 番外 2022-09-15 17:1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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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姚馥之出身士族大家,自幼習得出神入化的医术。 为了寻找叔父,馥之云游在外;为了免生是非,妙龄女子扮作村妇。 她追寻叔父的踪迹来到边境,正逢大疫。 而当馥之为百姓治好了疫病,却遇到求醫心切的左將軍顾昀。 擅长易容的“妖女”,包治百病的神医。 顾昀猜疑防备,却暗生钦慕。 大漠征途,两颗心慢慢靠近,但战争之后,又不得不离别。

第一章 绿柳

“苤莒……圆叶须根……”大路边的洼地上,一个女童蹲着身,将面前野草小心拔起,嘀咕着仔细看了看,片刻,折下一片叶子放到嘴里,“味甘……”

“阿角!”身后的山坡上,有人向她大声问道,“采了多少!”

女童笑嘻嘻地起身,向那边展示兜得满满的衣角。

未等山坡上的人再说话,忽然,大路上隐隐传来一阵闷雷般的声音。女童忙转头望去,只见尘土漫起,一队人马正飞驰而来。

女童呆住,小脸煞白,几株苤莒跌落在地上。

春天的时候,她也听过这般声音,和着震天的嘶喊。那之前,阿爷阿母一早去了山野中刈草,却再也没回来。

女童望着那些人马越来越近,脚却似灌了铅一般迈不动,腿隐隐发颤。

“吁!”忽然长喝声起,一骑在她面前勒住。

马上的男子身形宽阔,女童仰着头,只看到青天映衬下他高高扬起的下巴。

“这里距涂邑还有几许路程?”他似乎在看自己,声音如金石掷地。

女童犹自愣愣的,紧攥着衣角,稍稍后退。

“甫辰,你吓到她了。”这时,一个带笑的声音传来,另一名青年打马从那人身后缓缓出来。

他走到女童面前,收住缰绳,在马上弯下腰来,看着她。

女童的眼睛直直盯着面前的人,只见他唇边带着微笑,眉眼端正得煞是好看。

见女童一眨不眨,青年突然笑了起来,露出编贝般的牙齿。“小童,”他的语声也煞是好听,“涂邑在何处?”

女童的眼睛滴溜溜转了转。

边邑常有异族人往来,她虽年幼,认人还是会的。来人虽彪悍,却衣冠俨然,不像那些来劫掠的人。

她伸手朝身后指了指。

“就在前方?”青年问。

女童点点头。

“过了那些树林?”

女童再点头。

青年举目望了望。

“邑中有扁鹊?”先前那严肃的人忽而又开口道。

女童一愣,好一会儿,道:“有。”

两人的神色似乎刹那间一亮。

青年与那人对视一眼,转过头来对女童又是一笑,柔声道:“多谢。”说完,他坐直身体,低叱一声,与众人朝前继续驰去。

太阳光淡淡洒下,秋风呼呼掠过。穿过一片长在丘陵上的松林,面前视野倏而被连绵的山峦填满。林木与草地已是黄绿交替,一座小邑就在大路的尽头。

“日行三百里,到底寻到了。”王瓒深吸口气,转头看向一旁的顾昀,笑笑,“这县邑竟如此偏僻,先前我几乎疑心要迷路。”

顾昀望着涂邑,稍稍将马放缓,“我两年前路过,记得此处。”

王瓒也遥望那个不起眼的城池,有些疑惑,问:“此处竟有扁鹊?”

“不知。”顾昀黝黑的脸上,双目炯炯,“那时曹让腿伤,还是回营敷的创药。”

“哦?”王瓒讶然,顿感有趣,“这扁鹊是何来历?”

“管他是何来历。”顾昀淡淡地说,甩手将马一打,向前疾驰而去。

王瓒露出一丝苦笑,跟着上前。

早有人将来人的消息报告了邑中长官,一行人到达之时,县尉迎了出来。略略见礼,顾昀把马交给侍从,开门见山地问:“驱疫扁鹊何在?”

县尉诧异,瞥瞥他腰上的绶带,道:“将军欲寻姚扁鹊?”

王瓒在一边看着,眉梢微微扬起,这扁鹊原来姓姚。

顾昀颔首,问:“安在?”

“就在不远,将军请来。”县尉行一礼,转身引着他们往大街上走去。

两人带着侍从跟上。

顾昀心急,步子迈得大,赶得前面的县尉也不得不加快脚步。王瓒走在后面,转头朝街边望去,四处的民宅比他在别处见过的都要简陋。不过大疫当前,各家门前挂着成扎的菖蒲辟邪,街面上飘着烟火和熏药的味道,这倒与近来所见别无二致。

县尉领他们一路前行,在一所敞开的宅院面前停下。

“此处便是姚扁鹊住处。”县尉对顾昀道,带他们走了进去。

院子里弥漫着浓郁的药气和火烟,顾昀和王瓒一入院就被熏得一连呛了几下,抬手把面前的药烟扇开。

县尉也打了两个喷嚏,忙连声向二人告罪,冲旁边大声喊道:“阿四!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总角少年从烟火里跑了出来,抹抹熏黑的脸,对县尉道:“府君。”

县尉擦擦眼泪,对他怒道:“柴火要干透了再烧,说过多少次!”

阿四嘿嘿地笑,道:“干柴昨日烧完了,只好烧些刚收的草。”

县尉瞪他一眼,问:“姚扁鹊何在?”

“不在。”阿四道,“刚去了城西,说少顷便回。”

县尉“哦”一声,转向顾昀和王瓒,有些为难,“姚扁鹊未归,将军看……”

“既不久将归,我等稍候无妨。”顾昀道。

县尉唯唯,片刻,又冲那边道:“阿四!盛水来啊!”

一番忙碌,县尉请两人到院子角落的石墩上坐下。烟气散了许多,顾昀和王瓒环视四周,这院落虽小,却十分整洁。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远处堆放着一垛柴草和几簸箕药材。

往堂上望去,只见四周挂着帷幕,里面不甚明了,循着中间挽起的门帘,隐约可见地面的铺盖。既是扁鹊治病之所,想来那堂上就是拿来收留病人的了。王瓒心里估摸。

“将军此来可是为了大疫?”旁边,县尉与顾昀攀谈起来。

“正是。”顾昀道。

县尉颔首,叹道:“本县边鄙,此番却也不得幸免。春时羯人犯境,多有流民逃难,疫病亦随之而来,一朝蔓延,家家缟素。若非一月前这姚扁鹊来到,我县人口所剩无几。”

“此人是何来历?”王瓒心中勾起之前的好奇,问。

县尉摇头,“我等也不甚清楚,只知其为寻叔父云游至此,见疫病横行,方留在此间行医。”

原来如此。王瓒应了一声,看看顾昀,只见英气的侧面无波无澜,不似有半分再要探询的意思。

没人再接话,县尉抬眼瞧瞧两人,有再多的疑问也不好再说话,端起面前的水碗低头喝水。

王瓒闲闲地抬头,只见一树梅枝在头顶伸展得形状甚好。

开春以来,羯人屡屡侵扰,劫掠边邑,朝堂震怒。今上继位不过三年,此次出征却酝酿已久,大将军何恺亲帅十万之众出平阳郡,气势烈烈,欲在入冬之前痛击羯人,肃清西北胡患。

不想,行伍刚在边境驻下不久便遇到了疫病。发现之时,军中已有十数人染病倒下,呕吐发热,水米不进。军医立即将病者隔离,却阻止不住疫情蔓延。折损三十余人命之后,几日前,连大将军也突然高烧不止。

据当地人说,春时羯人来犯,十几县邑死伤无数,之后,大疫便散播开来。此疫凶猛异常,便是医者也谈之色变。染病者一旦倒下,几日内暴毙,绝无生还。

主帅染疫非同小可,众将焦虑不已,军医日夜看护,药石不断,竟丝毫不见用处;虽然已遣人火速往京畿,可朝廷即便派来太医也要时日,只怕远水不救近渴。正一筹莫展之际,有个驻地来的民夫报告了一件传闻,说前些日子附近乡里为避疫,将染病之人送到了几百里之外的山中,如今,竟有三人痊愈归来。

都督听说此事,即刻派人去询问,回报说此事确凿,如今“涂邑扁鹊”已传得沸沸扬扬。不过涂邑小而偏僻,在什么地方,鲜有人知晓。左将军顾昀听到消息,挺身而出,说此地他曾去过,知道路。

于是,一队人马立刻准备好,由顾昀带领星夜赶往涂邑。

此时,王瓒自告奋勇说要同往,都督看看这个宗室子弟,想起来时雍南侯的嘱托,准许了。

“大将军是大长公主表兄,于他自然要紧,你跟去作甚?”临行前,同来军中的贵胄子弟张腾嗤他道。

王瓒淡笑,没有理睬。

县尉瞅瞅顾昀和王瓒,有些讪讪。他们的身份衔级,打入城时便已经从衣饰上看出个大概,都是高过自己不知多少的,不免有些小心。

他面前的水碗已经空了,阿四眼尖,立刻拿个水罐过来给他倒满水。

县尉顺势转向顾昀和王瓒,笑着说:“本邑无甚特产,水却是上好,乃山中泉水一脉而来。二位将军一路奔劳,可聊为解渴。”

“堂上的可是邑中乡人?”顾昀没碰水碗,却开口问道。

县尉微笑,“非也,邑中病患皆已痊愈,堂上的是姚扁鹊收下的流民。”

“哦?”顾昀王瓒皆是一讶,目光相视。

大疫以来,各郡县乡邑封门阖户,对逃难的流民避之唯恐不及,涂邑竟敢准许收留,看来确是解除了疫情。

想到这一层,两人心头皆宽松不少。

王瓒觉得石墩坐得不大舒适,站起身来。四周望望,那姚扁鹊还没到,便想四处转转,朝门口踱去。

“阿四也是姚扁鹊救回的……”身后,县尉仍在同顾昀说个不停。

宅院外的路边上,一棵垂柳仍绿意盎然,在风中轻舒枝条。

方才来得匆匆,竟未留意。王瓒驻步望着它,有些出神。边塞风光与中原甚是不同,但月余来,入耳便是营中对疫情的担忧,入目便是苍原秋日的荒凉之色,现在看到这垂柳,他不禁有些怀念京师的高阁楼台和升平歌舞了……

“……阿姊!我阿母做了肉汤,邀你晚上来吃哩……”这时,一个拉长的声音远远传到王瓒耳中。似有人笑应了一声,街边嘻哈地跑过两个小童,没听清。

王瓒侧头望去,只见一道身影正朝近前走来。午时日头正烈,他眯眯眼睛,垂柳枝条缓缓摆动,掩映着那步履带起的衣袂。

未等看清来人,王瓒身后已经跑出一个人来。

“扁鹊阿姊回来了!”阿四笑吟吟地说。

什么?王瓒愣了愣。

姚馥之出门去给城西的罗家阿媪看腰背,给她敷了一回药,又将药方留下才回宅院。

没想到,院子里已有人在等着自己。

“阿姊!”还没到门口,阿四就跑出来通报:“有人要见你。”

有人找?馥之刚要问他,转眼就发现了柳树旁立着一个年轻男子,怔了怔。只见他衣冠楚楚,广额下生着一双桃瓣俊目。

自己却不曾见过。

馥之心中疑惑,不由缓下脚步,却仍向门前走过去。

“姚扁鹊回来了!”这时,县尉笑呵呵地走了出来。

“府君。”馥之道,行下一礼。

声音清澈入耳,王瓒眉梢微微一扬。

仔细再看,只见这妇人眉目端正,细麻巾帼将头发全部裹住,衣装朴素,布衣领子包上了脖子。许是乡鄙妇人油水少,不见发福,身段倒是不错。不过露出的皮肤暗黄粗糙,老态毕现,那些长处也显得微不足道了,怎么看也仍然是个上年纪的寻常村妇。

王瓒很快打量完,收回目光。他瞥瞥阿四,又想起方才街上的那声唤,有些奇怪,他们管这妇人叫阿姊?

县尉笑呵呵地同馥之还礼,向她介绍身后的顾昀和王瓒道:“二位将军来见扁鹊,已久候多时……”

“我乃左将军顾昀。”县尉话音未落,只听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朗朗道。馥之抬眼,县尉身后已经上前来一个丰神俊朗的高大男子,动作利落地朝她颔首一礼,道:“特请扁鹊随某前往营中救治恶疾。”

馥之微诧地看着顾昀,目光从他黝黑的脸庞到腰间的紫绶和佩剑稍稍打量。

县尉笑意微露,往旁边站了站。

顾昀心中急切,见这妇人似无反应,以为她未听清,正要再说一遍,却听她开口道:“不知将军驻地何处?”

“在平阳郡。”顾昀立刻答道。

此言一出,馥之和县尉皆微微变色。

“我等携了良驹前来,可日行五百里。”顾昀继续道,“营中疫情甚急,还请姚扁鹊速随我等前往。”

县尉听了这话,心中暗暗捏了一把汗。平阳郡距此三百里,邑中的人骑马也须两三日。行伍之人能够一日赶完并不奇怪,可姚扁鹊是个妇人……他偷眼瞅瞅姚扁鹊。再说,这般遥远路程,姚扁鹊若一去不返,邑中还有未愈之人,再出大疫可如何了得?

馥之神色平静,没有答话,却转向县尉,道:“方才我路过南街,见府吏正寻府君,似有郡中文书来到。”

“哦?”县尉一讶,迟疑片刻,抱歉向顾昀和王瓒一拜,“二位将军且慢叙,下官稍后便回。”

顾昀没工夫理会,只一颔首。县尉又行礼,匆匆出门。

院中只剩下馥之与几个来客,身后的阶上传来一阵脚步声,阿四捧着一碗药跑上堂去了。

馥之回过头来,面向顾昀,微微一笑,“将军来请,本不该推辞。然馥之有要事在身,明日还须往别处。可将驱疫药方写下,将军带回复命便是。”说罢,行下一礼,便要往堂上去。

顾昀闻言诧异,看了一眼王瓒,而后,面上愠色微现。

“且慢!”他身形一移,挡住馥之去路,沉声道:“疫情紧急,还望扁鹊不吝亲至。”

馥之抬眸,道:“馥之所负之事也是紧急。疫病虽猛,有此药方却必是无虑。馥之难以从命,将军见谅。” 语气仍是和顺,面上却坦然无惧。

顾昀眉头皱起。大疫非同儿戏,大将军病重,他奔波三百里赶来,岂可只带着一纸药方回去?主帅病重之事不能说出,顾昀坚定地看着馥之,只道:“还烦扁鹊随我等即刻启程。事毕之后,无论扁鹊欲往何处,我等必以车马相送。”

此人端的强横。馥之冷眼瞅着他,面上不悦,手微微攥入袖下。

王瓒在一旁观察着他们脸色,心中直呼不妙,忙道:“扁鹊勿恼。”

对视的二人瞥过眼来。

王瓒上前稍稍拉开顾昀,向馥之一揖,含笑道:“我乃主簿王瓒。军中逢大疫,一旦散播,万千军士性命皆在其中。左将军听闻扁鹊之能,日行八百里前来,只盼扁鹊早至,救治人命。”

他语声清朗,唇边笑容淡淡,愈发显得俊秀无匹。

“既如此,将军当速归才是。”馥之看着他道,字字清晰,“我既敢说药方足以应付,便绝无虚言。各人皆不得已,将军何苦相迫!”

王瓒一愣,不想她如此执拗。

顾昀见劝说无用,目光一寒,把王瓒推开,“如此,莫怪某不敬。”说完,手一挥,王瓒未及阻止,顾昀身后两名随从已经上前,伸手拽向馥之。

馥之冷笑,未等他们碰到自己,将衣袖拂起。

王瓒只觉迎面一阵温香,片刻,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软倒在了地上。

烈日灼灼,头顶梅枝光光秃秃,勉强地将天空一角分作碎块。

王瓒想动动身体,却一点力也使不起来。

他觉得不舒服。自从到边境以来,自己俨然得了洁癖,陌生的食物器物一概不碰,便是睡铺也必定日日晒过再躺,可如今呢?这院子是人来人往的去处,不远的堂上还有病患,要是……王瓒闭上眼睛,不再往下想,努力地忽视身上那似有似无的不自在。

都是这人!他气恼地瞪一眼旁边的顾昀。

此处不是军营或朝廷,既然是请扁鹊,便定要好声说话,拿什么官威?还是大长公主的儿子,如此干巴!王瓒心里恨恨道。这下可好,一个将军,一个主簿,两名随从,统统被这不知哪来的游医放倒,动弹不得。天下谁见过这等丑事?

气了一阵,待稍稍平静,王瓒却又担心。不知这妖妇使的是什么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思索起来,只觉心中七上八下的……

他转过眼睛,看看已经闩好的院门,再看看顾昀。只见他眼睛睁着,看得出脸上已是怒不可遏。

他定是想一剑把姚扁鹊结果了。王瓒暗自揣度。

秋风夹着午间的温热吹到堂上,馥之给一名病患把过脉,微笑了笑,对他说:“足下已无大碍,调养两日便可康复。”

患者闻言大喜,忙从铺上起身坐正,向馥之长长一揖,“多谢扁鹊救命之恩!”

馥之颔首还礼,从席上起身,转头,却发现阿四在旁边不停地瞄着自己。

见馥之发觉,阿四挠头笑笑,跟着她离开前堂。

“阿姊要走?”随馥之到后院收下晾干衣物的时候,阿四开口问道。

馥之看看他,点头,“是。”

阿四皱皱鼻子,小心地问:“为前院那几人?”

馥之笑笑,摇头:“不是。他们便是不来,我明日也要辞行。”

阿四颔首,似有所悟,“阿姊既不肯随他们去军营,眼下便须乘府君未归,速速离去才是。”说完,他忽又觉得苦恼,望着馥之,“阿姊,如此可会连累府君?”

馥之却淡笑,没有答话。少顷,她拍拍阿四的头,将手中衣物交给他,转身离开了。

太阳挂在正中天,晒在脸上,火辣辣的。

顾昀凝神闭了一会儿眼睛,又眯着睁开。

心绪稍稍平静了一些。四周一丝动静也没有,人人都了无声息。他望着天空,入目是深蓝和白灼交融的颜色。

顾昀忽然回忆起两年前。那时,他还是一名校尉,凭着初生牛犊的劲头,跟随三叔顾铣带领三千人夜袭东羯人营帐,斩杀了单于石靺并羯人贵族部众万余人。一夜血腥,他们得胜回营之后已是晨光熹微。顾昀却毫不疲惫,只觉血液仍激荡,仿佛还身处羯人营地的嘶喊和火光之中。那时,顾铣拍着他的肩头哈哈大笑,带他纵马出营,在草原中狂奔,直到日中。最后,顾昀一下仰面倒在厚厚的草甸上……

不过,自己那时的身手若换到现在,定一跃而起将那妖人姚馥之斩作两断!

想到这里,顾昀心头怒气再起,想咬牙握拳,却软软的使不上劲。

头顶的日光忽而被遮住,顾昀回神,一张脸出现在上方。那不是别人,正是姚馥之。

两相照面,顾昀双眼几乎喷出火。

馥之不慌不忙,蹲下身,看看他的脸,又将他全身打量一番,唇边忽而漾起一丝莫测的笑意。

“将军现下必定想杀我而后快。”馥之道。

顾昀盯着她。

馥之敛起笑意,片刻,却站起身来,向他深深一礼,“馥之自知多有得罪,方才情急,一时顾不得许多,还望将军恕罪。将军方才所言之事,馥之细细思考一二,并非不可应允。只有一事,还烦将军相助。”

这人的嘴脸和话语转变得甚快。

顾昀微愣,狐疑地看她,脸上阴晴不定。

不远的王瓒亦凝神细听。

只听她继续道:“馥之闻羯人劫掠边邑,朝廷遣大将军率师讨伐,如今已至平阳郡。诸位可在其麾下?”

顾昀和王瓒闻言,脸色皆是一变。大军出征乃机密之事,她如何知道得如此清楚?

馥之似看出他们所想,笑了笑,“将军不必猜疑。边塞非封闭之所,朝廷欲出征,民间早有传言,且大将军率数万之众陈于平阳郡,半月未动,还怕别人不晓?”

顾昀目光微微凝住。她说的也是实情,军中发现染疫无法遏制,便派人到附近乡邑四处询问驱疫之法,难免会走漏消息,焉能守密得许久?他心中一叹,有些气闷,若非疫情拖累,他们如今已出塞外与羯人厮杀了……

馥之见他无所动静,蹲下身来,看着他的眼睛,“若是,便目视左边;不是,目视右边。”

顾昀冷瞥着她,片刻,看向左边。

馥之满意地微笑,片刻,一字一句地说:“馥之正巧也要出塞,烦将军出征之时,顺道带我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