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守候

书名:
将醒
作者:
君约
本章字数:
18985
更新时间:
2022-06-24 10:45:51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两人下了车,陈恕去后备箱取出姜醒的行李箱。

“走吧。”他一只手拖箱子,一只手牵姜醒,带她回家。

楼道里的白炽灯半个月前坏了,换上了日光灯。

光线白晃晃地从头顶照着,斑驳的台阶第一次在姜醒眼里这么清晰。

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来过,现在重新走在这里,竟觉得亲切。

楼梯太窄,姜醒走在前面,陈恕提着箱子跟着她。

到了屋门口,陈恕把箱子放下来,找出钥匙打开门,手摸进去按亮客厅的灯。

“进去吧。”

姜醒进了屋,陈恕把箱子提进来,放在餐桌旁边。

客厅有点冷。

陈恕立刻就感觉到了,他去房间开了空调,将电暖气也插上了。

他对姜醒说:“进去歇会儿。”

早上烧的一壶开水还剩大半,陈恕给姜醒倒了一杯。

姜醒脱了大衣,坐在床边,看着地上的电暖气,问:“这个新买的?”

陈恕嗯了一声,转身又从抽屉里拿出鲜绿色的暖手宝。

姜醒走过去一看,有点惊讶:“这也是你买的?”

“嗯。”

“……给我的?”

陈恕点点头,问:“这个颜色你不喜欢么?”

姜醒说:“这是只青蛙啊。”

“嗯。”

“青蛙还能是别的颜色吗?”姜醒好笑地看着他,“你为什么选个青蛙给我?”

陈恕一愣,认真地说:“这个是那里面最可爱的了,其他的,我看都很丑。”

姜醒忍不住笑了。

陈恕见状,松了一口气:“你不讨厌吧?”

“挺可爱。”她伸手摸了一把,抬头对陈恕说,“把我的箱子拿进来,好么?”

“好。”

陈恕去客厅拿来了箱子,姜醒将它打开,取出一件黑色大衣,对陈恕说:“试试看。”

“给我的?”

“嗯。”

陈恕低头看了看大衣,又看看她:“你不要总给我买衣服了,我有衣服穿的。”

“我也没有总是买。”姜醒催促,“外套脱下来。”

陈恕顺从地脱了衣服,套上她买的大衣。

姜醒绕着他看了一圈,笑着靠上去:“好看。”

陈恕也笑了。

姜醒又退开看了两眼,弯腰从箱子里拣出一条深棕色围巾,裹到陈恕脖子上。

“暖和吗?”她问。

陈恕眼里露出惊讶:“这个……”

“我织的。”姜醒一边说,一边帮他调整戴法,弄了一会,觉得满意了,“这样看也不是特别丑,幸好没丢掉。”

“……你织的?”

姜醒点头,“是不是太丑了。”

陈恕低头看了一会,手捏着软软的毛线,摇了摇头:“不丑。”

说着抬起头,对她一笑,“姜姜,没想到你还会织这个。”

“这个又不是很难,我学了两天就会了。”就是技艺不够娴熟罢了。

陈恕抱住她:“我喜欢。”

“那你留着。”

姜醒想起了什么,拍拍他:“好了,先脱下来。”

陈恕摘了围巾,也脱了大衣,挂好后,见姜醒蹲在箱子边没动。

“姜姜?”

他走过去,看见姜醒从袋子里取出一个扁形的盒子。

姜醒把盒子打开,两大块戚风蛋糕压凹了。她特地做了这种,就是因为放箱子里带过来比较方便,没想到还是压到了。

“扁了。”姜醒伸手比了比,“本来是这个形状的。”

陈恕没有应声,他看着蛋糕,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姜醒已经站起身,把蛋糕放到桌子上,转头问他:“现在吃一点?”

陈恕走过去,姜醒指了指左边那个,说:“这个好看一点,给你。”

话说完,手被陈恕握住了。

姜醒一愣,听到陈恕的声音:“你是来给我过生日?”

“是啊。”

陈恕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的?”

姜醒故作高深:“猜的。”

陈恕分明不相信,却也没有追问,他眼里露出了笑,将她轻轻一拉,圈进臂弯里。

“你不尝尝蛋糕么?”姜醒说。

“嗯,现在吃。”他吻了姜醒的脸颊,松开手,拿起蛋糕咬了一口。

姜醒在一旁看着他,“怎么样?”

“好吃。”

姜醒知道他只会这么讲。

她笑了笑,说:“慢慢吃,我先去洗澡。”

姜醒洗完澡,陈恕也吃完了,他找出吹风机,要给她吹头发。

姜醒拍了拍他:“你去洗澡。”

很正常的话,被她那样笑着说出口,就变得怪怪的了。

陈恕应了一声,拿上衣服去了卫生间。

老式的卫生间没有取暖设备,陈恕脱掉衣服才意识到这一点,想起刚刚姜醒也是这样洗的澡,便皱了眉头。

虽然已经想办法让她在这住得舒服一点,但不得不承认,有些问题还是没有考虑周全。以前他没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好,对他来说,这些条件已经足够了,但姜醒在这里,他慢慢就发觉这个房子有很多问题。

陈恕洗澡时一直想着这个,不知不觉洗了一刻钟。

姜醒已经吹完了头发,躺在床上给杂志社的编辑回邮件。

刚好点了“发送”,陈恕就进来了。

姜醒抬头看了看他,说:“吹头发。”

陈恕应了声,用毛巾在头顶擦了两把,到桌边吹头发。

电吹风的声音在夜晚显得格外清晰,姜醒把手机丢到床头柜上,枕着手臂看他的背影。

陈恕的头发短,几分钟就吹完了。

他收拾了一下,进了被窝。

姜醒主动靠过去,陈恕立刻伸手搂她。

两人贴在一块儿,姜醒的脑袋靠在陈恕胸口,他身上的温度传过来,她就觉得有些热了。

“脱衣服,好么?”她说。

陈恕怔了下。

姜醒说:“你不热么?”

“还好。”陈恕摸了摸她的手,的确是暖的。棉被挺厚,屋里开着空调,又开着电暖气,大概真的不冷。

“你觉得热么?”他说,“那我关空调?”

“嗯。”

陈恕坐起来,摸到床头上的遥控器,把空调关了。

他躺回去,姜醒又贴上来,手臂搂他的腰,一条腿不老实地搭在他身上,脚趾轻蹭着他的小腿腹。

陈恕身子一紧,没有动。

“你这几天工作怎么样?”姜醒一副拉家常的口吻,但被窝里的小动作却没停,仿佛是无意识的。

“还好。”陈恕接了一句,脸却不知不觉地热了。

他微微动了一下腿,没想到姜醒也跟着动了,她的腿伸直了,脚尖触到他的脚背,似有似无地摩挲了两下。

陈恕呼吸一滞,感觉身体麻痒。

姜醒语气淡淡地问:“会不会很快又要出差?”

“……说不准。”陈恕的声音带了丝喑哑。

姜醒哦了一声,搂在他腰上的手往下挪,隔着睡衣碰到了他的臀。

陈恕几乎抖了一下。

姜醒无辜地问:“怎么了?”

“没事。”陈恕绷着脸,皱紧了眉。

她抬头要看他,陈恕扣着她的脑袋:“睡觉,好不好?”

姜醒差点被他这反应逗笑,干脆公然唱起反调:“我还不困。”

她的脚又不老实了,有一下没一下地刮他脚脖子。

陈恕熬不住,将脚缩到了一边。

“姜姜,别乱动。”

“我哪里乱动了?”

“你……”

他闭了嘴,面皮发烫。

“我怎么了?”

姜醒忍着笑,怎么都不放过他。这回更过分,手脚并用,狼爪直接贴到人家臀上蹂躏了一把。

陈恕彻底绷不住了,捏住她的手,身体一滚,就将她制住了。

“姜姜,你故意的是不是?”他一张红脸摆她面前,问完就抿紧了嘴。

姜醒眼里全是笑:“生气了?”

“没有。”他别开脸,一秒后又转回来,“不闹了,好么?”

“我没闹。”

“听话。”他眉心紧蹙,有些苦恼,又有些无奈。

姜醒看着他:“你都不想碰我么?”

“不是。”

“那脱衣服吧。”

“姜姜……”他顿了一下,低声说,“你身体受不了的。”

“我已经好了,已经一个多月了。”

“不行。”他坚持,“再等等。”

“不用等了。”姜醒说,“你看你……”她视线往下移了移。

“……”

陈恕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姜醒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出去了。

卫生间很快传来水声。

姜醒愕然。

过了七八分钟,陈恕进来了。

他关上了灯,重新钻进被窝。

黑暗中,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陈恕摸到了她的手,慢慢握住。

“不要生气。”他说,“我想你身体养好一点,上次我就是没忍住才……”

他声音顿住,停了一下,没继续说下去,只轻轻道:“我不想再伤到你。”

他说完,屋里陷入了沉寂。

姜醒没有开口回应,陈恕心里不好受,将她的手攥得更紧。

半晌,忍不住喊了一声:“姜姜?”

姜醒没吭声,身子却突然挪近,两手抱住他的胳膊。这回倒是老老实实,没有别的动作。

陈恕怔了怔。

姜醒叹了口气:“看来,上次真的把你吓坏了。”

“……嗯。”

“好了,我知道了,睡吧。”

这一晚,他们安稳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陈恕做好早饭,临走前在桌上留了备用钥匙。

过了八点,姜醒起床,看到桌上的字条,去厨房一看,有煮好的粥和鸡蛋,都在锅里温着。

姜醒吃过早饭,将厨房收拾了一下,本想把衣服洗一洗,却发现昨天换下的衣服都不在洗手间。她出来往外一看,阳台晾衣架上飘着她的内衣裤。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来的,一早上做了这么多事。

她这么大个人,跟他在一块儿,倒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十点多,姜醒去了七月书吧。

前几天已经跟孙瑜联系过,看到她回来,孙瑜也不惊讶,煮了杯热咖啡,两人就在吧台边聊了一会。

孙瑜已经知道姜醒回家后的事,最关心的还是她的身体,问她恢复得怎么样了。

姜醒说:“挺好,没事了。”

孙瑜看了她一会,有些感慨:“你们两个这……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姜醒笑了笑:“那就说点好听的。”

“我可说不来好听话,”孙瑜想了想,问,“那个林时你怎么处理的?”

“能怎么处理,跟他本来就没关系。”姜醒说,“我回来之前他打过电话,我又说了一遍,他应该已经明白了。”

孙瑜略微有些惋惜。顿了顿,问,“你以后什么打算?留在这边了?”

“嗯。”

“工作呢?还是一整年跑来跑去?”

“没定。”姜醒说,“下午去面试。”

孙瑜一愣:“……什么?”

“我那个杂志社正好招编辑,我前天发了个简历。”

孙瑜惊讶:“你这人,要换工作都闷不吭声的,我这还有点路子,给你联系联系?”

“别麻烦了,”姜醒笑道,“我好歹给他们跑腿好几年,旅行记者转编辑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总算想通了,女孩子家跑来跑去,又苦又累还危险,安定下来才好。”

姜醒笑笑,没跟她讨论这个,只说:“我面试完来收拾东西。”

孙瑜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意外,但多少有些失落:“搬走就搬走吧,可别忘了回来看看,小西总念叨你。”

“我当然会回来,又没隔多远。”

“嗯,往后好好过日子吧。”

姜醒点头应:“好。”

下午,姜醒去了杂志社。面试不过是走个过场,结果毫无悬念。

主编直接通知她下周一报到。

傍晚,姜醒回到书吧拿行李。

虽然断断续续住了几年,但留在这边的东西并不多,一些书和衣服,收拾起来一个行李箱足够装下。

她锁上房门,拖着箱子走过空荡的走廊。

头顶廊灯温柔,那个晚上,也是在这里,在一片漆黑里,她与陈恕重逢。

姜醒笑了笑,下楼了。

孙瑜在楼下等她。

“姜姜,我送你吧。”

姜醒正要开口,手机响了。

是陈恕打电话问她在哪。

姜醒讲了两句,挂断电话,抬头一笑:“他来接我了。”

出租车在路灯下停了。

“师傅,请等一会。”

他推开车门。

对面书吧门口,姜醒拖着箱子出来,孙瑜送她到门外。

“姐,我走了。”姜醒难得认真喊她一次。

孙瑜点头:“走吧。”

姜醒朝她挥挥手,转过身。

不远处,那人朝她走来。

“陈恕!”

姜醒喊了一声,陈恕已经过来接下她的箱子,又腾出手帮她整理好围巾:“很冷,别冻着脸。”

“嗯。”姜醒乖乖应声。

陈恕牵住她,走到出租车边:“先上车坐好。”

“嗯。”

陈恕放好箱子,坐到她旁边。

姜醒的手伸过来,陈恕握住,放到手心搓了搓。

一路上,姜醒靠在陈恕肩上休息,车停下时她都快睡着了。

“姜姜?”陈恕叫她。

“嗯……”

“到家了。”

“哦。”

陈恕扶她下车,等她站稳,他去后备箱取了行李箱。

姜醒挽住他手臂,两人回去了。

吃过晚饭,姜醒开始整理衣服。

卧室的衣柜不大,但陈恕衣服少,里面空间富余,她将自己的衣服分门别类都放进去了。

柜子最底下有两格抽屉,上面放着陈恕的内裤,下面是袜子。

陈恕洗好碗进来,看见姜醒在认真地摆放衣服。她把自己的内衣和袜子放进抽屉里,和他的放在一块儿。

陈恕顿了一下。

这时,姜醒转过头,笑着朝他招手:“过来!”

陈恕走过去,姜醒打开了衣橱,“看!”

陈恕看过来,一排衣架挂着他和她的衣服,虽然有点拥挤,但排得很整齐。

“怎么样?”

姜醒搂住他,身体贴着他后腰,低声说,“陈先生,我是不是很贤惠?”

陈恕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几秒,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他说完,回过身,将她抱住了。

晚上睡觉前,姜醒要洗澡,陈恕不让:“太冷了,你昨天才洗的,今天不要洗了,擦擦身体,再泡个脚吧。”

他已经烧好了水,姜醒只好听话。

临睡前,陈恕看到姜醒在整理文件袋。他过去问:“姜姜,你有工作要忙了?”

“嗯。”

“要出远门吗?现在天这么冷,你……”

“不出远门,”姜醒抬起头,“陈恕,我换工作了。”

陈恕愣了愣,“什么?”

姜醒说:“我今天去面试了,以后做编辑,不用跑。”

陈恕惊讶:“……在哪里工作?”

“还是我以前做事的那个杂志社,在长亭路,你知道那边吧。”

“嗯,知道,我去过那边的展览馆。”

“对,就在那附近。”姜醒低头继续整理。

陈恕看了她一会,低声说:“姜姜,你怎么突然换工作?”

“跑够了,觉得累了,而且我也不想跟你分开太久。”

姜醒把文件袋放进包里,拉好拉链,抬起头:“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陈恕微微一笑,摇头:“没什么。”

说着,来拉她的手,“睡觉吧。”

过完周末,姜醒就开始上班了。第一周安排的是入职培训,姜醒对这个杂志社已经很熟悉,共事的又是自己以前的编辑,不用花太多精力去适应新工作,很快就上手了。

陈恕这周似乎很忙,回来都很晚,有时姜醒已经躺到床上,他还在电脑前忙着。

到了周五,姜醒本以为陈恕又要加班,没想到他居然提前下班,还跑过来接她。

姜醒下班时陈恕刚好到了,他叫了出租车,在外面等她。

车开了好一会,姜醒才发现走的不是平常那条路。她小声地对陈恕说:“这路不对,好像给我们绕路了。”

陈恕笑了笑,“这路没错。”

“是吗?”姜醒不大确定地往外看。

到了路口,车打了个弯,上了另一条路,姜醒更加觉得不对,她摇摇陈恕的胳膊,“你看这是哪条路?”

“枕河路。”

“你来过吗?这里也能回去?”

“嗯,放心。”

姜醒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车又转了两个弯,最后在一个小区外面停了。

下车后,姜醒意识到了什么,问陈恕:“你骗我的?不是回家?”

“是回家。”陈恕牵住她,“走。”

姜醒被带进一栋居民楼,上了四楼,陈恕掏出钥匙打开门:“进去吧。”

姜醒走进客厅。

陈恕找出拖鞋,姜醒一看,那是她的毛绒拖鞋。

“换上吧。”陈恕说。

姜醒看着他:“你……换了房子?”

“嗯。”

“为什么?”

陈恕把她的包挂好,说:“那里太冷了。”屋子朝向不好,采光差,夏天还好,冬天实在阴冷,尤其是卫生间,不能取暖,她洗澡会冻到,而且卧室太小,她甚至没有一个自己的衣柜,他想给她买一个,但那里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

姜醒顿时明白过来,原来他这几天都是在忙这个,他找了房子,还把家搬过来了。

她还奇怪他怎么突然这么早下班,现在才想到,他今天可能根本就没去上班。

姜醒四处看了看,这也是一居室,但比之前那个房子新一点,卧室也大了不少,朝南,光线好。

姜醒一眼看出卧室里有个衣橱跟其他的家具不配套,是全新的。

她过去打开,看见她的衣服都挂在里面,连衣架都是新的。

她没有说话,陈恕问:“这个你不喜欢吗?”

“不是。”

“那……”

“陈恕,”姜醒打断了他,“我跟你一起住,让你有压力吗?”

陈恕一愣,立刻摇头,“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换房子?”姜醒说,“我没有觉得那里有多冷,也没有觉得那个衣柜不够用。”

她的声音淡淡的,但陈恕在她的目光下感到一丝紧张。

他想了想,才说:“我只是想让你住得舒服一点,而且这些是我可以做到的,我不觉得是压力。”

姜醒沉默了两秒,问:“房租贵很多吧。”

“没有很多。”陈恕说,“我可以负担。”

“陈恕……”姜醒低下头,停了停,说,“我要跟你一起分担。”

“不用。”陈恕想也不想就拒绝,“姜姜,你不要考虑这些,我……”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姜醒抬起了头,她的表情异常严肃,“你不能再这个样子,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已经有我了,不需要什么事都独自承担。”

意识到语气太过凌厉,姜醒缓了缓:“陈恕,我们在一起了,不是么?”

她与他对视,看到他微蹙着眉。她思考着再说点什么,陈恕就开口了。

“是,我们在一起了。”他声音沉,眼睛也沉,看了她一会,低头笑了。

姜醒有点惊讶,“陈恕?”

“嗯。”他微微垂眸,“你说的话,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姜醒松了一口气,转身往外走。

陈恕抱住了她。

姜醒拍拍他的手,“待会儿抱,我上厕所。”憋尿憋够久了。

陈恕笑着松手:“好。”

新租的房子离姜醒工作的地方更近,附近交通很方便,出租车比较多,旁边有公交站,走六七分钟就到地铁站,姜醒每天早上和陈恕一道起床,有时自己做早饭,有时去楼下吃,吃完就一起去地铁站,再各自去上班。

杂志社的工作不算很忙,姜醒很少加班,而陈恕几乎每周都有几天晚归,不过这个月他没有出过远差,两人每天都能见到面。

生活渐渐趋向稳定、规律,但却不令人感到沉闷,工作的时候各自工作,休息的时便一起度过,即便是看一场口碑极差的新片,他们也是快乐的。

元旦,陈恕有三天假,而且不用加班。

陈恕想带姜醒去一趟老家,他提出来,姜醒就答应了。

他们买到了动车票,到南昌转车。

转车之后,姜醒睡着了。

因为下雨,大巴车开得慢悠悠,她靠在陈恕肩窝,原本还在说着话,不知不觉声音低下去了。

陈恕低头看了看,帮她戴上羽绒服的帽子。

两点多,雨停了,车又开了半个小时,到了县城汽车站。

车上乘客全都下去了。

陈恕轻轻拍拍姜醒,喊了一声。

姜醒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往外看了看:“到了啊……”

“嗯。”陈恕帮她理了理头发,“坚持一会,回去睡。”

“没事,睡好了。”姜醒揉了揉脸,“我们下车吧。”

“好。”

陈恕将小拖箱从座位底下拉出来,一手拎起背包。

“包给我。”姜醒说。

“我来拿,你走前面。”陈恕将背包挂到手臂上。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立刻有人过来揽客。

他们又上了一辆面包车,半个小时后到了镇上,车在镇医院对面停下。

陈恕领着姜醒沿老街往下走,下了坡,转弯上了一条石子路。

这路通往一条老巷子。

陈恕的家就在巷子最里面,靠着一片竹林,竹林那边就是农田了。

刚落过一场雨,石子路坑坑洼洼,泥水积在凹处,陈恕一路提醒姜醒小心。

进了巷子,两边都是青砖老房子,应该有很多年了,有些房顶已经塌掉,但却没有修葺,看样子这里没什么人住。

姜醒正往左边房子看,忽然被陈恕拉了一把。

低头一看,前面一堆碎砖。

“当心点,这里很少人住了,房子坏了也没有人收拾。”陈恕说。

“人都搬走了吗?”

“嗯,老人不在了,年轻人去了外面,有些留下来的也想办法搬到了街上。”

正说着,前头老屋里出来一个拄着拐杖的阿婆,站门口看着他们,混浊的眼睛里露出诧异。

过了一会,她似乎认了出来,走了两步,冲陈恕喊了一声。

她喊的是“小树”,但方言太重,姜醒听得很模糊。

陈恕已经笑着应声,同样用方言同她打招呼。

姜醒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交谈了几句,阿婆朝她看过来,脸上带着笑容,说了一句什么,姜醒听不懂,只好尴尬地笑笑,转头跟陈恕求助。

陈恕立刻解释:“阿婆说你长得好。”

姜醒一愣。

或许是因为有外人在,见他说得这样一本正经,厚脸皮的姜醒也难得有些脸红,她低头笑笑,对阿婆说了声“谢谢”。

阿婆似乎听懂了,朝陈恕竖了大拇指,又说了两句话。

姜醒一头雾水,只得再去看陈恕。

“阿婆夸你有礼貌。”说完他停顿了一下,弯了弯唇,一脸笑,“也夸我好眼光。”

姜醒:“……”

这回没什么好说了,只在一旁看着他跟阿婆聊了几句。

聊完,陈恕从背包里拿出两袋特产给了阿婆,是从南安带过来的,巷子里仅剩的几户街坊邻居他都准备了。

同阿婆道别后,陈恕带姜醒去了巷尾的那间老房子,他住了很多年的家。

同样是青砖瓦房,一间堂屋,两个房间,一大一小,后门外用红砖砌了个小间,算是厨房,再往远一点,有个土砖搭起来的旧茅厕。

陈恕将门窗都打开通风,姜醒站在后门口石槛上,望见一片竹林。虽然是冬天,但那竹子仍然是绿的。

一年多没回来,桌子板凳都积了灰,还好被褥在衣柜里放着,柜脚垫得高高,没有受潮,拿出来就能用。

陈恕很快收拾好了房间,喊姜醒进来休息,却见她已经在打扫堂屋,也不知她从哪里找了一把旧扫帚,磨损严重,扫起来很吃力。

“别扫了。”陈恕走过去说,“你先去休息一会,我来弄。”

“我已经不困了。”

“那就坐一会吧。”

“收拾好了再歇吧,我跟你一起。”

见她坚持,陈恕就没有再说。两人一道忙起来,没多久就将堂屋收拾干净了。

陈恕找出去年买的电水壶,烧了一壶水,让姜醒洗了脸。

“你先去睡一会。”陈恕说。

姜醒听话地爬到床上。

屋里没有取暖设备,陈恕怕姜醒冷,铺了两床棉被,盖在身上很暖和。

姜醒躺着,视线里是斑驳的墙壁,老房子独有的幽静并不让她觉得陌生难受,反倒有一丝安心。

这是陈恕住过的屋子。

她睡在他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也想起他从前的生活。

他在这里长大,窗边那张旧木桌是他的书桌,他曾在这里学习……

姜醒又想起陈恕的身世。第一次知道,还是在江城,她偷偷听见的,而这一次在来的路上,陈恕主动跟她说了。他说得很简单,几句带过,姜醒不忍多问,只是,此刻在这里,看到这一切,又忍不住想起。

思绪繁杂,她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再醒来,天色已暗。

屋里一片昏黝,姜醒起了床,往外走,到堂屋,没看到陈恕,却闻到后面厨房飘来的香味。

他在做饭。

姜醒走过去,陈恕恰好忙完,锅里的饭已经香了,不用再添火。

他回过身,看到她,有些惊讶,“睡好了?”

“嗯。”

“那刚好可以吃饭。”

姜醒往灶台看了一眼,问:“你去买了菜?”

陈恕点头,说:“买了一点,我们要住两晚,总要吃饭的。”

“祭扫的东西也买好了?”

“嗯。”

姜醒揉揉脑袋,有些懊恼,“我本想跟你一起准备那些的。”

“没关系。”陈恕宽慰,“只要明天跟我一起去就好了。”

姜醒嗯了一声。

晚饭后,时间还早,陈恕洗完澡回到屋里,见姜醒坐在小桌旁看书。

走过去一看,是他高中时的文言文册子,已经很旧,里头全是笔记,乍然看上去,很乱很杂,不知她怎会有兴趣。

他拿了张凳子在她身边坐下。

姜醒将整本翻完,转头说:“你那时好用功。”

陈恕说:“那时候很想考上大学。”

“是么。”

“嗯。”陈恕点头,“不想让大伯失望。”

姜醒看了他一会,说:“你没有让他失望。”

陈恕笑了笑,低声应:“嗯。”

晚上,两人躺在被窝里,陈恕搂着姜醒。

姜醒说:“跟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吧。”

“以前的事?”

“嗯,说说你大伯,还有你小时候的事,随便讲什么都可以。”

陈恕想了想,说:“听别人说大伯是在巷子里发现我,他把我带回去了,小时候的事我记不清了,大伯以前精神有些问题,有时候会发病,但他不发病的时候对我很好,对别人也好,可是镇上的孩子还是怕他,所以小时候没有人跟我玩,大伯做工也把我带着,我上学后大伯就开始做好多事,他存钱给我上学。”

姜醒握住他的手,说:“大伯的病……是怎么回事?”

陈恕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听阿婆说过几句,她说大伯以前跟人定过亲,后来那个定亲的女孩出了意外,大伯受了刺激,精神就不大好了,有几次我听到他发病的时候总是喊一个名字,我问阿婆,阿婆说就是那个女孩。”

姜醒静了一会,说:“大伯肯定很喜欢她。”

陈恕在黑暗中点头:“嗯,我也这么想。”

姜醒停了停,轻轻喊了一声:“陈恕……”

“嗯?”

姜醒没说话,手臂揽到他腰上,将他抱得紧了。

“姜姜,怎么了?”

“没什么。”姜醒说,“睡觉吧。”

“嗯。”

第二天一早,两人收拾了一下就去了坟头。

这边都是土葬,没有统一的墓地,陈恕大伯的坟墓就在一片菜地里。那曾经是他们家的地,前几年划给了别人,只留下这一点坟地。

墓碑藏在枯草丛中。

陈恕弯着身子拔草,姜醒也蹲下来帮忙。

他们将墓碑周围清理干净,然后摆上了祭品。

整个过程,陈恕都没有说话。

只是临走前,他低声讲了一句:“我以后再来,再带姜姜来。”

下午,天气转好,太阳出来了。

陈恕把屋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晾晒,主要是被褥和旧书。

姜醒蹲在门口大簸箕边,把他的书一本本摊开,陈恕把被褥晾在椅背上。到傍晚,太阳落山,两人再把东西都收进屋。

陈恕出去买菜的时候,姜醒帮陈恕整理了书柜,将所有的旧书按照类别放好。其实陈恕的书大部分都是教科书和练习册,课外读物很少,只有几本。

做好这件事,姜醒就在门口等陈恕。

巷子里只剩一线夕阳,她坐在小板凳上,闲闲地翻一本多年前的《读者》杂志。

陈恕买菜回来,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他见过她各种模样,但似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她安静地坐在晚照余晖里,仿佛融进了这条衰老的巷子。

来之前,他曾担心过,怕她不习惯这样的环境,怕她不舒服,现在他知道,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

陈恕看着她背后破旧的房屋,脚下斑驳的地面,慢慢朝她走近。

姜醒抬起了头,笑了:“你回来啦?”

“嗯。”陈恕把菜放到一边,弯腰亲她额头。

姜醒略惊诧,仰头看他,陈恕却已经退开,重新拿起了菜。

“我做饭去了。”

他跨过门槛要去厨房,姜醒一伸手揪住了他的裤腿。

“你跑什么呢?”

陈恕不得不停下来,见她笑意吟吟,他脸颊泛红,“姜姜,快松手吧。”

“那你别跑。”

“我不跑。”陈恕无奈,就这么大地方,他能跑哪儿去。

姜醒松了他的裤子,站起身:“你买了什么菜?”

“你看一下。”

姜醒低头看他手里的袋子,一条鱼,两块豆腐,两节藕,一把青菜。

“就晚上一顿,我们吃这么多?”

“嗯,你中午吃的很少。”

“我不是很饿。”

“我做鱼头豆腐,很好吃的。”

“那好吧,我多吃一碗。”

老屋子的灶房昏暗,一盏15瓦的白炽灯点了很多年。陈恕在灶台边忙碌,姜醒往灶子底下丢柴火,烟很浓,陈恕劝她出去,她没动。

陈恕往豆腐里加了半碗水,盖上锅盖,走过来:“去外面待着吧。”

姜醒摇头,“我帮你。”

“不呛吗?”

“还好,这里比外面暖和。”

陈恕不说话了,拉了张小凳子在她身边坐下来,两人都望着灶膛里的火苗,姜醒问:“你几岁学会烧饭的?”

“八九岁吧,那时只会煮饭,菜还不会炒。”陈恕笑了笑,“有时大伯很忙,我煮好饭,等他回来再炒个菜就行了。”

姜醒心里有些酸,但她没表现出来,也对他笑了,夸赞道:“难怪你厨艺这么好,原来练了这么久。”

晚饭姜醒吃了不少,陈恕煮的鱼头豆腐确实很好吃,她吃完了豆腐,还喝了一些汤,一直到睡觉前肚子都是饱饱的。

在这里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他们就收拾东西去赶早班车了。

路上辗转大半天,回到南安已经是下午了。

元旦假期就这样过完了,他们迎接新一周的工作。

陈恕却听到一个消息,秦淼辞职了,据说她准备去国外继续读书。这消息很突然,陈恕原本以为是谣传,没想到下午秦淼就过来收拾东西了。

秦淼已经办好了离职手续,工作上的事也交接完了,晚上组里的同事组织了一个简单的欢送会,大家一起吃顿饭。陈恕自然也参加了。

秦淼性格开朗,在公司人缘一直很好,虽然是小小的聚会,但也办得挺温馨,结束时已经快九点,同事们各自回家,最后只剩下陈恕和秦淼。

“陈恕,我送你吧。”秦淼说,“反正顺路。”

“好。”

路上,陈恕问:“怎么突然想出国了?”

秦淼说:“没什么,想换个环境,也想多看看,原本硕士就想去国外读的,不是没去吗,现在想去了。”

“已经在准备了吗?”

“嗯,一个月前就在准备了啊,你都没发现吧。”

陈恕愣了愣,“是吗?还真没发现。”

秦淼笑道:“你就知道埋头工作,当然不会发现了。”

陈恕也笑了,“我没想到你还会再读书,以前你不是总盼着快点毕业吗?”

“那是以前,现在我想通了,我还是应该上进一点,对吧?”

陈恕赞同地点头:“对。”

秦淼吸了一口气,说:“所以我可能要在外面待好几年了,估计很多事都要错过,你的婚礼什么的大概也没机会参加了,不过你放心,份子钱我照给喽。”

陈恕笑了笑,没再接话。

陈恕下车道别时,秦淼摇下车窗,喊他:“陈恕。”

“嗯。”

秦淼说:“后面这段时间我可能很忙,走之前就不再找你了。”

“好,你安心准备吧,走的时候告诉我,我去送你。”

“不用送了,老同学不兴那一套,该聚就聚,该散就散了,”秦淼摆摆手,“进去吧,我走了。”

说着摇上了车窗,开车走了。

陈恕上了楼,姜醒在屋里等他。

听到动静,她从房间里出来:“陈恕。”

“姜姜,”他一回头,见她穿着睡衣出来,立刻说,“快进去,别冻着。”

“哦。”姜醒乖乖应声,回了卧室。

陈恕换好鞋走进卧室,姜醒过来抱他:“结束了?”

“嗯。”陈恕帮她撩开脸颊的头发,凑过去亲她鼻尖。

姜醒问:“喝酒了?”

“嗯,喝了一点。”陈恕退开,“我去洗漱。”

姜醒拉回他,“没事。”

她仰头亲他,亲完问:“秦淼为什么突然辞职呢?”

“她说要出国读书。”陈恕将她抱起,送到床上。

“哦。”

陈恕在她身边坐下,想了想,说:“我也觉得很突然,之前没有听她提起过。”

“是么?”

“嗯,我以为她不是很喜欢读书。”

姜醒沉默了两秒,淡淡地笑了笑:“也许你并不是很了解她。”

陈恕嗯了一声,说:“不过她认真起来也很厉害,应该不会有问题。”

姜醒并不想多说,拍拍他的手:“不说她了,快去洗洗睡吧。”

“好。”

某种程度上讲,南方的冬天比北方更冷。姜醒至今仍记得大学室友齐珊珊的描述——

“在咱们北方这是一种纯粹的冷,到你们南方去,那种冷就像给你头上浇一盆冰水再摆一台大电扇对着你脸吹。”

姜醒觉得齐珊珊说得一点也没错,南方的湿冷的确让人难熬。

偏偏到年关了陈恕还有出差任务,他连着在外跑了半个月,姜醒买了两件羽绒衣,在屋里挂了快十天了,都没有机会让他试一下。

腊月二十早上,姜醒终于收到陈恕的短信。他已经做完事,下午就能回来了。

恰好是周五,杂志社开例会,姜醒三点多做好手头工作,匆忙赶去会议室,口袋里揣了手机,调的是静音,她隔一会摸出来,低头看一眼,但一直没有信息或电话进来。

姜醒早上查过天气,知道西安今天可能下雪,猜测大概是航班受到了影响。

熬到会议结束,她拿上包,随意地裹上围巾,一边往外走,一边拨陈恕电话。

响铃两声,那头就接了。

“陈恕,”姜醒立刻喊了一声,问道,“航班延误了么?是不是还在西安?”

“没有啊。”陈恕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姜醒一愣,正要再问,就听他说,“姜姜,你要下班了吧。”

“嗯,我已经下班了。”姜醒问,“你回来了么?在哪呢?”

说话间已经出了旋转门。

没有等到那边应声,就看到了外面的人。

他就站在小喷泉旁,行李箱搁在腿边,身上仍是那件半旧不新的黑色羽绒服,脖子上戴着围巾,是她织的那条。

姜醒的手机还贴在耳边,陈恕的笑声透过听筒传过来。

“……姜姜,看到我没?”

姜醒眨了眨眼,手放下来,捏着手机快步走过去。

陈恕看着她。

姜醒的身影快到近前,他两步跨过去,伸手将人揽进怀。

“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

“撒谎。”姜醒捏他手掌,毫不留情戳破,“凉的。”

陈恕笑了一声,反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臂将她抱得更紧。

但刚搂了几秒,他就松开了。

姜醒疑惑,扭头一看,是她的两个同事出来了。

今年刚进的小姑娘,共事不到两个月,算不上多熟悉。

姜醒朝她们笑了笑,算作打招呼。

谁知俩小姑娘好奇心旺盛,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个笑眯眯道:“姜姐,你老公啊?好帅哦。”

姜醒笑着解释:“还不是老公。”

“哦哦,那是男朋友喽。”小姑娘一笑,“我们不打扰了,你们继续、继续。”

两人笑着走了,姜醒回头看到陈恕的表情,不由一愣。

陈恕似乎回过了神,不大自在地敛了敛表情,眼里的笑意也跟着收住,他往回跑了一步,提起行李箱,又过来牵她手:“我们回去吧。”

他的手刚刚还是凉的,这会儿已经有点暖了。

姜醒跟着他的步伐走,路上扭头看他时,觉得他似乎还在笑着。

她不太确定他在高兴什么,但这样看着他,她也觉得高兴。

到家后还不算晚,姜醒早上已经买好了菜,都放在厨房。

陈恕准备去做饭,被姜醒推进卧室。

“我做饭,你歇一会。”

“我……”

“不是跟你商量。”她打定了主意,“我知道你很累了。放心,我做的也不会很难吃。”

说完往外走,走了两步,感觉身后的人又跟过来,她回身,堵在门口。

陈恕无奈地笑,“我去洗澡。”

姜醒点头:“好,洗完澡先睡一会,吃饭我叫你。”

这阵子姜醒都是自己做饭吃,厨艺有所长进,她炖了排骨竹笋汤,做了一盘红烧带鱼,打算再炒三个蔬菜。

陈恕洗完澡出来,经过客厅,闻到一丝焦味。

走到厨房门口一看,见姜醒正手忙脚乱地往锅里加水。

土豆丝里放了干辣椒,香味混着焦味,有些呛人。

姜醒走开两步,侧过头,遮着嘴咳了两声,又回灶台边继续翻炒,炒了几下,关掉火,握着锅柄将菜倒进盘子里。

她夹了一口试味道,虽然有点焦糊,但还能吃。

姜醒放了心,一脸轻松地端起盘子放到一边,准备去拿墙角架子上的小青菜。

一回头,看见门口站着个人,不由惊讶,“……你这么快洗好啦?”

陈恕点了点头。

姜醒笑笑:“那你去休息一会。”

陈恕没动,也没有应声。

姜醒把小青菜丢进水池里,一边洗一边催促:“快去啊。”

陈恕没听她的话。他走进来,走到她身边。

姜醒不太明白,抬眼:“你干嘛呢?头发也没擦干,快点进去吧,这里冷。”

“姜姜……”他唇微动,轻轻喊她,声音柔得有些不自然。

姜醒皱眉:“怎么了?”

陈恕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手抬起,托着她的后脑勺。

他微微俯身,将唇送到她嘴边。

沐浴露和洗发水的香味儿混在一块,淡淡的,裹着男人滚热的气息。

姜醒僵滞的一瞬间,陈恕没有犹豫地将舌头一并送过去。

姜醒虽然不懂怎么突然就这样了,但美色当前,她哪里抵得住诱惑?

她十分慷慨地放他进来,与他唇舌腻歪了一会,直到闻到排骨汤越来越浓的香气,才慢慢回过神,别开脸,轻轻推了他一把。

陈恕目光炙热,似乎有些不满意。

姜醒微喘息,想笑,又忍住了,低声说,“去吹头发吧……”

见他不动,她真的笑出声来,“……你也有今天啊,再等不及,也得吃过饭了。”

陈恕愣了愣,想辩解,最终却只是笑了一声。

他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她误解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他没再说话,低头帮她把袖子卷得更好一些。

“别急,慢慢地。”

“我知道。”姜醒说,“你把你自己收拾好,头发要结冰了。”

陈恕笑着应:“好。”

晚饭顺利做完,味道马马虎虎。

陈恕本来就不挑剔,又是姜醒做的,就算再难吃他也不会说实话。

吃完饭,陈恕洗了碗,姜醒去洗澡。

收拾妥当后,两人早早躺下。

被窝里暖和,身边是喜欢的人,即便寒冷冬天,也依然觉得舒适惬意。

两人聊了一会,没说什么具体的事,他出差时,他们也通电话,彼此对对方的近况都很清楚,因此聊天便格外的天马行空,想到一句说一句,仿佛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在一块儿,看得到脸庞,听得到声音,真实地躺在一张床上。

后来,他们都不说话了。

屋里安安静静的。

姜醒躺着,陈恕覆在她身上,一寸一寸触摸她的身体。

在这件事上,他比以前主动了,对她的身体也慢慢熟悉,但每一次他仍会紧张。

这种紧张与技巧无关。

……

而姜醒呢?

她渐渐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力量,他似乎每一次都能给她惊喜,像探不到底的奇妙宝藏,她甚至不用去费力开发,他亲自把自己展现给她。

这感觉极好。

他们抱在一起时,身下那张上了年纪的木板床发出了声音,“吱呀吱呀……”,和床上的两具身体一样,无可抑制地颤抖着。

一场淋漓,百般酣畅。

结束时,只余紊乱呼吸、激狂心跳。

陈恕没有松手,姜醒整个人蜷在他怀里。

他滚烫手掌扣着她浑圆的臀,光裸的胸膛因她的气息而持续发热。

躺了许久,一切都慢下来,呼吸、心跳,甚至时间都慢了。

“陈恕?”姜醒唤了一声。

“嗯?”陈恕的声音难得懒懒的。

“我过完小年就休假了,我妈希望我早点回去,我姐今年要跟我姐夫回厦门过年,所以年底家里就我爸妈两个。”

陈恕微顿了一下,说:“好,那你先回去。”

“嗯。”姜醒亲了亲他的胸口,“我在家里等你。”

“好。”

小年过后,天气似乎更冷了,姜醒回家后的几天里连着下了两场雪,这在江城很罕见。

年前只剩下两三天,姜醒陪父母置办了年货。

到除夕那一天,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家里和随园那套房子也都收拾干净了。

陈恕坐清早的动车,中午十二点多到了江城。

姜醒开着姜父的车去火车站接他。

碰上面时,他风尘仆仆,她激动愉悦,一见到人就上去搂脖子亲脸,陈恕既窘迫又高兴。

陈恕带了不少行李,一个大拖箱,一个背包,还有一个袋子,全都装得满满。

姜醒直接将他带到随园,进了屋,才知道他带的那些全都是礼物。

他一样一样拿出来整理,盒子、袋子,分门别类,每一个上面都贴了便笺条,给外婆的,给舅舅的,给小表妹的……分得清清楚楚。

姜醒平常聊天时偶尔会提到,但并没有把家里亲戚都介绍一遍,也不知他何时弄得这样清楚。

在随园休息了一会,下午两人一道回家。

今年姜梦夫妇不在,外婆也被小舅舅接走,家里只有四个人吃年夜饭,因此没有像往年那样大张旗鼓地在外面订酒店,姜母决定自己整一桌菜出来。

陈恕和姜醒也跟着帮忙,忙了两个多小时,总算折腾出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虽然只有四个人,但这顿年夜饭意义重大。

对陈恕而言,更是如此。

自从大伯去世后,他已经好几年没有过一个像样的年,回家了,年夜饭也是一个人吃,有两年他没有回去,也没有参加学校组织的年夜聚餐,除夕夜那天仍和往常一样,独自在宿舍度过。

那时又怎会想到,有一天会再遇到姜醒,会和她在一起,甚至被她的家庭接纳?

如今想来,并非觉得那时有多苦,只是意识到现在太幸福。

而这幸福,全都因为一个人。

也许在多年前那辆火车上,一切就已注定。

他遇到她,生命全改变。

离午夜十二点只有半个钟头,小孩子们竟然还未睡觉,都聚在楼下小区广场。

虽然放烟火在城市不被欢迎,但一年仅有一次的除夕夜似乎被温柔对待了,小区物业也睁一眼闭一眼。

姜醒与陈恕坐在楼上阳台,霓虹灿烂,烟花也美。

姜醒低头,从羽绒服口袋摸出红包,塞给身边男人:“喏,压岁钱收好。”

陈恕扭头,愣愣看她。

“不要么?”姜醒挑挑眉,好整以暇地等待。

陈恕默然半晌,低头笑出声。

他接下了红包,握住她的手,眉眼间神采诱人。

“我也有东西给你。”他说。

“轰——”

窗外半空,一道烟花炸开,七色光芒散成花。

姜醒低头,手指上多了个圈圈。

而身边人,已伸手将她揽进怀,唇在她耳边留下一个吻,接着温柔道一句:“姜姜,嫁给我。”

不由记起,那年嘈杂火车上,男孩温淡的声音。

他说什么?

——你到这里来坐吧。

彼时,大梦将醒。

如今,混沌已过,余生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