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010”笑忘书

书名:
不同班同学
作者:
安德林
本章字数:
6322
更新时间:
2022-09-01 11:46:22

费遐周醒来的时候,舍友已经打包好了行李箱,正准备出门。

“今天就回家了吗?”费遐周打着哈欠从上铺下来,穿上毛绒拖鞋,未脱稚气。

“是啊,今天的飞机。”舍友问,“你呢,什么时候回去?”

期末考试已经结束两天了,大一的学生们第一次离家这么久,几乎都走了个干净,返乡之情急切。

上了半年大学,在高中养成的早起习惯烟消云散,费遐周昨晚熬了夜,九点起来仍哈欠连天。

他说:“明天走,等朋友一起。”

舍友调侃:“朋友?我看是女朋友吧。”

“没有的事。”费遐周摇头。

“得啦,期末忙成那样还天天打电话打到半夜,我早看出来了。”舍友眨了眨眼,提起行李箱与他告别,“那我走了,你明天也快回家吧。”

费遐周点了点头,对被误解的事也不再多解释。

期末考试结束后假期最是清闲,费遐周不紧不慢地去食堂吃了点东西,估摸着离聂瑜考完试还有段时间,闲着也是闲着,便又去了趟实验室。

到了期末,药学院的化学实验室终于空了出来,除了几个忙着学期报告的学长学姐,没有其他人。费遐周换上白大褂,戴上护目镜,记录下今天的实验数据,简单收了尾。

“学弟,帮忙洗一下试管吧!我来不及交报告了!”在实验室熬了一整晚的学长连衣服都来不及换,说完就抓起报告冲了出去。

短发学姐揉了揉眼睛,好心似的说:“呀,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就知道使唤学弟。”顿了顿,自己也拎上了包,“那什么,我也得走了。这个烧杯它……”

“我来收拾吧。”费遐周主动说。

“哎呀,学弟你真的人帅心又善,下学期做项目一定要来我们组哦!”学姐丢下一句许诺,眨眼跑得没影儿了。

费遐周倒不觉得受累,待在实验室是很让人安心的事。他天生爱整洁,清理完自己的试验台后又将整个实验室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

出门时正撞上开完会经过实验楼的教授,费遐周这学期的生物化学实验就是跟着这位教授学的。费遐周平日里话虽不多,不爱课后缠着老师问问题,期中期末考试却都是满绩,对这个学生,教授不可能不记得。

“老师好。”费遐周礼貌地跟教授打了声招呼。

教授面带惊讶地看着他:“不是考完试了吗,你来实验室有什么事?”

“期末考试最后的那道实验题,我有几个地方不是很确定,想亲手实验,验证一下我的答案。”他回答。

教授问:“那结果呢?”

费遐周扬起嘴角:“我的答案是对的。”

教授又看向他手上的东西:“你拿着扫把是干什么?”

“打扫了一下实验室。”

“早上不是还有几个研究生在补录数据吗?”

“他们填完报告就走了,听说是下午的车回家,有点着急。”

“啧,你这孩子。”教授眉头一皱,“刚进校就白给人使唤?”

费遐周弯了弯嘴角,却道:“不吃亏,我这几天一直跟他们待在一起,观摩了不少东西。”

“这么说,你这两天也一直待在实验室?”

他平淡地说:“反正考完试,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做。”

教授望着这学生,欣慰地笑道:“难得你刚进校就能有这个心。”

下午四点多,聂瑜打来电话,他的期末考也终于结束了。

费遐周回宿舍换了身衣服,出门前对着镜子照了半天,用梳子把头发分成三七分,露出浓密的眉毛。犹豫了会儿后,他又重新揉乱,还是把刘海放了下来,左右鬓角打理整齐。

聂瑜进不来B大,就在校门口等着。

太阳半悬在地平线上,橙白色的光斜照着冬日的校园。聂瑜一身深蓝色的羽绒服长至膝盖,身姿笔直挺拔,五官深邃,棱角分明。他脖子上围着棕色格纹的围巾,是费遐周今年送的生日礼物。

聂瑜本就个高惹眼,硬朗冷俊的模样更是出众。快到晚饭时间,进出校门的学生不少,女孩们从他面前经过,总要捂着嘴羞涩地看他几眼,悄声和同伴讨论这是哪个学校的学生。有胆子大的姑娘主动想同他搭讪两句,他抬眼看去,深黑的眸子冷冷地扫过,一言不发,却早已将人吓跑。

费遐周走出校门时,正瞧见聂瑜一个眼神朝女孩瞪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看什么犯罪分子。

“你能不能友善一点?”费遐周走到他身边,无奈地说,“你们警校的人都这么有威慑力吗?”

见到来人,聂瑜的表情瞬间柔和了下来。他看着对方裸露的脖子,皱着眉说:“又不戴围巾?你是小孩子吗?”嘴上虽抱怨,手上却毫不犹豫地解下自己的围巾,一圈圈地裹在了对面人的脖子上。

柔软的毛线上还留着聂瑜的体温,费遐周将脑袋埋进去,恃宠而骄似的说:“嗯,我就是小孩子,我就要戴你的围巾。”

聂瑜捏住他的脸,使劲儿地揉了两下就算教训了一顿。

“去吃饭吧,别在这儿吹冷风了。”

费遐周的脑袋被使劲儿地揉了两下,刚打理好的刘海一下子变得乱糟糟的。聂瑜牵住他的衣服袖口,朝地铁口走去。

没坐几站就到了附近的商业区,回到地面时天已经迅速地黑了下去,广场上的圣诞树仍未撤下去,红绿相间的灯管一闪一闪地发着光,摩天大楼灯火明亮。

他俩都是江南人,吃不惯外地的菜,刚来北京那会儿也对炸酱面和铜锅有着极大的热情,没两天就吃腻了。北方人口味重些,费遐周不太喜欢,二人常去的还是江浙菜馆。

刚坐下,费遐周就问:“期末考得怎么样了?”

聂瑜面色一僵:“吃饭的时候聊点开心的话题。”

“不会挂科了吧?”

“那不可能。”聂瑜为自己正名,“不过高中的时候想得太美了,还以为念了警校就不用学文化课了。”他脱下羽绒服挂在了一旁的椅子上,里头只穿了一件薄卫衣。

服务员送来菜单,聂瑜看都没看就递给了费遐周,伸出手臂时露出一截胳膊——一条黑色的伤疤像蜈蚣一样贴在皮肤上。

“你的右手怎么回事?”费遐周扔下菜单,抬手就要扯他的袖口。

“大庭广众的,你干吗呢?”聂瑜支开服务员,“先给我们上一盘松鼠鳜鱼和一碗焖肉面吧,其他的等会儿再点。”

服务员一走,费遐周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冷声问:“聂瑜,你跟我说实话。”

“就……”一向气势压人的聂瑜摸着自己的脖子,眼神飘忽,反被身边人钳制得死死的,“上个月户外训练时,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

他口中的“而已”却是从两米坠落、被尖锐的碎石划开一道十厘米的伤口,当场皮开肉绽的程度。

费遐周沉默地瞪着他,才不相信这故作轻松的鬼话。

“看起来有点吓人,但皮肉伤而已,没动到筋骨。你学医的肯定懂。”聂瑜故意这么说。

原来一个月没见面,明面上说是期末考试复习没时间,其实是悄悄养伤去了。

费遐周牙关紧咬,鼓着腮帮子,骂也骂不出口,笑却也笑不出声。

没多久,点的两个菜都上了。聂瑜又照着对方的喜好点了几样清淡暖胃的,但费遐周不买他的账,一言不发地舀着碗里的汤。两个人沉闷地吃着饭,气氛低到了极点。

聂瑜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费遐周,一筹莫展的时候,费遐周突然放下筷子,说去趟洗手间。

商城的洗手间里没什么人,费遐周洗了个手,低头看着水池发呆。

自从他考上B大,再次和聂瑜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后,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起冲突好像是常有的事。

最开始是军训的时候,聂瑜从他爹那里听说,费遐周拒绝了家人送他去国外念书的建议,执意选择了B大,两个人为了国内外教育哪个更好的问题莫名其妙地吵了一架。后来,费遐周送聂瑜一支昂贵的定制钢笔做生日礼物,聂瑜却坚决不愿意收下,一通扯皮后,他只好将礼物换成几百块的羊绒围巾。

此外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争执和别扭,走得很近的漂亮女同学、打游戏忘了接听的电话、不愉快的京津冀周边游……他们在日常中冲突,也在琐碎中磨合。

两块不平整的硬石头,雨打风吹,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契合彼此的形状。

费遐周叹了口气,后悔起来。

明明上一次还下定了决心,以后再也不要乱发脾气,多从聂瑜的角度想想。今天这么好的气氛,怎么又被自己随随便便地破坏掉了。

回到餐馆的时候,一桌子的菜都凉了。费遐周正犹豫着该怎么向聂瑜道歉,还没开口,对方却先他一步。

“对不起。”聂瑜说,“你别生气了,起码把饭吃了。”

费遐周莫名其妙:“你错哪儿了?”

“不知道啊。反正我错了。”

“你……”费遐周哭笑不得,“你没错你道什么歉?这么容易向人低头,不觉得没面子吗?”

聂瑜反问:“我在你面前还有面子可言吗?”

“嗯……的确没有。”

聂瑜喊来服务员:“把菜再热一下吧,你都没吃什么呢。”

汤被端走了,杯子里换上了热水。片刻的龃龉像一阵烟一样,轻轻一吹就散了。

费遐周忽然意识到,暂时放下自己的骄傲,好像也并非是那样难的事情。

聂瑜正在剥虾,对面的人突然开口:“对不起。”

“什么?”

费遐周深吸一口气,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刚才有点无理取闹了,你受了伤我还反过来怪你。其实我只是希望你能对自己多上点心,不是故意想发脾气。我以后……我以后尽量改。”

长大的标志之一,是学会反省自己。在这一点上,他虽走得缓慢,但至少在正轨。

聂瑜拍了拍他的脑袋,温和地笑道:“我明白。”

越是默契的人,越不需要用言语说明一切。

顿了几秒,费遐周突然说:“你这手……刚剥了虾吧?”

“嗯?”聂瑜不明所以,“是啊。”

“你刚剥完虾就摸我头!我刚洗的头发!”费遐周的洁癖发作。

聂瑜:“……”

一分钟前刚说会改脾气,这么快就不算数了?

次日赶车回襄津,旅途漫长,一路颠簸。

妹妹在建陵上幼儿园,父母在身边照顾她,过两日在公司开完年会,就一起回襄津安稳过个年。费遐周先行一步到了襄津,名义上说是收拾新房子,人却整日整日待在聂瑜家。

去年夏天费遐周高中毕业后,奶奶就回乡下养老了,说是这辈子都不想照顾这群小兔崽子了。将军楼二楼的房间被聂平改成了办公室,他待在家里的日子明显比过去多了不少,房子也就没再租出去。

寒假回来时,聂平正好外出采风了,聂瑜一个人在家称霸王。

回来的第三天,费遐周睡到日上三竿,睡眼惺忪中接到顾念的电话,这才想起来今天有同学聚会这回事。

他火急火燎地换好衣服,下楼洗漱。

聚会的饭店离育淮中学不远,步行去就足够,可聂瑜偏要送费遐周过去。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走到饭店门口的时候,正遇见顾念和蒋攀。

他们放假早,一起坐了飞机去建陵玩了两天才回的襄津。

顾念和费遐周一样考的是B大,蒋攀虽不如他,却也是重点的理工科大学,在学校混得不错。只是蒋攀没事就去B大找顾念玩,聂瑜总疑心他心怀不轨,看他很不顺眼。

“结束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将人送到后,聂瑜最后不忘叮嘱。

顾念调侃:“哥,我们这是同学聚会,不是鸿门宴,你至于吗?”

聂瑜盯着蒋攀,目光警惕:“至于。”转头对他弟说,“你也不小了,交朋友谨慎一点,知道吧?”

蒋攀小声说:“我怎么觉得是在骂我呢……”

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两声,聂瑜转过身走了:“行了,你们进去吧,我也是有约的人。”

接起电话,沈淼的吼声震耳欲聋:“聂哥,你来管管黄子健这臭小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然敢跟我们丹青说肉麻话了!”

这群疯子也聚在一起了,正在KTV里胡闹呢。

枚恩也在身后喊:“你快来!我都唱了半个小时的凤凰传奇了,嗓子都冒烟了,我难道是人肉点歌机吗?”

聂瑜点头,笑着拆台:“嗯,你就是。”

到了饭店三楼,费遐周在包厢门口见到了吴知谦。

会见到他并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只是每次想起这个人,费遐周的心情都会有些复杂。

吴知谦没去B大,而是去了F大。虽然对外的解释是他的高考分数够不上B大的王牌专业,去F大反而更吃香,但是费遐周总觉得,还有另一个理由隐藏在其中。

中央空调运作迅猛,费遐周脖子冒汗,摘下了围巾。

吴知谦走过来,主动同他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

费遐周点点头:“好久不见。”

吴知谦变了挺多的,高考后去做了近视手术,虽没完全摘掉眼镜,但镜片没那么厚重了,瞧着眼睛都比过去亮堂多了。吴知谦进了大学后被不少女生主动追求,他从慌张无措到后来能平静应对,洗去浮尘的璞玉,开始被更多的人发现。

“为什么这么看我?”

费遐周打量了对方太久,直到吴知谦开了口,他才蓦地抽回神思。

“没……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应该过得还挺好的。”他笑了笑,转身往包厢内走。

原本只说吃顿饭,但吃完了饭又被拉去唱歌,唱完歌又玩游戏,一整个下午眨眼就过去了,终于散伙了的时候,天色早已昏黑。

室内的空调吹得人头昏脑涨,费遐周走到户外,一阵风吹过,昏沉的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额头处落下了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他抬头看向天空,白色的碎屑从天空悄然降落。

蒋攀玩游戏一直输,喝了不少酒,张口就唱:“2008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比从前晚一些!”

顾念翻白眼:“今年都2010了好不好?”

或许是做班长做习惯了,他扭头就开始安排各位回家:“下雪了,你们早点回去,一会儿路滑了不方便。顺路的一起拼个车吧,女生不要一个人回去。”

他又看向费遐周,问:“小费,你呢?”

“我……”

费遐周刚开口,吴知谦就看着不远处的路灯,提示道:“接他的人早来了。”

聂瑜裹着格纹围巾,橙色的灯光将他的瞳孔染成了琥珀般的棕色。

“我先走啦!”

费遐周朝众人告别,迎着飞雪奔向前方。

“冷不冷?”

聂瑜从口袋里取出一副被体温焐暖了的毛线手套,为费遐周套在了手上。

“不冷。”费遐周摇摇头,说话时嘴边呼出白色的雾气,“不是让你别等了吗,我等会儿回自己家。”

“因为下雪了。”他说。

“啊?”

“两年前有个人跟我说,以后每次下雪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他——他说对了。”聂瑜注视着眼前人,“所以我就来见他了。”

朦胧的画面从费遐周脑海中闪过,似乎是他意外遗忘的记忆,又或许只是未曾发生的无数梦境之一。

“记得吗?两年前襄津的初雪。”

朔风霜雪复刻回忆,费遐周蓦地睁大眼睛,时光偷而复还他遗忘的过去。

那一年那一天,他对聂瑜说:“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像期许,又像承诺。

两年倏忽而逝,江南的雪潮湿而细密,落在地上,无影无声。

此刻,聂瑜对他说:“我们回家吧。”

已经读完最后一章啦!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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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书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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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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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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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潇没有自由

现实不是童话,不会有王子来救她。

如果要问小时候的叶潇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人是谁,她给出的答案一定是她的表弟叶风。因为从她记事以来,无论做什么事情,妈妈都一定要拿她和叶风比较一番。

妈妈说,无论做什么事情,她都必须要比叶风做得更好。

叶风比她小一岁,是她小姨家的孩子。她和叶风之所以都姓叶,是因为爸爸和她的小姨夫是一对姓叶的本家兄弟。听说妈妈最早喜欢上的人其实是她的小姨夫,但小姨夫却早就和小姨两情相悦了,所以妈妈才勉强嫁给了一直对其很好却并不怎么招其待见的爸爸。

实话说,叶潇从小就很不喜欢她妈妈。

她妈妈是县卫生局的会计,为人强势脾气差,常因为随便一件小事就对她和她爸爸大发雷霆。和妈妈相比,在乡政府担任党委秘书的爸爸从来不发脾气,做事也慢慢悠悠的,却常常被妈妈骂不思进取。比她幸运一点,爸爸作为乡政府干部需要常年住在乡下,只有周末才会回家住。于是家里变成了她和妈妈的主场,也变成了她自己一个人的受难场。

叶潇知道,妈妈心里一直嫉妒小姨。大概是因为小姨和小姨夫都是“科级”干部,一直是这个大家庭里最受关注的人。

她觉得,妈妈一定是希望得到家里人更多的认可,所以才会越来越严格地来要求她。

叶潇从小就听妈妈说,她和叶风是不一样的。

叶风可以每天去小卖部买零食吃,买碳酸饮料喝,但她不可以。

叶风可以在每晚写完作业之后肆无忌惮地看电视,玩电脑游戏,但她不可以。

叶风可以呼朋引伴,在周末和寒暑假的时候出去到处玩,但她不可以。

因为妈妈说,叶风生来就比她更聪明、更懂人情世故,所以她必须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在各方面都超过叶风。

从小到大,她听到妈妈对她说过太多个“必须”。她必须漂亮,必须优秀,必须多才多艺,必须懂礼貌……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块橡皮泥,被妈妈捏来捏去,然后塞进一个个有固定形状的模具里。

但叶风却是和她不一样的。

用大人们的话说,他们姐弟俩长得都好看。但叶潇知道,他们俩的“好看”并不是同一种好看。她长得像爸爸多一点,五官轮廓棱角清晰,笑起来还好,不笑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冷冰冰的距离感。叶风却长得像她的小姨多一点,眉眼是柔和的,虽然不笑的时候同样是棱角分明的一张脸,可只要他一笑,脸上的棱角就会化开,给人的感觉特别阳光。可气的是,叶风整天都嬉皮笑脸,于是他讨喜的性格和他讨喜的长相完美地融成一体,让他注定要比她更招人喜欢。

叶风就不会像她一样,被当作橡皮泥塞进模具里。他生来就聪明、优秀、开朗,和谁都聊得来……从来不用像她一样,每天顶着一张假笑的脸,做一大堆功课去努力扮演一个讨所有人喜欢的乖宝宝。

她羡慕叶风,羡慕他每天都能那么开心、那么自由。

她也好想和他一样自由。

叶潇习惯了把自己封闭在内心的小房子里,不给任何人推门走进来的机会。她努力去扮演那个完美的叶潇,没有勇气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自己真实的样子。

直到小学五年级那年,在姥爷的退休宴上,叶风无意间推开了她心里的那扇小小的门。

姥爷正式退休那天,家里的长辈们宴请了很多亲戚和外宾在一家酒店的包厢里吃饭。饭桌上,大人们互相敬完一轮酒之后,几个叔叔阿姨忽然张罗起来,让叶潇带着叶风给大家敬一杯酒,再表演一个节目。

“我不知道要演什么节目。”叶潇小声对妈妈说。

“随便唱首歌就行。”妈妈斜了她一眼。

“我不会唱。”叶潇又说。

“音乐课学了那么多歌,怎么就不会唱了?”妈妈厉声问她。

“要不算了吧姐,别为难两个小孩了。”坐在妈妈一旁的小姨开口劝道。

“那不行。”坐在叶潇身边的舅妈突然说,“小孩就得多锻炼,不然长大之后怎么办?潇潇得多向小风学学啊,人家小风面对这种场合就从来不打怵!”

妈妈本就冷下来的神色瞬间更加冰冷,扯着笑意的唇角也立时耷了耷。

“他天生就这性格,人来疯似的,管都管不住。还是潇潇乖,懂事又省心,我就更喜欢潇潇。”小姨马上插话说。

叶风正上完厕所回来,刚推门走进来,就被叶潇的妈妈招呼了过来。

“来,带着你弟弟一起,给姥爷敬个酒,再给大家表演个节目。”妈妈对叶潇说。

人声嘈杂的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长辈们纷纷将殷切期盼的目光投到了这两个小孩子身上。

叶潇被迫缓缓起身,双手举着装满橙汁的玻璃杯,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要祝姥爷身体健康吗?然后呢?要怎么祝福退休的人,祝他退休快乐吗?

“小风,你姐不会说,你先说一个,让她学学!”见叶潇久久不说话,舅妈扭头对站在一旁的叶风说。

叶风一蒙,还没反应过来,妈妈就把话抢了过去。

“哪有弟弟先敬酒的,怎么说也得姐姐带弟弟!叶潇,你给我赶紧的!”

叶潇皱着眉,憋红了脸说:“祝姥爷退休快乐,身体健康。”

叶风站在她身边,极为自然大方地附和说:“姥爷退休快乐啊,以后您就可劲在家研究您的象棋,种您的那些花吧!”

姥爷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端起酒杯向他们两个小孩子道谢。

叶潇看得出来,姥爷是听了叶风说的话才这么开心的,而不是因为听了她说的那句干巴巴的客套话。

妈妈也看出来了,于是又瞪了她一眼。

“你们俩要给大家表演什么节目啊?”姥爷放下手里的酒杯,笑眯眯地问叶潇和叶风。

叶潇嘴巴张了张,一时没有回答上来。

她是真的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开口唱歌。

“我姐语文好,就让她背首诗吧!我背诗太费劲,所以给大家唱首歌!”叶风乐呵呵地说,说完还得意地冲她挑了下眉。

叶潇如释重负,用流利顿挫的语调背完了一首《望岳》。叶风接着唱了几句《我和我的祖国》,唱得竟然还挺好听。叶潇想,这一定得益于他每天无时无刻不在嘴里哼着歌,熟能生巧。

她和叶风就这样在众人的掌声和夸奖声中结束了节目。

叶潇刚想坐下,就看到站在自己身侧的叶风扯了一下她妈妈的袖子。

“二姨,”叶风对她妈妈说,“我们科学课老师让我们观察金鱼,我看一楼大厅正好有个鱼缸,能让我姐陪我去看看吗?顺便让她给我讲讲。”

“去吧,有不明白的地方就问你姐!”叶潇的妈妈说。

“好嘞!”叶风说完,兴高采烈地拉起叶潇的胳膊,把她拉出了包厢。

叶潇被叶风拉着一路下了楼梯,来到了一楼大厅。她这才发现,原来叶风并没有打算带她去观察什么金鱼。

她被叶风拉到了大厅最里面的自助免费餐饮区,一条长长的方桌上摆放着爆米花机、奶茶机、冰激凌机和糖果盒。

“吃吧!想吃什么吃什么!”叶风笑眯眯地说,表情和语气极为豪爽仗义,仿佛这片餐饮区是他自己家开的一样。

叶潇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些妈妈从来不允许她吃的垃圾食品,大脑有点迟钝放空。

“我二姨不是一直不让你吃吗?你在这儿放心吃吧!我替你保密,不会让她知道的!”

叶潇的视线从眼前琳琅满目的好吃的东西上,缓缓移动到了叶风笑得灿烂的脸上。

她忽然有点鼻酸。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你不知道我最讨厌你吗?

她想问他,却实在问不出口。其实叶风并没有做错什么,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只是嫉妒他罢了。

叶风在冰激凌机上接了一支甜筒递给她,然后自己也接了一支吃起来。叶潇低头舔着凉丝丝的甜筒,在心里做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决定。

她决定不再去讨厌叶风了。她心里那扇紧闭的门,被叶风轻轻地推开了。

那天之后,叶潇开始频繁地去叶风家玩。以前小姨邀请她,她总是会拒绝,因为她觉得自己讨厌叶风,一点都不想和他一起玩。

可现在她却不再这样想了,因为她在心里把叶风当成了“自己人”,那个推开门走进她小小内心的人。

小姨和小姨夫经常会在周末加班,她和叶风两个人在家,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喝冰箱里的冰可乐,抱着薯片躺在沙发上看漫画和打游戏。叶风不会向她的妈妈告密,他们俩各玩各的,相处得十分和谐融洽。

“整天往别人家跑,你自己没有家啊!”

某个周日的早上,当在她再次收拾书包打算去叶风家时,妈妈一脸不满地朝她吼道。

她拉书包拉链的动作顿了顿,没有说话,只是继续把书包的拉链拉好,不理会妈妈的黑脸,推门走了出去。

那天她心情不怎么好,来到叶风家之后,看到叶风正窝在沙发上打游戏,忽然也想打几局游戏发泄一下情绪。

“咱俩一起打,我和你比赛。”叶潇放下书包坐在了沙发上,拿起手边的游戏机对身旁的叶风说。

“好啊。”叶风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游戏机屏幕,头也没抬地应声道。

叶潇没有想到自己玩这个游戏居然能这么弱,连着三局都输给了叶风。她好像又听见了妈妈在她耳边说“你拿什么和叶风比”,心里一阵烦躁,“啪”地把手里的游戏机扔到了不远处的玻璃茶几上。

“你怎么了?”叶风从游戏机里猛然抬头,一脸困惑地问。

“我不喜欢输。”叶潇冷着脸,没什么表情地说。

叶风愣愣看了她几秒,妥协道:“那下局我让着你。”

“我也不喜欢别人让着我。”叶潇再次开口。

叶风手上的动作顿住,用一种“那你到底想怎么样”的崩溃眼神看向了她。

“算了,不玩了,我去写奥数卷子了。”

“行,我也不玩了,咱俩一起写。”叶风放下游戏机说。

因为叶潇和叶风只差了一个年级,所以两个人的奥数班这次发下来的奥数卷子恰巧是同一张。

书房里,叶风不到半个小时就把卷子给做完了,百无聊赖地开始转笔玩。坐在他旁边的叶潇却被最后一道大题卡住了,完全没有解题思路,迟迟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叶潇很不喜欢这种做不出来题目的感觉。

她烦躁地用自动铅笔在题干下面划线,笔尖划破纸张的声音尖锐刺耳,带着明显的糟糕情绪。

“用不用我教你?”叶风扭头问她。

“不用了。”叶潇淡淡道。

叶潇又看了半天题目,依旧没有任何解题思路,“啪”地放下笔,叹了口气偏头说:“叶风,你知不知道,我其实真的……好累。”

“累了你就歇一会儿。”叶风说。

“我说的不是你说的这种累,是另一种累……”叶潇皱着眉头解释,用期盼的目光问他,“你能明白我说的话吗?”

叶风一头雾水,摇了摇头。

叶潇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题目做不出来,所以急得连脑子都不太清醒了。她竟然妄想向叶风这样的人来倾诉自己憋在心里的委屈心事。

“算了。”叶潇不想再和他解释,继续把头埋进奥数卷子里,默默盯着卷面上的一片空白,心里的酸涩越发汹涌。

她终于意识到,叶风什么都不懂。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懂她吗?

童话故事里,被锁链绑住的公主总能等到骑着白马的王子匆匆赶来,解救她于危难之中。然而现实世界里,不但没有为她而来的王子,就连一个发现她被绑住的人都没有。

那天晚上,叶潇在小姨家吃完晚饭后,小姨想让她留下住一晚,明天继续在这里玩。

叶潇礼貌地回答道:“谢谢小姨,我收拾一下东西就回去了。”

叶潇回到家后,刚换了拖鞋打算回房间,就看见妈妈拿着锅铲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抱起胳膊问她:“别人家好玩吗?玩够了吗?明天还去吗?和叶风一起玩就这么高兴?”

其实不太高兴。

这一刻,叶潇终于意识到,小姨家不是她的避难所,叶风也不是她的救世主。

而现实也不是童话,不会有王子来救她。

叶潇抱着书包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后在书桌前坐了下来。她拉开书桌的抽屉,把前几天自己偷买的一个带密码锁的日记本拿出来,翻开第一页,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叶潇没有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