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页

书名:
我在天堂说爱你
作者:
灵希
本章字数:
11738
更新时间:
2020-07-21 16:16:29

梦想在苦难中涅磐

夕言:

因为没有办法脆弱,所以只能坚强,因为无路可退,所以只能面对。

我再也没有时间去怨天尤人,如果说艾滋是一列高速开往死亡的列车,那么只要我还能呼吸,我就可以充满勇气地活下去,即便最后奇迹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也可以尽我的一份力量让奇迹早日到来。

奇迹总会来,只要我们坚持等待,请不要哭。

四月二十五日,周日。

持续低烧,体重下降,扁桃体炎症伴有咳嗽与发冷、发抖,免疫细胞CD4低于一百,放弃中药治疗改用鸡尾酒疗法,同时接受机会性感染及其并发症的治疗。

楚林训合上江俊夕的病例。

他从办公桌前站起身来,转向明亮的大窗户,他双手插到雪白的医师服口袋里,略微黯然的目光投向了那一片小小的花园里。

花园里,有凉爽的风。

天蓝色的风筝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飞舞着,时不时会随风轻晃,而站在花园里放风筝的女孩双手紧握线轴,眼里全都是明亮的笑意。

“俊夕,俊夕,快看快看,越飞越高了,我放风筝的水平可是非常高的哦。”

江俊夕穿着很厚的衣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仰起头来看着在天空中飞扬的风筝,他已经形销骨立,眼窝周围带着淡淡的暗青色。

但精神还是很好。

他轻轻地扬起唇角,“破晓,你小心别被线割到手。”

“不会的,不会的。”

黎破晓兴致勃勃,腾出一只手来招呼他过来,“快点过来帮我,我要剪风筝线了,放风筝去晦气啦。”

江俊夕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黎破晓的身边,伸出手来帮她握住线轴。

黎破晓也抓住线轴,两人站在一起仰望着天空中飞扬的风筝,耳边是线轴快速抽线的哗哗声,线就要放光了,黎破晓转头看了站在自己身侧的江俊夕一眼。

“江俊夕,你对我说一句‘我爱你’好不好?”

“你怎么连放风筝都不专心?”

“你都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就说一句给我听又怎么样呢?!”黎破晓用胳膊肘不轻不重地捅他。

“快点啦,俊夕哥不要这么小气,说一句‘我爱你’又不会让你有多丢面子?!我真的很想听很想听呢。”

“线快放完了。”

江俊夕恍若未闻黎破晓的话,注意到飞速旋转的线轴上只剩下一点点线了,黎破晓慌忙抓住最后的线尾,才没有让风筝直接飞走。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放风筝了。”

黎破晓攥住线尾,仰望着在蔚蓝高远的天空中飞舞的天蓝色风筝,眼里盛满了如星光般耀眼夺目的光芒。

“俊夕哥……”

黎破晓一手将线尾举到自己的眼前,另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江俊夕的手,璀璨温柔地一笑,然后轻轻地松开捏线的手指。

“我爱你。”她笑着说出那三个字。

握紧了江俊夕的手,她松开了另一只手中的风筝线。

天空中那一只蓝色的大风筝摇摇晃晃地随风而去,渐渐地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慢慢地消失在江俊夕和黎破晓的眼前。

护士长刑燕站在花园的一侧,已经等了他们很长的时间。

江俊夕转过头去,朝着刑燕的方向走,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该是吃药的时间了,下午还要输液。”

“俊夕哥……”

黎破晓才不会理会他的顾左右而言他,一路紧随,背着手很得意地笑着,“你听见了吗?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江俊夕摸摸鼻子,他目光闪烁,“没有听见,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骗人。”

黎破晓凑到他的身边,“俊夕哥连耳根子都红了呢,一定是听到我那句话了对不对?听到了对不对?我对你的表白?”

站在一旁的护士长刑燕听到了他们的交谈,偷偷地抿嘴笑了起来。

听到了刑燕轻轻的笑声。

江俊夕面颊微红,再度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瞪了黎破晓一眼,“黎破晓,我什么也没有听见,你别再问了。”

“哈。”

黎破晓扯着他的衣袖,脸上带着坏坏的笑意,“你被我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怎么就是不认账呢?”

被她的话彻底惊到,江俊夕顿时面红耳赤,“黎破晓!”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说了。”

黎破晓捂住嘴巴,眼里的笑容却更加得灿烂和明亮,让江俊夕更加没有办法,“俊夕哥该吃药了,我不可以惹俊夕哥生气呢。”

温暖的病房内。

病床旁的柜子上摆放着一杯清水,清水的一侧,是一个小小的碗,碗里放着多达几十粒的药片,这就是俊夕使用鸡尾酒治疗法后每天必须服的药物,一日三次,每次都要服下这么多的药量。

而治疗艾滋病的鸡尾酒是固体的,由名叫何大一的华人博士发明,是几种的抗病毒药物联合使用的治疗方法,但这种药的副作用非常可怕,呕吐,脱发,损伤内脏……

江俊夕在服药。

他将那些药片一粒粒地放在嘴里,慢慢地吞服下去,再拿起清水一口口地喝着,毫无血色的面孔上出现了痛苦的神情。

这样的吃药简直就是一种酷刑。

那种熟悉的恶心呕吐感涌上他的咽喉,他死命地咬紧牙关,全身的骨骼都在咯咯地作响,却还是压抑不住胃部的强烈收缩。

噗——

他终于隐忍不住,将刚刚吃下去的药片和清水全都呕了出来,呕到医院专门准备的设备里,紧接着,他的身体从病床上弯曲下去,用力地呕吐,已经无法吃下东西的他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能呕出来一些清水……

呕吐,是吃这些药必然发生的反应。

“俊夕——”

黎破晓就站在江俊夕的身边,伸出手来拍打他瘦弱的背脊,一面拍一面说道:“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这个时候她不再嘻嘻哈哈开玩笑。

因为剧烈的弯腰呕吐,酸涩眼泪自然地涌出眼眶,江俊夕一面痉挛难过地吐着清水,一面断断续续地说着。

“对不起……”

黎破晓温暖地笑,轻抚他的脊背,“傻瓜,跟我道什么歉?”

“我……我……”江俊夕一面掉泪,一面吐得说不上话来,他俯下头去,强忍住胃部的痉挛痛苦,“破晓……我又让你……让你为我担心了……”

“说什么呢。”

黎破晓在他的脊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更加瘦弱的脊骨让她的手指微微发颤,她却还是轻松地对他笑着。

“吃这种药就是会吐的,这是副作用,我买了话梅,你吃一点话梅止呕,然后再吃药,药是必须吃的,这种药对你的病很有效。”

等到他呕吐稍止。

黎破晓搬着椅子坐到他的身边,捧着手里的话梅看着他一粒粒药吃下去,他喝下一口清水,她就喂他一颗话梅。

慢慢地……

他终于平安无事地把那一小碗的药全部吃光,她松下一口气来,看着手里所剩不多的话梅,微微一笑。

“看来乐晴提供的话梅还真是不错呢,可以让你顺利地把药全都吃光。”

江俊夕笑着点头,“可惜现在不能吃你给的糖了。”

黎破晓的心无声地抽了抽,脸上却依然是温暖的笑容,“等会你输液的时候,我再去给你买一点话梅,下次你吃药的时候还用得着。”

俊夕点头,伸出手来帮她把纷乱的发丝拂好,“那你晚上就搭长途汽车回常青市吧,不要耽误明天上课,没有几天就高考了,你可不能落下功课。”

“不要担心我啦,我一向成绩都很好的,我再陪你一会。”

黎破晓扶着江俊夕躺下,将雪白的被子一直拉到他的下巴处,确定他的保暖,她伸出手来放在他的额头上,察看他额头的温度。

还好,体温正常。

黎破晓坐在江俊夕的身边,眨巴着眼睛看他,江俊夕却一直睁着眼睛回看她,眼周围的暗青色越来越重了。

黎破晓不解,“你怎么还不睡觉?”

江俊夕不好意思地垂眸,乌黑的眼睫毛温顺地垂下来,“黎破晓你这么看着我,我睡不着。”

黎破晓不禁一笑,宛如一个调皮的精灵,“那你要不要看一场免费的表演呢?”

江俊夕怔愣,“表演?”

温暖的下午。

丝丝缕缕的阳光在透明的窗户上晶晶莹莹地闪烁着,宛如无数调皮的纯白色精灵。

江俊夕靠在病床上,他望着病房前面的那一片空地,苍白消瘦的面孔上满盈着脉脉的笑意,就连深陷的眼眸也多了几分光彩。

黎破晓一手抓着清洁工阿姨使用的扫把,戴着不知道从何处搞来的帽子,外八字脚,鞋尖向外,眼珠犹如乌黑的玛瑙一般旋转闪烁,一脸郑重其事的绅士表情在房间的空地上宛如时刻都被电击般噼里啪啦地走着,时不时地从衣袋里抽出一盒火柴之类的假装抽烟……

她在煞有其事地假扮卓别林。

江俊夕一直都在笑,看着她忙忙碌碌,窜来窜去地装扮各色各样的名人,包括奥黛莉·赫本,他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直到她歪戴着大大的帽子走出来,冒充《泰坦尼克号》里的罗丝,张开两边的手臂做飞翔的样子时……

江俊夕笑出声来……

他因为身体太弱,呼吸一直都是很费力的,这一笑出来,更是上气不接下气,禁不住咳嗽起来,头微微地垂下去。

“俊夕……”

这回黎破晓顾不得表演了,她快步走到他的身边,一手扶住瘦弱的江俊夕,一手伸出来揉着他的胸口,让他的呼吸通畅一些。

“怎么样了?”

看着他的呼吸稍微平稳,黎破晓松了一口气,摘掉头上歪戴的帽子,“下次不扮这些逗你玩了,免得你笑起来又开始猛咳嗽。”

“没关系。”江俊夕虚弱的地笑着,“我喜欢看啊,你演卓别林很像呢,但是不要演奥黛莉·赫本了,那也差太多了。”

黎破晓的手本来捶着江俊夕的背,一听这话马上将他推到一旁,不理会他一直抽气好像很疼的样子,很没有好气地说道:

“江俊夕,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漂亮了?”

“没有,你很漂亮。”

江俊夕揉着被撞痛的手臂,转头看她撅嘴不高兴的样子,眼里的光芒却变得越来越亮,似乎更加的有精神了。

“你最漂亮了,比所有人都好看,这样行不行?”

江俊夕摸摸鼻子,语气出奇的温和,和煦的笑意在他的眼眸里缓缓地流转,“看到黎破晓的时候,即使是遇到很不开心的事情,都会一下子变得开心起来。”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原谅你。”

黎破晓很快地转怒为喜,替他揉着刚刚被撞痛的手臂,喜滋滋地望他,“那你说说,我都什么地方漂亮呢?”

“都漂亮。”江俊夕吃一堑长一智,笑容极度真诚,“黎破晓你什么地方都漂亮。”

“说得对。”

黎破晓更加的喜笑颜开,将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放在被子里,动作轻柔极了,就好像刚才把他推到一边的事情不是她做的一样。

她趴在他的床边,眨巴着眼睛,“既然俊夕你今天表现这么好,药也乖乖的吃了,还说了这么多好话给我,那么我唱歌给你听,”

“啊……”

江俊夕一个不小心诧异了一声,看到黎破晓就要变脸色了,马上回转,“我能不能……不听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好啦,不唱那首歌给你听,我也会唱很多歌的。”

黎破晓小鹿般乌黑灵动的大眼睛转了几转,稍微露出一点羞涩之意,红润的嘴唇却已经俏皮地扬起,唱起那首充满了阳光的歌谣。

……

阳光中我住雨里面

你给我风筝和蓝天……

阳光中风筝飞上天

你笑着回到我面前

让我像那风筝贴着天空的脸让爱是今生不断的线

……

她的声音柔和极了。

透明的玻璃窗外,点点滴滴的灿烂阳光洒照在她的身上,让她白皙的肌肤透出晶莹温暖的光采来,看着她,就仿佛是看到了一片晴朗的天空。

江俊夕无声地怔了怔。

“……

等一个晴天,我们会再相见

你说了风吹我就听见

笑着说再见就一定会再见……

因为很想念每天都是晴天心晴朗就看到永远

……”

***********

在临近傍晚的时候,江俊夕开始发高烧。

因为药物的副作用,他高烧到四十度,全身如堕冰窟般寒战,头痛如裂,内脏器官发疯一般地绞痛着,剧烈的咳嗽让他的肺叶几乎炸开。

主治医师楚林训带领护士使用吸痰器给呼吸窘迫的江俊夕吸痰,并且快速地为他注射了特效药,江俊夕满脸冷汗地躺在床上,胸口急促的起伏,仍然在痛苦地呻吟。

“楚……楚医师……”

江俊夕努力压抑着自己痛苦的声音,眼窝深陷,瘦得不成个样子,“破晓……她是不是已经走了……”

楚林训鼻子酸涩,他握住俊夕哆嗦的手,“对,黎破晓已经走了。”

江俊夕垂下手去。

他闭上眼睛,汗珠混着泪水从惨白的脸上成串的滚落,终于不用再隐忍,更加剧烈痛楚的咳嗽声从他的嘴里蔓延出来,他颤抖地抓住自己的头发,整个身体佝偻起来,一字一字仿佛是从齿间挤出来。

“楚医生……救救我……我很疼……我一直都在疼……我的身体已经不是我的了,我要疼死了……”

他的整个身体都佝偻的不成样子。

“头好痛——!”

江俊夕闭紧眼睛,竭尽全力地喊出声来,双手痛苦地抱头,内脏更是宛如被硫酸浸过般的难过抽搐,冥冥中,似乎有一只魔鬼的手在用力地撕扯着他的身体,吞噬着他的精神,他挣扎大声嘶喊出来。

“楚医生,救救我———!”

“我疼,我要疼死了,我的头痛……很痛很痛——!”

“你先忍一下。”

护士七手八脚地按住翻滚的江俊夕,楚林训力持最后的冷静,眼眸里充斥着紧张的血丝,转向身旁的护士长刑燕。

“镇痛剂,拿镇痛剂来……”

“是。”

护士长刑燕快速地奔到一旁的药盘里拿药和注射器,纷乱的病房里,江俊夕越叫越凄惨,咳嗽不止,药物的副作用让他开始蜷缩着呕吐,枕头上出现一片片脱落的头发……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忍受这种折磨多久,这样的痛苦让他恨不得马上死去,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只能用尽全力地喊出来,喊到喉咙沙哑犹若磨砂。

窗外,天色完全地暗了下来。

晚上七点左右的时候,江俊夕终于安静下来,在镇定剂和镇痛剂的双重作用下,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护士轻手轻脚地收拾着药品,跟着护士长走出去。

楚林训擦干脸上的汗珠,松了一口气,他在吩咐了留守的护士几句话后,转身走出病房,然而,在他的目光刚刚投注在病房外的走廊时。

他猛地呆住。

黎破晓蹲在走廊的一角。

她就像一个孩子一样默默地蹲在那里,抱着自己的膝盖,乌黑的长发覆盖她的面孔,而她的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支水笔,在大理石地面上一下下地划着……

没有人知道她蹲在那里多少时间了,只是被她划过的大理石地面上,似乎出现了一道小小的划痕,而水笔的尖端,已经磨的不成样子。

楚林训声音忽地哑下去,“黎破晓。”

昏暗清寂的走廊里。

黎破晓似乎听不到什么声音,只是把眼睛睁得很大很大,眼里一片空旷的透明,她一声不吭地蹲在那里,用水笔划地面……一下一下……专注地仿佛自己正在完成一项浩大的工程,她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划磨大理石地面上。

沙沙的声响……

楚林训的心脏轻轻地抽痛,他眸光微黯,走到她的面前,俯下身去,伸出手来握住她用力划地面的水笔。

“破晓……”

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

破晓抬起头来,她依然是睁大眼睛看着他的面容,澄澈的眼底似乎是结了一层冰,一滴眼泪都没有,却透出一抹令人窒息的伤痛。

“都已经好了,已经没事了,他睡着了。”楚林训低声说着让她心安的话,“江俊夕……现在很好。”

黎破晓默默地仰头看着他。

她的眼眸亮的可怕,亮得仿佛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来燃烧发光,她呆呆地看了楚林训片刻,似乎终于辨认清楚了他的脸,也听清了他的话。

江俊夕已经睡着了,他很好。

她怔怔地望着楚林训,怔怔地点头,“哦,那我去给俊夕买话梅,他睡醒了就该吃药了,吃药就会吐,吃话梅就不会吐……”

仿佛全身都是麻木的,她慢慢地放下手里的水笔,从楚林训的面前慢慢地站起来。

楚林训转头看着她。

黎破晓僵硬如木地朝着走廊的另外一端走过去,脸上一滴眼泪都没有,脊背硬梆梆地挺得笔直笔直,仿佛随时可以咔嚓一声从中间折断一般。

楚林训的眼眸沉黯伤痛。

光线昏暗的走廊里。

耳膜轰轰作响,似乎有着无数的魔鬼在她的耳边疯狂的叫嚣着,炫耀着他们给俊夕带来的那些可怕痛苦。

但是——

她和俊夕都没有被打倒!

还要硬撑,发狠般地硬撑下去!

身体如木偶般僵硬的黎破晓仿佛连最后一缕灵魂都已经失去了,她忽然身体软软的一歪,一个趔趄,摔倒在大理石地面上。

楚林训吃惊,“破晓……”

他还没有来得及走上前一步——

再度用尽了身体最后一丝力气,黎破晓已经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看也没有看身后的楚林训一眼,那一个摔倒对她来说根本什么都不是,她的样子仿佛丢了三魂六魄,呆滞的目光一直凝注在自己的正前方,梦游般地慢慢地朝前走去。

楚林训一直看着她。

她就这样慢慢地……走向走廊的尽头,然后消失在楚林训的面前……

“你要买全部的话梅?”

商店里,男老板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失魂落魄的女孩子,她的手里已经提了两大袋子话梅,却还要他店里所有的话梅。

“嗯。”破晓低声应着。

“那好吧,拿好,很重的。”男老板疑惑地将所有的话梅都装好交给黎破晓。

“谢谢。”

黎破晓接过那一袋子话梅,转身走向了店门外,而店内的老板疑惑不解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她的背影上,迟迟没有移开。

长长的街道上,华灯初上。

车辆来来往往,黎破晓提着大袋的话梅走在人行道上,霓虹灯细细碎碎的光芒在她的眼里闪烁着,映衬着她的眼瞳宛如易碎的玻璃。

乌黑的头发垂落双肩,随风轻舞。

哗——

手中的一个袋子忽然裂开,话梅从袋中掉落,洒落一地,黎破晓忙跪坐下去捡拾着那些话梅,她一颗一颗地捡着,乌黑的长发从双肩垂落,遮挡住她的面颊。

那些话梅被她七手八脚地捡回到袋子里。

“给你,姐姐。”

忽然,一只胖胖的小手伸到了黎破晓的面前,约五六岁的小男孩将一颗滚出好远的话梅递给黎破晓,黎破晓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谢谢。”

她从小男孩的手里接过话梅,转身继续朝前走。

“小辰真乖。”

站在小男孩身后的妈妈走上前来拉住男孩的手,温柔地夸奖他,“小辰也知道帮助别人了,回去的时候妈妈会告诉爸爸的哦。”

小男孩却眨巴着眼睛看着黎破晓快步离开的方向,他忽然仰起头来,一双眼瞳犹如黑玛瑙,凝望着温柔的妈妈。

“妈妈,是不是捡话梅和剥洋葱一样,都会让人哭呢?”

“小傻瓜,捡话梅怎么会哭呢?”

“可是真的在哭啊,我刚才看到了——那个姐姐脸上都是眼泪,她哭的好伤心呢。”

***********

五月七日。

因为俊夕病情的好转,楚林训允许黎破晓带着江俊夕回学校一趟,但为了保险起见,他会全程随行。

那一天。

常青高中的校长特地提前通知整个学校的学生,因为恐惧艾滋而在这一天不愿意留在学校里的,可以放假一天,而选择在这一天留在学校里的,就在教学楼下的梧桐树上绑一条红丝带。

后来。

全校的大部分学生都留下了。

下午。

黎家的车停在常青高中的校门口。

黎破晓扶着瘦弱的江俊夕走下车来,江俊夕已经瘦的仿佛可以被风吹走,他走起路来稍微有些困难,需要被人搀扶才能迈开步子。

楚林训跟在他们的身后。

黎风、简雨涵、乐晴、李占亭守在校门口,学校的操场上,站满了留下来的学生,但是这一次,却与曾经那一次驱逐江俊夕无关。

曾经的那些事情……

……

……

“难道你想赖在学校不走吗?江俊夕,既然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艾滋病患者,那么为了让我们的孩子有一个好的生存环境,请你离开这里!”

“马上离开学校!”

“江俊夕,滚出学校———!”

……

……

这一天。

常青高中的学生在等待江俊夕回来。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那么曾经那些冰冷不近人情的事情,也许就根本不会发生……因为有时候,我们只要一份善意的微笑,就可以挽救一个人的生命。

校门口。

刚刚下车来的江俊夕在黎破晓的搀扶下默默地看着那些留下来的学生,几乎是全部的常青高中学生都停留在这里。

江俊夕努力站住,他喉咙沙哑,声音微颤。

“谢谢。”

教学楼下的梧桐树下,那一树的红丝带愈加的鲜艳夺目,黎破晓搀着江俊夕慢慢地走进学校里,操场上的学生们默默地站立在两侧,看着他们走过去。

在绑满红丝带的梧桐树下。

黎破晓扶着江俊夕站住,江俊夕缓缓地抬起头来,仰望着那一树的红丝带,黎破晓在他的耳边轻声地说道:

“这些丝带不仅有三年级的人为你系的,现在还多了二年级的学生,还有一年级的学生……校长说,要把系红丝带做为常青高中的传统,每一年开学的时候,都要集合学生来这里系红丝带……”

江俊夕静静地仰望着那一树的红丝带,眼眸里有着透明湿润的光芒,他虚弱的声音很轻很微弱。

“谢谢。”

“我还带了神奇的书来。”

黎破晓晃了晃自己另外一只手里拿着的《圣经》,笑容中多了一丝温暖的俏皮,“synpaschein就是重生,我要把这本书放在图书馆里,让更多的人都能看到它,让更多的人学会宽容和理解。”

红砖道的一侧。

黎风、简雨涵、乐晴、李占亭站在楚林训的身侧,黎风凝望着不远处站在梧桐树下的那两个人,神色带着一点不自然。

“楚医生,你一定要救江俊夕。”

黎风忽然出声,他用力地抹抹脸,一向无所顾忌的面孔上透出一抹哀伤的颜色,“拜托你让江俊夕活下来。”

所有人都转头看黎风。

黎风的眼角有着湿润的光芒,他别过头去,不敢看那些人的目光,“我一直都觉得,我很对不起江俊夕,是我把江俊夕感染艾滋的事情宣扬出去,我害他吃了很多苦,我……其实很后悔……”

简雨涵微一垂眸,眼泪落下。

楚林训看着黎风。

黎风擦干眼角的泪水,转头看着楚林训,“楚医师,求求你救救他,你一定要救救他,你是医生……”

“真正在救他的,给予他生命希望的,不是我,而是你妹妹破晓。”楚林训温和地凝望着黎风,他低声说道:“在你妹妹的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

“什么?”

“一种孤勇,一种既便遭遇痛苦挫折也会勇往直前的孤勇,明知道前面的困难也许会让她撞得头破血流,却还是要坚持下去的孤勇!”

孤勇?!

黎风不解。

他抬起头看着站在梧桐树下的两个人,黎破晓搀扶着瘦弱的江俊夕,江俊夕看上去已经形销骨立,然而黎破晓却还在打趣他,逗他开心,让他笑起来。

楚林训亦凝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江俊夕和黎破晓。

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每一个人,恰恰都缺乏这样的一份孤勇,因为我们总是给自己留了太多的退路,所以一旦遇到了困难,我们往往就忘记了勇往直前这句话,总会转过头去,重新选择另外一条路来走!可是他们,因为无路可退,只能奋勇向前,我们应该为他们两个人感动,祝福和加油。”

简雨涵和乐晴已经泪流满面。

黎风似乎明白了楚林训的意思,他望着那两个人,忽然擦干自己的眼泪,一声不响地大步走上去,径直走到了江俊夕和黎破晓的面前。

黎破晓正准备搀扶着江俊夕上教学楼。

黎风却走到了他们的面前,他望了望虚弱的江俊夕,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还是没有办法这样面对面地说出来。

黎风忽然背转身去,一言不发地俯下身去背对江俊夕。

“让我背你上去。”

黎破晓怔住,“哥……”

江俊夕一阵发怔,唇色苍白,“黎风……”

“我黎风是一个混蛋,我对不起你,就是因为是我,让你被人赶走……”

眼泪从黎风的眼角滴落,他努力地低着头,仿佛这样就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他的眼泪了,他总可以放肆的把这些话都都说出来。

“其实我一直都想说,但是我就是不敢说,你就当给我一个让我心安的机会,否则,我这辈子心里都觉得欠着你。”

江俊夕凝注着他。

泪水从黎风的眼里滚落,他闭上眼睛,却有更多的眼泪落下来……他曾经是那样自私的混蛋啊,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原谅自己……

……

……

“江俊夕,你说你是不是艾滋病?!有本事你就把真相说出来——!”

“江俊夕,我爸爸妈妈吵架的时候我都已经听到了,你的弟弟江俊义就是得了艾滋病死的,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

……

……

有着温暖光芒的操场上。

江俊夕慢慢地松开黎破晓的手,他趴在了黎风的背上,瘦弱的身体宛如一片枯萎的叶片,没有半丝重量。

黎风睁开眼睛,泪如雨下。

他曾经犯过的那些错误,原来他还有机会弥补……

他背着江俊夕站起身来,走向了教学楼的楼阶,黎破晓跟在他们的身后,在他们的身后,满操场的学生并没有散去,那一树的红丝带依然随风飞扬……

高三三班的班级里。

江俊夕慢慢地走向一个位置……

黎破晓站在他的身后,眼里含着湿润的白色雾气。

那一个靠窗的位置,依旧是曾经的桌椅,没有任何改变,桌子被擦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尘埃,宛如它的主人一直都在。

……

……

“你不要以为你是女生我就不敢对你怎样?!你一班的人凭什么管我们三班的事情?!江俊夕的桌椅就是不可以留在班级里,他是艾滋病。”

“这是我俊夕哥的位置,就是不许你们动!马上把桌椅给我搬回去!”

……

……

江俊夕手撑着桌子颤嗡嗡地站住。

他抬头看看洒满阳光的黑板,手指在书桌上轻轻地拂过,然后慢慢地转头看着站在他身后的那些同学,他轻柔纯白的笑容中有着一丝感动的满足。

“谢谢……”

“先坐下再说。”简雨涵和乐晴一起跑过来,为江俊夕拉开桌椅,而高三的学生都站在教室的外面没有散去,凡是留在这里的人,每一张面孔上都是善意的光芒。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进来,教室里有一片柔和的纯白色。

江俊夕坐在位置上,黎破晓坐在他的对面,她伸出手来摸摸他额头的温度,发现体温还是正常的,稍微松了口气,莞尔一笑。

“回学校的感觉很好吗?”

江俊夕点头,侧过头去看着始终站在一旁的黎风、简雨涵、乐晴、李占亭:“不好意思,你们就要考试了,这么忙还要来陪我。”

“没关系,还有一个月才考试呢,而且我们都已经准备得很好了。”

简雨涵笑着推了推身旁的乐晴和李占亭,“这两个家伙要考到南川市的同一个学校呢,未来的事情全都被他们给规划好了,据说有大学毕业就结婚的念头。”

李占亭笑着点头,“对,没错,我们要上同一所大学。”

“简雨涵,不许再说下去了。”乐晴却马上捂住简雨涵的嘴巴,“你还不是一样,据说一鼓作气的要考帝垣,黎风说,就算不能跟你同校也要同市,人家还要追你呢。”

“说得好。”黎风给了乐晴一个胜利的手势,“我向来都是从一而终的,绝对没有半途而废的坏习惯。”

简雨涵羞恼地瞪了黎风一眼,“你安静一会好不好?”

黎风立刻闭上嘴巴。

江俊夕和黎破晓同时笑了起来,江俊夕张开嘴唇,声音带着气虚的微弱,但还是精神很好地微笑说道:

“你们都会生活的很幸福很快乐。”

“你也一样。”

黎破晓伸出手指在江俊夕的鼻子上调皮地刮了刮,代替他摸鼻子的动作,眼里充满了调皮的意味,“俊夕哥,还有一个地方你没有去呢?”

黎风出声,“还有地方没有去吗?我背你过去。”

“不用了。”

黎破晓心照不宣地朝着江俊夕扬扬眉,她站起身来,灿烂的笑容从她的唇角一直通透到她明澈的眼底。

“那个地方,只有我和俊夕两个人才可以去哦。”

散发着书香的图书室。

黎破晓把江俊夕带到了这里。

所有的一切还如从前,成排的书架,透明的窗户,纯白色的窗帘随风轻扬,地板上,一大片灿烂温暖的阳光静静流淌。

黎破晓扶着江俊夕坐在窗旁。

她将那本《圣经》放在了江俊夕的手里,调皮地莞尔,“帮我拿一下这本书,我去把门关好,免得我们说话,黎风他们偷听。”

她转身去关门。

先打开门认真地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在确定没有人之后,黎破晓将门严严地关好,重新走回来的时候发现江俊夕正拿着那本《圣经》对她微笑。

“为什么笑得这么奇怪?”

黎破晓在他的身侧坐下,纯白色的窗帘在两人的眼前飞舞着,她望着他,“是不是发现有这么多的关心你,所以你很高兴?”

“嗯。。”

他点头,笑容温柔的仿佛可以从他的眼底直透到他的心里,“黎破晓,谢谢你给我这么多的幸福,你是一个比这本书还要神奇的女孩。”

“那就对我表白吧。”

破晓笑眯眯地凝望着他的眼睛,“你还没有对我说过一句‘我爱你’呢,我已经对你说了很多次了,轮也该轮到你了。”

江俊夕摸摸鼻子,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他微微脸红,“破晓……”

“说啦,就说一次我就很满足了。”

黎破晓轻轻地晃动着他的手臂,像一个耍赖的小孩子,“你再不说我会认为你根本就不喜欢我的,拜托你对我说一句‘我爱你’。”

《圣经》忽然出现在了黎破晓的面前。

黎破晓一怔,看着把《圣经》递到她面前的江俊夕,江俊夕指了指一旁的书架,“你不是说要把这本神奇的书放在图书馆里吗?快放上去啊。”

每次都是这样,她一逼问他就转移话题。

黎破晓顿时变得气鼓鼓的,“江俊夕,你真狡猾,不说就算了,哼。”

她从他的手里抽出那本《圣经》,走到书架旁,准备把厚厚的《圣经》塞到那一排整齐的书里去,在塞书之前,她忽然回头看了江俊夕一眼。

那一刻。

天边已经出现了淡淡的金色夕阳,染红了天际,透明的窗户上出现了灿烂的霞光,暖暖地洒入图书室内。

纯白色的窗帘随风轻舞。

江俊夕靠在窗前,他望着站在书架前的黎破晓和她手里的那本《圣经》,他的目光澄澈柔和,唇角上扬,微微地笑着。

黎破晓将那本《圣经》塞入书架。

她走回到江俊夕的面前,在他的身边坐下,“俊夕,你累不累?”

他点头。

黎破晓靠近他一些,让他躺下来,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而她则坐在窗前,低头看着躺在自己膝盖上的江俊夕。

金黄色的夕阳洒照在江俊夕的面孔上,让他的脸色不再那么苍白,多了几分清秀俊朗的意味。

他望着窗外的夕阳。

“破晓,还有一个月就考试了,你要考什么大学?”

“我啊,你忘记了吗?我早就说过的,我要考北京中文系。”

“你想要学中文?”

“嗯,等到将来,我想要当一个作家。”

“为什么?”

“因为我想要用文字告诉别人很多悲欢离合的故事,很多很多值得珍惜的感情,很多很多很多美丽的人和未来……”

江俊夕微笑。

他然后轻轻地闭上眼睛,低声说道:“你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

黎破晓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膝盖上,已经闭着眼睛的江俊夕,她伸出手,握住了江俊夕消瘦的手指,她温和地笑笑。

“江俊夕,你真的打算永远都不会对我表白吗?你都不对我说一句‘我爱你’?”

“……”江俊夕唇角上扬,乌黑的眼睫毛下,肌肤苍白透明。

“真过分,你再不说,我会恨你的。”她很认真地威胁他,“我真的会恨你的哦,以后都不管你的事情了。”

但是。

江俊夕还是不说话。

黎破晓无可奈何地笑笑,就好像是面对一个骄纵的孩子,她握着他的手,轻轻地俯下身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

“江俊夕,那还是我爱你好了,即便你不爱我,我也会好好爱你的。”

夕阳金灿灿地照进来。

在这个金黄色的温暖世界里,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静谧的没有一丝丝打扰,在空中飞舞的金色粒子犹如天真的精灵。

一切都美好的宛如天堂。

黎破晓低下头去。

江俊夕闭着眼睛,孩子般躺在黎破晓的膝盖上,如同一个纯白色的天使,唇角还带着一丝温暖的光芒,似乎很安静地睡着了……

黎破晓凝注着他,她轻轻地笑了笑,用手指轻轻地拂好江俊夕额间的乱发,眼里的笑容更佳的柔软和晶莹了……

一个月后,黎破晓顺利参加了高考,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

李占亭与乐晴考入同一个学校,在上了大学之后,他们还是一对很亲密的情侣,并且都为未来做好了规划,连将来结婚后要生几个孩子都确定好。

一年后,黎风在重读之后也没有如愿考入简雨涵的大学,但他考入了另外一所不错的大学,与简雨涵同市。

五年后,江俊夕因艾滋引发心血管系统病变,在一个冬天的凌晨抢救无效后离世,但他的新年愿望还是实现了,在离去的那一刻,他没有丧失记忆,没有忘记任何一个人。

我们有着健康的身体,我们有着清醒的大脑,我们不会在睡着的时候担心自己再也不醒不过来,那么,我们还有什么资格悲观,我们还有什么资格愤世嫉俗,我们还有什么资格抱怨上天的不公。

我们活着,这已经是最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