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之洲 9.0
作者: 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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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至 尾声 关关,到我右边来 2020-05-25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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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如何追回前任?附花式追妻攻略。沈关关是一个爱情月老,何之州却是一名分手律师。 不仅如此,他还是她暗恋十年的对象,婚礼上临时跑路的新郎。 于是当何之州异国归来,是爱情上的宿仇,也是事业上的强敌,沈关关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迎战,没想到对方却出其不意举起白旗。 逃婚一时爽,追妻火葬场,如何追回被自己气跑的前任? 攻略闺蜜、攻略情敌、攻略岳母…… 沈关关:“这辈子都不可能复合,我宁愿孤老终生,到八十岁一个人死在公寓里,也绝对不可能跟你复合!” 然而半年之后…… 沈关关:“真香!”

第一章 前夫归来

当代社交学里有一条理论,你蓬头垢面地在街上遇到前男友和他现任女友的概率和你光鲜亮丽地在街上遇到前男友和他现任女友的概率大约是一百比一。

换句话说,前男友总是会在你最不想见到他的时刻出现。

陆嘉许第一次把这条理论讲给沈关关听的时候,沈关关的回答是:“呸!我才不信这个邪。”

直到这一天。

其实综合天气预报上各种外部环境的分析来说,这一天应该是很好的一天。七月流火,气温总算回落到20℃左右,空气湿度56%,但无下雨迹象,秋高气爽,凉风有信。对于上海这个城市来说,还有比现在更好的天气吗?沿着老霞飞路步行到公司,一路上悬铃木翠绿如洗,花事未了,这是个色彩丰沛令人心情愉悦的秋天。

沈关关挽着外套背着包走进公司大门,路过前台时敲了敲桌子,整个人轻巧地原地旋转一圈,前台小妹从漫画书里抬起头来给她打分:“发型、妆容甜美温柔,耳环华丽复古,发带清纯,上衣俏皮,裙子优雅成熟,鞋子活泼性感,尤其是你还挎了两个包包!恭喜你,今天的搭配又是S级!”

沈关关刚才在门口买早餐,钱包拿出来还没放回包里去,现在就捏在手里。

她伸长手臂用钱包去敲小妹的脑壳:“好了,现在有三个包了。”

小妹抱着头讨饶:“关关姐我错了,这衣服穿你身上真好看,量身定做的一样!”

沈关关得意,可不是吗,这是陆嘉许送她的生日礼物,香芋紫一字领薄毛衣配白色及踝羊毛半身裙,她自己又搭配了一双黑色绒面浅口高跟靴,与今日完美的天气契合度百分百。她轻轻咳一声压下满心的得意,摆出一副老板派头:“今天有什么预约吗?”

小妹忙翻笔记本:“有的有的,昨天周先生和周太太预约了今天和你商讨离婚的事情。”

沈关关的心情瞬间跌到谷底。

周先生和周太太是她最早撮合成功的一对夫妻,男帅女靓,一个是银行精英,一个是注册会计师,简直是天造地设最完美的一对,沈关关对这段姻缘一向很得意,把他们当成自己事业成功的范本。

原以为这一对天荒地老都不会离婚,结果昨天周先生突然打电话来说周太太要和他离婚,希望沈关关能帮忙劝说下对方。好在沈关关和周太太的关系不错,好说歹说,周太太终于答应今天来婚庆公司和她当面谈谈。

距离预约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沈关关吩咐小妹:“等他们来了叫我。”

好心情被破坏殆尽,她垂头丧气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整个人往旋转椅里一躺,掏出手机打开了《奇迹暖暖》。

听到外面嘈杂声的时候,她刚给暖暖搭配好一身衣服,马上要同NPC进行PK。沈关关攥着手机走出去,只见大门口的两个人正扭打成一团,定睛一看,不正是最近公司的客户许先生和许太太吗?

许先生和许太太有一个独生子,年近三十沉迷学术,每天不是泡在实验室里就是泡在大教室里,独独不会泡妹子,父母望孙心切,于是替他在这里报了名。

两个月过去,夫妻俩已经替儿子参加了十几次相亲。

沈关关把手机扔给小妹:“帮我打一次竞技,只许赢不许输,输了扣你这个月的绩效。”

小妹哀号:“不是吧关关姐,《恋与制作人》都过气了,你竟然还在玩《奇迹暖暖》?”

沈关关不理她,摆好笑脸朝许氏夫妻俩迎过去:“许先生许太太,你们这是怎么了,有事好好说……”

一个清脆的耳光打断了她的话。

沈关关捂着中招的右脸看着许太太,整个人都蒙了。

全公司都静了下来,仿佛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转过头来瞪大眼睛看着门口这出突发的狗血剧。

片刻之后,许太太狰狞着一张脸张牙舞爪地朝沈关关扑了过来:“你这小妖精,我那么相信你,把我儿子的终身大事托付给你,结果你竟然勾引我老公!”

整个公司倒吸一口凉气,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努力阻挡着老婆的许先生,许先生年过半百,啤酒肚,“地中海”发型,穿着立领polo衫,只差一杯枸杞茶和一支高尔夫球杆,活脱脱一个中年油腻男的典范。青春年少一枝花的沈关关勾引他?开什么国际玩笑!

沈关关哭笑不得:“您从哪儿听的谣言啊,许先生比我爸的年龄都大。许先生您快跟您夫人解释下,我和您才见过几次?”

许先生双手勒住妻子,凝视着沈关关,眼神复杂,半晌他终于开口:“沈小姐,可能你觉得我不自量力,觉得我痴心妄想,但是我想说,我真的受够我家这个‘河东狮’了!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我就被你深深地吸引了,你那么年轻、漂亮……”

沈关关胃里一阵翻涌。

许太太一声呜咽,像是大型猫科动物发怒前的预兆,沈关关觉察到危险,拔腿就往门外跑。许太太活了大半辈子,岂能没有这点警觉性,沈关关只觉得头皮一痛,便被许太太抓着头发拽了回去。

围观群众终于反应过来,几个男同事从办公桌后跳出来,冲上去解救沈关关,场面瞬间一片混乱。

沈关关终于被同事从许太太的魔爪中解救出来,同事们和许先生齐心协力制住许太太:“老板快跑!”

沈关关忙逃离战场,却不想许太太到底是老辣,即使被这么多人制住,仍旧能瞅准空子伸腿在沈关关小腿上重重一踹。沈关关被她踹得重心不稳,一个趔趄,整个人正面朝下扑倒在地上。

大理石地面太光滑,她甚至还小小地滑行了一段。

大堂里的时钟响了起来,报时鸟探出头来“咕咕”叫了两声,时间正是上午十一点。

这一刻,沈关关还不知道,这报时鸟报的不只是时间,还是她今天厄运的开端。

下一秒,一句问候飘进耳朵里:“你没事吧?”

这声音很好听,冷而清,如金石相击,又如风过檐铃,不是银铃,而是那种旧而重的满是锈色的铜铃。沈关关曾经一度迷死这个声音了。

她趴在地上,艰难地抬起头来。

那声音的主人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西装革履衣冠楚楚,他站在门口,俯瞰着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她,背后是万丈阳光,高大端庄犹如神祇。他的轮廓隐没在光线里,看不清楚表情,但沈关关不由得疑心,他的脸上是不是带着嘲讽的笑容。

许太太终于被许先生强行拉走,办公室里恢复了秩序,前台小妹怯生生地把手机递还给沈关关:“关关姐,我对不起你,给你打输了。”

沈关关没有说话,接过手机一声不吭地往自己办公室走,全然不管小妹在后面高声解释:“真的不能怪我!这关玩家注定要输的,这一关是特殊关卡,NPC设定有大招,无论前面你分数比他高多少,最后都会被他一个大招秒掉所有血条!”

是啊,注定要输的,就像她遇到何之州,注定是要输的。

无论她多么精心准备,何之州总有大招,能在一招之内秒掉她全部的血条。

这是她和他之间的系统设定,一个天大的bug,系统永远只站在何之州的那一边。

她一言不发地走回办公室关上门,重重地往椅子里一坐,阴沉着脸看着桌上镜子里的自己。

早晨出门时她是“二八女多娇”,现在的模样活脱脱是“因故落小桥”。

头发被许太太扯散了,精心卷了一早晨的玉米卷乱成了鸡窝,新衣服的肩线因为用的特殊工艺,本就脆弱,被许太太一扯,“刺啦”一声裂开了一指长的口子。

如此狼狈,然而一会儿她还要出去,和周先生周太太见面,同周太太的律师商讨离婚事宜。

他不是走了吗,他还回来干什么?

沈关关无数次幻想过与他重逢的场面,她知道他肯定还会回来的,他的父亲还在国内,无论如何,他都会回来的。

这些年来,她每天出门前都精心打扮,把自己活得像游戏里的暖暖,其实不过是在跟他赌气罢了,她希望两个人再见的第一面,他看到的她是光鲜靓丽的、神采飞扬的,而不是一个愁眉苦脸、自暴自弃的怨妇。

她怎么会不信那条前男友理论?她信死了,也怕死了。

可是世界上还有一条理论,叫墨菲定律,其要义一言以蔽之:怕什么来什么。

提着一口气坚持了整整五年,到头来却还是这么个结果,她又懊恼又羞愧,只想挡着脸溜回家蒙头大睡。

视线落到台历上,是公司今年定做的台历,鹊桥仙三个大字醒目。

鹊桥仙婚庆中心,这是她的事业。两年前公司成立,取名字的时候她想了很多个,最后还是定下了“鹊桥仙”,听了这个名字,陆嘉许大笑不止:“‘鹊桥仙’,哈哈哈,怎么能那么土,你怎么不叫沈半仙?”

沈关关辩解:“哪里土啦,鹊桥仙可是一个词牌名,古典,优雅,有文化。你没听过秦观的《鹊桥仙》吗?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多好的名字呀。”

陆嘉许抹一把笑出来的眼泪:“那你为什么不叫在河之洲?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语出《诗经》,一样很古典很优雅啊。”

沈关关的呼吸渐缓,半晌,她斩钉截铁地说:“我决定了,就叫‘鹊桥仙’。”

她怎么敢以他的名字来命名自己的事业,这个已经毁掉了自己爱情的男人。

他已经毁掉了她的爱情,她绝不能让他再毁掉自己的事业!

决心已定,沈关关拉开抽屉,翻找了半天,翻出需要的东西,一枚别针和一把五彩皮筋。

她从笔筒里抓出一把粗水笔,扯下发带把头发分成几缕,用水笔代替卷发器把头发卷起,用皮筋固定住;别针别住裂开的肩线,用发带穿过,打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十分钟后取下皮筋和水笔,又是一头漂亮卷发。

沈关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又看,总觉得还是有些不对劲,好像少点什么又好像多点什么。

是了,肩膀上本就已经有一个蝴蝶结,再把头发散下来就显得累赘,不清爽,或许,把头发扎起来会更好。

她摸着额头,犹豫了。

她挺爱折腾自己的头发的,但有一个惯例,就是不露额头,因为她的额头上有一道伤疤,一道丑陋的长长的蜈蚣疤。

而这条疤,原本是该在何之州头上的。

是她初三那年吧,何之州的父亲再次不知所踪,于是追债的人找上了何之州,在学校的后巷里堵住了他。

一场乱战,一路尾随何之州的沈关关冲了过去挡在何之州面前,替他挨了一板砖,小混混们被吓到了,丢下砖头一跑了之。

沈关关第一次见到何之州惊慌失措的样子,他着急地说:“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我送你去医院!”

沈关关拉住他:“我没事,就挨那一下的时候有点蒙。医院就不用去了,咱们回家吧。”

那时何之州就住在她家。

何之州无奈地蹲下身来:“上来。”

沈关关受宠若惊,她涎着脸得寸进尺地讨价还价:“我不想你背我,你能不能抱着我呀,我还没被人公主抱抱过呢,我看电视剧里,人家女主角受伤,男主角都是用公主抱的呀。”

还能说出这么可笑的话,可见她果真没什么大碍,何之州白她一眼,长臂一伸揽住她的背和膝弯。

沈关关忙不迭地搂住他的脖子,美滋滋地想,原来挨一板砖还有这样的好处,原来公主抱的感觉是这样的……原来何之州这么冷的人,他的怀抱也是热的。

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望着他的侧脸,树叶间洒下的阳光亲吻他的脸,四月温柔的和风撩拨他的眼睫毛,沈关关既羡慕阳光又妒忌风。

米开朗琪罗的大卫雕像也不过如此了吧,不不不,大卫哪里有他这样美好,他是她的人间四月天,是潺潺流水,是她愿意用一切美好词汇去赞美的心上少年。

然而沈关关的花痴没能持续几分钟,何之州抱着她在路边停下,拦住一辆出租车:“复兴东路,谢谢。”

沈关关气结,坐在出租车后座上气鼓鼓地瞪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何之州。

后视镜里映出何之州的侧脸,他嘴角微翘,狡黠得像只狐狸。

这张冰山脸上鲜有如此生动的表情,沈关关一下看呆了,连生气都顾不得了。

原本沈关关和何之州都以为,只是挨一板砖而已,血都没流,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

直到晚上,何之州才发现不对劲。

自从住在沈关关家,每天晚上沈关关都要到他的房间来,借口问作业骚扰他到九点半,然而这次沈关关吃完晚饭后就进了自己的房间,悄无声息的。何之州等到九点半,终于按捺不住,去敲沈关关的房门,竟没有回应。

他推开门进去,才发现沈关关和衣躺在床上,面如菜色,地上吐了一摊呕吐物。

他这才知道,事情大了。

何之州抱着沈关关冲下楼,坐上出租车直奔医院。

医生给沈关关做过检查后一脸凝重:“怎么现在才送来?她颅内出血了,你知道吗!再不动手术,小命都保不住了。家长呢?快找他们来签字,必须马上做手术。”

恰巧沈关关父母都出差了,家里只有何之州和沈关关,何之州犹豫了一下问医生:“我可以代替他父母签字吗?”

医生诧异地看着他:“你成年了没有?你和她什么关系啊,能负得起这个责任?”

沈关关躺在床上,命悬一线,还不忘虚弱地声援何之州:“医生,他是我男朋友,我们以后要结婚的,我授权他帮我签字。”

最后,医院还是没有让他们瞎胡闹,主刀医生冒风险代签了责任书。

沈关关颅内出血,需要开颅,手术做了几个小时。手术后,留下半指长的一道疤痕在额头上。

妈妈很痛心,说半破相了,何之州也很愧疚,反倒是沈关关最乐观,她对何之州撒娇:“行啦,这下我为你破相了,你可得负责我的下半辈子呀。”

那时,何之州只是抿着嘴,什么都没有回答。

二十六岁的沈关关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慢慢撩起头发,露出额头,那条疤痕犹在,还会伴随她长长的一辈子。

要让他知道,她早就不把这条疤痕当一回事了,就像她早就不把他当一回事了一样。尽管她知道这是自欺欺人,但输人不输阵,无论如何,她也要争回这个面子。

沈关关下定决心,双手并用,把头发向上一拢。

推开办公室门再出现在大众眼前的沈关关又是一个俏生生的都市丽人模样,利落的丸子头显得脖颈修长精神十足,鬓边垂下几缕卷发平添一丝慵懒,浅绿色的发带在肩上系成一个蝴蝶结,给整体造型添加了一丝俏皮,小妹忍不住给她鼓掌:“关关姐你真是太赞了!不愧每天受嘉许姐熏陶,为你打call,给你打SSS分!”

沈关关不理她,目不斜视地朝会客厅走去,在那里,周先生周太太和何之州已经等了她一刻钟。

尽管已经在心里鼓励了自己很多遍,但当一步步接近会客厅,沈关关还是变得越来越胆怯。

小说里形容有心事的人会脚步沉重,不不,现实并不是这样的,至少她不是的,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一只氢气球,被人松开了绳,收口线也没有系紧,里面的气一点点泄出去,被无形的力量拖拽着朝天空飞去,变得离地面越来越远……

会客厅的门半掩着,透过毛玻璃的门,她可以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何之州模糊的身影。

还是那样熟悉的坐姿,何之洲从小就不爱端坐,总是屈肘支撑在椅子扶手上,微微向后或向右歪斜着。

他一直是个端正自持的好学生,一张脸总是冷冰冰的,唯有这个坐姿,稍微流露出一点痞气。

曾经沈关关爱死他这个样子了。

她记得有段时间,学校附近抢劫事件频发,何之州受沈关关父亲所托,每天晚自习后一定会等她一起回家。沈关关便总爱故意拖延一会儿,等到教室里人都走光了才慢吞吞地收拾东西去何之州的教室找他,通常他教室里也只剩下他,他就那样略带痞气地坐着,眉眼里透着不耐烦的神色。

那时沈关关一点也不为他的不耐烦而不开心,只要他还在等她,她就开心死了。

曾经她以为,他会永远这样等自己的。

沈关关定一定神,摆出一张职业化的笑脸,推开门走进去:“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何之州出现在这里,是作为周太太的律师。

沈关关强行收好情绪,礼貌地伸手:“你好,我是鹊桥仙婚庆中心的负责人,周先生委托我调解他和周太太之间的误会。”

周太太开口:“没有误会,也没有调解的余地。沈小姐,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来这里走一趟,希望你能尊重我的决定,何律师是我的代理律师,所有离婚的相关事宜,他都会代为处理。”

周太太这一打岔,沈关关愣了一下,扭头去看她,直到一只冰凉的手在沈关关伸出的手上蜻蜓点水般地一碰,沈关关吓了一跳。回过头来,何之州已经又坐回了沙发上,这次他摆出了一副精英谈判的姿态,坐得端正毫无人情味。

沈关关只得在周先生旁边坐下来。

周太太离婚的态度很坚决,何之州替她宣读草拟好的协议条款,车子房子她统统不想要,周先生的婚前个人财产她绝不会染指,至于婚后共同财产,假如周先生有异议,她可以全数留给周先生。

换言之,只要尽快离婚,她愿意净身出户。

沈关关不禁好奇,周先生到底做了什么,让她决绝至此?

周先生苦涩地开口:“至少要告诉我原因吧,我们一直都好好的啊。”

周太太却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没有原因,你很好,你没有犯任何错,只是,我不能再和你一起生活下去了。”

周先生还没有说什么,沈关关先情绪激动起来:“没有原因算什么?两个人一起缔结的约定,一方要毁约,却连原因都不肯告诉另一方,这公平吗?”

周太太惊讶地看着她,沈关关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忙垂下眼睛,不敢去看何之州的神情。

一场调解或者说是谈判就这样不欢而散。

从头到尾,除了宣读那些冷冰冰的协议条款,何之州一言未发。

何之州和周氏夫妇离开后,沈关关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努力平复浮躁的心情,最终还是失败。她看看时间才刚刚十二点,索性拎起包,打算回家蒙头睡觉。

离开前吩咐前台小妹打电话把今天所有的预约都推迟到明天,小妹一脸的羡慕:“自己做boss就是好,想什么时候下班就什么时候下班。”

沈关关敷衍她:“是啊是啊,所以你要努力开创事业,自己做自己的boss哦。”

小妹精神大振:“那么boss,我可以采访一下你吗,你是怎么在这么小的年纪就拥有这么大一家公司的?”

沈关关巧笑嫣然地招了招手,待她把耳朵凑近自己嘴边,小声说:“因为我有一个有钱的爸爸啊。”

戏弄完小妹沈关关略觉精神好转,走出公司,沐浴在秋日阳光和凉风中,沈关关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五年了,都已经过去了。

是啊,都已经过去了,曾经她想,如果再遇到他,她可能会死,像不会游泳的人被扔进水里那样窒息而死。但是刚才他们见面了,不仅见了面,还说了话,还握了手,可她不还是一样好好地活着?

就像《小王子》里说的,time soothes all sorrows。

时间会抚平一切伤痛。

话虽这么说,但当一个人走在长长的路上,沈关关还是难免失魂落魄起来。

往事一幕幕在她脑海里闪现,那些被刻意压制的原本以为早就遗忘的碎片,原来还那么清晰地存在于记忆深处。

沈关关像一个游魂似的走着,全然没注意到在她身后有一辆车一直在不紧不慢地跟着。

直到她脚下一崴,脚踝传来钻心的痛,沈关关一个趔趄坐在地上,手往鞋跟上一摸,原来是鞋跟断了,想必在被许太太推搡的时候就松动了。

“你没事吧,需要帮忙吗?”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沈关关抬起头,何之州就站在她的身后。

我怎么那么倒霉,每次遇见他都是最狼狈的时候,永远被他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

见她不说话,何之州再次开口询问:“你的鞋跟断掉了,有没有扭伤脚踝,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沈关关定一定神,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何之州想要伸手扶她,却被她礼貌疏远地推开:“不需要,多谢。”

她看一眼路边,恰巧有一家Jimmy Choo的门店。她索性脱下鞋子往垃圾桶里一扔,拎起裙裾光着脚朝Jimmy Choo走去。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穿高跟鞋是高二的时候因为何之州的辩论赛,回家的路上也是不小心一崴,其实她的脚踝并没有受任何伤,但她就是耍赖说自己扭伤了脚踝,赖到何之州的背上,让他一路背自己回家。

然而现在,她就是要让他知道,坏掉的鞋子和来自逃婚前男友的关心,她统统不需要。

坐在店里试穿新鞋子,沈关关假装不经意地往外一看,不由得怔住了。

何之州竟还没有走,他的车还停在原处。

恶从心头起,沈关关掏出手机:“喂,交警同志吗,我是热心群众,我要举报有人违规停车。”

等她走出店门的时候,何之州正被警察堵住盘问,沈关关故意在他眼前绕一圈,踩着闪闪发亮的高跟鞋昂首挺胸地走开。

只是她忽略了,两条腿的速度终究比不上四个轮子。

没过几分钟,何之州的车又跟了上来。

他到底想干什么?有病吧。沈关关打定主意当他是空气,自顾自走着。

然而直到走到小区门口,何之州的车还跟着,沈关关终于忍不住,回头骂他:“你跟踪狂啊!”

何之州故作诧异地看着她:“你以为我在跟踪你?该不会刚才的交警也是你招来的吧?如果引起你的误会我道歉,不过,我也住在这里。”

沈关关傻眼了。

他怎么也住在这里?

这是当年爸爸出钱给她买的婚房,当初何之州不顾一切想要逃离这儿,他怎么会又住回到这里?而且这个小区里都是独栋别墅,以上海如今的房价,他怎么买得起?

何之州微笑着解释:“我是借住在朋友家,倒是你,没想到你还住在这里。”

是啊,她怎么还住在这里?没有新郎的婚房,作为一个弃妇,她难道不该触景伤情,今生今世都不想再踏足这里?

沈关关看透他的潜台词,恶声恶气地回答:“奇怪了,我爸爸送我的礼物,又大又舒服,我为什么不住?”

她的潜台词是,老娘才没有如你的意变成一个以泪洗面的怨妇呢,狗屁的触景伤情,我早就把你忘了。

何之州点点头:“既然这样,以后就是邻居了,我住在24栋,就在你家对面,以后请多关照。”

沈关关懒得同他虚与委蛇,冷哼一声,走进小区,径直朝37栋走去。

沈关关刚刚坐下喝完一杯水,门铃声就响起来了,她应声去开门,门外是何之州那张熟悉的面孔,吓得她赶紧把门重重一关。

她背靠着门平复了被惊吓的心情,这才又把门拉开一条缝,警惕地看着何之州:“有什么事?不会那么快就有事让我关照你吧?”

何之州把手里的盘子往前一送:“按照惯例,送一点甜点给新邻居。”

望着那盘饼干,一瞬间,沈关关如鲠在喉。

多么熟悉的场景啊,这样的事情也曾发生在他们两人之间,只不过那时两个人的角色是反过来的。那年何之州去德国留学,她事先没有同他讲,悄无声息地追了过去,租住在他家对面,行李还没收拾完就忙着烤了一盘曲奇,蹦蹦跳跳地去敲他的门。面对他那张惊讶的脸,沈关关笑靥如花地说:“新邻居,以后请多关照啦。”如今时移世易,送饼干的变成了他。

他几时变得这样懂规矩会做人了?

不对,他从来都挺会做人,只是在她面前懒得做罢了。

沈关关清一清嗓子,摆出一张嫌弃的脸:“奥利奥这种东西作为礼物,也实在太敷衍了吧?”

何之州淡淡一笑,没有反驳。

沈关关伸手接过盘子就要关门:“回礼是没有了,不过,谢啦。”

何之州飞快地伸出手撑住门:“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沈关关脑中警铃大作,她赶紧用尽力气抵住门:“抱歉,现在这房子不是我一个人住,有室友,是女生公寓,宿舍公约规定,没有其他室友允许我不能放陌生男人进来。”

何之州也不再坚持,他只是点点头:“那么,等你的室友都在时我再来拜访吧。”

送走这尊瘟神,沈关关关上门,浑身脱力地瘫坐在门垫上。

几秒钟后,她跳起来飞速地跑回二楼卧室,摸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什么室友啊,她扯谎糊弄鬼呢,这三层小别墅就只她一个人住,扯室友这个幌子,是怕何之州进来会看到这房子的装潢罢了。

她蜷腿坐在床边的地毯上给陆嘉许打电话:“喂,宝贝儿,江湖救急,你能不能先搬来我家住?”

陆嘉许倒是爽快,也不问原因:“好啊,只不过我现在还在巴黎,明天才能到。”

沈关关果断地说:“那你回来后就搬来我家吧,搬之前告诉我,不要自己偷偷摸摸就搬来。”

挂断电话,她又拨另一个号码:“喂,小白吗,求你帮个忙,你能搬来我家暂住吗?”

温小白有些迟疑:“恐怕不行,你也知道我最近在装修婚房,你那里离我的新家太远了。”

温小白和男朋友陈砺的十年爱情长跑即将走进婚姻殿堂,温小白拿出所有的积蓄贷款买了婚房,对这个婚房上心到简直每刷一道漆都要在微信朋友圈发照片,沈关关不好强迫她,只能挂断了电话。

看来,只能等陆嘉许回国。

把手机随手一扔,沈关关脸朝下扑到床上,被子一拉蒙住头,试图去找周公。

她像鸵鸟那样,用被子紧紧蒙住头,最后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困意还是因为缺氧,倒还真的慢慢进入了梦乡。

直到天黑醒过来时,她才明白大白天睡觉是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打开窗,外面天已经黑透了,摸到手机看一眼时间,凌晨一点。

沈关关一声哀号,抓着头发跪在地毯上一副痛苦不已的样子。

原本以为能一觉睡到大天亮,现在可怎么办?睡了十几个小时,人精神得像灌了千年老参汤,继续睡基本是痴人说梦。但是这可是大晚上啊,夜晚最容易激发人的负面情绪,她可不想清醒地一个人难过。

拉开抽屉,瓶子里还有几颗不知道什么时候剩下的褪黑素,她索性一股脑全吞下去,跳回床上,抓着被子眼睁睁看着天花板等睡意袭来。

等了半个小时反倒越来越清醒,忍不住低骂一句“shit”,又突然口渴,只能“噔噔噔”跑下楼去喝水。

打开吊灯,望着这熟悉的客厅,沈关关有一瞬间的愣怔。

这房子里的样子一如五年前,每一件家具,每一块地毯都是她亲自挑选的,早在爸爸刚买下这幢房子里面还空无一物时,她就想好怎么布置这个家了。

那时她最大的乐趣就是像树袋熊一样抱着何之州的手臂,黏着他说自己对这个家的构想。客厅主色调一定要是柠檬黄啦,她喜欢这样明亮的色调,早晨拉开窗帘阳光照进来,一天的心情都会很好,一定要有一块长绒毛的地毯,她喜欢光脚踩在上面的感觉……

何之州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他对她的一切想法都说好:“你喜欢就好,你喜欢的我就喜欢,说了这么久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医生说你要多休息病才会好得快。”

他那么温柔,前所未有的温柔,让那时的她以为,他是真的爱上自己了。

脚步沉重地走回卧室,视线落在墙上的大相框上,沈关关呼吸一顿。

其实她只是怕何之州会看到这张照片罢了。

还住在这里有什么大不了?房子还一如往昔有什么大不了?她大可以信口雌黄,把这辩解成正是因为她已经不在乎他,所以才可以坦然住在与他相关的房子里。但是这张照片她要怎么解释才能理直气壮?

硕大的照片上,她穿着洁白的婚纱,紧紧地依偎在穿深色西装的何之州身旁。

这是他们的结婚照。

只要何之州看见这照片,就会知道,她从未忘记过他,这些年来,她没有出息地在他们曾经的婚房里,臆想着仍旧和他在一起。

她不能让他知道,连她的父母和她的朋友们都不知道,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随手打开电视机,里面莫文蔚正在唱歌。

“若不是因为爱着你,怎么会夜深还没睡意,每个念头都关于你,我想你,想你,好想你。”

“爱是我唯一的秘密,让人心碎却又着迷,无论是用什么言语,只会,只会,思念你。”

关掉电视,沈关关往后一仰倒在沙发上,静静地瘫了一会儿,满屋子里只听到她轻轻的呼吸声,半晌,她穿好衣服,做贼一样地溜出了家门。

她跑去敲11栋的大门:“老周,是我,开门!”

老周中气十足的声音隔门传出来:“都几点了,说了多少次,晚上不接客!g-u-n,滚!”

沈关关只能狼狈地离开,心里不住地吐槽他。

11栋的业主外号老周,是个富二代无业游民推理迷,把自己的房子改建成了密室推理馆,沈关关沉迷推理小说尤其挚爱著名女侦探小说家阿加莎,是11栋的常客。但老周的推理馆和别家不同,绝对不开午夜场,每天十点半就结束营业,原因很简单,老周说过,“十一点后不睡觉对健康不好的呀”。

沈关关吐槽他:“你一个死宅男,还讲究养生?”

老周理直气壮:“宅男怎么就不能养生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听过没?再说废话搞人身攻击,我把店里的饮料全换成绿茶泡枸杞。”

原本想在11栋老周这赖一晚,谁想到老周竟然这样不讲情面,沈关关在小区大门口茫然了半天,秋风已经有些凉,沈关关裹紧外套,心里打定了主意,去酒吧。

她活到二十几岁还从未踏足过酒吧,但这么晚了,除了酒吧,哪里还能容纳一个成年人在喧嚣中独自寂静?总不能像个十五六岁的逃家少女那样,在肯德基里死皮赖脸地坐上一夜。

正好小区对面刚开了一家电音酒吧,沈关关一踏进去就被震耳欲聋的电音吓到了。

凌晨两三点,“泡吧”一族的夜生活才刚刚拉开序幕,电音酒吧里几乎座无虚席。伴随着炫目的灯光和震耳欲聋的电音,舞池里人头攒动,活脱脱一个蜘蛛精的洞府,红男绿女在这里吐丝结网,等着猎物一头撞上。

沈关关来这里只是为了摆脱冷清,也没打算跟这些人有交集,她独自在角落里找到个两人座的空位坐下来,点了一杯果汁握着杯子发呆。

然而很快就有人凑上来,是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看上去倒像个正经上班族:“你是第一次来这儿吧?”

沈关关勉强一笑,敷衍他:“嗯。”

年轻人笑一笑:“我也不是常客,这半年来算上这次,才第五次来这儿。”

沈关关被他引起了好奇心:“为什么?”

年轻人垂下眼睛,神情落寞:“每次被一个人伤透心我都会来这里,人在伤心的时候总是会失眠,一个人在深夜里独自和黑夜干瞪眼,是一件非常难熬的事情,所以我就会来酒吧,至少这里人很多,声音很吵,让你集中不了精力去想辜负你的人。”

沈关关瞬间觉得心有戚戚,她对这个男人的戒备值骤降了百分之八十:“五次伤你心的都是同一个人吗?”

男人收敛起眉目间的忧郁,露出笑容来:“就着果汁听故事可不够带劲,还有,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酒吧的果汁全是用不新鲜的残次品榨的,我从来不喝。”

当何之州走进酒吧的时候,沈关关整个人早已经烂泥一样地伏在桌子上不清不楚地咕咕哝哝,一个男人俯身凑近她的脸,一只手暧昧地摩挲着她的后颈。

何之州眉毛一拧,大步流星地走上前,钳住男人的手厉声呵斥:“离她远一点,否则我报警告你猥亵!”

男人嘴里不干不净地踉跄着走开,何之州蹲下身来拍拍沈关关的脸,她平时几乎滴酒不沾,这次突然被灌那么多酒,脸红得像火烧云,一层一层地冒着冷汗,整个人醉得像死狗一样。

何之州快步走到吧台要了一沓纸巾,仔细地帮她擦干脸上和手心里冒出的汗,又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给她披上,背起她就要往外走。

但他却被服务生拦住了:“先生,我们不能随便让人把客人带走,您是她的什么人?”

何之州面无表情:“配偶。”

服务生内心无语,老公就老公嘛,配什么偶,拽什么文,以为这是《法律讲堂》呢?心里吐槽,嘴上仍旧保持着礼貌:“请问有什么可以证明吗?”

何之州看他一眼,把沈关关放下来,手伸到裹在沈关关身上的西装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红本打开送到服务生眼前,服务生看一眼:“啊,您果然是她的老……配偶,刚才冒犯您了,您请便。”

那个小红本,是一本结婚证书,敲章页,二十三岁的何之州和二十一岁的沈关关肩并着肩,中国特色的土味大红背景下,两个人都那样年轻好看,素面朝天的沈关关嘴角高高扬起,脸上满是掩饰不住也不想掩饰的欢喜。

何之州背着沈关关走出酒吧。

夜风吹过,他只穿了一件衬衫,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沈关关趴在他背上香甜地睡着,她不会知道,何之州在酒吧门口站了足足一个小时。

凌晨一点,她卧室的灯亮起来,一点半,楼下客厅的灯亮起来,两点,她走出家门来到11栋门前,两点十分,她走出小区,进了电音酒吧……

他一直在看着她。

他跟着她来到酒吧门口,踌躇了许久却还是没有进去,独自在凉风里站了一个小时,直到见她久不出来,担心她会遇到什么坏人,这才走进去看到那一幕。

电音酒吧离小区只有一街之隔,何之州脚步轻稳地走着,走了足有一刻钟才走到沈关关37栋的大门前,这个小区是高档别墅住宅区,每家都有独立院落。何之州把沈关关靠着门前的香樟树放下,蹲下来轻轻拍她的脸颊:“钥匙在哪里?”

沈关关睡得正酣,不耐烦地挥一挥手,赶苍蝇似的。何之州无奈,只能自己动手在她身上摸索。

包包里没有,那么就在口袋里,他把手伸进沈关关的上衣口袋,沈关关觉得痒,笑着扭了一扭,含混地说醉话:“你再摸我,我找我老公来打你,我老公可是大律师,能让你赔钱,坐牢,身败名裂,臭名远扬,永世不得翻身……”

何之州喉头一哽。

终于摸到了钥匙,他推开门,打横抱起沈关关走进去。

一推开门走进去,前尘往事纷至沓来,何之州抱着沈关关站在客厅里,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五年前他和沈关关一起打造了这个家,如今五年过去,这个家分毫未变,崭新一如当年,让人忍不住怀疑时光的齿轮是否在此生锈,再也未曾转动过。

他抱着沈关关上了楼,把沈关关轻轻放在床上,给她脱掉鞋子盖上被子,何之州转过身想要离开,视线却被挂在墙上的大幅照片所吸引。

他仰望着那张照片沉默了很久,直到嘴角尝到眼泪咸涩的味道。

他扭过头去看沈关关,她彻底睡着了,蹙着眉心,睡姿非常的不雅观,仿佛北京奥运会的京字logo,右手臂抬起放在脑袋旁边,向外翻着露出细细的手腕,她的手腕上犹有学生时代的痕迹。写字太多,人又懒,她手腕总是磨蹭着桌子,积年累月磨出一块薄薄的绯色茧子。

这是和他从学生时代起就相识的女孩子。

何之州俯下身来,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我就知道,你还是爱着我的。

老周觉得自己今晚真是倒霉透顶。

本来就在失眠的边缘,好不容易酝酿起睡意,沈关关这个小祖宗来敲门,好不容易酝酿起第二次睡意,又不知道是哪个小兔崽子来砸门。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老周气势汹汹地抄起架在客厅的青龙偃月刀冲到大门口:“大半夜不睡觉敲什么敲!十一点后不营业,你眼睛上那俩窟窿是喘气用的啊!”

看清楚站在门外的是一个英俊的陌生年轻人后,老周一愣:“你谁啊?”

年轻人伸出手来,穿过铁艺门的栏杆和他握手:“你好,我是新搬来的邻居,冒昧打扰你了,实在是很抱歉,但我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实在是事出有因。”

老周斜眼看他,对方和自己年龄相仿,但完全是一副青年才俊的模样,不像自己格子衫牛仔裤,宅男属性暴露无遗。

老周本来还想嘲讽他两句,但看他神色有异眼睛发红,话到嘴边,鬼使神差地变成了:“什么事?”

沈关关第二天在头痛欲裂中醒来,一眼就看见贴在床头的便笺:欠我一个人情,以后记得还。

落款是潦草又中二的11栋侦探老周,沈关关捂着脑袋想了很久也想不起来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来的,只好放弃。

真奇怪,她竟然梦到何之州抱着她走进这栋房子。

怎么可能呢,五年前他们的婚礼根本没有进行到这一步。

沈关关坐在床边发呆,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来才被召唤回现实世界,是陆嘉许的电话,她听上去意气风发:“宝贝儿,我到家了,现在准备收拾行李去你家。”

沈关关一蹦三尺高,赶紧跑到阳台上眺望对面。

很好,对面门窗紧闭,院子里也没有停车,说明何之州那个浑球肯定不在,她指挥陆嘉许:“快快快!”

陆嘉许果然很快,一个小时后,她的车就出现在了沈关关的视野里。

在等待的过程中,沈关关始终盯着对面如临大敌,生怕何之州会突然出现。看到陆嘉许的车她长舒一口气,跑下楼打开门,指挥陆嘉许把车停到与后门连通的小花园去。

太机智了,沈关关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一个赞,这样就算何之州突然杀回来,也看不见她们正偷偷摸摸地搬家。

陆嘉许行李一大堆,大包小包塞了满满一车,沈关关一边帮她往屋里提行李一边听她唠叨无数个“为什么”。

“你为什么突然让我搬你家来?”

“为什么还要挑好时间搬?”

“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地搬?”

“还有,为什么你身上全是酒味?”

沈关关心虚地支支吾吾,总不能告诉陆嘉许,自己昨天晚上心情不好去泡吧,差点被野男人给骗了吧?仔细回想起来,那野男人骗她的套路多老啊,总结起来就一句“我有故事你有酒吗”,丽江古城里被伪文艺中年男用老了的诱拐小姑娘的套路。

真是丢死人了!

东西终于搬完大半,两个人倚着车稍作休息,正聊着天,突然间铁栅栏外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在搬家吗,需要帮忙吗?”

沈关关脸色一变。

陆嘉许回过头,栅栏外树木掩映着一个高瘦挺拔的身影,被绿植半遮住面孔,但依旧可以从半露的眉眼窥见其英俊的脸,金色的阳光在他脸上跃动着,给这张英俊的脸又平添了许多生动。

沈关关抢先回答:“不是!嘉许已经在这儿住了五年了。”

陆嘉许会意:“是啊,是老住客了,你哪位?”

何之州瞟一眼放在地上的行李:“那这些行李……”

沈关关抢白他:“刚从国外回来,我室友做代购的,怎么的,违法?”

何之州嘴角微扬,眼睛里也溢出笑意来,他表面礼貌实则揶揄地说:“没什么,只要你足额纳了税。”

说完,他扯一扯手里的牵引绳:“既然不需要帮忙,那我就先走了,我住对面,你们有空欢迎来玩。”

他牵着大狗优哉游哉地走远,见他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陆嘉许回头掐着沈关关的脖子使劲摇晃:“本小姐正儿八经服装设计师,你才是做代购的!”

何之州在咖啡厅等了足有一个小时,林觅林大小姐才终于姗姗来迟。

林觅显然是经过了一番精心的打扮,衣衫昂贵妆容精致,纤纤十指上彩绘指甲油颜色鲜艳,想必是刚刚做的,她往沙发上一靠,找个舒服的姿势:“抱歉,做指甲耽搁了一会儿。”

服务生走上前来,林觅随口点了份下午茶支走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何之州:“没想到真是你啊,收到你短信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诈骗犯呢。你怎么回来了?还以为你要在德国待一辈子呢。”

何之州淡淡一笑,避开她话里的刺,单刀直入:“我知道,你从小就不喜欢我。多余的话也不说了,我这次找你是有事想请你帮忙,关于关关,你是关关最好的朋友……”

林觅打断他的话:“打住,我和她跟你和她一样,早就是过去时了。”

她嘴角慢慢扬起,眼神里浮现出嘲讽。

“她现在最好的朋友可不是我,而是一群穷酸鬼、外来妹,天天费尽心机在大众点评找人均两百块以下的餐厅和各种团购打折券的那种人。看来我帮不了你。”

何之州蹙起眉头。

林觅看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从包里摸出一张卡片递给他:“我要结婚了,下个月举办婚礼,虽然咱们两个从小不对付,但到底也是十几年的朋友,欢迎到场。”

何之州展开请柬,映入眼帘的是新郎新娘的名字:叶枕戈、林觅。

林觅拎着包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走出两步她突然停下脚步,回眸一笑:“对了,我老公,是沈关关的前未婚夫。”

见何之州表情一愣,林觅暧昧地一笑:“你该不会以为,你走后沈关关活得像个寡妇吧?那你就想多了,告诉你,你离开后,她的感情生活可是丰富得很呢。”

何之州目送她离开咖啡厅,这才低下头来仔细看那张请柬。

他翻过一面,然后在请柬的背面,看到了三个熟悉的字:鹊桥仙。

鹊桥仙,这是沈关关那家婚庆中心的名字。

离开咖啡厅后,何之州按照地址找到了陆嘉许的店。

看到店名何之州尴尬了一把,“XSML”,作为一个服装店,这个名字还真是……简洁明了,回味悠长。

“XSML”是一家婚纱店,推门进去,满目洁白。

陆嘉许不在,店员小妹说老板娘有事出去了马上回来,请他喝杯茶稍坐片刻,于是何之洲便坐下来等她回来。

有顾客在试婚纱,试了一套又一套却都不甚满意,直到注意到橱窗里那套才眼前一亮:“小姐,我想试一下那套。”

橱窗里那套婚纱确实夺人眼球,样式复古,却又删除了某些冗余的细节,蕾丝繁复,一看就知道是人工编结的高档精致品,而不是布料市场随处可见的廉价机器货。

店员小妹有些为难:“恐怕不行,这是展示品……”

顾客打断她的话,不客气地说:“顾客就是上帝,你们既然展示出来了,顾客提出要求就不应该拒绝。”

小妹只得打开橱窗,取下那件婚纱,小心翼翼地捧着,顾客眉开眼笑地就要伸手去拿,突然间一声呵斥传来,陆嘉许风风火火地走进店来,一把把婚纱搂进怀里,警惕地看着女顾客:“这是非卖品,你想做什么?”

她语气太冲,顾客气得脸都红了:“神经病啊,有你们这样对顾客的吗?”

同来的男伴不愿与人起冲突,柔声细语地劝说:“算了,我们去别家看看。”

女顾客被男伴劝着哄着走了,陆嘉许小心翼翼地把婚纱挂回橱窗,训斥小妹:“跟你说了多少遍了,非卖品,谁也不能试!”

小妹委屈地顶嘴:“那你还挂橱窗里!”

陆嘉许“哼”一声:“怎么样,我就是要显摆,我就是喜欢看别人对着这套婚纱流口水又求而不得的样子,怎么样,你管得着吗!”

何之州忍不住“哧”地笑了。

听到笑声,陆嘉许这才注意到店里还有外人,何之州朝她走过来:“你好,今天早晨我们见过面了,我叫何之州,是住你对面的邻居。”

陆嘉许盯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她大步流星地走到饮水机旁,再回来的时候,她的手里端着一杯水。

何之州微笑着伸出手:“你太客气了……”

一杯水“哗”地泼了他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