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释

书名:
经典常谈
作者:
朱自清
本章字数:
5341
更新时间:
2020-07-30 15:55:47

[1] 《淮南子·本经训》及高诱注。

[2] 古代简牍用泥封口,在泥上盖印。

[3] 《说文·文部》。

[4] 《说文·序》。

[5] 二语见《易·系辞》。太极是混沌的元气,两仪是天地,四象是日月星辰。

[6] 《左传》僖公四年。

[7] 《周礼·春官·太卜》。

[8] 《古论语》作“易”,《鲁论语》作“亦”。

[9] 《庄子·天运篇》和《天下篇》所说“六经”的次序是:《诗》《书》《礼》《乐》《易》《春秋》;到了《汉书·艺文志》,便成了《易》《书》《诗》《礼》《乐》《春秋》了。

[10] “雅言”见《论语·述而》。

[11] 《说文·言部》:“谟,议谋也。”

[12] 《说文·书部》:“书,著也。”

[13] 《论衡·正说篇》。

[14] 《劝学篇》。

[15] 裴骃《史记集解》引张晏曰:“伏生名胜,《伏氏碑》云。”

[16] 《论衡·正说篇》。

[17] 《汉书》本传。

[18] 语见章学诚《文史通义·言公》上。

[19] 《后汉书·杨伦传》。

[20] 《家语》托名孔安国,《孔丛子》托名孔鲋。

[21] 桓谭《新论》作五十八,《汉书·艺文志》自注作五十七。

[22] 见真德秀《大学衍义》。所谓十六字是:“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在伪《大禹谟》里,是舜对禹的话。

[23] 以上引顾颉刚《盘庚中篇今译》(《古史辨》第二册)。

[24] 《晋书·荀嵩传》。

[25] 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四。

[26] 见《朱子语类》七十八。

[27] 《吕氏春秋·古乐篇》。

[28] 英美吉特生《英国民歌论说》。译文据周作人《自己的园地·歌谣章》。

[29] “土鼓”“土槌儿”(蒉桴)见《礼运》和《明堂位》,“芦管儿”(苇蘥)见《明堂位》。

[30] 今《诗经》共三百十一篇,其中六篇有目无诗,实存三百零五篇。

[31] 《卫风·淇澳》的句子。

[32] 《论语·学而》。

[33]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卫风·硕人》的句子;“素以为绚兮”一句今已佚。

[34] 《论语·八佾》。

[35] “思无邪”,《鲁颂》的句子;“思”是语词,无义。

[36] 《论语·阳货》。

[37] 见《孟子·万章》。

[38] 见《孟子·万章》。

[39] 卫、王、郑、齐、魏、唐、秦、陈、桧、曹、豳。

[40] 《周礼·大师》郑玄注。

[41] 《礼论篇》。

[42] 《礼记·郊特牲》。

[43] 《礼记·乐记》。

[44] 《老子》三十八章。

[45] 阮籍语,原文见《世说新语·任诞》。

[46] 《荀子·乐论篇》,《礼记·乐记》。

[47] 《礼记·乐记》。

[48] 《礼记·乐记》。

[49] 《礼记·乐记》。

[50] 《左传》襄公二十九年。

[51] 《论语·泰伯》。

[52] 《左传》宣公二年。

[53] 《左传》襄公二十五年。

[54] 《史记·孔子世家》。

[55] 《孟子·滕文公》下。

[56] 《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说是“鲁君子”,《汉书·刘歆传》说“亲见夫子”,“好恶与圣人同”,杜预《春秋序》说是“身为国史”。

[57] “九经”:《易》《书》《诗》,“三礼”《春秋》三传。“十三经”:《易》《书》《诗》“三礼”《春秋》三传,《论语》《孝经》《尔雅》《孟子》。

[58] 《汉书·艺文志》有《中庸说》二篇,《隋书·经籍志》有戴颙《中庸传》二卷,梁武帝《中庸讲疏》一卷。

[59] 原文见《大学章句》卷头。

[60] 原文见《中庸章句》卷头。

[61] 原文见《中庸章句》卷头。

[62] 朱子《大学或问》卷一。

[63] 《孔子世家》。

[64] 《中庸或问》卷一。

[65] 《公孙丑》。

[66] 《滕文公》。

[67] 《孟子集注·序》说引程子说。

[68] 《离娄》。

[69] 罗根泽《战国策作于蒯通考》及《补证》(《古史辨》第四册)。

[70] 李格非《书战国策后》。

[71] 原文见《史记·自序》。

[72] 原文见《史记·自序》。

[73] 原文见《史记·自序》。

[74] 原文见《史记·自序》。

[75] 《后汉书·班彪传》。

[76] 《汉书·司马迁传赞》。

[77] 《后汉书·蔡邕传》。

[78] 《汉书·司马迁传赞》。

[79] 《汉书·叙传》。

[80] 刘向著有《别录》。

[81] 《通志·总序》。

[82] 《通志·总序》。

[83] 《超奇篇》,这里据《史通·鉴识》原注引,和通行本文字略异。

[84] 《超奇篇》。

[85] 原文见《晋书·张辅传》。

[86] 原文见《史通·杂说》上。

[87] 《史通·六家》。

[88] 《史通·六家》。

[89] 《通志·总序》。

[90] 《后汉书·班固传赞》。

[91] 《汉书评林·序》。

[92] 《文史通义·诗教》下。

[93] 《史通·书事》。

[94] 语见章学诚《文史通义·言公》上。

[95] 《论语·卫灵公》。

[96] 《论语·述而》。

[97] 《论语·颜渊》。

[98] 《孟子·公孙丑》。

[99] 《论语·宪问》。

[100] 《淮南子·泛论训》。

[101] 《老子》十六章。

[102] 《老子》三十六章。

[103] 《老子》四十五章。

[104] 《老子》五十七章。

[105] 《庄子·在宥》《天运》。

[106] 《吕氏春秋·审应览·离谓篇》。

[107] 语见《庄子·秋水》。

[108] 《荀子·非十二子篇》。

[109] 语见《韩非子·孤愤》。

[110] 《韩非子·定法》。

[111] 《韩非子·定法》。

[112] 《史记·孟子荀卿列传》。

[113] 《吕氏春秋·有始览·名类篇》及《文选·左思〈魏都赋〉》李善注引《七略》。

[114] 何休《春秋公羊经传解诂·序》说《春秋》中“多非常异议可怪之论”。

[115] 《史记·秦始皇本纪》。

[116] 原文见《汉书·董仲舒传》。

[117] 《楚辞·渔父》。

[118] 《史记·屈原传》。

[119] 王逸《离骚经序》,班固《离骚赞序》。

[120] 刘熙载《艺概》中《赋概》。

[121] 《史记·屈原传》。

[122] 王逸《楚辞章句·序》。

[123] 《朱子语类》一四○。

[124] 《文心雕龙·谐 篇》。

[125] 《汉书·王褒传》:“宣帝时徵能为《楚辞》。九江被公召见诵读。”

[126] 《汉书·司马相如传赞》引扬雄语。

[127] 《法言·吾子篇》。

[128] 《两都赋序》。

[129] “俳体”的名称,见元祝尧《古赋辨体》。

[130] “文体”的名称,见元祝尧《古赋辨体》。

[131] 以上参用朱希祖《汉三大乐府调辨》(《清华学报》四卷二期)说。

[132] “诗教”见《礼记·经解》。

[133] 《与吴质书》。

[134] 《咏怀》第一首。

[135] 《诗品·序》。

[136] 《诗品》论陶语。

[137] 原是贺知章语,见《旧唐书·李白传》。

[138] 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

[139] 胡适《白话文学史》。

[140] 《沧浪诗话》说诗的“大概有二:曰优游不迫,曰沈着痛快”。“优游不迫”就是“温柔敦厚”。

[141] 白居易《与元九(稹)书》。

[142] 以上参用胡小石《中国文学史》(上海人文社版)说。

[143] 《水谷夜行寄子美圣俞》。

[144] 周必大跋杨诚斋诗语。

[145] 陆游《文章诗》。

[146] 《诗大序》。

[147] 宋周麟之跋孙觉《春秋经解》引王语。“朝报”相当于现在政府公报。

[148] 《说文》辛部。

[149] 均见《左传》襄公二十五年。

[150] 《论语·宪问》。

[151] 《论语·先进》。

[152] 《论语·述而》:“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这里用刘宝楠《论语正义》的解释。

[153] 《论语·卫灵公》:“子曰:‘辞达而已矣。’”

[154] 《仪礼·聘礼》:“辞多则史,少则不达,辞苟足以达,义之至也。”

[155] 《非命》上。

[156] 《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157] 《滕文公》下。

[158] 《非相篇》。

[159] 八十一章。

[160] 《齐物论》。

[161] 《问辩》。

[162] 上节及本节参用傅斯年《战国文籍中之篇式书体》(《中央研究院语言历史研究所集刊》第一本条二分卷)说。

[163] 《孟子·滕文公》:“有楚大夫于此,欲其子之齐语也,则使齐人傅诸。”楚人要学齐语,可见齐语流行很广。又《韩诗外传》四:“然则楚之狂者楚言,齐之狂者齐言,习使然也。”“楚言”和“齐言”并举,可见楚言也是很有势力的。

[164] 《史记·自序》。

[165] 《后汉书·班彪传》。

[166] 《史记评林》总评。

[167] 《金楼子·立言篇》。

[168] 宋赞甯论罗什所译《法华经》语,见《宋高僧传》卷三。

[169] 梁启超《翻译文学与佛典》六之二。

[170] 佛教徒注释经典,分析经文的章段,称为“科分”。

[171] 李舟《独孤常州集序》。

[172] 《师说》。

[173] 《谏佛骨表》触怒宪宗,被贬为潮州刺史。

[174] 樊绍述《墓志铭》。

[175] 《答李翊书》。

[176] 《答李翊书》。

[177] 茅坤有《唐宋八大家文钞》,从此“唐宋八大家”成为定论。

[178] 《文说》。

[179] 何薳《春渚纪闻》中东坡事实。

[180] 陆游《老学庵笔记》。

[181] 周书昌语,见姚鼐《刘海峰先生八十寿序》。

[182] 《古文约选·序例》。

[183] 见《雷 卜书》。

[184] 吕璜纂《吴德旋初月楼古文绪论》。

[185] 刘大櫆《论文偶记》。

[186] 姚鼐《复鲁絜非书》。

[187] 《述庵文钞序》,又《复秦小岘书》。

[188] 《书震川文集后》。

[189] 根据《说文·言部》。

[190] 阮元《文言说》及《与友人论古文书》。

[191] 《文心雕龙·总术》。

[192] 《金楼子·立言篇》。

[193] 曾国藩《复吴南屏书》:“仆尝谓古文之道,无施不可,但不宜说理耳。”

[194] 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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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杂论

《唐诗杂论》是闻一多先生的一本名著,其中的文章大都发表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报章杂志上,后来汇编成册。书中内容涉及类书与诗的优劣,宫体诗的堕落与自赎、著名诗人、诗人年谱以及诗歌翻译等多方面内容,故名曰杂论。这本小书是先生站在一个崭断的角度,以历史的眼光分析研究唐诗的结晶。文章论述精辟,所引诗歌皆具代表性;语言生动形象,兼有知识性和趣味性,读来颇为惬意。《唐诗杂论》是闻一多先生的一本名著,其中的文章大都发表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报章杂志上,后来汇编成册。书中内容涉及类书与诗的优劣,宫体诗的堕落与自赎、著名诗人、诗人年谱以及诗歌翻译等多方面内容,故名曰杂论。这本小书是先生站在一个崭断的角度,以历史的眼光分析研究唐诗的结晶。文章论述精辟,所引诗歌皆具代表性;语言生动形象,兼有知识性和趣味性,读来颇为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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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书与诗

书名:
唐诗杂论
作者:
闻一多
本章字数:
5237

检讨的范围是唐代开国后约略五十年,从高祖受禅(618)起,到高宗武后交割政权(660)止。靠近那五十年的尾上,上官仪伏诛,算是强制地把“江左余风”收束了,同时新时代的先驱,四杰及杜审言,刚刚走进创作的年华,沈、宋与陈子昂也先后诞生了,唐代文学这才扯开六朝的罩纱,露出自家的面目。所以我们要谈的这五十年,说是唐的头,倒不如说是六朝的尾。

寻常我们提起六朝,只记得它的文学,不知道那时期对于学术的兴趣更加浓厚。唐初五十年所以像六朝,也正在这一点。这时期如果在文学史上占有任何位置,不是因为它在文学本身上有多少价值,而是因为它对于文学的研究特别热心,一方面把文学当作学术来研究,同时又用一种偏向于文学的观点来研究其余的学术。给前一方面举个例,便是曹宪、李善等的“选学”(这回文学的研究真是在学术中正式的分占了一席)。后一方面的例,最好举史学。许是因为他们有种特殊的文学观念(即《文选》所代表文学观念),唐初的人们对于《汉书》的爱好,远在爱好《史记》之上,在研究《汉书》时,他们的对象不仅是历史,而且是记载历史的文字。便拿李善来讲,他是注过《文选》的,也撰过一部《汉书辨惑》;《文选》与《汉书》,在李善眼里,恐怕真是同样性质、具有同样功用的物件,都是给文学家供驱使的材料。他这态度可以代表那整个时代。这种现象在修史上也不是例外。只把姚思廉除开,当时修史的人们谁不是借作史书的机会来叫卖他们的文藻——尤其是《晋书》的著者!至于音韵学与文学的姻缘,更是显著,不用多讲了。

当时的著述物中,还有一个可以称为第三种性质的东西,那便是类书,它既不全是文学,又不全是学术,而是介乎二者之间的一种东西,或是说兼有二者的混合体。这种畸形的产物,最足以代表唐初的那种太像文学的学术,和太像学术的文学了。所以我们若要明白唐初五十年的文学,最好的方法也是拿文学和类书排在一起打量。

现存的类书,如《北堂书钞》和《艺文类聚》,在当时所制造的这类出品中,只占极小部分。此外,太宗时编的,还有一千卷的《文思博要》,后来从龙朔到开元,中间又有官修的《累璧》六百三十卷、《瑶山玉彩》五百卷、《三教珠英》一千三百卷(《增广皇览》及《文思博要》)、《芳树要览》三百卷、《事类》一百三十卷、《初学记》三十卷、《文府》二十卷、私撰的《碧玉芳林》四百五十卷、《玉藻琼林》一百卷、《笔海》十卷。这里除《初学记》之外,如今都不存在。内中是否有分类的总集,像《文馆词林》似的,我们不知道。但是《文馆词林》的性质,离《北堂书钞》虽较远,离《艺文类聚》却接近些了。欧阳询在《艺文类聚·序》里说是嫌“《流别》、《文选》,专取其文,《皇览》、《遍略》,直书其事”的办法不妥,他们(《艺文类聚》的编者不只他一人)才采取了“事居其前,文列于后”的体例。这可见《艺文类聚》是兼有总集(《流别》、《文选》)与类书(《皇览》、《遍略》)的性质,也可见他们看待总集与看待类书的态度差不多。《文馆词林》是和《流别》、《文选》一类的书,在他们眼里,当然也和《皇览》、《遍略》差不多了。再退一步讲,《文馆词林》的性质与《艺文类聚》一半相同,后者既是类书,前者起码也有一半类书的资格。

上面所举的书名,不过是就新旧《唐书》和《唐会要》等书中随便摘下来的,也许还有遗漏。但只看这里所列的,已足令人惊诧了。特别是官修的占大多数,真令人不解。如果它们是《通典》一类的,或《大英百科全书》一类的性质,也许我们还会嫌它们的数量太小。但它们不过是《兔园册子》的后身,充其量也不过是规模较大品质较高的《兔园册子》。一个国家的政府从百忙中抽调出许多第一流人才来编了那许多的“兔园册子”(太宗时,房玄龄、魏徵、岑文本、许敬宗等都参与过这种工作),这用现代人的眼光看来,岂不滑稽?不,这正是唐太宗提倡文学的方法,而他所谓的文学,用这样的方法提创,也是很对的。沉思翰藻谓之文的主张,由来已久,加之六朝以来有文学嗜好的帝王特别多,文学要求其与帝王们的身分相称,自然觉得沉思翰藻的主义最适合他们的条件了。文学由太宗来提倡,更不能不出于这一途。本来这种专在词藻的量上逞能的作风,需用学力比需用性灵的机会多,这实在已经是文学的实际化了。南朝的文学既已经在实际化的过程中,隋统一后,又和北方的极端实际的学术正面接触了,于是依照“水流湿,火就燥”的物理的原则,已经实际化了的文学便不能不愈加实际化,以至到了唐初,再经太宗的怂恿,便终于被学术同化了。

文学被学术同化的结果,可分三方面来说。一方面是章句的研究,可以李善为代表,另一方面是类书的编纂,可以号称博学的《兔园册子》与《北堂书钞》的编者虞世南为代表。第三方面便是文学本身的堆砌性,这方面很难推出一个代表来,因为当时一般文学者的体干似乎是一样高矮,挑不出一个特别魁梧的例子来。没有办法,我们只好举唐太宗。并不是说太宗堆砌的成绩比别人精,或是他堆砌得比别人更甚,不过以一个帝王的地位,他的影响定不是一般人所能比的,而且他也曾经很明白地为这种文体张目过(这证据我们不久就要提出)。我们现在且把章句的研究、类书的纂辑、与夫文学本身的堆砌性三方面的关系谈一谈。

李善绰号“书簏”,因为,据史书说,他是一个“淹贯古今,不能属辞”的人。史书又说他始初注《文选》,“释事而忘意”,经他儿子李邕补益一次,才做到“附事以见义”的地步。李善这种只顾“事”、不顾“意”的态度,其实是与类书家一样的。章句家是书簏,类书家也是书簏,章句家是“释事而忘意”,类书家便是“采事而忘意”了。我这种说法并不苛刻。只消举出《群书治要》来和《北堂书钞》或《艺文类聚》比一比,你便明白。同是钞书,同是一个时代的产物,但拿来和《治要》的“主意”的质素一比,《书钞》、《类聚》“主事”的质素便显着格外分明了。章句家与类书家的态度,根本相同,创作家又何尝两样?假如选出五种书,把它们排成下面这样的次第:

《文选注》,《北堂书钞》,《艺文类聚》,《初学记》,初唐某家的诗集。

我们便看出一首初唐诗在构成程序中的几个阶段。劈头是“书簏”,收尾是一首唐初五十年间的诗,中间是从较散漫、较零星的“事”,逐渐的整齐化与分化。五种书同是“事”(文家称为词藻)的征集与排比,同是一种机械的工作,其间只有工作精粗的程度差别,没有性质的悬殊。这里《初学记》虽是开元间的产物,但实足以代表较早的一个时期的态度。在我们讨论的范围内,这部书的体裁,看来最有趣。每一项题目下,最初是“叙事”,其次“事对”,最后便是成篇的诗赋或文。其实这三项中减去“事对”,就等于《艺文类聚》,再减去诗赋文便等于《北堂书钞》。所以我们由《书钞》看到《初学记》,便看出了一部类书的进化史,而在这类书的进化中,一首初唐诗的构成程序也就完全暴露出来了。你想,一首诗做到有了“事对”的程度,岂不是已经成功了一半吗?余剩的工作,无非是将“事对”装潢成五个字一幅的更完整的对联,拼上韵脚,再安上一头一尾罢了。(五言律是当时最风行的体裁,但这里,我没有把调平仄算进去,因为当时的诗,平仄多半是不调的)。这样看来,若说唐初五十年间的类书是较粗糙的诗,他们的诗是较精密的类书,许不算强词夺理吧?

《旧唐书·文苑传》里所收的作家,虽有着不少的诗人,但除了崔信明的一句“枫落吴江冷”是类书的范围所容纳不下的,其余作家的产品不干脆就是变相的类书吗?唐太宗之不如隋炀帝,不仅在没有作过一篇《饮马长城窟行》而已,便拿那“南化”了的隋炀帝,和“南化”了的唐太宗打比,像前者的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甚至

鸟击初移树,鱼寒不隐苔。1

又何尝是后者有过的?不但如此,据说炀帝为妒嫉“空梁落燕泥”和“庭草无人随意绿”两句诗,曾经谋害过两条性命。“枫落吴江冷”比起前面那两只名句如何?不知道崔信明之所以能保天年,是因为太宗的度量比炀帝大呢,还是他的眼力比炀帝低。这不是说笑话。假如我们能回答这问题,那么太宗统治下的诗作的品质之高低,便可以判定了。归真地讲,崔信明这人,恐怕太宗根本就不知道,所以他并没有留给我们那样测验他的度量或眼力的机会。但这更足以证明太宗对于好诗的认识力很差。假如他是有眼力的话,恐怕当日撑持诗坛的台面的,是崔信明、王绩,甚至王梵志,而不是虞世南、李百药一流人了。

讲到这里,我们许要想到前面所引时人批评李善“释事而忘意”,和我批评类书家“采事而忘意”两句话。现在我若给那些作家也加上一句“用事而忘意”的案语,我想读者们必不以为过分。拿虞世南、李百药来和崔信明、王绩、王梵志比,不简直是“事”与“意”的比照吗?我们因此想到魏徵的《述怀》,颇被人认作这时期中的一首了不得的诗,《述怀》在唐代开国时的诗中所占的地位,据说有如魏徵本人在那时期政治上的地位一般的优越。这意见未免有点可笑,而替唐诗设想,居然留下生这意见的余地,也就太可怜了。平心说,《述怀》是一首平庸的诗,只因这作者不像一般的作者,他还不曾忘记那“诗言志”的古训,所以结果虽平庸而仍不失为“诗”。选家们搜出魏徵来代表初唐诗,足见那一个时代的贫乏。太宗和虞世南、李百药,以及当时成群的词臣,做了几十年的诗,到头还要靠这诗坛的局外人魏徵,来维持一点较清醒的诗的意识,这简直是他们的耻辱!

不怕太宗和他率领下的人们为诗干的多热闹,究竟他们所热闹的,与其说是诗,无宁说是学术。关于修辞立诚四个字,即算他们做到了修辞(但这仍然是疑问),那立诚的观念,在他们的诗里可说整个不存在。唐初人的诗,离诗的真谛是这样远,所以,我若说唐初是个大规模征集词藻的时期,我所谓征集词藻者,实在不但指类书的纂辑,连诗的制造也是应属于那个范围里的。

上述的情形,太宗当然要负大部分的责任。我们曾经说到太宗为堆砌式的文体张目过,不错,看他亲撰的《晋书·陆机传论》便知道。

观夫陆机、陆云,实荆衡之杞梓,挺硅璋于秀实,驰英华于早年。风鉴澄爽,神情俊迈;文藻宏丽,独步当时;言论慷慨,冠乎终古。高词迥映,如朗月之悬光;叠意回舒,若重岩之积秀。千条析理,则电拆霜开;一绪连文,则珠流璧合。其词则深而雅,其义则博而显。故足远超枚、马,高蹑王、刘,百代文宗,一人而已。

因为他崇拜的陆机,是“文藻宏丽”,与夫“叠意回舒,若重岩之积秀”,“一绪连文,则珠流璧合”的陆机,所以太宗于他的群臣中就最钦佩虞世南。褚亮在《十八学士赞》中,是这样赞虞世南的:

笃行扬声,雕文绝世;网罗百家,并包六艺。

两《唐书·虞世南传》都说,他与兄世基同入长安,时人比作晋之二陆,新传又品评这两弟兄说:

世基辞章清劲过世南,而赡博不及也。

这样的虞世南,难怪太宗要认为是“与我犹一体”,并且在世南死后,还有“钟子期死,伯牙不复鼓琴”之叹,这虞世南,我们要记住,便是《兔园册子》和《北堂书钞》的著者。这一点极其重要。这不啻明白地告诉我们,太宗所鼓励的诗,是“类书家”的诗,也便是“类书式”的诗。总之,太宗毕竟是一个重实际的事业中人;诗的真谛,他并没有,恐怕也不能参透。他对于诗的了解,毕竟是个实际的人的了解。他所追求的只是文藻,是浮华,不,是一种文辞上的浮肿,也就是文学的一种皮肤病。这种病症,到了上官仪的“六对”、“八对”,便严重到极点,几乎有危害到诗的生命的可能,于是因察觉了险象而愤激的少年“四杰”,便不得不大声急呼,抢上来施以针砭了。

原载《大公报》文艺副刊第五十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