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溅六芒星

书名:
第九调查局
作者:
满地梨花雪
本章字数:
90039
更新时间:
2020-05-16 10:30:26

12月底的J市,骤雪初霁,树上的雪花还没有完全抖落,太阳已经爬上了树梢,用它那被冷却的光束笼罩着行人。它仿佛想狠狠刷一波存在感,却因为温度刚刚回升,依然在零度左右徘徊,阳光显得软绵无力,连几岁孩童的脸蛋都不能晒热,的确是非常无用。

怕冷的叶麟裹在一件及膝的羽绒服里,蹦跳着钻进了第九局的大门。来到室内,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舒服的吸了口气,把羽绒服脱下来挂在衣架上,换上了一件棒球服。

“嘿,果果,你在干嘛呢?不是吧,又是卷宗!”叶麟瞪大眼睛,“今天不是星期天吗?怎么不出去玩还跑来办公室,而且还看这么枯燥无聊的东西。”

余果头也不抬地翻过一页,“卷宗怎么会枯燥无聊,我刚刚就看了好几个很有趣的案子。”

“是嘛?多有趣,是悬案吗?”叶麟一个人在宿舍,实在闲得无聊,就跑过来想蹭网打游戏,没想到局里唯一有可能和自己玩耍的小友居然这么用功,躲在这里啃好几年前的旧卷宗。

余果看出她心不在焉,说:“要打游戏的话,可以让余连带你,他正在连机自残。”

“啊?”叶麟好奇地往他和李跃然的电脑上瞥了一眼,“嚯!余连真是自己操纵两台电脑对打?”

“嗯,是啊,就像左右互搏一样有趣!不过有人肯加入,那一定更加好玩!来吧,和我一起嗨!”余连通过电脑的喇叭发出嬉笑声。

叶麟想了想,却是摇摇头,“算了,我打游戏其实是因为找不到别的事干。既然果果在干正事,那我也来帮忙好了。”

余果看了她一眼,“你想帮忙?”

“嗯!是啊,哎,这不是……”

叶麟看到他手中的卷宗封面,脸色忽的变了。

“怎么?”余果抽出底下一个文件夹递给她,把自己正在看的这份卷宗迅速合上,“不是说帮我么,帮我整理下0998这份档案吧。”

“哦,好。”叶麟立即收回目光,低头打开手里的文件夹。

文件夹里什么都有,验尸报告,照片,证人和嫌疑人的笔录,当年办理这桩案子的经手人所写的案情报告等,应有尽有,但放置得比较杂乱,有些纸张还有破碎,需要整理和修补。

看着看着,叶麟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这起案子我听说过。”

“哦?说说看。”余果整理的这些都是陈年悬案,到如今还没有破案,或者是破了案却没能抓捕到凶手。

叶麟皱起眉头,说:“起初,大家都认为这只是一起失踪案,负责调查此案的老警察走访了许多人,许多地方,都没找到失踪的女孩。后来,他发现那个女孩早已死去,而凶手竟然是她的父亲,差点就崩溃了。”

“事情究竟是怎么样的?”余果有些惊讶。

“听我慢慢和你说:这案子里失踪的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名叫许幼琦,她家住平光镇,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父母早就离婚了,他们三个孩子就跟着爸爸许忠生活。他们家本来还算富裕,许忠以前当过兵,复员后在家乡小镇开了个修车铺,修车的手艺远近皆知。本来一家人小日子过得还不错,但许忠后来染上了赌瘾,因为赌博导致家里一贫如洗。如果不是前妻隔三差五寄钱给叫许幼琦,她和妹妹、弟弟只怕连饭都吃不上。

之后的某天,许幼琦忽然失踪了,许忠去派出所报案,说是因为他找大女儿要钱赌博,许幼琦不愿意,他们大吵了一架,他打了许幼琦一巴掌,她就跑出门再没有回来。警方和左邻右舍都相信了许忠的话,到处寻找失踪的许幼琦。她的妈妈也从外地赶回来,到处张贴寻人启事,希望能找到她。然而许幼琦一直没能找到,家里气氛如堕冰窖,大家也没有留意到许幼琦的妹妹一天比一天沉默寡言。一年后,这个事情慢慢平息,家里人几乎都认命地接受了许幼琦失踪的事实。哪知不久后,镇子上又出事了,某天夜晚一个走夜路回家的初中女孩被人强行掳走,强暴了。这个女孩比许幼琦只大了一岁,还是个学生。

因为强暴事件,镇上的警察开始调查,从这个女孩身上获得了不少线索,经过排查和侦查,发现强奸犯应当就住在案发地附近,是个身材高大、喜欢抽烟、胳膊上有道疤的中年男人。最后,他们查到了许忠的头上。

许忠因为赌博又输了,情绪暴躁,为了发泄心里的郁闷就强暴了一个未成年少女,真的是禽兽不如!得知他是这种品性之后,调查许幼琦失踪案的警察翻出一年前的笔录,重新调查,结果发现许忠说的话有很大的漏洞。为什么懂事隐忍的许幼琦会因为一个巴掌就出走?她向来疼爱弟弟、妹妹,以前就算父母大吵大闹在家揍他们,她也没有出走过。他怀疑许忠知道许幼琦失踪的真相,查来查去,发现许幼琦妹妹情绪不对,每次他来都对着自己流泪。他灵光一动,仔细盘问了妹妹,直到被她带到了一个被废弃的鱼塘旁边,找到了许幼琦的鞋和发卡,才恍然醒悟,如遭雷击!

原来,许幼琦根本没有失踪,是许忠强暴了她,并掐死了她,把尸体扔进了一个常年无人经过的废鱼塘。当时,妹妹跟踪了他,并质问他为什么要杀死姐姐,却被许忠威胁说要是她敢说出去就连她一起强暴,所以妹妹只有沉默,因为内疚和后悔而备受煎熬。”

余果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倒是余连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游戏,问道:“这个许忠根本不是人,连亲生女儿也……应当被判死刑!”

叶麟点点头,“以他犯下的罪,的确该死。但他却趁着警察捞尸之际,打晕了看守他的警察,骑上摩托车逃走了,然后一直没有被抓到。唉,难以想象当时的警力是多么的匮乏,如果不是人手太少,怎么会让他跑掉?而且听说这案子发生的那个镇上,连警车都只有一辆,真是让人无力吐槽。”

余果问:“许忠的照片有吗?他已经在网络上通缉了吧。”

“当然了,但这些年过去,只怕他的容貌和气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就算有群众看到也未必能认出来,就算认出来也未必敢报警……”

“没关系,我让余连录入他的照片,通过人像分析系统把他五官的特征演化成数据。以后只要这个人出现在余连的人像面部识别系统里,就一定能够认出来!”

“还有这种神奇的事?你可真够异想天开的,难道还真的能看脸来区分好人和坏人吗?”话虽这么说,但叶麟还是把许忠的照片找出来,递给了他。

余连扫描完毕,余果说了句:“麒麟姐,你知道有一篇论文,名叫《人工智能基于人类面部图像的犯罪性概率计算与推断》吗?”

“什么,什么概率……推断?没看过,但莫名的有点不明觉厉。”叶麟摸着下巴说。

余果解释:“在这篇论文里,作者提出了使用人工智能算法甄别罪犯的普遍面部特征的理论。实验结果证明,在作者带领实验团队所检测的1900多张人脸照片里,人工智能系统真的可以用较高的准确率把罪犯与普通人区分开。所以,‘以貌取人’其实是有一定科学根据的,但这种根据,与我们大部分人认知中的判断标准是不一样的。”

叶麟来了兴趣,“你继续说!”

“根据这篇论文作者的研究结果显示,罪犯与普通人面部特征最大的区别有这样三点:其一,罪犯的瞳距相对更小,两眼之间的距离更加接近;其二,罪犯的人中更加清晰、明显,有两条线,而普通人则没有那么明显的人中;其三,罪犯的嘴巴要更小一些。除此之外,作者所带领的研究团队还发现,罪犯和罪犯之间的面部细节有更大的差异,而普通人之间却没有那么大的差异。”

“这,这个研究结论有实用意义吗?”叶麟托腮思考,“怎么感觉不那么靠谱呢。”

余果笑了笑:“这个研究经过众多专家鉴定,是完全出于研究目的,对于现实世界里的公共安全确实不具备指导意义。而且我们人类的面部特征会不断的发生变化,一个人在二十岁和四十岁时的面部特征都有很大区别,更别说那些整容过的人。所以这篇论文的结论是完全基于统计学和算法,可以当作一种参考,却不能当作论证结果。而罪犯有可能是成为罪犯之后,面部特征才逐渐趋同于其他罪犯,产生了同性。换句话说,面部特征是结果,而犯罪则是原因。”

“既然如此,那余连能做些什么?”

余果道:“余连的人像面部识别分析系统根植于人工智能技术,基于统计学和算法,可以在已知的罪犯里检测出他们之间的面部特征同性。这个许忠是被通缉的逃犯,除非他永远不再犯法,否则我们总有一天可以捕捉到他。只要他的面部照片再次被录入到公安系统,余连就可以轻易地将他找出来,听懂了吗?”

“就是说,不管他有没有整容,是不是容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的面部细节特征例如人中、眼距、嘴唇轮廓和大小都是不可能改变的,余连就可以通过数据对比检测出来?”

“没错。”

叶麟惊叹不已:“那你和他完全可以去追捕逃犯嘛!许多通缉逃犯是有悬赏的,要不……咱们干上几笔?”

余果哭笑不得,“你还真是触类旁通。”

“哎,听你这么一说,公安系统真应该建立一个这样的人工智能检测系统啊,能随时分析和检测在逃嫌犯,多么利国利民的一件事!”

“这可不容易,你以为我这样的AI系统有很多么?不好意思,只此一个,独一无二!”余连骄傲地说道。

叶麟笑眯眯凑到电脑前,“既然你这么厉害,那带我去打死那帮龟孙子!上次老娘居然被人追杀到连裤衩都不剩,太憋屈了!好余连,你一定要帮我出了这口恶气!”

余连:“好啊好啊,是哪帮孙子?哎,不是,你跟我玩的是一个游戏么?”

“不是一个也没关系,我给你一个帐号,你分分钟就能学起来。以你的聪明才智,还不是小菜一碟?”

“对啊哈哈,我可是超级人工智能,学一个游戏而已,简直不要太easy!”

“哎呀余连,我真是太喜欢你啦!快快,就是这个链接,你先下载游戏然后登录!”

“好嘞!”

玩了几局游戏,情绪低沉的叶麟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和闹腾,和余连一起联手,把之前追查过她的人虐了个痛快淋漓。

余果从背后看了许久,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每个人心里都有那么一亩三分地,藏着深不见底、不可轻易触碰的东西。哪怕是整天笑着,也可能会在漫漫长夜孤独地环抱自己,逃避那些掘地三尺也挖取不尽的痛苦。

叶麟是个有故事的人,可只要她不愿意说,余果就不问——上官游前几天把3015这份卷宗交给他时,他就感觉到,这件案子不好办,却没想过会这样难办。案件的受害者名叫叶麒,死于十八年前,尸体遭到过凌辱和虐待,死状凄惨。他无法想象当年尚且年少的叶麟听到哥哥的死讯时会是何种表情,她会哭,会愤怒,会绝望,甚至会想一报还一报,杀死凶手吗?

余果这几天都在研读卷宗,今日也是一样,但他没想到叶麟会突然出现,为了遮掩,才匆忙抽出另一份旧卷宗,想转移她的注意。结果那也是一起悬案,而且凶手至今还没有被抓捕归案。

——她刚才大概是看到了吧,自己压在手掌下的3015卷宗,却配合的听从他的话,和余连玩起了游戏,是想要逃避,还是……她自己早已对这个案子死心了?

余果叹了口气。

“嘿,果果你也加入怎么样?别看那些陈年旧案了,时过境迁哪里是你坐在这里研究几个小时就能查清楚的!”叶麟忽然转过头,呼唤他一起去玩。

余果把3015卷宗塞进抽屉,正准备点头,听到了一阵电话铃声。

“咦,是老大办公桌上的座机响了!”叶麟咻地起身,放下鼠标走了过去,“老大这个座机的号码没几个人知道,能打进来的都是有重要事情的。”

她蹙眉拿起话筒,“喂?”

“喂,请问……上官游在吗?”

“不好意思,我们老大现在不在,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唉,他不在啊。我还打算找他帮个忙的,算了算了,小姑娘你忙吧。”

“等等!老人家,听您的声音应该和我们老大很熟,是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忙吗?还是有案子需要支援?”

对方迟疑了一会儿,咳了两声,说:“是有件案子,但不是什么大事,我本来不想麻烦他的。但我现在退休了,有些事做起来既没有权限也力不从心,唉,小姑娘你一个文职帮不了我。”

叶麟平时最讨厌别人误会她是文职,竖起眉毛道:“我才不是文职呢,如假包换的战斗人员!您有事就说,我肯定能帮得上忙。”

“如果不占用你的工作时间,你又不介意这案子小的话……”

“您尽管说!”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杂音,“那我们约个地方见面吧,我有些东西想给你看。”

半个小时后,余果和叶麟走进一家快餐店。这里暖气不大,地方倒是宽敞,空荡荡的店面里只有三四个客人在吃饭,靠窗的桌子边坐着一位身形佝偻的小老头。

叶麟走了过去,礼貌地问:“您就是严伯伯吧。”

严宏盛稍稍一愣,站了起来,“你就是小叶吧,谢谢你肯来,坐吧!哦对了,这个小伙子是?”

“他是我的同事,您别看他年纪小,查案破案厉害着呢。”叶麟笑呵呵的坐下,没有嫌弃这里环境差,连桌子上的油渍都没有擦干净。

余果略有洁癖,但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是默默的掏出纸巾把桌子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严宏盛挺不好意思,“这里是我经常来吃饭的地方,我就把地点约在了这里,别看这里环境一般,但物美价廉,挺适合平民老百姓吃的。”

“嗯,您喜欢就好。不知道您是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叶麟问。

严宏盛把一份文件夹放在了他们面前,忧心忡忡地说:“我前几个月学会了上网,每天都会用孙子的电脑上网看点新闻,查点资料。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一个社区平台上发现了一段网络视频,点开来一看气得够呛,心里还非常难受,不明白现在的人都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虐待小动物。”

“小动物?您说的莫非是虐狗视频?”叶麟把文件夹接过来翻了翻,心里十分惊讶,这位老前辈竟然做了这么详细的调查和备案。

严宏盛面露哀伤,“我老伴还在世的时候,养过一只京巴,很乖顺的一只狗,陪伴了我们好些年,不像宠物,更像是我们的家人。老伴死后,这只狗也没活多久,死后被我埋在了乡下的祖屋后面。所以我看到虐狗视频,难忍心里的愤怒,多次想要追查这个视频发布者的IP地址。但我在电脑方面的知识有限,凭借家里的设备查不到,而且这个人太残忍了,不仅仅只虐杀了一只狗,而是接连不断的虐杀了四五只啊!难道狗的命就不值得我们尊重吗?虽然视频很快被人删掉了,但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很不对劲,以我多年的办案经验,我觉得他很可能具有虐杀倾向,之所以会虐杀动物,是因为他在这种行为里可以获得快感或释放压力。”

“您是担心如果没有人干预和阻止这个人,他的虐杀行为会进一步的演变、发展?”余果突然开口问道。

严宏盛沉重地点头,“你说的不错,具有虐杀倾向的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三观不正,心态不健康,遇到自己接受不了或极其厌恶的事情容易变得暴躁、残酷,冲动之下就会虐待、杀戮身边的小动物来发泄负面情绪。如果只是短暂刺激造成的虐杀,只要亲人、朋友和爱人给予适当的开导和疏解,这种行为是可以纠正过来的。但怕就怕,这个人内心封闭,不肯接受别人的帮助,又因为虐杀带来的快感进一步强化了这种行为给大脑带来的‘美好体验’,导致他无法停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控制不住地虐杀。更有甚者,还可能发展到杀人。”

“这么严重?!”叶麟五官紧绷,对余果说:“要是跃然在就好了,他是犯罪心理学专家啊。”

余果:“但跃然哥和老大去冰市办一桩大案了,短时间内肯定回不来。”

他问严宏盛:“您是不是已经查到什么线索了?”

严宏盛说:“我自己购买了仪器追查视频发布者的IP,但对方非常狡猾,每次发布视频都是在不同的地方,好几个IP都来自不同地区的网吧。虽然现在的网吧采取的是实名上网制,但一台电脑在一天中会有许多人接触,这要凭借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排查。所以我才想到要报警,只要网络警察出动,一定能找到这个人!但是我去派出所反映过好几次,他们都以人手不够、视频传播已得到控制为由拒绝立案。”

“原来是这样啊,果果,你能让余连帮个忙吗?”叶麟问道。

余果:“可以,严伯伯您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们了。”

用常规方法排查自然费时耗力,但有余连这个强大的AI系统就不一样了。余连通过严宏盛提供的链接找到视频的源地址,尽管已经被删除,但他可以恢复视频,逐一播放出来,让叶麟和余果看了一遍。

叶麟几欲呕吐,买了瓶柠檬汁灌下去才感觉好点,“我还记得曾经办过的一个案子,一个即将考研的大学生将亲生父母残忍杀害,藏尸家中,他自己仍然泰然自若的回学校上课。警察后来查出他是凶手,并在他房间的窗台上发现了许多死麻雀的头,被铁钉一个个的钉在那里。警察质问他为什么要杀害父母,他回答说:父母都是教授,从小对他严格要求,每天不管做什么都必须按照规定的时间来,定时回家,定点做作业,定点睡觉,他从学校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脱下衣服,让妈妈监察自己身上所有的口袋。他没有零花钱,不能和朋友出去玩,因为妈妈不准他因为任何事影响学习。一旦考试成绩达不到要求,就会被关进小黑屋。他每天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下,心里仇恨和暴虐情绪越来越重,有时候只能通过虐待麻雀来获得一丝快感和愉悦。再后来,虐杀麻雀也无法让他感到痛快,他就只能下手杀死了父母。”

“是啊,虐杀动物的人肯定存在心理问题,可能平日里遮掩的很好,但当他继续虐杀,所得到的快感只会越来越少,到时候他会怎么办?”严宏盛面色凝重,几十年的办案经验让他敏锐的预料到将来有可能发生的悲剧。

余果催促余连:“分析出发布视频的IP之间有什么共性了吗?”

余连:“表面看来没有任何关联和共性,但它们都围绕在一座大学附近,距离最近的只有三公里,最远的有十公里。不过这只是我基于统计学和算学的分析,正确性有待证实。”

“哪座大学?”

“东辰大学!”

他问严宏盛:“您知道东辰大学吗?”

“东辰……知道啊,咱们J市的老牌大学了,有八十多年的历史。你怎么突然问到这所大学?”

“虐狗的这个人有可能就住在东辰大学附近,亦或是……这所大学的学生或老师。”余果拿起文件夹,起身道:“我们现在就去调查,您回家等消息吧。”

“奇怪,你是怎么推测出来的?”严宏盛带着疑惑,目送他们走出快餐店。

叶麟发动悍马,问坐上副驾驶的余果:“东辰大学这么大,我们怎么找?要能再缩小一点范围就好了!”

余果系好安全带,“先去东辰大学看看再说,说不定等我们到了那里,就能想到进一步缩小范围的办法了。”

余连继续研究和分析虐狗视频,用意识和余果沟通。

“小果果,根据严宏盛提供的链接,网络上先后出现过五次虐狗视频,每次都是播放出来不久就被平台管理删掉了。但我追查链接地址发现,转载的人不少。这是不是说明,虐狗视频早就散播开来,被许许多多的用户都看过了?那么,其中有没有可能有人会认出视频里的施虐者呢。”

“要是认出来了,早应该有人发出帖子来声讨,并人肉他。你可以搜索一下有没有这方面的帖子和自媒体文章。”

“好的!”

“是不是搜索没有结果?”

余连有些迷惑:“难道这个施虐者把自己掩藏的这么好?一个认出他的人都没有?太遗憾了,网上没有一篇揭发他的帖子和文章。”

余果:“视频里的施虐者,露出了手和脚吗?”

“你刚才不是看过了么,还问我。”

“我只看了一遍,记不清楚那么多的细节,只有你才有能力一帧一帧的分析。”

余连颇为骄傲的说道:“那是,我多牛啊!好啦,我知道你是想催促我多干活,我刚才就分析过了,还放大了所有细节。这个施虐者的脚穿着慢跑鞋,是很常见的款式,裤子是牛仔裤,只露出了小腿,没什么指向性。至于他的手,虐待小狗的时候出过境,但戴着橡胶手套,还套住了袖子,你说这怎么查?”

“看来这个人很有自我保护意识,他害怕被人认出他来。”余果沉思片刻,问他:“既然害怕被人认出来,为什么又非要拍下视频,并且发布到网络上呢?”

余连可以分析人类的面部表情和行为举止,却无法揣测人心,沉默了许久说:“或许……把这些视频发布到网上,也是他情绪上的一种发泄?”

余果:“虐杀动物无独有偶,应该不止一两起,你找几段心理学分析念给我听听。”

余连行动迅速,很快找出一段心理学专家对于虐杀动物者的现象分析:“首先心理学家承认了人力是有暴力因素的,因为人性多面,有些人身体里的暴力因素是天生的。但是生活在正常人类社会里的大多数,因为道德、法律和善良基因的约束,可以有效地抑制内心的暴力,并通过正确的渠道削减暴力因素的影响。不过,现代都市人群的生活和工作压力与日俱增,很多人看似快乐,却缺乏正确的宣泄方式,经常抑制负面情绪,因此会在一些契机的刺激下诱发暴力倾向,并通过虐待、杀害动物来满足自己的快感或发泄压力。此外,因为法律约束的欠缺,某些人存在侥幸心理,认为虐杀小动物至多受到道德的谴责,不算犯法,算得上是一种‘代价微小’的宣泄途径,所以才会放纵自己这样做。”

余果皱着眉头思考半晌,“那从犯罪心理学角度分析呢?”

余连:“我打打赌,你如果去问李跃然,他会回答你四个字:心理变态!”

余果:……

叶麟的开车技术极好,愣是把预计中的四十分钟车程缩短到了三十分钟。两人走下悍马,看了眼东辰大学入口处的牌匾,很是感慨了一下这座大学的历史底蕴。

“进去吧,但是往哪儿走?随便逛么?”叶麟苦恼的看着面前的岔路口。

余连贴心的把东辰大学的地图发送到了他们俩的手机上。

“哟,这座大学占地面积很大嘛,啧啧啧,这么多教学楼和宿舍楼,这要逛到什么时候去?”叶麟更加郁闷了。

余果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去那边。”

“那边有什么?体育馆?图书馆?”

“不,食堂。”

“啊?去食堂干嘛啊,哦——我知道了,试问大学哪里人最多,食堂也!”

两人都是聪明人,不用多加解释就能达成默契。正好这个时候快到晚饭时间,食堂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占座的学生,有的三五成群,有的成双成对。

叶麟跑去办了张饭卡,拽着余果在小炒窗口买了两份菜,卖相还不错,就是这菜品搭配很是奇葩,一道菜是青瓜鱼片,一道菜是芦笋鱼丸。

“都这么清淡,真是难以下咽。”叶麟无辣不欢,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那你还买?”

“因为这边窗口的人少啊,你看那边……队伍宛如一条长龙,吓死人了。”叶麟吐吐舌头。

余果问她:“你没吃过学校食堂?”

叶麟稍稍迟疑,笑道:“吃过啊,不过中学的食堂跟这没得比,人少得多,也不用担心去晚了没饭菜,份量都是按照人头规定好的,每个人都有。就是菜式没法选,不如大学食堂菜式多,品种全。”

“但的确不好吃。”余果喝了口水,消除舌尖上的苦味。

“哎,不管菜好不好吃,你打算怎么打听虐狗者的消息?”

“嗯……你去搭个讪吧。”

叶麟惊讶地指着自己,“我?”

“对啊,麒麟姐巴掌脸,丹凤眼,搭讪男同学肯定一搭一个准。”余果一本正经地吹捧。

余连哈哈哈的笑个不停。

结果叶麟还就吃这套,笑嘻嘻地撩起头发,起身在周围转了一圈,成功勾搭过来两个男同学,而且都长得不错。

他们看到余果,先是一怔,后都面带善意的笑了起来。

“是跟姐姐一起来这里考察的吧?小帅哥我告诉你,如果你要学理科,来咱们东辰大学就对了,但要是学文嘛,还得去隔壁的J大。”

他们是把余果默认为叶麟的弟弟了。

叶麟捂着嘴闷笑不作解释。

余果乖巧的点头,“我是要学理科的,特意过来看看这里的环境。”

“环境还是不错的,宿舍楼也漂亮,但就是食堂的饭菜味道不怎么样哈哈。”说话的男生很热情,笑容爽朗,有那么点憨厚单纯。

“那吃完饭,麻烦两位帅哥带我们在校园里逛一圈行吗?”叶麟笑容娇俏地问。

“行啊,没问题!”

余果等着他们吃饭,表情自然的拿出手机刷视频,突然之间手机里发出一阵凄惨的叫声。

“小帅哥,你在看什么啊?这叫声太吓人了!”

“唔……我不看了,太残忍了。”余果适当的表露出于心不忍的表情,皱眉道:“不小心点到了,有人把虐杀小狗的视频发到了群里。”

“什么,虐狗?”两个男同学对视一眼,立即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余果:“怎么,你们也看过?”

“不确定是不是和你看的一样,要不你再放一遍?”男生总是对暴力事件很好奇,哪怕心里明知道这样做不好,有时候却忍不住。

余果把视频打开,将手机递给他们。

他们看了一半,感觉不适地关掉了视频,“你说得对,太残忍了,我以前吃过狗肉,看过这视频都不敢吃了。”

“你们说这个虐狗的人是不是个变态,怎么无端端的要虐待小狗?”余果气愤地说。

其中一个男生叹气道:“谁知道呢,前段日子不还有虐猫的女大学生嘛,这人要残忍起来,真的是鬼见了都怕。”

“要是我认识那人,一定把他公之于众,让社会民众好好教训他一顿!”余果一张小脸严肃地绷了起来。

“如果我认识,先把他揍一顿再说,太不是东西了!不过奇怪,我瞧着这视频里的两棵树,怎么有点眼熟呢?”

“眼熟?就是普通的杨柳吧。”

“提到杨柳,我们东辰的实验田附近不就有很多杨柳么?”

“别瞎想了,怎么会是我们这的人?”

“你这逻辑就不对了,万一是呢。不过我没兴趣去查,这视频禁掉就行了,我们可不想惹祸上身,只要不是我身边的人就行了。”

余果问:“你怎么能够肯定他不是你身边的人呢?有时候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叶麟怕他问得太直接引起他们的怀疑,笑着打岔:“你们学校还有实验田?听起来很有意思的样子啊。”

“还好吧,我们都看了三年了不觉得有趣,不过你倒是可以带着弟弟去看看,就在实验楼后面,从食堂出去往西边那条道走。刚好饭吃完了,我们带你们去!”

他们便跟着这两个男生步行来到了实验田,余果放眼望去,果然看到了一侧田边栽种着许多杨柳。

“平时来这里的人多么?”余果问。

“不多,至少老生都不怎么来了,觉得没意思。新生过来的多点,但一般会在田里的作物要收获时才来。像现在这个季节,还真没人会来。”

余果对余连道:“把视频中的杨柳和这片杨柳比对一下,看能不能找到相似的两棵?”

余连过了一会儿说:“没有啊,真遗憾。”

“看来不是这里。”

“不过视频上的杨柳还是翠绿的,虐狗者最近应该没拍过视频。”

“也对,现在的杨柳都落了叶。”

叶麟看找不到什么线索,对余果说:“我们走吧,现在温度下降了。”

他们谢过两位男同学,与他们告别,顺着原路返回。在经过一栋宿舍楼时,叶麟突然问余果:“等等,你有没有听见救命声?”

余果神色一凛,仔细听了听,“好像……真的有。”

余连:“我捕捉到了呼叫声,是从你们右手边的宿舍楼里传出来的。”

他们不敢耽搁,立即朝宿舍楼入口跑去,刚跑到楼下的防盗铁门前,被一个从楼梯上冲下来的男生撞了个满怀。

“对,对不起!我,我被吓坏了,我我……”

叶麟按住他的胳膊,“刚才是不是有人喊救命?你冷静点,我们是警察!”

说着,她掏出了自己的证件。

救人如救火,这种时刻是不适宜隐瞒身份的。

“太好了!我,是我喊的救命!我的舍友他……他……血,血啊!”男生显然被吓懵了,瞬间大舌头,话都说不清。

余果:“你在前面带路,我们去看看。打电话叫120了吗?”

男生忙不迭的点头:“叫,叫了!110我也打了!”

有警察在身边,他情绪总算冷静了点,深吸了几口气,战战兢兢领着他们往三楼走。这个时间,宿舍楼里的学生基本上都回来了,看到他都问:“怎么了啊强哥,出什么事了,你刚才叫那么大声?”

“我,我宿舍的许愿出事了!你,你们千万别进去!”

“什么情况啊这么吓人?”

“总之你们别进去……”

冯元强慌乱的对他们摆手,“我现在带警察过去,你们就算好奇也离远一点,不然吓……吓到了一定会做噩梦的。”

同学们面面相觑,表情既惊疑又害怕。

叶麟的眉头早已拧起,心里猜测——他所说的这位舍友只怕是死了。

果然,冯元强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后,根本不敢往里看,捂着眼睛往后退,对他们说:“你们自己看吧,我……不敢进去……”

余果守在门口,现了一眼凶案现场,转身问他:“你发现他的时候,306的房门是开的吗?”

“是,是虚掩着的,只开了一条缝。”冯元强艰难的吞咽唾液,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不那么恐惧,“他叫许愿,和我一样是研究生一年级在读,生物系的。我们俩住一间宿舍,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我刚才……下课后就去食堂吃饭,他说不饿要先回来。我还以为他又在宿舍里吃泡面,结果回来推开门一看……”

冯元强面色青白,嘴唇哆嗦,“他,他竟然……”

余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你去其他寝室坐坐吧,要是有酒,喝点酒压压惊。稍后,我们还会询问你。”

“好,好我知道了。”冯元强脱力的往后歪倒,被打开门看情况的同学扶住,拽进了对门的寝室。

叶麟并不想贸然靠近尸体,但职责使然,她硬着头皮伸手摸了摸他的颈动脉,对余果摇摇头。而后,退后一米仔细观察这名死者的死状(眼睛外凸,脖子青紫,嘴唇溢血,右脚上没有鞋袜,其中右脚中指不知所踪,似乎是被什么利器割下),这绝对不是一般性质的凶杀案,立即打电话给市局鉴证科和法医部,让他们赶紧派人来一趟。

余果拿起手机拍照片,喃喃自语:“这个凶手为什么要割下他的右脚中指?”

叶麟的脸色十分难看,回答不上来,“我没戴手套,你呢?”

“我也没戴,不如我们先退出去,等鉴证科的同事和法医来了再说吧。”余果过去看见过比这更惨烈的尸体,但死者的表情让他感觉非常不适,如非必要,他并不想抢着去干法医的工作。

“好吧,我们出去。”叶麟顿时松了口气,和他一起退出寝室,关上了门。

发生这么大的事,老师当然听到了消息,看到他们出门赶紧走上前,“请问,二位真的是警察吗?”

叶麟再次出示证件,“刚巧来这里有点私事,听见了冯元强的呼救声,所以进来一探究竟,没想到……”

“是,是谁出意外了?这寝室里……”接到学生电话赶来的是宿管老师,姓丁,中年男性,四十几岁。

叶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寝室内的场景,只能捡重要的说:“寝室里的死者经过冯元强辨认是他的舍友许愿,目前还无法确定他的死因,但能确定的是这是一起谋杀案。鉴证科和法医都在路上,还请老师帮忙维护秩序,让学生们都离远一点,不要因为好奇就贸然靠近。另外,警方会组织人员询问一些情况,到时候还请老师和各位同学配合我们的工作。”

金老师几乎是瞬间被汗水打湿,“好,好!这件事太严重了,我得给许愿的导师打电话,还要通知校长,还要……”

叶麟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您慢慢来,别慌。”

“好好,我不慌,不慌。”

金老师转身把看热闹的同学呵斥回自己的寝室,哆哆嗦嗦打了好几个电话。东辰大学的校长和许愿的导师范成钢急速赶来,了解过情况后也有些手足无措,但孩子死了不能瞒着,他们商量着调来了许多保安,维持秩序,并着手通知许愿的父母。

岂料许愿父母的电话都打不通,让他们越发的慌乱和焦虑。

叶麟看到了表情仓惶的范成钢,不由一愣。

范成钢踌躇地问:“请问……我待会怎么对许愿的家长解释呢?”

叶麟冷着脸道:“你是他的导师,照直说不就完了。”

“但照直说又该怎么说?不好意思,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有些难以启口,您既然也是警察,能不能帮个忙……”

范成钢略带期望地看着她。

叶麟横眉冷竖,“我为什么要帮你?”

“您不是警察么,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不该亲自对死者家属解释一下?”范成钢有些生气,“我只是个老师,可不懂查案,如果他们问到凶手,我该怎么办?”

叶麟瞪着他发出一声冷笑:“既然你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就换其他老师来!”

范成钢迷惑不解,“我说你这位警察同志,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成见,但我好像是和你第一次见面,没得罪过您吧?”

叶麟死死攥着拳头,拼命忍住想要痛揍他一顿的冲动,“与其在这里和我掰扯,还不如去想想怎么安慰许愿的父母!”

不行,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

叶麟不断地劝解自己,转身离开了这里。

二十分钟后,市局鉴证科和刑警大队同一时间到了,余果下楼把他们迎了上来,并简略的说明了一下发现尸体的情况。

赵队长对他们是很信任的,知道现场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护,对破案还算有信心,吩咐鉴证科先进去,他们刑警后进。

“对了,那位发现尸体的同学呢?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希望能和他谈谈。”赵队长以尽量柔和的语气问金老师。

金老师仍在擦着汗水,说:“冯元强是吧,他的情绪冷静多了,我这就把他叫出来。”

冯元强被赵队长带到一间控制的寝室里,磕磕巴巴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赵队长问:“许愿平时为人如何,你对他的家庭和交友情况知道多少?”

冯元强想了想说:“他平时挺闷的,不爱说话,不善交际,很少和我说家里的事情,我只知道他爸妈很早就离婚了。他朋友应该不多,因为我很少见他出去玩。另外,他很缺钱,每周末都会出去打工。”

“你知道他在哪里打工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但应该是上的夜班,因为每周五和周六他都是晚上八点出门,第二天早上七点左右才回来。”

“你不是他舍友吗,怎么都不关心他在哪里打工?”

“唉,他自尊心很强,平日我多问几句他的私事他都要炸毛,就不敢问的太多。而且我看他的样子,也并不太愿意提起自己这份工作。”冯元强这才发现,自己对这位舍友确实了解很少,过去也不够关心,禁不住叹了口气。

赵队长继续问:“那你知道他和什么人结过怨吗?校内校外的都说说看。”

“这……我还真不知道。许愿虽然为人孤僻,但也从不主动找人麻烦,他在学校很低调的,每天在寝室、教学楼、图书馆、食堂之间活动,接触的人也不多,至少我是从来没见过他和人吵架。”

“那他有女朋友吗?”

冯元强摇头,“据我所知是没有的,他整天不是忙学习就是忙打工,似乎想多攒点钱。不过他长得挺帅的,是现在最流行的那种小鲜肉模样,以前也有不少女同学追求过他,但都被他拒绝了。”

“这么说的话,会不会有人因为嫉妒他吸引女孩子,对他怀恨在心?”赵队长问。

冯元强皱起眉头,“难说,但我们系的人本来就少,男生之间的关系还算融洽,我没见过有人对他表现过敌意啊。”

“好,我知道了,麻烦你把你们对门寝室的同学叫过来一下,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他。”赵队长客气的说。

几分钟后,一个瘦竹竿般的男生敲门走了进来。

“警官您好,我,我是住在许愿他们对门的,叫徐诞。”

“你好,不要紧张,我就想问一问,在听到冯元强惊叫之前,你们有没有发现他们寝室出现过什么异样?例如人和人打斗的声音,吵闹声之类的。”

徐诞拧着眉回想了片刻,为难的说:“不瞒您说,我这两个小时一直戴着耳机在打游戏呢。我玩的那个游戏,背景音乐很吵,我压根就听不到外面的动静。其实冯元强什么时候惊叫的我都不知道,知道许愿出事了还是因为有同学在微信群里发了消息,我感觉到手机震动后打开看了,才走出去看的。”

赵队长颇为无奈,现在的孩子啊,真是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

“有人能证明你这两个小时一直在这间寝室打游戏吗?”照例,他需要调查死者周围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

徐诞说:“和我打游戏的同学应该可以证明。”

“他们都是谁,你把他们的名字都写下来。”赵队长把纸笔递给他。

“好吧。但他们有的不是和我一个系的,这也没关系吗?”徐诞懵懂的问。

赵队长道:“你只管写,怎么调查是我们的事。”

“那行吧。”

徐诞提起笔,在白纸上唰唰写上了四个人的名字。

“那个……我能问问,许愿是怎么死的吗?他,他不管怎么说也是我的同学,而且就在我对门遭遇了不幸……我刚才就在想,要是我没有打游戏,说不定就能听见一点动静,他可能就不会……”徐诞面露惭愧和懊恼,表情痛苦地低下头。

赵队长叹息:“谁能想到会出现这种事呢,你们这些孩子一定认为宿舍里非常安全,对吧?”

“当,当然,这里是大学啊。如果大学宿舍里还不安全,那……”徐诞一瞬间表情迷茫,“难道我们每天在寝室睡觉还要防备着歹徒吗?”

“世界上是不够安全的,大学里的安保措施有时候还不如居民小区。不过这不是你的错,毕竟你也预料不到会发生这种事。不过许愿的死因我还不能透露,你和其他人也不会乱说,等事情明了之后我们会公之于众的。”赵队长安抚了他几句。

徐诞浑浑噩噩地走了出去。

叶麟和余果此时正在305寝室的门口,和法医及鉴证科的人员对话。

“宁法医,尸体有被移动过的痕迹吗?”叶麟问。

宁慧正凝眉检查许愿的四肢,“暂止没有发现尸体被移动的痕迹,根据尸体的温度和肌肉的僵硬程度,死者应该是在两个小时内被杀害的。”

“两个小时?这基本符合冯元强提供的信息,这么说,许愿下课后从教学楼直接回到宿舍后不久,就被杀害了。”叶麟推断。

余果:“他的右脚中指不见了,您找到了吗?”

宁慧面色冷冽的指了指他的嘴巴,“看见了吗?嘴角有血,我怀疑那玩意就在他嘴巴里。”

“哈?不是吧。”叶麟瞠目。

“是不是,打开他嘴巴看看就知道了。”宁慧面不改色地伸手掰开他的嘴巴,因为死的时间不久,许愿的上下颌还没有完全僵硬。

叶麟好奇又害怕地伸长了脖子,看到她在许愿嘴里掏了两下,拿出了一截带血的脚趾。

她忍不住干呕起来。

余果蹙眉说道:“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余连在他脑子里活跃起来:“哈哈,凶手变态呗!”

宁慧把这截脚趾放进了密封袋里,“回去后我会对比切口,分析凶手是用什么凶器割下了他的脚趾。根据血液的凝固程度,凶手应当是在凶手死后割下的脚趾,再塞进了他的嘴巴里。至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羞辱死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就是你们的工作了。”

“死因是什么?”余果接着问。

“以目前的死状来看,他是被人从背后勒死的。凶手使用的可能是一根细窄的皮绳或金属带,更具体的我需要解剖之后才能知道。”宁慧指着他的脖子说。

“从背后被勒死的?没有发现反抗痕迹吗?”叶麟疑惑地问。

宁慧查看了尸体的整个脖子,肩胛、后背、耳后还有两手的指甲,也面露困惑,“没有挣扎痕迹,也没有抓痕,奇怪……”

余果看了眼四周,“寝室里也非常整洁,没有任何打斗和抵抗的痕迹。”

“不排除凶手在死者生前给他喂食了迷药或者安眠药,我会检查他的胃部残留物……”宁慧弯腰凑近死者的嘴巴,闻了闻他口腔里的气味,“暂时没有闻到明显的化学药品气味。”

“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应该可以排除中毒?”叶麟问。

“有些毒药是无色无味,且起效时间不一样,身体表征也不同,还不能妄下定论。”宁慧起身摘下手套,团成一团扔进了垃圾袋,“总之,更详细的情况要在解剖后才能知道。”

“那您能从尸体上看出他从事过什么工作吗?”余果问。

宁慧诧异地看着他,“这……恕我还没有这种能力。”

“他的手指似乎被割破过,有几道快要愈合的伤疤,您能判断出这些伤痕是怎么造成的吗?”余果有些得寸进尺的说。

“每个人手上或多或少都会有细小的伤痕,这不足为奇。”宁慧耸耸肩,“例如不小心切菜切到了手指,用剪刀和美工刀时划破了手指,尤其是年轻人和孩子,弄伤自己的不在少数。”

余果点头表示认同,“是有这种情况,但您不觉得他手指上的伤痕都是顺着一个方向排列的吗?”

宁慧对于这位尚未成年的第九局新成员,没有什么耐心,随口敷衍道:“或许是被厨房里的刮丝板刮出来的吧,我就被那种鸡肋般的厨房用具伤过手,伤痕一排排的,看起来很吓人。”

“刮丝板,用来刮什么的?”余果从未用过这种厨房用具。

“就是给土豆、丝瓜、胡萝卜刮丝的东西,你如果不知道可以百度!”宁慧没好气地回答,扭头对自己带着的两个实习生说:“赶紧把尸体装进运尸袋,你们动作快点。”

余果静静地看着他们把许愿塞进运尸袋,然后抬出了305寝室。

叶麟在后面拍了他一下,“你想到了什么?”

余果不太确定地说:“还不知道,只是有些在意他手上的伤痕。你用过刮丝板吗?”

“没用过,我是个厨房杀手。不过我知道那是什么,喏,你看!”她在淘宝里搜索出一张刮丝板的照片给他看。

余果“哦”了一声,让余连记录这东西的尺寸和齿距。

“你刚才扫描过许愿的尸体了吧?他手指上的伤痕,和这东西的齿距对得上吗?”

“差不多,八九不离十。”

“八九不离十可不行,我要更准确的答案。你上网搜索一下,把各类刮丝板的尺寸和齿距都比照一遍!”

“好的小果果,很乐意为你效劳!”

叶麟摸着下巴感慨:“本来我们是来找虐狗者的,结果撞上了谋杀案,这可真是运气爆棚,你说我要不去买张彩票?”

“随你,我想去和发现尸体的冯元强再聊聊。”

“他知道的都已经说了吧。”

“不知道,但我就是想再问问。”

“行吧,我和你一起。”

两人找到停留在307寝室的冯元强,他正在金老师的劝说下书写发现尸体的过程,五官不安的皱成一团。

“这是赵队长让你写的吗?”余果问。

冯元强看了金老师一眼,说:“不是的,是学校让我写的。”

金老师表情难看的解释:“我也不想让他做这种事,但是校长这么要求的,我也没办法。”

冯元强苦着脸道:“我真的不想再回忆一遍了。”

余果理解地点头,“回忆这种事确实难为你了,但为了早日锁定嫌疑人,你大概会被询问很多次。那么,我们先来聊点别的,舒缓一下你的情绪吧。你下午下课时才和许愿分开对吧,那时候他的心情如何,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吗?”

“我想想,那时候他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呀。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大概是他比昨天更有精神吧,往常的周五,他都有点萎靡不振,大概是打工比较辛苦吧,他有点抵触,不大想去上班,总是拖到再不出门就要迟到的时候才开始换衣服。”

“那他在周五和周六晚上通常几点离开?”

“八点啊,我说过的。”

“这么说他上班的时间更晚,第二天早上回来时,是不是很累?”

“是啊,我有好奇地问过他是不是去网吧或者KTV上班了,他说不是。”

余果又问:“你去食堂吃饭是独自一人还是和别人一起?”

冯元强:“这个问题赵队长也问过,我是和一个要好的女同学去食堂吃的饭,不然也不至于吃了那么久才回到寝室。”

“女朋友?”

“还,还不是呢,不过我追她很久了,感觉她快答应我了。”说到心上人,冯元强的心情明媚了许多。

“那她和许愿熟悉吗?”

“不熟悉,她是数学系的,从没有见过许愿。”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的配合。”

余果对一直默不作声的金老师招招手,示意他出来说话。

金老师拘谨而紧张地笑了笑,问:“二位有事情要问我吗?”

余果问:“今天下午,你有注意到什么可疑人员出入这栋研究生宿舍吗?不管男女,都可以说说看。”

“这……”金老师皱着眉头苦想,“这我真没注意到,我是宿管没错,但我的工作时间主要是在晚上。这栋楼进出的学生都有门禁卡,只要一刷防盗门就能打开,外人是进不来的。”

余果点了点头,“那么你对许愿和冯元强了解吗?他们之间是否存在过矛盾和争吵?”

金老师摇着头说:“我对他们并不算了解,这里住着的都是研究生,课程没有本科生那么多,有时候也会不回来住,在外面留宿,而且他们没事都不会和我打交道,所以……”

“那么,今天下午您在什么地方,做过什么?”

金老师回答:“我在自己的宿管室打牌,就是……在网上和人打牌。”

“一直没有出门吗?”

“是的,我宿管室内就有厕所,下午不需要巡查,所以我就一直待在房里。”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因为赵队长没有明确表示需要他们参与这起案件的调查,余果和叶麟尽管关心这起案子的进展,却没有主动询问。第九局有严格的规章制度,不得擅自插手地方警局的刑侦工作,除非是对方要求他们施以援手。

“而且我不认为宁法医和赵队长需要我们的帮忙,你也看到了,那天宁法医对我俩是个什么态度。”叶麟打了哈欠,继续啃手里的油饼。

今天他们继续留守第九局,整理卷宗。

余果拿起米酒,吸溜溜的喝了大半杯,说道:“我觉得这案子没那么容易破,说不定不到三天赵队长就会给老大打电话。”

“呵呵,但是你别忘了,老大和李跃然、白烈、钱钱都不在,只有你跟我这两个看起来最不可靠的家伙在,他们未必会求助。”叶麟很显然对赵队长颇有微辞,他们昨天也不是故意要抢刑警大队的工作去做,只是习惯使然,询问了几个关键人物,就被赵队长委婉地请了出去。以她的心高气傲,估计要气上好几天。

余果怂恿余连和她组队打游戏,叶麟象征性地推拒了一番,就答应了。

结果游戏打到一半,她烦躁地退了出来,“果果你这是把我当成小孩子哄呢!哼,不玩了,我可是个尽忠职守的警察,严伯伯交代的事情我们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怎么能够玩呢?你说是吧余连,昨天你分析虐狗者可能在东辰大学,可是我们去了一趟,什么线索也没找到,怎么办?”

余果指了指电脑说:“所以我正在调查东辰大学的学生论坛。”

“学生论坛?莫非你还指望虐狗者会在论坛上发布新的视频?”叶麟凑到屏幕面前,“之前的虐狗视频他可都是发布在视频网站上的,应该不会往论坛上发吧?”

“按照这人的习惯,应当不会。但是虐狗视频多次被删,他发泄的途径受到了阻碍,心里一定憋着气,如果他真是东辰大学的学生或老师,应该会换一种方式来展露内心的不满,所以我想浏览这个论坛,找一找有没有比较偏激的帖子和言论。”

“你说的有点道理,但这么着,得找到什么时候?”

余果对此毫不担心,“有余连在,可以按照我的要求进行筛选,现在我看的都是符合虐狗者Profiling的帖子和评论。”

“你也会做犯罪侧写?”叶麟惊奇地问。

“我只是半吊子,昨晚我给跃然哥发了封邮件,附上了虐狗者的现有资料,今早刚刚收到了他的回信。”

叶麟讶异:“你和他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我都有点嫉妒了……但你这样好吗,他该不会一晚上没睡吧?”

余果迟疑道:“应该……不会吧。”

“怎么不会,他可是个工作狂,办起案子来废寝忘食的!”叶麟面露担忧。

余果略带深意地看着她,“哦——麒麟姐你喜欢跃然哥,所以才这么担心是吧。”

叶麟立即反驳:“我,我才不喜欢他呢!谁会喜欢他那块木头!”

“原来你私下里都叫他木头,嗯……还埋怨他不解风情,你果然喜欢他。”余果托腮笑道。

“才没有呢!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叶麟红着脸转移话题,“你跟我说说,他都对虐狗者做了哪些侧写?”

余果一秒恢复严肃的神态,说:“目前国际刑侦组织把侧写分为五类:1,犯罪现场侧写(crime scene profiling);2,地理信息侧写(geographical profiling);3,心理侧写(psychological profiling);4,基于特定嫌疑犯的侧写(suspect-based profiling);5,心理尸检(psychological autopsy)。因为虐狗者只是虐杀动物并未杀人,又因为信息不足,跃然哥只好针对他在视频里表现出的行为进行了心理侧写。基本可以推断出,这个人具有暴虐、偏激的心理状态,对动物没有怜爱之心,缺乏正确的情感疏导,有可能平日里遭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但无从发泄,家庭关系一般甚至恶劣,没有交心的朋友,给外人的印象是稳重、得体,与人无争,善于隐忍,但背地里却喜欢残暴的游戏,例如血腥味十足的网游。当然他说了,因为信息量较少,心理侧写有可能存在偏差。”

“哎,这样说的话,发表这个帖子的人有点像啊。”叶麟指着一个标题为《无限杀戮虐杀爽点高精分析》的帖子说道。

余果:“我也注意到了,写这篇帖子的人推荐了一款名为《无限杀戮》的网游,并详细地列举了这款游戏的爽点,也就是虐杀游戏人物的暴爽情节,还写出了攻略,试图告诉大家在这款游戏里通过虐杀行为能够得到哪些快感。”

叶麟看得直皱眉头:“现在的大学生内心这么阴暗吗?这种游戏也有人玩?在游戏里虐杀的有大人、孩子、老人、少男少女还有动物!啊,这确实符合虐狗者的心里需求!”

“发布帖子的ID名叫‘光明使者’,听起来似乎挺阳光的,但光明正是黑暗的反面,他起这个名字,反而显得更有嫌疑。我已经私信管理员了,希望他可以提供这个ID的注册资料给我。”

“你如果没有表明警察的身份,对方恐怕不会提供。”

“先试试吧,也许管理员早就看这个光明使者不顺眼了呢?”

“哈,要是他不给,我们就让余连直接侵入校园局域网去查!”

“可以。”

两人等到中午,管理员依然没有回音,叶麟有些等不及了。余果吩咐余连侵入东辰大学校园网,拿到了‘光明使者’的注册资料,注册人居然是他们昨天才刚刚见过的徐诞。

叶麟和余果对视一眼,决定与赵队长通通气。

赵队长还以为他们是要打听许愿的验尸报告,听到他们说起虐狗者极有可能是徐诞,很是吃了一惊,当即重视起来,“你们的发现非常重要,我这就派人将徐诞控制起来!一个小时后我们在市局见!”

徐诞被低调地“请”到市局审讯室,紧张地低头看向鞋尖,以缄默面对赵队长的问话。

“你为什么在学校论坛上发布《无限杀戮虐杀爽点高精分析》这种内容暴力的帖子?”赵队长的质问不带半点婉转。

徐诞惊讶地瞪大眼睛,“你,你们怎么知道的?”

“没有我们警察查不到的事,你只管回答我,为什么发布那种帖子?老实交代吧,你是不是有暴虐倾向?虐狗视频是不是你的杰作?”

“什么虐狗视频,我……我只是发布了一篇游戏攻略啊。”

“呵呵,这只是简单的游戏攻略么?充斥着暴力和血腥,尤其里面还有虐杀动物的情节设定!”赵队长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眼前的徐诞,“你爸妈含辛茹苦供你读大学,就是为了让你整天玩这种游戏的吗?亏你还是个研究生!沉迷暴力游戏,心里能健康得了吗?被这种游戏影响,怎么可能学得好!”

徐诞紧攥着拳头,额头上隐隐有青筋跳动。

“你们现在这些大学生啊,生活糜烂,不知进取,把父母老师的话当作耳旁风,每天除了谈恋爱就知道玩游戏,迟早要出事!”赵队长看到他,就联想到自己不成器的儿子,话不由得重了些,“游戏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看你,这不就犯罪了?!“

“你知道什么!”徐诞突然间站了起来,目露凶光,撕扯着喉咙喊了起来:“他们是生了我,养育了我没错,但他们就有资格控制我的一切吗?我玩点游戏怎么了,如果连这种方式发泄情绪都不能够,那我早就疯了!”

赵队长不明白一个有着大好前途的研究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面色铁青地降低了声音:“你和家里是不是有矛盾?但不管是什么矛盾,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谈谈,总有办法解决的吧……”

“呵呵,解决?他们从来不认为我的烦恼是烦恼,每天除了逼迫我学习,其他的什么都不关心。我在家也很少说话,因为说了也没用,何必费那个劲呢……”徐诞眸子里充满了怨忿和戾气,“你问我为什么喜欢这样暴力、血腥的游戏,我可以告诉你,因为只有在这个游戏里,我才感受得到自我,我才能体会到轻松和快乐!

“你这样想是不正常的!”赵队长忽然感觉到这次的问询非常棘手。

徐诞蓦然冷笑:“呵呵呵,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就跟我爸妈每次看我一样,仿佛见到了阴沟里的老鼠,觉得我只要不听从你们的话,就会变成一滩烂泥,不可救药。”

赵队长尴尬地说:“我没这么想。”

“游戏的事我交代完了,虐狗视频和我无关,我也从未在现实里虐杀过动物。”徐诞冷声回答。

“你口说无凭,我们会搜查你的寝室,调查你,直到真相大白。”

“随便你们……我没做过,就绝不会承认。”

“既然你玩这款游戏,应该知道里面有一个‘惩罚’环节,玩家如果抓到了情节设定里的反派,就可以实施‘惩罚’,是这样没错吧?”赵队长翻看着资料问。

徐诞这次回答的很快:“没错,‘惩罚’环节是所有玩家最喜欢的。”

“那其中有一条‘惩罚’,是勒死对方,将他的脚趾切下来并塞入他的嘴中,对吗?”

“是的。”

赵队长面色凝重,“你知道许愿的尸体被发现时是什么样的吗?”

徐诞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苍白起来,“什么……样的?”

“就如我刚才所描述的一模一样。”

徐诞怔住了。

“所以我们才会怀疑你和这起谋杀案有关。你的不在场证明并非无懈可击,我找过你那四个同学,他们表示你们一起组队下副本的时间是在5:30分,结束时不到6:30。但许愿的死亡时间在5:00-7:00之间,如果你动作够快,在许愿刚回到307寝室时就杀了他,并虚掩房门,回到307时正好可以登录游戏。”

“不不,许愿真不是我杀的!我想想我五点的时候在做什么……我在厕所里洗衣服呢!”

“那有人可以证明吗?”

“……没有。”

徐诞的神情瞬间慌乱起来,忽然抓住赵队长的手痛哭流涕:“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啊!我虽然心理阴暗,憎恨我爸妈,但也不至于杀人吶……我,我和许愿一点也不熟,平时半句话都说不上,为什么要杀他?求求你们了,放我走吧。”

赵队长头疼地掰开他的手,觉得徐诞不大可能是凶手。

他走出审讯室时,看到了等候在走廊的余果和叶麟。

“唉,应该不是徐诞,他承认对《无限杀戮》这款游戏着迷,但不承认虐过狗,也不承认杀害了许愿。那孩子情绪起伏特别厉害,以他的心理素质来看,如果真的杀过人,绝不可能刚杀了人就冷静地和人一起打游戏。”赵队长办案经验丰富,见过许许多多的杀人犯,徐诞刚才的反应实在不符合他对杀人犯的认知。

余果和叶麟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沮丧。

赵队长的眉头依然紧缩,对他们招招手说:“你们不找我,我也要找你们过来的。许愿的验尸报告就在桌子上,你们自己看吧。”

叶麟:“赵队长,你是打算邀请我们第九局参与这起案子吗?”

赵队长低着头没有直视她的眼睛,“是的,至于原因你看过验尸报告就会知道了。我我先出去打个电话!”

“奇怪了,他出去打什么电话啊,连手机都没拿走?”叶麟觉得赵队长有些古怪,拿起验尸报告翻开第一页,表情还十分平静,但当她翻开第三页时,整个人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

“啪嗒”一声,文件夹砸在了地上。

“麒麟姐,你怎么了?”余果捡起验尸报告,仔细浏览,尤其仔细的阅读了第三页,这一页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张放大的彩色照片——

照片的主体是许愿的后背,而在他后背左侧对应心脏的地方,有人用刀刻下了一个六芒星的图案。

从六芒星上残留的血迹和翻开皮肉的新鲜程度来看,刻下这个图案的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六芒星?”余果也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这个六芒星的大小和方位竟然和那起陈年旧案里出现的那个完全一样。

余连忙问:“需要我整理六芒星的相关资料吗?”

“是的,越详细越好。”

余果走到叶麟背后,把手搭在她的肩头,轻声说:“你一直没有忘记那件事,对吗?”

叶麟狠狠用手背抹掉眼角的泪水,哑声道:“怎么可能……忘得了。”

“只要你想查,我陪你查到底。”余果用这句话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叶麟转过头,紧紧盯着他的眼眸,问道:“那天你看的卷宗是不是……3015?”

“是的。其实老大和跃然哥早就有意重新彻查这件案子,但他们担心你,所以嘱咐我务必要先瞒着你,等查到头绪后再和你说。”

叶麟的眼眶更红了,既感动又生气,“你们真是的……我已经不是十八年前那个只会哭的孩子了。”

余果:“嗯,没错,你早就长大了。”

“所以你告诉他们,别瞒了,不管是多么残酷的真相,我都会勇敢的面对!这么多年了,我只希望能得到一个结果,让我哥可以瞑目!”

叶麟目光坚定地拿起验尸报告,说:“我再看一遍。”

五分钟后,余果问她:“除了六芒星,还有什么细节与你哥的案子重合吗?”

叶麟眸色幽暗,“除了六芒星,勒死这点也是一样的。只是,当初杀害他的那个凶手没有切掉他的脚趾,而是……”

余果没有让她继续往下说,因为杀害叶麒的凶手割下并塞入他嘴里的是他的生殖器官。这种带有明确侮辱性质的行为,不但残忍,也令死者家属格外不能接受。

“我一直想不通,该有多大仇、多大恨,才会促使凶手那样对待我哥。”叶麟满脸痛楚地回忆,“我哥那个人,是个远近闻名的老好人,不管是摔跤的小孩,还是过马路的老人,他都会上去扶一把,还经常去医院做义工,帮助了不少残疾人。他对我特别特别好,每次我被爸爸训斥,他都会抱着我出门买棒棒糖,一点一点的剥开糖纸,轻声细语地喂给我吃。但就是这样一个好人,却在外出时失踪了,再发现他时,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余果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得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线索的。”

叶麟长长的叹了口气,“当年我爸亲自带队调查这件案子,都没查出凶手是谁,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怎么找?”

一提到哥哥的死,她就难以克制自己消沉的情绪。更让她难过的,是叶父这些年来对待这起案子的逃避态度。

余果:“麒麟姐的父亲也是警察?”

“嗯,刑警,我们家乡最受人尊敬的刑警。他一辈子刚正不阿,正直端方,平时在家也不苟言笑,对我和哥哥要求严厉。其实我一直都不喜欢他,尽管他是个好警察,却不是个好爸爸,对待我俩永远都只有两种教育手段,打或者骂。”叶麟摇摇头,不想继续说了。

“你哥哥的死,对他而言一定打击很大吧。”余果问。

叶麟蹙眉道:“打击肯定是有的,我哥死后,他就辞去了刑警的职务,一心在家伺候花草,很少出门,连过去相熟的战友也不怎么来往了。但说实在的,我一直有种很荒谬的感觉,觉得他并未尽心尽力调查我哥的案子。他那个人向来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是非曲直必须要分的清清楚楚,不然觉都睡不着。但他却轻易放弃了继续追查,在我哥死后一年就把卷宗封存,并非常严肃地警告我,不要在他面前提这件事。”

余果认同道:“的确有违常理。”

“连当刑警的爸爸都放弃了,我也慢慢了歇了心思,但老大和跃然怎么会……”

“他们无意中发现了这本旧卷宗,看到死者,就想到了你。你从来没有对他们提起过还有个哥哥,不过你成了警察,一定和他有关,对吧?”

叶麟喟叹:“是啊,我一开始考上警校,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找到杀害他的凶手。可我一直没有找到新的线索,就无法重新翻查,我……”

“现在机会来了。”

余果用指尖点了点照片中的六芒星,说:“这个是一个宗教符号,有着特殊的意义。凶手如果只是冲动杀人,随意物色目标,不可能特意刻上这么一个符号,所以凶手一定和死者有着某种关联。只是这种关联并不常见,因此很容易被人忽视。”

“六芒星究竟是什么东西?”叶麟问。

余果把余连的整理的六芒星资料阐述了一遍:“六芒星源自于印度教的古代宗派Tantrism,这个宗派崇拜女性,传承于由女性教徒组成的乌拉迪亚派,其教义的中心是男性原理和女性原理的合一。Tantrism认为女性储藏有多种能力多于男性,这些能力包括了力量、能力、才能、勇气、生殖力、创造力、语言能力等,认为可以通过得到女性体液而储存在脊柱内,从而打通身体里的阻塞的部分,绽放‘神灵智慧之花’。六芒星还出现在炼金术中,被视为火和水融合在一起的象征,因为火的象征(向上的三角形)与水的象征(倒三角形)合在一起,就形成了一个六芒星。这种魔法阵可以用来聚集高级元素魔法,施展强力封印魔法,还可用来施展空间魔法和治疗魔法,所以六芒星魔法阵又被称呼为万能魔法阵。”

叶麟听得一头雾水,“说人话好吗?”

“简单来说,六芒星象征着女性和男性的结合,也可以作为魔法阵来使用。”余果总结道。

“那……那和我哥有什么关系?”叶麟听了他的解释更加迷惑。

余果也没有头绪,“我暂时也猜测不到凶手的意图。”

“但既然都是六芒星,同样大小,还被刻在了相同的位置,是不是说明十八年前杀害我哥的,和如今杀害许愿的都是同一个人?!”叶麟激动地抓住余果的手,“顺着这条线索去查,肯定能查到什么的,对不对?”

余果不想打击她的信心,支吾道:“应当是可以的。”

“我曾经怀疑过范成钢,只可惜一直找不到证据。被杀的许愿这么巧是他带的研究生,你说……会不会又是他?”

余果不赞同她的主观猜测:“麒麟姐,我们还是需要证据。”

“对对对,我知道,这不是正在找么。”

余连在余果的脑子叹气:“小果果,你的心是越来越软了呢。”

“她好不容易抓到了一根稻草,我哪里忍心夺走。更何况,她也失去了自己的哥哥……”

余连的语调顿时变了:“我就在你身边啊,小果果。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余果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

现在的余连虽然以他哥哥自居,但余果却非常迷茫,失去了身体只剩下大脑的哥哥,被博士们在研究室里改造成人工智能载体,真的还是他的哥哥吗?在他的记忆里,余连始终保持着高大威武、精明睿智、沉稳坚毅的形象,但如今的他呢?动不动就撒娇、吐槽,乱开玩笑,几乎没有一点过去的影子。

除了——他们共同拥有的儿时记忆。

“小果果,你为什么不说话,我太伤心了!”

“我走了会儿神,对不起。哥,你说得对,你永远不会离开我的。”

余果深吸了一口气,无论如何他应当知足了,博士们是不会欺骗自己的,既然他们告诉自己这就是哥哥,那他就是。

“嗯嗯!我最喜欢小果果了,不管你想怎么做我都支持你!不就是要查六芒星和死者、凶手之间的联系吗?先从许愿和叶麒周围的人群查起,看看他们当中有没有接触过六芒星的。另外,我觉得麒麟姐的父亲有些问题,他似乎一直在逃避儿子的死,不敢继续追查,我觉得必须要弄清楚。”

余果同意余连的想法,“那我们就去拜访一下这位叶警官。”

余果征求叶麟的意见,以女汉子自称的叶麟竟畏缩起来,“我……已经好几年没回过家了,我怕他不肯让我们进门。他年纪越大,这脾气也是越发古怪了。”

“那你母亲不在家吗?”余果问。

叶麟神色稍滞,“我妈妈早就不在了,在我哥出事之前就病死了。”

“……对不起。”

“没关系,很多人不知道我的家庭情况。既然要回去,我不能空着手,你等我买点礼物,安排一下再启程好吗?”

“好。”

叶麟快速离开市局,余果则留了下来,对于许愿案他还有些细节想要了解。

刑警大队的人都很忙,他便溜进了法医宁慧的办公室。

“嘿,怎么是你?鬼鬼祟祟的干嘛,进来吧。”宁慧是个精干的女人,一头利索的短发,身材高挑,目光凛冽,即便是低头写着报告,给人的感觉也相当锋利。

余果自来熟地搬椅子坐在她旁边,发现她桌面上的观片灯上,有数张CT片。其中一张,就是许愿的脚。

“你们第九局的人都这么喜欢给自己找事做吗?”宁慧出声问他,却没有抬头。

余果不以为意,回答道:“许愿的背上刻着一个六芒星,这和十八年前的一桩谋杀案联系了起来,而那桩案子涉及麒麟姐的哥哥,我不能不管。”

宁慧诧异地扬起下巴,“你是说叶麟?”

“嗯,她的哥哥,十八年前被人以残忍的手段杀害,背后也有一个六芒星。我们认为这是一个新的线索,很有价值。”余果边说,边凝视着许愿脚趾的CT片,“你鉴定出来,他的脚趾是被什么东西弄断了吗?”

“断面很粗糙,凸凹不平,不会是手术刀这类的刀刃造成的,因为只要是刀刃切下的人体组织,切口的伤痕都是清晰可辨的。你看片子就能知道,他的这根脚趾,整个都碎裂了,我认为凶手可能先使用某种重物砸碎了他的脚趾,然后使用钳子这样的工具,生拉硬拽把它扯断的。之所以说是扯断的,是因为断面有不少血肉粘连,肌肉组织也又受到外力撕扯的痕迹。”

“奇怪,凶手为什么做这么麻烦的事?就为了把脚趾塞进许愿的嘴里?”

“我看十有八九是个变态,锤碎了他的脚趾,然后扯断后塞入他嘴里,多恶心啊。”

“宁法医以前遇到过这种案例吗?”

“没有,但割去死者器官的凶手是出现过的,大多是为了泄愤,对于死者器官的处理都相当粗暴,不是扔到一边,就是进一步毁坏。”

余果请教:“既然能扯断脚趾,那凶手的力气理应很大吧?”

“但在此之前,许愿的这根脚趾已经碎了,所以凶手扯断它不需要特别大的力气。但据我猜测,他一定使用了某种工具,利用夹钳,夹住脚趾再撕扯,这样会更容易,徒手扯断还是不大可能的。”宁慧想了想说。

“那您能根据这个假设,做一次物理实验吗?”余果提出要求。

宁慧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少年对她如此不见外,“我很忙的,这种实验……”

“我相信您能做到的,实验结果能够证明您的推测是不是正确,那么一来赵队长他们可以着重寻找夹钳、锤子这样的凶器,您说是吗?此外,勒死许愿的凶器找到了吗?”

“这是赵队长他们的工作,你应该去问他。”

“好的,刚才麻烦您了,真是非常感谢。”余果礼貌地道谢。

离开后行走在走廊上,余连和他展开讨论。

“小果果,你认为凶手是男人对吗?”

“有力气杀人的,一般很少是女人。但上个案子证明女性杀人犯行事更加谨慎、周密,所以现在还不能断言凶手的性别。”

“许愿独来独往的,这人际关系不好查啊。”

“我相信赵队长他们会有办法,他打工的地方非常关键。”

“你不觉得他被人勒死之前没有反抗,这是个巨大的疑问吗?”

“啊,验尸报告里写了,许愿的胃部残留物里,没有发现安眠药、迷药和毒药这类东西,所以宁法医推测凶手大概先打晕了他,让他无法反抗。但他脑部和脖子上没有伤痕,凶手是如何致他晕厥的,还不得而知。”

“会不会是挥发性强烈的迷药,例如乙醚?”余连揣测。

“乙醚要致人昏迷需要达到一定的剂量,而且使用过房间里会残留有气味,但冯元强和我们进去时都没有觉察。从各种细节上看,这个凶手相当谨慎,鉴证科没有在寝室里找到有价值的线索,提取到的指纹和脚印都属于许愿、冯元强,没有第三个人的。”

余连:“没有第三个人的?”

“嗯,是啊。”

“难道他们寝室平时都没有同学过来串门的吗?许愿孤僻也就算了,冯元强应该不是的吧,他看起来人缘不错,平时就没个人来寝室找他?”

余果停住脚步,“是啊,306寝室整洁是整洁,但地上也是有灰尘的,他们也不像是那种有洁癖,会天天拖地的男生。这么说,是有点奇怪。”

“难道凶手进去时,是穿着鞋套的?”余连咂咂嘴巴,“现在凶手的素质真是越来越高了,犯案之前都知道戴上手套和鞋套。

余果身形一震,“但如果是冯元强杀的人,这些疑点就迎刃而解了。”

“哇,但是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啊,还有美女和他一起吃饭呢!”

“但谁能保证他在吃饭途中没有偷偷离开,返回寝室呢?毕竟,从他下课到回到寝室之间有足足两个小时。走,我们这就去东辰大学。”余果雷厉风行,和赵队长发了条微信便迅速离开。

晚饭时分,余果站在冯元强所说的食堂面前,拦住一位同学,问:“请问这间食堂一共有几个出入口?”

“啊?我还真没数过,哎,是你啊。”没想到事情这么凑巧,这次他遇到的男生正是叶麟昨天搭讪过的其中一个。

“我叫徐臣臣,你叫什么名字啊?”他生性活泼,这都第二次见面了,自然要交个朋友。

余果对他印象不错,说道:“我叫余果,年年有余的余,果实的果。”

“好名字啊,你姐姐今天没来么?一起吃饭吧,正好我哥们有事没来,我们还能聊聊天。”徐臣臣不等他回答,就热情地勾住他的脖子,往食堂里带。

余连:“好气哦!我也想这样和你吃饭!”

这个,余果还真没办法,只好装作没听见,跟着徐臣臣往里走,在他的殷切眼神下,吃掉一份他极力推荐的黑椒牛柳盖饭。

有了一起吃饭的友谊,余果以暑假调研为由,心安理得地请他帮忙,计算这间食堂的出入口,并统计从这里抵达冯元强宿舍的线路。

徐臣臣单纯直接,没有深想,热心的帮他划出了数十条线路,后来接到舍友的电话才告辞走了。

余连不屑道:“这点小事交给我,三分钟就搞定了,还需要他?”

余果把线路图整理好,放进背包,“他是这里的大学生,仅凭这点就很有用。学校里的许多事,是不会发布到论坛上的,要知道冯元强、许愿、徐诞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从同窗入手是最好的。”

“但徐臣臣又不是和他们一个系的!”余连反驳。

“可他是学生会的干部,你不觉得这是一条捷径吗?据他所说,自己的好友就是材料系的,徐诞和冯元强又是材料系的高材生,他必定会知道一点事情。”

“哼,那又怎么样?你这么查太慢了!我直接入侵冯元强的电脑多省事!”

“但有些人是不会把秘密记录下来的,目前为止冯元强的表现都毫无破绽,如果他真的和许愿的死有关,会在电脑里留下什么吗?”

“可是……”

余果:“别可是了,我自有主张。”

次日,徐臣臣带着好友方嫒来和余果见面,方嫒听说他想问问有关冯元强的事,表情变得有点凝滞,“你打听他做什么?他的舍友许愿刚刚被人杀害,我们都怀疑他是凶手呢。”

余果淡淡一笑,说:“我马上就是材料系的大一新生了,看到教学楼里贴出的奖学金获得者名单里有他,所以才想问问。小姐姐你刚才说死了人,这是怎么回事啊?”

方嫒松了口气,说:“只要你不是他的亲戚就好!冯元强这个人啊,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尽管现在还有不少人被蒙在鼓里,但我们几个人早看穿他了,他平日里温和有礼,乐于助人,很受欢迎,但他背地里脚踩两条船,明明早就有女友了还追求姗姗,真不是东西!”

“姗姗又是谁?”

“姗姗是我的舍友,也是材料系的,长得一般,但家世很好,我估计冯元强就是看中了这点,所以死皮赖脸要追她。听说许愿死的那天,他还把姗姗约出去吃饭来着。”

余果不解:“既然你们知道他脚踩两条船,为什么姗姗还要答应他一起吃饭呢?”

“还不是因为冯元强学习成绩好呗,姗姗对材料学根本不感兴趣,每次考试都要挂科,但冯元强就不一样了,只要他愿意提供笔记,辅导一二,姗姗就能顺利过关。昨天他就是以此为借口把姗姗约出去的,谁知道一顿饭吃了快两个小时,她都快烦死了。”方嫒语调讥诮的说。

“那么冯元强中途离开过吗?”

“没有吧,姗姗昨晚回来就跟我埋怨,她想上个厕所,冯远强都要在门口守着,可把她恶心坏了!”

余果不由得皱眉,这么说冯元强并没有杀人的可能?

余连幸灾乐祸:“小果果,你推测错了哟!”

“那冯元强对宗教或魔法感兴趣吗?”余果继续问方嫒。

方嫒十分诧异,“这我哪知道,不过姗姗提起过,说冯元强不喜欢神怪之类的东西,应该不会信教或者喜欢魔法吧。”

余果心道,还是要亲自试探一下冯元强才行。六芒星在国内很少有人认识,如果认识那就多半都是因为星座、宗教文化了解到的。

冯元强认识余果,试探的事情就不能由他来完成了。方嫒看着热心,但目光里透着防备和警惕,倒是徐臣臣比较适合。

余果随意扯了个话题,和他们闲聊了几句就告辞了。他让余连把统计出来的路线图投放在自己眼前,静静地思考。

“怎么,你认为冯元强有可能偷偷跑回寝室,杀了人之后再回到食堂?”余连觉得这难度有点大,“就算是跑步,从食堂回到他们宿舍,最快也需要十分钟。一来一回可就是二十分钟。”

“那骑车呢?”余果看向路边的共享单车。

余连重新计算数据,“骑车的话,把这种可能性提高了,来回十三分钟足够了。如果冯元强昨天在5:00-7:00这个时间段骑过车,他的APP软件一定会留下记录。”

“不错,所以我们需要调查他的手机。”

余果查案从来都是雷厉风行,查到一个线索,立即进行到下一个,他站在冯元强宿舍楼下,给找队长打了电话,得到了同意,便上门去讨要手机。

冯元强歇在307,对于他的再一次到来非常意外,“你不是白天那个……小警官?”因为余果年纪小,所以不会给人特别强烈的威慑感,是以他并不怕他,请他进门之后还问了他几个问题:“你们警方有线索了吗?今天徐诞被带走,我还挺紧张的,但幸好他不是凶手。徐诞因为受惊过度,回家住了,所以现在这间宿舍就我一个人。”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吗?”余果问。

“不,307是两人间,他当然是有舍友的。但他舍友只交钱,却常年不在这里住,是个富二代,只把这里当作一个临时休息点。”冯元强给他倒了一杯果汁,拘谨地笑了笑:“我这人话多,你不要介意。”

“没有,你待人接物都很好。”余果随口称赞了一句。

冯元强脸上的笑容大了些,把手机递过来,“你们要查我的手机是吧,拿去吧,不过能明早就还给我么?我明天联系了范老师,要跟着他去做实验的。”

余果接过他的手机,让余连立刻扫描并下载他手机上的短信、微信和通话记录,以及手机云端储存的所有照片和视频。

他随意的翻了翻,几分钟后还给了他。

“这就行了?”冯元强没想到检查过程会这么快。

“行了,本来就是例行检查,白天他们都太忙,忘了而已。你刚才提到的范老师,也是材料系的老师吗?”

“对啊,范老师全名叫范成钢,是材料系的硕士生导师,许愿也是他带的学生。讲课虽说是死板了点,但对我们几个学生都特别好,经常会带着我们做实验,还给我们介绍兼职的工作,所以我们都很喜欢他。”

冯元强毫不吝啬地夸赞起来。

“看来你们师生关系不错,如果你想起来一些什么和许愿有关的事,可以随时找我。”余果把自己的微信二维码打开,递过去,“你加我吧。”

“哦,哦哦!”冯元强不太情愿地把余果加做了好友。

他走出307,看了一眼被警戒线封锁的306,心里有些佩服冯元强的恢复能力。舍友才刚死,徐诞都回家住了,他却还能在案犯现场的对面住下去。

“这个冯元强就算不是凶手,也是个知情者,他绝对隐瞒了一些事。”余连虽然没有五感,却莫名的讨厌他。

余果:“他刚才扫我的时候,你是不是往他手机里植入了一个病毒?

“嘿嘿,一个很小的病毒啦,能监视他手机的动态,以及窃听他的电话。”

“擅作主张!”

“我这不是灵机一动嘛……好嘛,小果果,我下次不敢了。”

“哼。”

余果向来是拿余连没办法的,余连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他也不愿意拘束得太紧。像今天这种事,他没有征求自己的意见就做了,他其实是有些生气的,但冯元强的确有问题,监视起来也的确很有必要。

“小果果,刚才他提到的范老师,我觉得有点耳熟,你呢?”余连聪明的转移话题。

余果想了想,说:“范成钢,确实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余连在自己的记忆储藏系统里搜索,叫了起来:“原来是他啊,顾子蒙的姑姑父,我还对他们家那个跋扈的女儿记忆犹新呢。”

“是他?”余果回想起来,“顾子蒙和顾薇薇吵架那天,叶麟被范小雪撞到,那孩子倒打一耙,说让她赔棉花糖,他原来是这里的老师……真够巧的。”

“就是说啊。”

余果对范成钢一家人的印象都很糟,觉得他不可能像冯元强口中描述的那么好,“哥,你有空的时候,查一查这个范成钢。”

“行啊。”

他依稀记得,叶麟见到这个男人后反应很古怪,还暗示过他是个人渣。看来,范成钢极有可能犯过什么事,或者得罪过叶麟。

晚上回到第九局宿舍,已经是九点多了。余果悄悄摸到厨房找东西吃,把过来倒水的叶麟吓了一跳。

“吓死我了,还以为进贼了呢,你在厨房怎么不开灯啊?”叶麟穿着一套蜘蛛人的睡衣,晃荡进来,拿起水杯边倒水边说:“车票我已经订好了,明早我们一起出发去J市,我家就在金河区。”

“好的,我明天会起早一点。”余果在橱柜里找到一包泡面,准备凑合一顿算了。

叶麟把泡面抢过来,扔了回去,“小小年纪吃什么泡面,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算了,我给你煮个鸡蛋青菜面吧,吃不吃?”

余果微微一笑:“我不挑食。”

叶麟轻叹:“一看你这瘦巴巴的样子,就知道平时肯定没有好好吃饭!你爸妈也是心大,怎么就放心你独自出来工作?就算再有天赋你也是个未成年,是该轻松享受生活的年纪啊。”

余连声调紧张:“小果果……你没事吧?”

余果摇摇头,“我爸妈早就去世了,本来还有一个大我十几岁的哥哥,但他在几年前因公殉职了。”

厨房里一片寂静。

“对不起,我……不知道。”叶麟慌忙道歉,“让你难过了吧。”

“没关系,他们虽然都死了,但我现在也并不是一个人。”余果笑容浅淡,眸子里却没有太多的苦闷和哀伤。

叶麟蓦然松了口气,“瞧我,总是这么不会说话。对了,你喜欢吃溏心蛋吗?鸡蛋想煮的嫩一点还是老一点?”

“溏心的就很好,我哥以前就爱吃这个。”余果其实没什么口腹之欲,什么东西到了他嘴里都是同样的没滋没味。但余连曾经的喜好他还记得,所以想品尝看看。

“好好,那我给你煮两个溏心鸡蛋!”

叶麟手艺不错,余果难得的吃出来一点鸡蛋的香味,道谢说:“非常好吃,谢谢。”

“太客气了,你要喜欢我以后每天帮你煮一个。”

“嗯,那我就说不见外的话了。麒麟姐,我今天我在东辰大学查到了一点事,冯元强有一位敬爱的老师名叫范成钢,你还记得他吗?”

叶麟的笑容顿时消散,“范成钢?我当然记得。”

“我让余连查了下他的资料。”

“他不是许愿的导师么,怎么这案子和他有关?”叶麟面露讥讽,“那个人渣,我早觉得他是个杀人犯。”

余果:“听你的口气,早认识他了?能说说吗?”

叶麟眉心紧蹙,很显然不想提起这个人,但想到他们明日就要回Y市,迟早也要提到他,便吸了口气,说道:“是,我认识他。范成钢今年应该三十六了吧,当年他是我哥哥的同窗,从小到大他们都是很好的朋友,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别人眼里的铁哥们。”

“看你现在这么厌恶他,他做过对不起你哥哥的事?”余果猜测。

叶麟苦笑着点头:“你还真是敏锐,范成钢那个人,不但心眼小,而且阴险狡诈,惯会做表面功夫。上高中时,我哥是学生会主席,学习成绩好,人长得既高大又俊帅,很受女孩子的欢迎。相比之下,性格古板沉闷的范成钢就没那么引人注目了,但他在音乐方面有特长,钢琴、小提琴、大提琴都会一点,所以学校老师总爱让他参加或组织课外活动。我哥和他本来关系就好,自然是能帮就帮,任劳任怨。可高三毕业那年,我哥忽然被学校开除了,因为有人在学校橱窗里贴上了一封情书,是我哥写给班上某个同学的。而那个同学……是个男生。”

余果面露愕然,“难怪你遇到他时,情绪那么糟糕。在国内,同性恋竟然会被学校开除?”

“啊,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个年代的人……守旧、古板,心思狭隘,知道我哥喜欢同性之后,避之如蛇蝎,把他当作怪物一样看待。就连我爸……也觉得他心理不正常,把他关在家里打了一顿,软禁了大半年,甚至要送他去精神病院!我那会儿还小,无法理解他们大人口中所谓的‘丢人现眼、恬不知耻’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最疼爱我的哥哥被所有人唾弃和辱骂了,心疼得要死。忍耐了很久,终于找到机会,从爸爸的抽屉里偷出钥匙,把他放走了。”

叶麟阐述的很艰难,说到激动处,身体都会微微颤栗。

“后来呢?”

“我哥生性乐观,活得像个小太阳一般,哪怕被爸爸揍了许多次,软禁了那么久也没有怨恨过,还告诉我,他早就预料到了。但他不认为自己有错,他只是喜欢同性而已,不作奸犯科,不伤害他人,世人如今不理解他,憎恶他,但迟早有一天会理解,会改变看法。他不能因为世人无知,就仇恨他们对自己无意识中造成的伤害。我骂他傻,劝说他远走他乡,赶紧逃,他却在家附近逗留了好几天才下定决心北上。离开那天,他给我带了一盒大白兔奶糖,要我好好孝顺爸爸,代替他尽孝……”叶麟说到这里,忍不住揉了揉通红的眼睛,然后哽咽道:“结果第二天,我就听到了他的死讯。早知道,我就不该劝他走……”

余果屏住了呼吸。

他静静等待着叶麟从悲恸的情绪里恢复,递上了湿纸巾和温开水,“你还好吧。”

“我没事,事情都过去十八年了,该流的眼泪早就流干了。不好意思,让你听了一个这么糟心的故事。当年发现他尸体的是一位铁路工人,他在清晨检查铁轨时,发现了我哥。他是被人勒死的,凶手在他死后切下了他的生殖器官,塞进了他的嘴里。而且衣衫不整,满身都是触目惊心的受虐伤痕。我爸得到消息立刻赶了过去,抱着尸体大哭一场,却始终无法面对我哥被人虐杀的事实。随后他变得越来越消极,并以我年纪还小为由,拒绝与我交谈这件案子。他的同事都劝说他把案子交出去,他挣扎了一阵,终于交出去了。一年后,此案被认定为线索不明,无法继续往下查,成了一桩悬案。”

叶麟说完之后,并没有感觉到释然,表情反而更加沉郁。

余果:“所以你恨范成钢,他应该就是那个揭发你哥,还把他情书贴在橱窗里的人吧。”

“对,就是他!那个混蛋,畜生,两面三刀,狼心狗肺!我哥就算喜欢同性怎么样,关他什么事!他凭什么那样做,害得我哥被学校师生看不起,再也抬不起头来!”叶麟目眦尽裂,满腔的恨意积压成伤。

余果起身,又给她倒了一杯温开水,问道:“你事后有找过他吗?”

“当然找过,我闯到他家里,把他痛骂了一顿,还丢石头砸过他!我质问他,心里有没有一点点内疚,他却说没有!哈哈哈,没有,他居然说没有!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这世上总有些人眼里只看得见自己,看不到别人,他们可以心安理得享受别人的付出,却不肯为对方付出一点点宽容和理解。这种人是没有良心的,更不会真心为别人着想!范成钢不是没有预料到他那样做的后果,可他还是做了,为什么?因为他嫉妒我哥被保送到京大。人心啊,真是能狠毒到使一个人面目全非。不过可惜,就算不是我哥,最后被保送的人也不是他!”叶麟笑容苦涩,眼底里满是痛楚。

余果把茶杯塞到她手里,“如果我是你,应当也会恨他。别难过,我们一定会找到杀害你哥的凶手。过去了十八年又怎么样,而你还有半辈子的时间,为什么要放弃?”

——这句话他是对叶麟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叶麟听到这句话,破涕而笑:“你这生硬的安慰,勉强算是给我了一点点力量吧。你说得对,我还有许多年好活,为什么要放弃?早点睡吧,明天还有场硬仗要打,想撬开我爸那个老顽固的嘴,可不容易。”

“没关系,我陪着你。”

余果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刚醒就看到了余连整理出来的资料。

“哥,你一晚没睡?”

“我现在就是一串数据,睡不睡都没关系。你看看这些东西有没有用?”

余果认真翻阅,点点头,“我这就发送给赵队长。”

“真看不出来,冯元强居然在俱乐部工作?啧啧啧,他家境一般,父母都是工人,能上东辰大学已经耗光了他们所有的积蓄,他要是缺钱,大可以勤工俭学减轻父母负担,但他却走了一条所谓的捷径,去俱乐部上班!”余连无法理解这种人的三观。

余果站起来脱下睡衣,穿上羽绒服和保暖裤,“他的工作时间应该是在晚上吧?”

“对,那种俱乐部都是晚上才营业的。”

“那他说许愿每天周六晚上八点出去打工,第二天早上才回来,未必是真的。”

“啊没错没错,因为他要出去上班,也是晚上出门啊!”

“那他为什么要捏造这个证词呢?他也可以说不清楚,不知道,对许愿什么时候打工,在哪里打工一无所知。”

“我觉得他是想营造许愿会夜晚外出的假象,引导警方往这方面去查。”

“也可能……许愿和他都出门了,而且两人做的是同样的工作。”余果打了个响指,把这个猜测也发送给了赵队长。

余连说:“另外,我在冯元强的APP里查到,他在许愿被人杀死的那段时间内,的确有使用过共享单车,骑行时间是十五分钟。”

“这么说来,他有可能把车骑回宿舍放在楼下,不上锁,上楼杀了许愿后立刻下楼骑车返回食堂。这期间,应该有目击者。”余果边说,边走进厕所。

余连赞同:“只要赵队长他们能够找到目击者,就能证明冯元强有杀害许愿的重大嫌疑。贼喊捉贼这种事的确不少,但是我比较疑惑的是,他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让许愿在没有反抗的情况下被他勒死。”

“嗯,这是个疑点。而且从时间上看,勒死一个人,砸碎并扯断他的脚趾,塞进他的嘴里,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而且,他怎么知道自己来回宿舍时,不会被人看到?万一有遇到熟人,拉住他聊天呢?”

“是啊,学校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可能碰到的同学和老师都很多。”

“不管了,先让赵队长去查!”

这时叶麟敲响了他的房门,“果果,你起了吗?”

“起了,刚要洗漱!”

“好的,我去厨房做点早餐,我们吃了再出发。”

余连喟叹:“麒麟姐对你还挺好的么,这有人关心就是不一样了啊。”

余果没有说话,他现在嘴巴里全是泡沫。

“嘤嘤嘤,小果果不然不爱我了!重色轻哥!”

“咕噜噜,咕噜噜……噗!”

余连:“……”

叶麟看到余果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笑得晃了晃马尾辫,“来,赶紧吃吧,我烤了面包,煎了鸡蛋,还热了牛奶,是不是很棒?”

余果和余连看着餐桌上焦黑的面包片、破碎的鸡蛋、泛着糊味的牛奶,默默地坐了下来。

不过虽然卖相难看,味道意外的不错。

“你今天怎么……头发突然长长了?”余果叼着面包片,指着她的头发问。

叶麟笑道:“一夜之间长长的!嘿嘿嘿,当然不可能,我今天戴的是假发啊。因为要回家,我爸最见不得我染头发,我只好用假发遮一遮了。”

余果了然,她昨天还是一头紫色短发来着。

“我爸虽然已经退休了,但还是闲不住,经常去派出所帮忙整理卷宗,值个班什么的。我们这次过去,就直接去派出所找他,说不定还能碰上当年办理过我哥这件案子的叔叔、伯伯,打听到点什么。”

“好,你和老大报备了吗?”

叶麟回答:“昨晚上打过电话了,老大和跃然说他们那边的事马上就能了结,会去Y市金河区与我们汇合。”

“那就太好了。”多年前的案件要翻出来重新立案、彻查,会遇到很多麻烦,单凭他们两个肯定不行。

四个小时后,他们拖着行李走出了Y市西站,伸手拦了辆出租车,直奔金河区锦溪街派出所。

叶麟看着翻修过的派出所大门,心里涌起一阵酸涩,“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啊。”

“别感慨了麒麟姐,先进去吧。”余果在后面推了她一把。

“得,我偶尔文艺一下还不行了!走吧,先要去门口登记!”叶麟对这块熟悉,敲响了岗亭的窗户,笑着问:“您好,请问叶如海今天在所里吗?”

值勤的民警看着年纪不大,好奇地打量她一番,说:“你是来找老叶的啊,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闺女,难得回家一趟,怕他不在家就直接来这里找了。”叶麟长相甜美,只要不是故意冷着脸,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值勤民警顿时笑了:“唷,你叫叶麟对吧。你爸在呢,正在楼上和所长下棋呢。听说你在第九局工作,是不是每天都上演警匪大片,特刺激?”

“嗨,什么刺激不刺激的,遇到有重案,天天都能忙成狗。好了,我签下名字了,回见!”叶麟没心思和他闲聊,敷衍了几句就带着余果往里走。

“啊哟,这,这不是麟麟吗?”刚走到门口,遇到了一位秃顶的中年民警,他一看到叶麟就咧开了嘴角。

叶麟定睛一看,眼眶泛红,“张叔叔,是您啊,您怎么还没退休呢?看您这头发,都快掉光了,肚子也大了,都快成弥勒佛了。”

“哈哈哈,你这丫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贫嘴!走,回来看你爸的是不,我带你去!”张德三是真高兴,拽起她就要往楼上走。

当然他也没忽略掉她身后的余果,压低了嗓音问道:“麟麟,这是你男朋友吧。长得挺俊的,就是年纪小了点,是不是还在念书?”

余果:……

叶麟哭笑不得地解释:“不是不是,我大他那么多岁呢。这是我同事余果,别看他年纪小,查案厉害着呢!”

“噢,是嘛?哈哈不好意思啊余果同志,像我这种上了年纪的老家伙,就爱操心小家伙的终身大事。你多大了,有女朋友了吗?”

余果面无表情地回答:“我17了,没有女朋友。”

“什么,才17啊!这得是破格录用的吧,第九局怎么连未成年也录用啊。”张警官说话直接,毫不掩饰心里的疑惑。

叶麟无奈地说:“您可别问了,这是机密!”

“哦哦哦!好的,我明白!”

余连咯咯直笑:“这人挺有趣的。”

余果跟着他们走进一间宽敞的办公室,就见一对头发同样花白的老头面对面坐着,神色也是一样严肃,缩着下巴,瞪着眼睛。

“爸!”叶麟的声音有些微微的凝滞。

叶如海听到这声呼唤,困惑地眨了眨眼,直到他把老花镜擦了一遍,看到站在门口的叶麟,人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差点掀翻了棋盘。

“老叶,你起身悠着点,别把我的好棋给毁了!”老所长丁盛埋怨道。

“麟,麟麟回来了!嘿,嘿嘿……这盘就算你赢了!”叶如海傻笑着放下手里的象棋,朝着叶麟走了过来。

两人许久没见,都有些近亲情怯,大眼瞪小眼看了半晌,愣是没憋出一句话来。

“嘿哟,是叶麟回来了!我说呢,这老东西怎么这么激动!”丁盛捧着肚子走过来,拍了叶如海一把,“既然闺女回来了,你赶紧回去吧!”

“丁伯伯,您好。”叶麟礼貌地对他问好。

丁盛和蔼地摆摆手,“好好,别这么客套,快把你爸领回去吧。他啊,盼你回家不知道盼了多久,这次既然回来就多住几天,好好陪陪他!”

叶麟刚要回答,就见叶如海板着脸说:“我才不用她陪!她现在是警察,当然要以工作为重,走,我们回家吃饭,不理这个老家伙!”

丁盛无奈地笑了几声,却没反驳他。

叶如海看到她带着一个人,目光也好奇得很,但路上一直憋着,直到到了家才问:“这孩子,是你的………”

“同事,同事!他比我小了有七岁,您就别瞎猜了。”叶麟迈进家门,放下行李箱就往沙发上一躺,也不招呼余果,“果果你随便坐啊,就拿姐姐家当自己家。”

“这孩子,都工作几年多了还没个正行。”叶如海不苟言笑,但却没有怠慢余果,帮他把行李放在客房,说:“孩子,你喜欢吃什么,我晚上给你做。”

余果有些拘谨:“我不挑食。”

“好,不挑食好,那我就做点有特色的本地菜给你尝尝!”说完,叶如海就快步走进了厨房。

他坐在叶麟身边,问:“什么时候说?”

叶麟叹了口气,看了眼清冷的屋子,“至少等吃过晚饭吧,我怕待会我一提,他就没了胃口,还会把我们都赶出门。”

“我觉得不会,你看……”余果指向客厅里的电脑,“你爸爸正在学习电脑,那一定学会了上网。他正在努力改变自己。”

叶麟惊讶地走到电脑前,她记得小时候听哥哥说过几次想买电脑,被独断专行的爸爸严厉回绝,说电脑是玩物丧志的东西,没想到时隔多年,他竟然自己买了电脑。电脑很新,但有被使用的痕迹,桌面上还有一个笔记本,里面记录的是五笔打字法口诀。

她喜笑颜开,“他真的在学习打字。”

随即叶麟打开了电脑,在硬盘里发现了几个文件夹,有关各方面的资料都有,可见是叶如海平时整理的。

余果拍拍她的肩膀,“这下有点信心了吧。”

叶麟狠狠点头,“嗯!我待会争取控制好情绪,说服爸爸和我们一起重查哥哥的案子!”

“你们在玩电脑啊,呵呵,桌面上有几个游戏,我随便下的,也不知道你们现在年轻人爱玩什么……”叶如海端着水果走出来,放在电脑桌上,“如果没有你们爱玩的,就下载一个。”

“爸,您还知道网游?”

“那可不么,这网络上什么都有,还能帮人解答疑问,我还注册了知乎会员呢。”叶如海精神气不错,开朗地笑了起来。

叶麟感慨万分,觉得他爸是真的变了。

“别这么看着我,现在老年大学都教人上网呢,老所长还会在网上下棋会友,我当然也不能落后。”叶如海指着鼠标说:“就是这玩意不好用,太灵敏了,我容易按错。”

“没关系,待会吃完了饭,我来教您。”

“行啊,哎哟我锅里还烧着排骨呢,你们先玩。”

因为有客人在,叶如海的脸上比平时多了一些笑容。老辈人都是这样,在自家人面前总是黑着脸,既严肃又不爱说话,和家人之间缺乏沟通。但一旦有外人在场,就会变得圆滑得体,客气礼貌,少见的表露出几分和蔼和亲切。

叶如海从小是被父亲揍大的,自然而然也沿袭了这种教育方式,对待一双儿女一向是要求严格,发现任何离经叛道的行为都会训斥并令行禁止,所以叶麟虽然敬重他,但和他并不怎么亲近。她会在叶麒面前撒娇、耍赖,使小性子,在叶如海面前却不可能。

余果和她的经历有点类似,从小他就是被余连带大的,对于父母的印象很淡,没体会过正常的家庭生活,所以对于饭桌上的寂静也没有表现出意外。

安安静静的吃完一顿饭,叶麟主动包揽下洗碗的任务。

余果喝了口茶,和叶如海聊了起来。

“叶伯伯以前也是干刑警的,那一定遇到过很多穷凶极恶的罪犯吧?”

叶如海看到他眼里的光,本来不想回答的人想了想张口说道:“要说罪犯的确遇到过一些,但我们这个地方民风淳朴,作风老旧,大部分人都是安心过日子的,不会惹是生非,这些年只有少数几个案子性质非常恶劣,不过也都是事出有因。有时候案子查明了也未必能让大家心里得到多少安慰,被害人可怜,家属可怜,凶手也可怜,结果两个家庭都不得善终,让人心里难受。”

“但杀人终究是不对的。”

“是啊,可我也见过许多不配活在这世上的畜生,干的不是人事。这种人遭到报复,凶手却要吞枪子,把一辈子都赔了进去,真是不值得。”

“就因为世道不平,我们这些人才有存在的意义。人心难以揣测,恶意也无处不在,但法律的约束力至少能让一部分心怀恶意的人得到惩罚,声张正义,哪怕有些邪恶暂时还被黑暗掩盖着,但我相信,光明能照亮更多的地方。”

叶如海犹如死海一般的眼眸忽然迸发出光亮,却又被层层迷雾笼罩,“你是个好孩子,和麟麟一样,有一颗火热的心。”

余果放下茶杯,语调冷了些:“然而要做到这些并不容易,我们越是想要荡平不公和邪恶,越是发现面前的阻碍和困难重重。有些是因为被害者怯弱,不敢与恶势力抗争;有些则是因为被害人家属心中害怕面对现实,宁可让伤口溃烂、化脓,也不愿意将亲人受到的伤害公之于众。每个人的立场不同,想法各异,我们无法逼迫他们做出选择,但捂着伤口真的能让它慢慢愈合吗?就这样隐忍下去变得麻木不仁,就真的能让心灵获得救赎吗?这是我正在思考的问题,不知道叶伯伯能否给我一个答案。”

叶如海恍惚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余果看向电脑,说:“您眼睛不好,手指不灵活,为什么会努力学习打字和上网呢?叶伯伯,有件事麒麟姐一直不忍心开口,但我想……您心里肯定也不曾放下过。”

叶如海的眼睛里浮现出一片水雾。

“她,她这次回来,难道是要……”他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声音也变得暗哑:“查他哥哥的案子?”

余果点点头,“十八年来,麒麟姐从未忘记过。他的哥哥,叶麒被人残忍杀害,凶手却仍然逍遥法外。”

叶如海浑浊的眼睛渐渐模糊,狠狠眨了几下眼睛,低头陷入了沉重的回忆之中。

许久,他哽咽道:“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很后悔,如果当年不是我那样尖刻地责备他,他是不是就不会离家出走……如果他不离开家,就不会搭上火车出走,就不会遇到那个变态杀人犯,也就不会死。”

正是这份内疚和自责,让他这么多年都睡不了一个好觉,无法再继续从事刑警的工作。

“叶麒从来都没怪过您。”

“是,我知道……我自己的儿子,我哪里不知道呢?他心地善良,阳光乐观,是个前途无量的好孩子!可我就是想不通啊,怎么好好的孩子,怎么就变成了那样?当时我被他们学校的校长叫过去,当着众人的面斥责,不但觉得没面子,更加觉得羞耻。”叶如海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脸,“我希望过去那个让我骄傲的叶麒能够回来,但我却发现,他变得十分陌生,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便失望至极,暴怒发狂。”

余果问:“那么您现在能够理解他了吗?”

叶如海抹了把眼泪,叹息:“不能说百分之百了解,但至少现在的我已经知道了喜欢同性并不是什么精神疾病。当年,是我的狭隘和自以为是,伤害了他!”

“那么如今您愿意和我们一起彻查这件案子吗?”余果循循善诱,终于说到了正题。

叶如海面带犹豫,“是不是叶麟……”

“不,不是她主动提出的,是我们第九局的局长上官游的决定。另外,我们发现了新的线索。”余果简略地把他们发现六芒星的过程讲述了出来。

叶如海难掩心里的激动,“真的,真的有线索了!太好了,你不用说了,我愿意加入你们的调查,只要你们不嫌弃我这生锈的老胳膊老腿!”

“不,不嫌弃!”站在厨房门口听见他们对话的叶麟扑到叶如海怀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爸——你终于想通了!”

叶如海面有愧色,紧紧地抱住她拍了几下,“爸以前做错了,现在想弥补,还来得及吗?”

叶麟重重地点头,“来得及,肯定来得及!我们一起抓住杀害哥哥的凶手,把他绳之以法,让他再也不能为非作歹!”

“好,我知道了!我会配合你们,把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父女俩冰释前嫌,扶着彼此坐好,给对方擦眼泪。

余连在余果的意识世界里打趣道:“小果果,没想到你这么体贴人啊。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麒麟姐?”

余果:“不是。”

“真的一点点都没有?

“……好吧,我喜欢她,但不是你认为的那种喜欢。第九局的人我都喜欢,他们……都挺好的。”

余连叹了口气:“没想到你开导起人来一套一套的,我听着都快感动哭了。唉,一家人就该相互理解,相互扶持啊。”

“哥,我有你就够了。”

“嗯!我知道你不想知道爸妈的事,不过他们并不是抛弃了我们,只是……”

“哥,你知道的,我并不想知道那些往事。”

“……好吧。”

叶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叶麒被杀案的全貌,拿出个本子,准备记录父亲说的话。

她喊了一声:“果果,你在走神吗?一起来听听。”

余果乖乖在她身边坐好。

叶如海越看他是越喜欢,调整了一下起伏过大的情绪,说:“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记得多少,今天先把我记得的告诉你们,等明天,我去找老所长,让他把初始卷宗和一些物证调出来,事情的全貌才更完整。”

“好,爸您说吧!”

叶如海的嗓音嘶哑暗沉:“那是十八年前的初春,3月7号的七点左右,我在家接到局里值班同事打来的电话,说从J市通往北上广的铁轨某段,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我当时就眼皮直跳,有种特别不好的预感。既然是在铁路上发现的尸体,铁路局第一时间应该就通知了火车站派出所,为什么会通知我?追问之下,我才知道,原来死的竟然是叶麒。他被发现时,上半身还穿着棉服,身份证就在棉服的口袋里,但下半身什么都没穿,生殖器被人割掉,还有各种伤痕,血肉模糊……同事支支吾吾,说的并不详细,直到到了现场我才明白,他是担心说出来我受不了刺激。这件事惊动了市局领导,我作为死者家属被带到了火车站,配合市局刑警接受询问。可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家的,也不知道他在上车前有过什么异常,期间遇到过什么人,是不是有仇家。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又因为尸体被发现时已经冻了一晚,给尸检带来了困难,调查工作举步维艰。到后来,市局有了更重要的案子要查,我才和老所长商量,把案子转到了金河区的派出所。”

叶麟把他说的话都仔细地记录在本子上,因为现在还不知道那些东西有用,只能一股脑都记下来。

余果问:“尸检方面没能提供一些线索吗?”

叶如海道:“有是有,但很少。因为尸体在室外放置了太久,当时的尸检技术也不如现在先进,法医只能推测出叶麒的死亡时间在4月6日的晚上,却推测不出更准确的时间。他被凶手虐待过,但很奇怪的是他的反抗痕迹很少,也可能当时的他无力反抗。脖子上的勒痕是一种绳索造成的,但在现场没有找到这件作案工具。至于下体的伤口,非常粗糙,不像是一刀割下来的,比较像是被砸烂后撕扯下来的。”

余果和叶麟对视一眼,“这个特征和许愿案相同!”

“他背上的六芒星是什么样的?”叶麟打开手机,把许愿背部的照片给他看,“爸您看清楚,是不是一样的?”

叶如海有点不确定,“很像!但我不敢肯定,最初的尸检照片应该还在所里。”

然而第二天的档案提取工作,并没有他们想的那样简单。

老所长丁盛的态度有些漠然和古怪,他听完了叶麟阐述的理由,把脸转向叶如海,“你也想重新追查这件案子?”

叶如海坚定地点头:“对!”

丁盛深吸了一口气,眉心的皱纹全部挤成了一道沟壑,他看看面前的三人,有些想要叹气,却迟迟没有叹出来。

“老丁啊,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叶如海表情惊疑地看着他。

丁盛露出一个极其苦涩的表情,“我早该料到的,你骨子里的执拗和正直是怎么也改不了的,你和我终究不一样。”

说到这里,他起身走到办公室的保险箱前,背对着他们输入密码,打开了门,然后将一个文件袋递给了他。

“当年叶麒的死并不是毫无线索可寻,只是当我看到这枚六芒星之后,利用职权和各种机会阻止了你们继续查下去。我利用你对叶麒同性恋的憎恶和内心的愧疚,加深你的消极情绪,暗示你不要继续坚持。对其他同事,我借由其他案子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并引导他们把怀疑方向集中在外地人身上,所以……”

听到他如此剖白,叶如海震惊而愤怒,抓住他的肩膀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了,你学过心理学,你好像还会催眠……你当年是不是对我实施了催眠?难怪我如今回想起来,觉得当年退缩的我一点也不像自己!”

丁盛满脸苦笑,眼神里却并没有流露出懊悔的神色,“老叶,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你没能找到杀害儿子的凶手,心里该有多么难受。但是,比起查到凶手,更重要的是你和叶麟的安危,我不想你们无辜地卷进那个无底深渊。”

“什么无底深渊,你给我说清楚!老丁,老丁!”叶如海松开手,惊异地发现刚才还精神气十足的丁盛仿佛突然间被抽走了气血,宛如一颗瞬间衰老的植物,往地面倒去。

余果和叶麟立即上前,检查他的瞳孔和脉搏。

“怎么回事,他的脉搏快没有了!”叶麟迅速俯身,对他进行心肺复苏。

叶如海脸色苍白地后退到旁边,用座机拨打了120。

余果也接受过急救训练,帮助叶麟观察丁盛的体征变化。

“他两眼无神,瞳孔涣散,皮肤颜色黯淡,耳垂褶皱,嘴唇微张,四肢冰冷……”余果一时间想到了好几种突发疾病,如果救治不及,猝死的几率很高。

余连厉声道:“根据他的体征表现,心脏性猝死的可能性最大!”

“不会是心脏病和脑梗吧,平时老丁的身体是我们几个老家伙里最好的啊!”叶如海的焦虑而痛苦地喊道。

余果让余连在办公室里扫描,看有没有急救药物。

“没有!”

“麒麟姐,继续心肺复苏不要停!”

叶麟已经因为精神高度紧张而满头大汗。

余果冲出办公室在整个派出所询问谁有速效救心丸,得知老所长突发心疾,好几个人都慌了,闯进派出所医务室的大门,拿起医药箱,把唯一的医生给拖上了楼。

医生和叶麟交替进行心脏复苏,并把速效救心丸喂给丁盛,但他迟迟咽不下去,很快停止了呼吸。

“不不不!”叶麟显然受不了这个打击,使劲地捶打丁盛的心口,然而却毫无作用。

余果觉得他猝死的过程太快了,他们已经第一时间进行了急救,怎么会救不回来?

余连带着疑惑扫描了丁盛的身体,突然惊呼:“我的系统不具备CT功能,但我刚才扫描丁盛的身体,检测到他心脏部位有一块非常微小的金属体!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绝对不会是好东西!”

“他的心脏过去一直健康吗?”余果询问派出所的医生聂久。

聂久还没从震惊和悲痛里恢复过来,回想了一下哽咽道:“上个月才做过体检,老所长的心脏没有问题啊。”

“那就奇怪了,我怀疑他的死亡原因不是心脏性猝死,申请解剖吧。”余果对伤心的众人说道。

Y市市局的法医对丁盛的尸体进行了解剖,在余果的暗示和引导下,他们也怀疑丁盛的心脏有问题,最终在心脏内发现了一枚构造精细的微型电极。

余连扫描分析后表示:“这种电极本身是无害的,但坏就坏在它被植入了丁盛的心脏。人的心脏是个很特殊的器官,它之所能够运作,心肌细胞起了很大的作用。心肌细胞的细胞膜隔离了细胞质和细胞外的物质,细胞膜上镶嵌的蛋白质可以通过并主动搬运钾离子和钠离子,而这些离子是带电荷的!当心肌细胞膜兴奋时,会产生一种称为兴奋-收缩耦联的机制,使得心肌细胞组织发生生物化学变化,将电能转换为机械能,从而使肌纤维收缩。我们日常所知的心电图就是根据这种原理应运而生的!简单来说,人的心脏内是带有电荷的,而这种电极就像是个定时炸弹,随时可以破坏心肌细胞的工作,让电荷的转化变得异常。”

“而异常的结果会导致心脏出现电路障碍,无法正常工作,导致丁所长猝死!”余果脸色深沉,“但电极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起了作用?”

余连回答:“应该是丁盛情绪过度激动所引发的,你最好……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叶如海。他年纪大了,受不起这种刺激。”

余果当然明白这点,隐瞒了诱因没说,只把原因归咎于这枚电极的存在。

叶麟觉得匪夷所思,“好端端的,丁伯伯心脏里怎么会多了这么个东西!”

“这枚电极非常微小,完全可以通过强心针这类的针头植入心脏,只是丁所长怎么可能会任由别人对自己做这种事?”余果认真地思索。

叶如海强打起精神分析:“会不会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植入的?你们想想看,什么时候他会放松警惕,任由旁人在自己身上动来动去?”

“我知道了,体检的时候!”叶麟立即顺着这个方向去查,果然有所收获。

“丁伯伯在一个月前体检时,他的女儿记得自己当时就等候在外面,足足有半个多小时,丁伯伯才出来。他说自己好像睡了一觉,而且出门时还觉得困倦。”叶麟认为这家医院有重大嫌疑,当即对上官游打报告,说要搜查并审讯当日为丁盛做体检的所有人员。

上官游没有马上答应,“我们已经下飞机了,半个小时内就能赶到你们那儿,先监视这家医院,等我们到了一起行动!”

Y市金河区荣光医院是一家建立于二十多年前的老医院,在当地口碑极佳,从未出现过医患纠纷和医疗事故。叶麟和余果初步调查这家医院的背景,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既然医院没有问题,那就是个别医生有问题。”叶麟捧着热乎乎的摩卡,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盯着体检部的大门。

余果认为这种没有针对性的监视非常无用,却没有表露出不满。他正在和余连通过荣光医院的局域网,从体检部的电脑系统里调取该部门所有医生的资料。

余连首先筛查这些医生是否具有案底,再分析他们的个人资料、履历和家庭背影,分析他们犯罪的可能性和概率。

发现余果还半天没说话,叶麟问:“你是不是和余连在做什么?”

余果迟疑片刻,没有隐瞒的意思:“在调查体检部所有医生的资料,根据他们的基本特征和从业经历、人际关系分析他们是否具有犯罪动机和犯罪概率。另外,余连的人像面部识别系统已经趋于完善,可以利用统计学和算法,根据这些医生的面部细节,分析他们近期内是否存在犯罪的倾向。”

“你这是先斩后奏啊!老大还不知道你在擅自行动吧,不过……余连倒是挺主动的,嗯,所以你们分析出什么来了吗?”叶麟本来就讨厌复杂的办案流程,墨守成规和中规中矩可不是她的风格,她凑到余果身边,撞了撞他的肩膀,“我不会对老大告密的,查到什么了,透露一点?”

余果瞄了她一眼,“还没有查到有用的东西,余连的这套人像面部识别系统运转有些慢,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

“唉,那就是还要等,真是无聊。”叶麟挠了挠盛装摩卡的纸杯,撇了撇嘴。

余果看到一名医生从体检部走出来,轻声道:“这个医生你有没有觉得有点眼熟?”

叶麟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眼,“大众脸,很普通啊,没印象。”

余连的系统发出滴滴声,“小果果,这个医生和逃犯许忠的面部数据有85%的吻合!”

余果唰的一下站起来,背对着余廊,面对叶麟无声地说道:“他是许忠!”

叶麟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伸手按在了腰间。

余果稍稍弯腰,伸开手臂将她拥在怀里,贴在她耳边说道:“余连的系统是不会出错的,那个医生一定就是许忠!他应该做过面部微整手术,但我们现在还不能逮捕他!”

不能逮捕的原因,他们都心知肚明——体检部的医生与丁盛的死有关,如果他没有参与,那就是其他人。若因为多年前的案子逮捕了他,势必会惊动了那个嫌疑犯。如果刺激到对方狗急跳墙,趁机逃走,他们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就会断了。

所以,他们只能暂时按兵不动。

叶麟嫉恶如仇,对多年前许忠犯下的罪行仍然记忆犹新,一时间难掩愤怒,只能紧紧抓住余果的手臂,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激烈的情绪。

“你们在干什么?”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从他们身后响起。

余果连忙把叶麟松开,回头一看,发现第九局的其他成员齐聚一堂,都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

刚才出声的是走在最前面的白烈。

“没什么,事情有点复杂,稍后我再和你们解释。”余果站直了身子,表情淡然地对大家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上官游和李跃然的表情如常,钱钱一脸戏谑,白烈则是一脸不解。

“这里不是谈私事的地方,我们站在这里太显眼了,除了白烈,其他人都跟着我到安全通道去。”上官游歪了歪头,指向距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安全通道。

余果和叶麟走在一块,肩膀时不时挨靠在一起。

李跃然深深地看了他们两眼,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确定安全通道内空无一人,叶麟低声把她和余果这两天的经历描述了一遍,并附上了她个人的想法和推测。

“我认为,丁盛是叶麒谋杀案的知情人之一,他死的这么突然,恰巧说明了这起案件的背后有操纵者,而且此人神通广大,仿佛提前预知到了我和余果的到来,在他的心脏里植入了微型电极,甚至预料到了只要我们质问他当年的事,他的情绪会异常激动,从而触发电极,诱发他心脏性猝死。”

上官游点点头,问余果:“你也是这么看的?”

“我的判断基本和麒麟姐一致,丁盛对叶如海和叶麒心怀愧疚,所以才会在遭到他质问时无法控制情绪。他不是凶手,却对六芒星有所了解,且非常忌惮。”

“如此说来,六芒星是个关键。可惜啊,丁盛已经死了,六芒星究竟意味着什么,代表着什么,依然没有人知道。你说他忌惮六芒星,莫非杀害叶麒和许愿的是一个犯罪组织?他们以六芒星作为杀人特征,且有割掉死者器官的行为,这是一个重要的调查方向。跃然,你抓紧时间做一个犯罪心理分析,判断一下团体作案和个人作案的几率各是多少。”上官游下达命令。

李跃然:“好的!”

上官游皱眉看向余果,“你在这里监视了这么久,余连是不是又入侵医院电脑了?有什么发现?”

余果摸了摸鼻子,说:“体检部非常安静,不知道其他时候如何,至少今天这个时间段,来做体检的人很少。体检部今天上班的医生有两男两女,平均年龄不大,在三十四岁左右。我发现护士和其他部门的医生对体检部都很羡慕,他们都说这是个养老部门,平时干活最少,工资却不少拿,还不用加班和倒班,可谓是最清闲和舒服的部门。”

“有怀疑对象了没有?”

“暂时还没有,哦不,等等……余连的分析和比对结果出来了,有两名医生在近期内具有犯罪的可能。一个名叫张辉辉,三十二岁,男性,一年前从心脏外科调到这里,根据档案显示,他是因为左手受伤无法再做手术,才会被医院更换了工作岗位。此人家庭成分简单,父母健在,上面有一个姐姐,看似家庭和睦,但他曾经离过婚,儿子被判给了前妻。他上个月因为投资失败欠下一笔钱,用信用卡找银行贷了十万块,昨天才刚刚还上。”

上官游略带惊讶:“余连居然可以查得这么详细?”

余果浅笑:“因为张辉辉的手机支付宝绑定了信用卡,所以他能顺利的顺着网络,查明他的收入开支和借贷情况。”

“那么张辉辉刚刚还了贷款,这笔钱从哪里来的?”

“根据收支记录,十万块是从一个名叫‘安然建设’的支付宝账号打到他账上的。”

上官游:“那就查清楚这个‘安然建设’的底细!钱钱,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余果你接着说,第二个嫌疑人是谁?”

“余连分析出的第二个嫌疑人名叫房秋华,女性,二十六岁,已婚,有两个儿子,刚和丈夫离婚不久,独自抚养孩子。余连查到她名下刚多了一套房产,是全款买下的,总价150万,而她并不像能拥有这么大一笔存款的人。”

“好,房秋华就让叶麟去跟,务必把她们最近一周的行踪和做过的事摸清楚!”

“好的老大!”

钱钱表达意见:“丁盛体检那天,经手的是哪几个医生,我们一一排查应该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监控录像不能不查!”

“不错,所以这件事交给你和余果,有余连在事半功倍。”上官游看向余果,“我看出来你和叶麟有事瞒着我们,现在能说了吗?”

余果点头,“刚才我们遇到一个医生,他从体检部走出来,余连的人像识别系统显示,此人和逃犯许忠面部细节吻合程度极高。”

“你说谁?许忠!”上官游反应激烈地捏住了他的肩头,“那个强奸亲生女儿而且将她杀死抛尸鱼塘的畜生?”

“就是他。”叶麟因为咬牙过猛,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上官游拔出腰间的手枪就要往外冲,“老子这就把他抓起来!”

“老大不要激动!”

“老大你冷静点!”

“我们现在还不能逮捕他,至于原因,你比我们更明白。”余果按住他的手,眉宇之间仿佛滑过一丝戾气。

他也有控制不住怒气的时候,但刚才他忍住了,他相信上官游也可以。

“不错,你们说得对,现在还不是时候。余果,你真的能确定那人就是许忠么?”上官游又问了一次。

余果:“我相信余连。”

“好吧,就再让他逍遥几天!等我们确定了给丁盛植入电极的凶手是谁,就立刻逮捕许忠.他现在叫什么名字?”

“许平安。”

“呵,许平安?他那样猪狗不如的东西也想平安?真是痴人说梦!”上官游冷笑不已。

李跃然推了推眼镜,“所以那会儿余果抱住叶麟,是担心她一时激愤,上前抓住许忠?”

余果歪了歪头,试图从他波澜不兴的脸上看出一点情绪,“嗯,是啊。”

钱钱和上官游都默默松了口气。

他们早就知道叶麟暗恋李跃然,无奈李跃然始终不开窍,迟迟接收不到她爱的讯号,让他们这些旁观者很是着急。如果李跃然再误会余果和叶麟关系暧昧,这段感情怕是要无疾而终。不过他刚才主动询问,说不定是余果歪打正着,让他开了窍。

李跃然在他们的期待中勾起笑容:“哦——还好,还好,我还想着要劝你,不要早恋,既然是这么回事,那我放心了。”

上官游和钱钱无奈对视,同情地看向叶麟。

叶麟倒是没怎么难过,反正李跃然在感情上迟钝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况且她现在的注意力全在案子上,也不应该分心去烦恼这种事。

“好了,我们分头行动吧!”她说。

钱钱先用自己的笔电登录全国工商注册信息网,查询“安然建设”这家企业,发现这是一家房地产公司。随即顺藤摸瓜,从房屋买卖中心查到张辉辉不久前卖掉了自己的房子,所以才能刚好还上欠款。

“看来不是他。”

余果和他紧跟着来到荣光医院的安保部,整个医院的监控摄像头有几百个之多,但体检部内只有6个。

“怎么只有6个?”钱钱询问安保部经理,“我看你们医院的体检部面积不小啊,怎么就只安装了这么点摄像头?该不是你们偷懒,少装了吧?”

安保部经理连忙解释:“不是,绝对不是!体检部虽然地方大,但能够安装摄像头的地方其实不多。现在的人大多讲究隐私,这来医院体检的病人也是有隐私的,除了在走廊和部分医生办公室门口安装摄像头,其他的例如CT室、B超室、心电图检测室内,检查时或多或少需要病人撩起衣服或脱掉衣服,这要是有摄像头哪行呢?”

钱钱对此表示理解,“可在医生工作的地方安装摄像头,这应该属于常规操作吧。”

安保部经理有苦难言:“我实话告诉你,前年咱们医院出了件丑闻,一个女医生在办公室内换衣服的视频被人发布到了网上,引起了大量转发。那位女医生被迫成为了网络红人,不但气愤而且倍感羞辱,她起诉了咱们医院的安保部,导致当时的那批员工全都离职,医院还赔给了她一大笔钱。自从出了那件事,医院的领导对于摄像头的管控就极为严密,命令我们要小心谨慎,不该装摄像头的地方一定不能装。”

钱钱得知这个事实,有点沮丧地和余果说:“体检部的B超室内没有监控,那我们怎么能够判断当时给丁盛做B超的医生都有谁?”

“B超室门口三米外有一个摄像头,先从它开始吧。把丁盛进入B超室的时间作为节点,检查前后一个小时的录像,多看几遍,争取不要漏掉一个人。”余果不相信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这个人能在犯罪过程中毫无瑕疵。

钱钱握紧了拳头,“好,就按你说的做!”

他们两人查看录像的同时,余连也没闲着,使用自己的人像面部识别系统和人像分析系统,把这个时间段出现过的医护人员都重点标记出来,截图保存。若发现异样,就一帧一帧的进行分析。

余果和钱钱几乎是同时发现了许忠,“丁盛做B超的这段时间,他进入过B超室!”

“不过你看,他进入B超室后没多久就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叠打印纸。”

“不到三分钟的时间,他能做什么?”

“当时B超室内还有谁?”

余果立刻回答出来:“房秋华和一位名叫周莱的护士。”

“看来房秋华的嫌疑更大,她明显拥有更多的作案时间。”钱钱指着屏幕说,“这个叫周莱的护士你和余连查过了吗?”

余果:“现在就查,有了!周莱刚到这家医院工作不久,上个星期才刚刚转正,风华正茂,前途正好,没有作案的动机。而且她家境不错,单身,也不存在感情问题。”

“即便如此,我们也需要单独和这个周莱聊一聊。”钱钱说着,给上官游发送了一条微信。

“但我仍然不不放心许忠,他胆子真够大的,作为一个杀人犯,竟然敢改名换姓做了一名医生?哎不对啊,他一个农村人,怎么可能摇身一变就成了医生呢?这学历肯定是假的吧!”钱钱怀疑道。

余果摇摇头:“余连说,许平安的学历证件没有问题,医院应该也是查不出什么,所以才会雇用他。我推测,帮他捏造假身份的不是普通人。”

“这么说,有人在背后帮他?许忠那么穷,对方应该不是为了钱,那么就是为了……其他的什么原因。比如说,在体检部安插他这枚棋子,在必要的时候为他办事!”钱钱恍然大悟,拍了把大腿,说道:“是许忠!植入丁盛心脏里的微型电极绝不是一般人可能拥有的,命令他这样做的人要杀丁盛灭口,就是为了不让他说出有关六芒星的秘密!而吸纳许忠,并为他捏造假身份的组织,一定和六芒星有着莫大的关系!说不定,六芒星就代表着一个庞大的犯罪组织,他们四处物色像许忠这样的罪犯,帮助他们改头换面,进入崭新的工作领域,使其心甘情愿为组织工作,这真是太可怕了!”

余果对钱钱丰富的联想能力,表示出钦佩:“我要把你的想法记下来,这是一个不错的思路。”

钱钱略带羞赧地摆手,“我没有证据,只能大胆猜测。你呢,觉得许忠和房秋华哪一个的嫌疑更大?”

余果仰起头问他:“你知道在医院做体检时,和患者接触最多的人是谁吗?”

钱钱有些茫然地挠头,“那应该是……护士吧。”

“因为护士承担着为患者打针、脱衣、穿衣、穿鞋的琐碎工作,有时候遇到行动不便的患者,还需要搀扶他们,为他们转达医生的吩咐。所以,如果有人让丁盛服用下安眠药使其沉睡,你认为谁最容易得手,且不容易被人发现?”

面对余果的问题,钱钱缩了缩脖子,“你说得对,比起医生,护士才是和病人接触次数最多、时间最长的人!哎,我怎么没想到!可这样一来,岂不是三个人都有嫌疑?”

“房秋华和周莱都是女性,比起许忠,其实更容易获得丁盛的信任,消除他的防备。另外,我们既然能够确定许忠不是真正的医生,他根本没有读过医学院,那么他怎么可能具备给丁盛注射电极的能力?以我推测,许忠在这起事件里起到的应当是类似于监督的作用,他之所以要进去一趟,就是为了检验成果。”

余果的设想,简直比钱钱的还要复杂、可怖。

钱钱脑袋有些发麻,“等等,如果你的思路是对的,那么许忠是监督者,房秋华和周莱是执行人?天哪……这太吓人了!”

他无法想象,在一家医院里,同时有三个人参与了一桩谋杀案,而且被害者还是公职人员,一位派出所的老所长。

一段快进之后,余果把录像暂停,将某个镜头放大,犀利地指出:“丁盛刚离开没多久,房秋华和周莱就分别离开了B超室。”

钱钱这下服气了,“看来你的判断才是正确的,房秋华和周莱如果不是心虚,不可能如此迅速的离开。”

余果:“或许不是心虚,而是她们必须及时处理注射电极所用的工具。为了不留下蛛丝马迹,不管她们使用的是不是医院里的器具,都必须马上处理干净。”

“那怎么办?就算你推理出来了她们是执行者,我们也依然没有证据证实这一点啊!”钱钱焦躁地皱眉。

余果轻笑:“不用担心,既然我们锁定了她们俩,就一定有办法让她们自露马脚。”

检查完监控录像,他们与李跃然汇合到一处。

李跃然这边得到了有关许愿案情的新进展:“许愿背后的六芒星经过法医证实,的确与叶麒背上的一致。只可惜当年给叶麒做尸检的法医并没有留下详细的数据,有关他那颗六芒星的深度、刀痕方向、血液凝结程度等都没有记录。而丁盛猝死,也是与六芒星有关,我着重查找了一些六芒星的资料,并给我认识的一位符号学专家发送了邮件,请他提供帮助。方才我和他通过电话,他告诉我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什么?”余果抬起头,迫不及待地问。

李跃然很享受这种被期待的感觉,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读过《达芬奇密码》这本书?在这本小说里,作者将六芒星的含义解释为男性和女性的结合,并隐喻了‘圣杯’的秘密。因为正三角象征着男性生殖器,而倒三角象征着女性子宫,六芒星作为两者的结合,最直接的意义就是对阴阳结合的崇拜。余果,你从叶麟口中得知她的哥哥叶麒是一位同性恋者,这没错吧?”

余果眼底里溢出深深的忧虑,“没错,她是这么说的。”

“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同性恋意味着两个正三角的重合,而这恰好违背了六芒星的含义和主旨,这无疑触犯了凶手的信仰,所以当他发现叶麒是个同性恋者后,便以残忍的手法杀害了他。”李跃然这番宗教学和符号论彻底把余果和钱钱说懵了。

钱钱沉默了许久,反问:“宗教信仰引发的谋杀,这种事不是没出现过,而且中国的同性恋群体的人数可不少啊,照你这种逻辑,那这个组织岂不是已经杀害了不少人?许愿呢,他难道也是同性恋吗?”

李跃然叹气:“许愿应该不是的,现在赵队长已经查明,他生前一直在一家俱乐部工作,从大二那年就开始了。不止他,冯元强也在这家俱乐部上班,他们俩的熟客就有七八个至多。”

钱钱十分惊讶,“现在的大学生都这么缺钱了吗?那既然如此,许愿被杀并不符合你刚才所说的六芒星符号论。”

李跃然:“但如果凶手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以‘清扫不洁者’为宗旨的秘密组织呢?不是每个人执行者都能领悟头领的信仰和意志,会对六芒星的含义产生偏差也不奇怪。例如高一级的执行者知道六芒星所代表的深层含义,对于违背阴阳结合的同性恋者进行虐杀行为,而低一级的例如刚进入组织的执行者,只了解到六芒星的表面含义,以为是对女性的崇拜,那么当然有可能对从事肮脏职业的男人产生杀意。”

“天哪,这太复杂了,我的脑子要爆炸了,果果你听懂了吗?”钱钱抱着脑袋叫嚷。

余果稍稍蹙眉,点了点头:“我听懂了,跃然哥的意思是,杀害叶麒的凶手和杀害许愿大的凶手同属于一个组织,但他们对于六芒星的理解不同,所以挑选的对象特征也不尽相同。”

李跃然微笑道:“你总结的很对。”

钱钱这下才明白过来:“那要是这样,我们该怎么往下查?”

“我估计,六芒星应该不止出现了这两次,凶手既然不是同一个人,作案时间又相隔这么久,那么这八年间恐怕还有人被他们杀害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没有听说过这类案子。”李跃然看向余果,“老大不是给你权限进入全国刑侦档案系统了吗?你让余连搜索一下,从叶麒案到许愿案之间这十八年期间,还有没有与六芒星有关的案子出现过。”

余果答应下来,等候余连的搜索结果。

余连的语调里透出一丝惊叹:“这个李跃然还真有几把刷子,分析的挺准确嘛!我用六芒星作为关键词,起止时间按照他所说的来设定,在全国范围内进行搜索,结果发现,有十多起和六芒星存在不同程度联系的案件。”

“都是凶杀案?”余果骇然。

余连答:“不,各有不同。有一个出交通意外事故死亡的女性身上,刻有六芒星纹身。一位在住宅区火灾里死去的老人掌心里,握着一枚六芒星。两个高中生在水库游泳时溺水身亡,岸边发现有六芒星的吊坠项链……”

余果:“你整理出来,我待会打印出来给他们看。”

“好的!”

半个小时后,李跃然翻阅着打印文件,眉头深锁,陷入了深思。

余果低头给赵队长发送了一条讯息:“查查冯元强周围是否出现过和六芒星有关的东西,如果有,他将会有生命危险,请你们保护他的安全。”

赵队长没有立即回复,上官游却在此时打来了电话。

“有重大线索!我们找到周莱,没花什么功夫就从她嘴里套出话来。她和房秋华合伙给丁盛注射过一管针剂,但并不是打入心脏的,而是皮下注射的普通针剂,目的是缓解丁盛的紧张情绪,是属于神经舒缓类的药物。”

“神经舒缓类的药物?周莱有没有说,她和房秋华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莱说,是丁盛的夫人请求她们这样做的,因为丁盛对于体检一直都很抗拒,做B超时尤其不配合,她便提出了这个要求,并且希望她们偷偷注射舒缓神经的药物,并加入一定的安眠成分,不要让丁盛察觉。”

“丁盛的夫人现在在哪里?”

“我已经让白烈赶往丁盛的家里。”

余果的内心充满了迷惑,这个案子似乎不断朝着他预料不到的方向发展。过去他查案时只要抓准一个方向,总能找到预期中的线索,并顺藤摸瓜找到凶手。但在六芒星的案子中,他的逻辑思维方式仿佛出现了偏差,每当他认为自己的调查方向正确时,事实总能呈现出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丁盛的夫人。

随后他们进行核实,查明周莱和房秋华给丁盛注射的药剂属于常规药剂,虽然隐瞒了丁盛本人,但丁盛的夫人全程知情,且这个要求合情合理,算不上违规操作。

“如果不是她们,那管针剂也没有问题,那他心脏里的电极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植入的?”查了这么久,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就算是向来冷静自持的余果也难免心生焦虑。

余连安慰他:“不要着急,调查案子最怕的是没线索,现在摆在你面前的线索这么多,你还怕找不到正确的方向吗?”

余果:“就怕我们从一开始就在被凶手误导,既然房秋华和周莱消除了嫌疑,接下来,我们就肯定要调查许忠。”

“凶手难道在故意在引导你们的思路?”余连不敢相信,“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根据跃然哥的分析,六芒星极有可能是一个犯罪组织,既然是一个组织,不是某个人,能做到的事情就太多了。叶麒也好,许愿也罢,他们都是被直接杀死的,还记得法医给他们尸检时发现的疑点吗?他们在被勒索前都顺从的没有反抗,却查不出有服用过安眠类药物和中毒的迹象,结合丁所长的猝死,我怀疑他们的心脏或其他脏器里是不是也存在这样的电极。电极若植入心脏,可造成一个人猝死,但若植入在其他地方,是不是有可能让一个人顷刻间神经麻痹呢?”

余连:“你赶紧告诉赵队长,让他们的法医重新解剖许愿的尸体。”

余果给赵队长回拨了一个电话。

赵队长听完他说的话,犹豫不决地说:“解剖一次,许愿的父母已经很痛苦了,这要再来一次,他们还不得疯了啊!再说,这只是你的推测,我怕无法说服他们。”

余果反问:“许愿的父母什么时候出现的?”

“就在你和叶麟离开之后,许愿父母的电话终于接通了,他们惊慌失措的赶来,还在许愿的尸体面前大吵了一架。他们不忙着筹办许愿的后事,却忙着指责对方对儿子不管不问,疏于关心和管教。你说说,这都叫什么事!”

“许愿在俱乐部上班的事,他们知道吗?”

“好像是知道,而且眼神闪烁不定的,怕是心里有愧,两个都是吸血虫,靠着还在上大学的儿子过日子,经常找他要钱。”

“所以这才是许愿选择那份工作的根本原因?”

“我看是的,许愿学习成绩不错,在那里工作只是为了缓解家里的经济情况。我们在他寝室里搜寻过,发现他在笔记本里写满了计划,都是和兼职和学业有关的。他还考上了一家西北的研究所,打算毕业后去那里工作。”

“研究所,什么研究所?”余果的神情严肃起来。

赵队长说:“具体是什么研究所,我也不清楚,他只是在笔记本里这么写了两句。”

“这条线可以查一查,我觉得凶手会杀害许愿,应该有一些更深层的原因。”而不应该像李跃然所说的,仅仅是因为其所在组织的宗教信仰和行事主张。

冲动杀人可以解释为凶手具备暴虐倾向,但这种人必然不会处心积虑,做好完全的准备才动手。而因为组织崇拜六芒星,就要杀死与其含义和宗旨相悖的人,这太疯狂了,如果真的要执行,不搞几场大的恐怖袭击简直说不过去。

“你先等等,我稍后再打来。”赵队长暂时挂断,应该是有了新情况。

余果等待途中,李跃然从资料里抬起了头,“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十八年期间,与六芒星有关的相关事件不少,从这点就足以证明这个六芒星组织的存在符合我的推理。”

“但这些事件大部分都是意外。”余果质疑。

“如果是个庞大的犯罪组织,把谋杀案制造成意外,这并不困难。”

余果拧起眉头,有些无法苟同,“跃然哥,你为什么这么着急给这件事下结论?我们现在的分析都缺乏证据支持,还都只是设想和推测,不应该这么快就……”

“但是时间不等人,你忘记丁盛是怎么在你眼前猝死的了?”李跃然面色凛然,“我会把我的推测和结论告诉老大。”

上官游听过李跃然的分析过后,赞同地点点头,“这么一来,一切的事情都说得通了。”

余果想要张嘴反驳,最终什么也没说。

“既然六芒星是这个犯罪组织的标志,我们从现在起就必须警惕起来,在全国范围内排查与六芒星有关的团体组织和网络上的不法机构。余果,这件事就交给你和余连!”

余果略有迟疑地答应下来,“但排查范围太大了,恐怕需要很长时间。”

“没关系,既然我们有了方向,剩下的就是尽快找到这个组织的尾巴,把他揪出来!”上官游试图给他吃一颗定心丸,“白烈已经见到了丁夫人,这就会把她送到金河区派出所,我也正在往那边赶。另外,既然你们都怀疑许忠是六芒星组织的成员,我们必须立即将他控制起来。我已经呼叫了支援,武警会帮助我们逮捕许忠。”

余果跟随他们一起行动,途中接到了赵队长的电话。

赵队长笑意爽朗地说道:“不用费事去解剖许愿的心脏了,冯元强都招认了!”

“什么?”余果万分惊诧。

“冯元强已经承认,自己在案发当日使用共享单身在食堂和宿舍间往返,勒死了睡梦中的许愿,并用铁锤砸断他的右脚中指,使用老虎钳把中指扯下来,塞进了他的嘴巴。许愿因为长期打工身体状况不佳,加上那几日他们要备考,许愿的精神和体力都有些透支,所以在睡梦中被他勒住脖子也没有力量反抗,只轻微挣扎了一阵就咽了气。”

“他为什么要杀死许愿?”余果皱眉问。

赵队长回答:“据他自己交代,是因为嫉妒许愿在俱乐部比他赚的小费多,而且他喜欢的女生明确拒绝了自己,却说喜欢许愿,这让他记恨在心,伺机杀害。”

“就只是这样?”

“没错,就是这样。因为嫉妒而杀人的我见多了,冯元强的供述很详细,没有疑点,凶手就是他。”

“那六芒星呢,他怎么解释?”

“他说六芒星只是他突发奇想刻在许愿背上的。”

余果略带愠怒地说:“这话您相信吗?六芒星图案复杂,绝不是轻易可以完成的!他骑行共享单车的时间不过十五分钟,真的能够杀人后断掉他的脚趾,还在他背上刻下这个图案吗?”

赵队长对于他的质问有些不耐烦,“余果,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是第九局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你有资格质疑我的工作成果!凶手自己都招认了,你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余果摇摇头说:“不,这很不对劲。赵队长,听我的,你们应该解剖许愿的心脏……喂?”

赵队长切断了电话。

余果想要重拨回去,被叶麟推了一把,“你怎么回事,老大叫你跟上呢。你刚才在和谁通话?”

“赵队长,他说冯元强招认了。”

“真的吗?这真是太好了!这么说的话,他也是六芒星的成员咯?”

“你也相信六芒星是一个犯罪组织?”

“难道不是吗?跃然的分析很有道理啊,小果果你怎么了,难道你不相信他的推理?”叶麟惊讶地问。

余果不置可否,只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调查进行到现在,他有一种事情不管脱离掌控的错觉。但如果错觉并非错觉呢,他又该怎么说服赵队长和上官游,相信自己的推测?

李跃然的结论非常合乎情理,也十分贴合他们的思维模式和经验所得,所以毫无障碍地让所有人接受了。

但余果就是觉得不对,但到底是哪里不对,他还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余连见他情绪消沉,忙道:“妈的,李跃然那家伙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小果果不生气,我一定会找到新的线索,啪啪啪打红他的脸,让这些不肯好好听你说话的人追悔莫及!”

余果神色焦灼地绷直了嘴角,“我不想要他们后悔,只想要阻止下一起悲剧的发生。哥,我想去叶麒的家里看看。”

“那就去啊。叶如海那老头儿看着还挺喜欢你的。”余连怂恿他,“你和叶麟说一声,然后到派出所的时候找个机会悄悄溜走。”

“上官游会生气的吧。”

“咳,你管他做什么,你只是暂时待在第九局,他还真把自己当成你的上司,能够呼来喝去了?美的他!”

“那好,就照你说的做!”

第九局的一行人迅速抵达金河区派所处,上官游刚和丁夫人说了两句话,许忠顺利被捕的消息传了过来,大家都面露喜色。

白烈瞅着丁夫人的眼神也稍微软和了点,给她倒了杯茶,转身走了出去,带上了审讯室的门。

丁夫人神色尴尬,抖了抖嘴唇,问:“您是上官警官对吧,不知道我能帮上你们什么忙?”

上官游面无表情时,气质既冷冽又威严,“丁夫人,我们查到,您私下里请求房医生和周护士,在丁盛做B超时给他打了一针能够舒缓神经的药物,是吗?”

“是啊,老丁常年办案,精神容易紧张,我担心他不配合,就对医生提议可以给他注射这类药物。他以前也注射过的,我没退休之前是做护士的,所以知道的很清楚,不会出什么问题的。”丁夫人有理有据的解释。

上官游发出叹息:“但偏偏出了问题。你曾经是个护士,这就没错了,说吧,你是什么时候把微型电极植入到丁盛心脏里的?”

“什么电极?植入心脏?不不,我没做过那种事,你不要瞎说。”丁夫人不承认。

“你是丁盛的身边人,又是护士,要给他喝下安眠药,给他植入电极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说吧,你背后是不是有一个组织,以六芒星为标志?”

“不知道,什么电极和六芒星,我都没听说过!”

“丁夫人,据我说知您年轻时并不愿意嫁给丁盛,曾经还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但被家里人拆散了,后来被父母安排嫁给了他。这多年过去,你和他是不是经常吵架,矛盾越来越大,所以……”

丁夫人气愤地拍响桌子,“你无凭无据的,凭什么这样说?”

她满脸屈辱,眼睛里满是血丝,神色凄惶而悲愤。

上官游敲了敲桌面,“您真的不肯说实话?”

“我刚才说的就是实话!”丁夫人重重喘了几口气,从桌子上抓起一支笔,两手便微微颤抖起来,“你看看我的手,它随时都有可能颤抖,我还怎么可能拿起注射器,给老丁植入什么电极?”

上官游愕然了,丁夫人说她患上了脑动脉硬化,只要做微小动作就会手抖。

一无所获的他拿起笔录本走出去,被四五个勃然发怒的老警察堵在门口。

“老丁的婆娘是个好的,绝不可能是害死老丁的人!”

“不错,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老唐是个老实人,对老丁一直很好,这么些年了,我们这些同事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是啊,再说老唐身体不好,早就不能拿针了。”

上官游被激愤的老前辈围住,好说歹说才冲出了包围圈,保证一定会查明真相,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

钱钱咬着指甲说:“看来不是丁夫人,她没有杀害丁盛的动机,而且脑动脉硬化这种病装不出来的。”

“我刚才通过录像分析了丁夫人的微表情,她没有撒谎。”李跃然说。

“我也迷糊了。可要不是丁夫人,也不是房秋华和周莱,那到时是谁给丁盛植入了那没电极?”上官游在头上抓了两把,五官皱成一团。

等到上官游要询问余果意见时,发现他居然没了人影。

“余果那小子去哪了?反了天了,他这是想不经过我的允许,擅自行动吗?”

叶麟轻声说:“没有,他现在在我家呢。”

“去你家做什么?你们俩不是没谈恋爱吗?”上官游狐疑不已。

叶麟无奈地解释:“当然没有!余果去我家是想看看我哥房里的东西。”

“这也是条思路,是该去找找,那我们也去吧。”上官游看向欲言又止的叶麟,“你不会不欢迎吧?”

叶麟忙摆手说道:“怎么会呢,我这就在前面带路!正好我爸今天熬了排骨汤,大家都去尝尝他的手艺。”

此刻的余果正在叶麒的房间,翻查他书桌抽屉里的东西。

余连正在快速扫描这间房里的所有物件,如果有藏在床底或夹在书本里的东西,都会被他找出来。

叶如海跟在他身后,时不时说上一两句话。

“你想看什么呢,叶麒那孩子性格沉稳,平时最是让我放心,却把自己喜欢同性的事紧紧捂着,若不是那封被揭发的情书,我恐怕还要被蒙在鼓里。在他死后,我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想要找到日记之类的东西,只可惜他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叶如海说。

“没关系,我要找的不是日记。”余果要找的是与六芒星有关联的物品,他心里已经有一个想法,但还只是雏形,需要找到一些东西加以印证。

他问叶如海:“叶麒有收集票据、信件或者广告单这类东西的习惯吗?”

叶如海回想了一下,颓然摇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这种习惯,我这个爸爸真是太不称职了。”

他见自己根本帮不上忙,只好走出房间,去厨房忙活。

余连忽然出声:“小果果,叶麒的书柜里有一个夹缝,似乎有你要找的票据和信件。”

“好,我找出来看看。”余果打开书柜,仔细摸索,找到了他所说的夹缝,从里面抽出来一个夹着许多票据的抄写本。

余果把里面的东西逐一拿出来,细细查看。

余连自觉的进行扫描,先于他有了发现,“黄色的那个单子,有风景画的那个,你拿出来看看!”

余果从票据下面拿出来一张泛黄的宣传单,看到上面的文字,脸色微变,“这是一家研究所的招聘启示?”

“对,而且是西北地区的!记得赵队长说过的话吗,许愿在日记里提起过,毕业后要去西北的研究所工作。”

“叶麒手里竟然也有一张西北某地研究所的招聘启示,这也太巧了。”余果认真阅读招聘内容,觉得这个研究所不但名字怪,要求也实在古怪,“这个坐落在C市的人类大脑潜能科学研究所,说要招聘一批研究员,不限年龄和学历,只要能通过他们的智力测试和体能考试就可以成为正式员工,待遇参照国企的福利待遇,一年有三十天带薪休假,只是平时不能正常休息,需要倒班,有时还需要出差。”

余连分析道:“叶麒当年很可能参加过这家研究所的智力测试和体能考试,他高中肄业,找工作困难,在知道父亲绝对不可能接受自己喜欢同性之后,一定急于找份工作养活自己。看来,他并不是要离家出走,而是要去C市接受这份工作。只是,他在哪里接受的测试和考试呢?”

余果翻到招聘启事的背面,找到了线索:“看到这里的联系方式了吗?一个属于Y市本地的座机号码。”

“啊,是啊!他们在这里一定设立有联络点,叶麒看到这个启示十分心动,打了这个电话,前往联络点通过了两项考验,便拿到了录用通知。”

“这个研究所既然录用了他,当然会要求他去C市工作。叶麒应该是想在C市站稳脚跟,工作上了正轨之后再和家里联络,所以走的时候一个字都没留下。”余果能够理解他的想法。

余连:“十八年前,铁路系统还没有推行实名购票制,不然就能查到当年叶麒当时要去的地方是不是C市了。”

“人类大脑潜能科学研究所?呵,你不觉得这家研究所的名字太嚣张了吗?”而且研究所这三个字对于余果来说,意味着他回忆里最灰暗的一段时期。

余连自然知道他为什么冷笑,“研究所有可能预示着希望,也可能蕴藏着危险和黑暗。我这就查查这家研究所的地址和名字。”

然而他却在网络系统里遍寻不到,“查不到,会不会已经更名了?”

他们又打了招聘启事上的座机号码,发现那个号码早已不存在了。

余果掏出手机,“我让赵队长查查许愿的遗物里,有没有类似的招聘启事。”

赵队长看到来电显示是他,很不想接,但踌躇半天还是接了,“我说余果啊,你就不能消停点,让我安稳的吃顿饭吗?”

“对不起赵队长,我不是故意的。您能帮忙查一下许愿的遗物,看看有没有这样一张研究所的招聘启事吗?我发到您微信上了,这件事非常重要,和叶麒被杀的案子有关。”

赵队长冷着脸说:“帮你查可以,但必须要等到明天,我今天真的已经很累了。”

“好的,多谢了,我等您的好消息!”余果诚恳道谢。

他把这张招聘启事让余连扫描下来,上官游他们就到了。

“你这小子,撇下我们一个人跑过来找线索,怎么样,有收获吗?”上官游勾住他的脖子,笑呵呵地问。

余果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把发现研究所招聘启事的事说了出来,“我让余连查过了,但一无所获。”

上官游把招聘启事给所有人看了一遍,凝眉道:“有时候只靠网络是不行的,这是十八年前的印刷品了,如今世事变迁,研究所可能倒闭了,更名了,被人收购了等等情况都会导致你们查不到。这样,我把它拍下来发给C市的公安局,让他们帮忙查一下。”

“那就再好不过了!”余果脸上这才有了点笑意。

晚上,所有人都喝了一大碗排骨猪蹄汤,对叶如海的厨艺赞不绝口。

对余果主动收拾碗筷也赞不绝口的叶如海劝他留宿在家里,第九局的诸位精英意味深长地在他和叶麟之间打量了半晌,对着毫无警惕之心的李跃然暗暗叹气。

叶麟扶着额头解释:“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钱钱语重心长地说道:“其实你真要转移目标,我们也是支持的,只是好歹等人家成年,你说是吧?”

叶麟拿起扫把将他赶了出去:“滚滚滚,都瞎琢磨什么呢!”

李跃然走到上官游身边,想了想,问:“刚才你们为什么都背对着我叹气?我刚才在叶家说错话了?”

“不不,你没说错话,你压根就没说几句话。”上官游为这个情商低下的下属操碎了心,“叶麟一直暗恋你,你真不知道?”

李跃然减慢了步伐,皱起眉毛:“我应该知道吗?叶麟很好……但我不适合她。”

“好吧,当我没说。”上官游拍拍他的肩膀,“你别后悔就行。”

这眼瞅着就要和余果凑成一对了,他们这群“太监”就算急死了又能怎样,李跃然根本就不在意。

李跃然点点头,“我知道的。”

第二天,余果起了个大早,陪着叶如海去外面晨跑。数九寒天,老人家非要晨跑,余果尽管内心是抗拒的,但还是陪着他跑了好几公里。

叶如海挑起大拇指夸他,亲自打了豆浆,炸了面窝给他吃。

余果很少吃油炸食品,尝了一口,觉得味道意外的酥脆可口。

看了眼女儿仍然紧闭的房门,叶如海低声问他:“余果,你麒麟姐是不是喜欢昨天那个冷飕飕的小伙子?”

余果迟疑片刻,没敢点头:“您是说跃然哥?老大和钱钱都说是的,但我觉得……未必是真的,这件事您亲口问问她不就知道了么。”

叶如苦着一张脸,说:“叶麟好不容易从他哥死亡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我不想逼着她做任何事。万一我这一问,她误会我是要逼着她结婚怎么办?哎,我就想知道,那个冷飕飕的小子人品咋样,工作能力咋样,喜欢我家麟麟不?”

这可把余果难住了,“跃然哥很厉害的,我们都很倚重他。至于他是不是喜欢麒麟姐,我真不知道……”

他平时专注于案情,对案件之外的事不太关注,是以并没有观察过李跃然对叶麟的态度。

叶如海听到他这么说也没沮丧,悄悄的叮嘱:“那你以后帮我留意下,好不?”

“行啊。”

“嘿嘿,我就是想知道那小子是不是可以托付的对象,要是他对麟麟没那个意思,我得劝她早点死心的好。”

“您放心吧,我以后会多加留心的。”

这时,赵队长的电话打了过来。

余果接通后,听见他说:“许愿的遗物不多,大部分都是他寝室里的书和衣服,不过你提到的研究所宣传单,不好意思,我们没有找到。”

“那他的电子邮箱你们查过了吗?”余果并没有放弃。

赵队长觉得这孩子有点轴,但他的执着让他想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唉,我今天就要写结案报告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好的,非常感谢!”

十分钟后,赵队长再次打来电话,这次他的语气明显急促了许多,“你说对了,他的电子邮箱里收到过一封C市市某研究所的招聘启事,而且许愿还回复了信件,表示自己会去参加测试。”

余果的精神顿时振奋起来,“您能查到这家研究所的地址和名字吗?”

“它叫C市大学附属医院超级脑研究所,地址就在……”

余果:“请您继续追查,十八年前这家研究所有可能叫人类大脑潜能科学研究所。叶麒也曾经收到过这家研究所的招聘启事,他们的死肯定与这家研究所有关。”

“好,我明白了!”

看似杂乱无章的线索逐渐交织,终于在他眼前汇聚成了一张网。

晚上找人查事情极为不易,赵队长动用了自己学生时代的关系,找到了一位现在还在派出所任职的老同学,名叫鲁夯,询问他有没有听说过C市有所人类大脑潜能科学研究所。

“大脑潜能科学研究所?奇了……你怎么会知道这家研究所的,我记得十八年前这家研究所就被关闭了。”

赵队长神色一凛,“关闭了,为什么?是不是十八年前发生过什么事?”

鲁夯记忆力大不如前,回想的时间长了一点,翻出自己最老的那本工作笔记,找到曾经的记录,说道:“十八年前C市确实有一家名叫大脑潜能研究所的机构,挂靠在当时的人民医院下面,属于非营利性机构。但它在成立几个月后发生了一次非常重大的事故,研究所的地下室发生火灾,死了很多人。”

赵队长紧锁眉头,问:“很多究竟是多少?火灾是意外的还是人为的?”

鲁夯回答:“死了九个研究员,光是辨认尸体的身份,都花费了几个月的时间。火灾被定性为意外失火,因为那家研究所的地下室存放了不少易燃物,例如药棉、帆布、书籍等等,又多又杂,有一点火星就能烧起来。偏偏那天有九个研究员在地下室整理物料,有人不小心把没有完全熄灭的烟头扔到了杂物上,便着了火。火灾发生后,这几个人争抢着往上跑,却因为推搡和互相争夺摔倒在楼梯上。慌乱之中,地下室的门又卡住了,从内打不开,他们拼命呼救,外头却没有人听见。后来,火势蔓延到了楼梯口,有滚滚浓烟弥漫出来,才有人发现。他们打开地下室的大门,却发现所有人都已经死了。”

“这样重大的火灾,我怎么没有在公安部下发的内部通报上看到过?”赵队长非常疑惑。

鲁夯无奈道:“唉,还不是因为上面有人压住了呗。”

“这可是九条人命啊,你们就没怀疑过人为因素?”

“实话告诉你,当年我们的确怀疑过这起火灾是人为的,却遍寻不到证据。火灾过后,满地都是烧焦的杂物,尸体焦黑,仅仅验尸就是一项巨大的工程,还要清理现场,工作量太大了。加上当时死者家属闹事,我们为了安抚他们,每天都疲惫不堪,人手本来就短缺,又迟迟找不到新的线索,对于这个案子的热情便越来越淡。研究所当时赔付给所有死者家属一大笔钱,随后关门大吉,负责人也不见了踪影,我们就没法接着查了。”

“这个研究所的法人你们查过吗?”

“查过,是个海龟博士,姓范,叫范雨桐。她的身份背景都很干净,身上有好几个头衔,就是个专心做研究的学者。可能也因为这样,她对于地下室的管理有所疏忽,连在地下室安装防火防水设施的常识都没有。”

“事发后她就不见了?”

“是赔钱之后消失了踪迹,她孤家寡人一个,又是孤儿,所以离开后也没有人找寻她的下落。”

赵队长莫名感觉这个范雨桐不简单,“这家研究所的旧址还在吗?”

“应该还在,那地方占地面积很大,又死过那么多人,都没有人敢接手,所以一直闲置着。不过好像听说政府准备对那一带重新规划,把建筑物都拆掉,建造一座公园。”

“那它发生火灾的时间你还记得吗?”

“我看看,是4月9日。”

赵队长喃喃自语:4月9日,不就是叶麒被杀的第三天吗?这其中会不会存在什么联系?

“这家研究所关闭后,它的员工都去了哪你知道吗?”

鲁夯有点儿茫然,“这我上哪儿知道去,哎不是,你调查这个研究所干什么啊?”

“和一起陈年旧案有关,如果你有兴趣,能不能帮我调查一下?麻烦你了。”赵队长不好意思地拜托。

“好啊,他们都嫌我腿脚不灵便了,不肯让我出外勤,我时常闲得发霉呢!你说说看,要我查什么?”

赵队长:“有两起案子的被害人,都被凶手在背上刻下了六芒星,而他们都收到了研究所的招聘启事。十八年前的死者,名叫叶麒,收到过人脑潜能研究所的招聘启事。而我刚刚从你口中得知,人脑潜能研究所的火灾发生于十八年前的4月9日,叶麒却于4月6日被人杀死,这两个日期相隔这么近,不怪我会多想。而最近的这个死者,名叫许愿,收到过一封C市大学附属医院超级脑研究所的电子招聘邮件,而在他答复对方要去参加测试后的数天,死于非命。我们怀疑这两件案子有关联,所以必须调查这两家研究所。对于C市大学附属医院超级脑研究所,你了解吗?”

鲁夯心里咯噔一下,“C市大学附属医院超级脑研究所,我当然听说过……我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就在这家研究所工作,怎么,它有问题?”

“现在还不知道,但两个死者有如此雷同的遭遇,又都被刻过六芒星,不由得让我们怀疑。”赵队长沉重地说。

“好,我这就查一查C市大学附属医院超级脑研究所的背景和来历!”事关自己儿子,鲁夯不敢有任何侥幸心理。

赵队长放下手机,转身回到办公室,决定再次提审冯元强。

冯元强正是最困倦的时候,被押到审讯室时眼皮子直打架,但赵队长精神奕奕,每当看他要睡着就拍桌子,不断地提问,逼得他痛苦不堪。

一宿过去,他实在是撑不住了,痛哭流涕地交代了实话,并哀求他放自己去牢房里睡觉。

冯元强疲倦得摆摆手,让人把他带走,回到办公室在椅子上睡了两个小时,爬起来给余果打电话。

余果听完他说的话,很是惊奇:“冯元强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害死了许愿?”

“没错,他说自己几个月前按照神秘人的交代,给许愿下了安眠药,趁他沉睡时在他的腋下注射了一种不知名药剂,办妥后,拍照发给神秘人,第二天账户里就多了五十万。”

“那为什么你们没发现他帐号的异常?”

赵队长:“确切来说,这笔钱是打到他前女友帐号里的,之所以那么做,就是担心有朝一日被警方查到。但他没有想到许愿会死,接到神秘人发来的讯息时,他才知道许愿死了。从食堂骑车回到宿舍后他发现许愿的脖子上有勒痕,却在现场找不到凶器,惴惴不安之下,按照对方指示,用锤子把他的脚趾给砸碎,并扯断了塞进他嘴里。随后他带走锤子和虎口钳,关上寝室门,骑着共享单车离开,在路上把这两样东西扔进了垃圾桶里,所以花费的时间才那么短。”

“原来如此,那个神秘人查得到吗?”

“我正在让技术人员恢复冯元强手机上所有删除过的短信,看是不是能找到神秘人的联系方式。但根据经验看,难!这种幕后黑手一般都会使用一次性的手机号,他也说每次神秘人发消息给他时,号码都不一样。”

“既然人不是他杀的,他为什么认罪?”余果问。

赵队长说:“我也这么问他,他说害怕如果不认罪,神秘人会找上他的家人。”

“他还把自己的家庭情况告诉神秘人了?这家伙是不是缺心眼?”

“唉,他说是自己是无意中当中说出来的,神秘人一直出手大方,只要他肯乖乖听话,办事,就能得到很高的报酬。”

“在许愿这件事之前,神秘人还让他做过什么?”

“一些看似没有危害的小事,比如拍摄学校里的同学、老师,发视频和照片给他,还有提供学生的详细档案资料。”

余果表情冷冽,“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对啊,我也这么把他训斥了一顿!你知道这孩子说什么吗,他说现在很多人都这么做,泄漏同学的资料给一些商家,对方就会付给他们钱。”赵队长为此感到忧心忡忡,“还研究生呢,竟然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大的隐患!”

“他还记得自己泄漏了多少人的信息给神秘人吗?”余果担忧道,“一旦神秘人通过邮箱、QQ、微信及其他通讯方式联系上那些单纯的大学生,暗中引诱甚至控制他们违法犯罪,岂不是能制造许许多多个冯元强?”

赵队长也意识到兹事体大,忙说:“我这就打报告,让上面派人专门来处理这件事,但愿能把这件事控制下来。”

中午,余果、叶麟和上官游他们在丁盛的办公室汇合,交换双方信息。

上官游对他私下里找赵队长帮忙,有些不满,但大家都是为了查案,不好拉下脸来斥责他,只能指着他笑骂:“你呀你呀,既然这么相信老赵,干嘛一开始不直接去刑警大队算了!”

余果厚着脸皮笑道:“因为第九局更自由一点。对不起老大,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找赵队长的,正好说到研究所的事,他又刚好有认识的人,所以顺便就查了。不过我更相信你这边查到的消息,你不要生气了。”

他认错态度这么好,上官游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调整心情,静下心来整理案情。

“时隔十八年,两个研究所,两个被害人,一个指使冯元强犯罪的神秘人,一个给丁盛植入电极的罪犯,六芒星……”上官游低头自语,在纸上写写画画。

李跃然主动在余果身边坐下,低声问:“你是不是不赞同我的犯罪心理分析?到现在,你仍然认为杀害叶麒和许愿的凶手不是有组织性的罪犯吗?”

余果轻轻叹气:“跃然哥,我只是不想这么快就下结论。”

“但你们已经查到了神秘人,如果他不是某个组织的成员,指使冯元强收集大学生的资料做什么?想想看吧,当这个组织的成员复制神秘人的做法,用金钱在各大高校吸纳成员,从内部获许大量的各人资料,暗地里和他们联系,实施引诱和控制,有多少人能洁身自好抵抗住金钱的诱惑?这个社会腐败不堪,就连象牙塔这类本该干净无垢的地方也被他们侵蚀了,那么政府机构呢,国家机关呢?”

李跃然语气漠然,眼眸中的忧虑却深不见底。

余果表情骇然,吸了一口气说:“你会不会设想的太严重了?如果真是这样,神秘人背后的黑暗组织和六芒星很可能就是同一个,但他们绝不可能同时控制太多人,不管是大学生还是公务员,基本的判断能力总是有的,会上当和接受诱惑的应当是极少数。”

李跃然摇摇头,“人心叵测,欲望难断。你如果觉得我大惊小怪,不妨让余连查一查,近一年仅在J市查出的违法乱纪行为,大学生遇害、犯法的案件有多少起。”

余连:“小果果,别听他危言耸听,犯罪的确无处不在,但也不至于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

余果拧起眉头,说:“哥,就按照他说的,查!”

余连不愿意看到他受到李跃然的影响,但又不得不从他的指令,几分钟后把查询结果呈现在他眼前。

余果看了几页就看不下去了,“跃然哥,谢谢你的提醒,是我太乐观了。”

李跃然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道:“犯罪组织比独来独往的连环杀手还要可怕,我们绝不能姑息,一定要从源头上将它们铲除。你能查到神秘人这非常不错,争取再接再厉,拔出萝卜带出泥,找到对方的巢穴,一锅端了。”

余果乖顺地应答:“嗯,我会努力的!”

上官游和赵队长在电话里沟通了一个多小时,最终决定把两件案子并在一起,双方合作展开调查。

根据目前所掌握的资料,他们确立了这样几个调查方向:

1.J市刑警大队负责调查神秘人这条线索,找到隐藏在大学生背后的神秘黑手;

2.叶麒和许愿背后都被刻上六芒星图案,六芒星是一个犯罪组织的符号还是标志,需要进一步确认;

3.十八年前昙花一现的人类大脑潜能科学研究所,与现今的C市大学附属医院超级脑研究所之间有什么关联,是否和叶麒、许愿的死有关,需要彻查;

4.杀害叶麒、许愿的凶手依然逍遥法外,需要他们寻找更多的线索。

因为李跃然判断这两起案件都是六芒星犯罪组织成员制造的,所以只要找到这个组织,就能找到凶手。反过来,只要能找到凶手,也能顺藤摸瓜找到这个组织的下落。现在的难题是,他们知道这个组织的存在,却看不到也摸不到它。

上官游给众人安排任务,对余果说:“你和我一起去C市,调查那两家研究所。”

余果其实更想去查叶麒十八年前的陈尸现场,但老大吩咐他不得不从,只能乖乖收拾行李,和他一起乘坐飞机抵达C市。

有赵队长牵线搭桥,他们和提供无偿帮助的鲁夯见了面。

鲁夯招呼他们在一家价廉物美的旅馆住下,三人关门落锁,一边啃鸡翅膀一边谈案子。

“我听老赵说那超级脑研究所有问题,就提起了心,不为别的,我的小儿子刚好在那工作呢,这事情不能不查清楚。C市大学附属医院超级脑研究所,是三年前建立的,法人代表是个海龟,女性,四十多岁,名叫范雨桐。唉,我都怪我这人不细心,当初要是嘱咐儿子查一下这家研究所的背景就好了。这个女人,同样也是十八年前发生火灾之后被迫关闭的人类大脑潜能科学研究所的法人。她如今是彻底变样了,可能是做了整容,我从照片上愣是没认出来是同一个人,但从年龄、名字和体形来看,是同一个人没错。她消失了五年,又在C市出现,还带着一大笔资金,和C市大学谈下合作,建立了超级脑研究所。”

“这个研究所具体有些什么研究项目?”

“我还没查到,听说研究所不对外,非常神秘,外界的人都不知道他们研究什么,出过什么成果。但他们一直在招人,待遇很优越,所以我小儿子说被录取时我还挺高兴的。但现在回想一下,他被这家研究所录用有些不合常理,我小儿子不学无术,只有大专学历,也没有什么特长,除了脑子灵活一点,记性不错之外,真没什么优点。超级脑研究所,这名字一听就很了不得啊,怎么会雇用我儿子呢?”鲁夯愁容满面,“该不会……是在从事什么非法活动的研究吧?”

余果问:“那您就没问过他,每天在研究所做什么?”

鲁夯叹着气说:“我当然问过,但我小儿子性格叛逆,我们通常说不了几句就会吵起来,问多了他就烦,你说这不是愁人嘛。”

“那这样,您问问他,超级脑研究所还招不招人?如果还招,都有什么条件,说您好友的儿子也想去试试。”余果打算好了,要进去做一次卧底。

上官游不赞同地瞪了他一眼,说:“你又自作主张,我同意了吗?”

余果解释:“老大,这是最快捷的办法。”

“但我不能不为你的安全负责!”上官游知道他听不进自己的话,只能板着脸下命令:“先别着急往里钻,好歹等我们……”

“如果我不进去,难道让鲁警官的小儿子查么?别说他有可能只是个外围员工,就算接触过核心,也可能已经被洗过脑,一心一意为组织办事。所以我们不能冒这个险,鲁警官也不能把我们的目的告诉他。”

余果的话让鲁夯不寒而栗,“这,这……不行,我得让他赶快离职。”

“不成,突然离职会引起他们的警惕,您就照我说的问他,其他的什么也别提。”余果转头给上官游倒茶,“老大您放心,我有余连这个杀手锏在,不会有危险的。”

“它真的有办法保护你吗?”上官游被他气得没了脾气,“好吧,我答应你,但你必须每隔一个小时给我报个平安,一旦失联超过二十分钟,我会进研究所找人。”

余果心道,就怕到时候你们强闯不进来。

嘴上回答说:“好,我会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的。”

余连对此十分兴奋:“太好了,终于可以单独行动了!我们兄弟俩齐心协力,一定能够大杀四方哈哈哈!”

“哥你想多了吧,被招聘进去的小员工,多半都是要当孙子的。”余果耸耸肩,“不管怎么样,先混进去看看。”

第二天,鲁夯就回复消息,告诉他超级脑研究所确实还在招人,余果的年纪小了点,但他小儿子说问题不大,先做个身体和智力方面的测试,只要通过了,其他的都好说。

为了符合应聘者的形象,余果在简历上写了十八岁。上官游效率奇高地给他提供了一张新的身份证,他现在是个名叫郭宇的高中毕业生。

鲁夯的小儿子鲁山海,是个看起来愣头愣脑的中二小青年,一张嘴就透出一股子欠揍的味道,刻薄、尖酸,还没品。就这样的人还能在研究所上班,的确能跌破所有人的眼镜。

鲁山海把余果上下打量一番,酸溜溜地说:“就你这张脸,只要能通过测试,就能到二楼工作了。”

鲁夯没忍住锤了他一下,“你难道也是靠脸进去的?说的什么胡话!”

鲁山海瞥了他爹一眼,说:“现在这个世道,靠脸吃饭又怎么了,至少不偷不抢啊。郭宇是吧,跟着我走!到了研究所不要东张西望,也不要好奇地问任何问题,我们所长不喜欢多嘴多舌的人。我能进去是因为我嘴巴紧,干活积极,要不然也是会被淘汰的。”

余果听话的点头,“我都听你的。”

鲁山海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用小电驴把他送到了超级脑研究所门口。这是一座圆柱形的大型建筑,外表规规矩矩,墙体是纯白的,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冰冷。

“待会你做测试的时候别紧张,里面的工作人员会告诉你该怎么做,整个流程不复杂,大概半个小时就能结束。”鲁山海把他送到一间宽敞的房间里,嘱咐了这句话,就退了出去。

余连立即对整个房间进行扫描,“小果果,这里有许多机器都是我没见过的,他们不会对你做不好的事情吧?”

余果:“不用慌,你随时监测我的心跳和脑神经,一旦发现不对,就启动我脚趾上的神经元联动装置。”

这种应激装置,可以让他的大脑瞬间清醒,及时应对突发情况。如果有任何伤害他身体和脑神经的东西,余连会利用网络控制这里的所有电脑,关闭这里的所有仪器。

很快,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出现,让他脱掉上衣,站到一个筒状的仪器内,监测身体机能。

余连:“这仪器厉害,能够读取你身体肌肉、骨骼的成分参数,并计算你身体每一个部位的数据。”

余果有点惊讶:“但这有什么用呢?”

“当然有用,可以计算出你的运动潜能和体能极限。”

果然,他顺利通过了这项测试。

接下来是所谓的智力和大脑潜能方面的测试,余果看着自己面前的触摸屏,需要按照它的提示,做出相应的反应。

余连分析过后赞叹道:“这台机器也相当厉害,能判断出你是否具有过人的动态视觉、反应能力、计算能力、统筹能力、逻辑思维能力等等。”

此时余果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头疼,“我的后脑勺……有些疼。”

余连安抚他:“这是正常的,你正在高速调动自己的脑细胞,集中精神,先把这项测试做完,做完就可以休息了。”

做完……就可以休息了。

余果蓦地一愣,恍惚间回忆起来,曾经也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他甩了甩头,目光重新落在屏幕上,却隐隐萌生出一种错觉,觉得自己不应该集中精神。

“小果果你怎么了?”

“哥,你记得我五岁的时候,有一次掉进河里溺水,是谁救了我吗?”

“当然记得,是我啊!”

“那我六岁那年,在厨房里给你下面,不小心打翻了锅子,烧伤了哪只手?”

“左手啊,你怎么突然问起过去的事。”

“还有我十岁那年,偷偷在房间里玩打火机,烧了床单,又是谁把火扑灭了?”

“这还用说,自然还是我了!”

余果的面色咻地凝固,露出一抹苍白的微笑,不再和余连说话,而是忽然伸手,将义眼从自己的左眼眶内抠了出来,狠狠用力,掼在地上。

“小果果你在做什么?”因为他的耳朵和脚趾上还有神经元接驳器,他就算取下义眼,余连还是能够和他的大脑直接对话。

余果面色阴沉地脱下鞋子,咬着牙把接驳器拽了出来,因为神经元接驳时会引起神经痛,此刻他强行剥离,也会引起剧烈的疼痛。

“啊啊啊——”

余连的声音变弱了:“小果果,你赶紧停下来!你别做傻事!”

“其实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哥,你真是我哥吗?我十岁那年在房间里根本没有偷完打火机,床单之所以被烧了,是因为藏在枕头下的磷粉自燃。当时帮我灭火的也不是你,而是我自己!”

紧跟着,他伸出手指在耳后摸索了一番,揪住接驳器,凶狠地扯了出来,勾起一缕血丝。

“啊啊啊啊——”更巨大的疼痛如潮水般袭来。

余果耳边终于清静了。

他的此番举动惊动了等候在外间的白大褂,他们看到眼睛发红、面容狰狞的余果,迅速上前想要抓住他,却被他用一只手掀翻在地。

神经痛让余果保持着清醒,疑惑的同时也想起了许多往事。他看着这周遭的一切,脑海里涌起一股炙热的熟悉感。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看来你总算是苏醒了。”

余果猛然回头,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站在他背后的竟然是李跃然,“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跃然身穿白大褂,胸前戴着一个金色的六芒星别针,面色冷然地朝他走了过来。

“你……难道……不,不!你怎么可能是六芒星的人?!”余果难以置信,因为情绪的大起大落,呼吸一瞬间紊乱。

李跃然宛若闲庭信步,手插在口袋里,对他勾起一抹浅笑:“为什么不可能是我?”

“因为我是第九局的人?”

“因为我是你的同事或者……朋友?”

“因为我是……人民警察?”

余果绷着脸说:“因为你是李、跃、然!我认识的李跃然,不会助纣为虐,不会伤害他人、包庇罪犯,不会知法犯法、视法律为无物,更不会故意设下陷阱,坑害同僚!”

李跃然愣了一会儿,笑了。平素的冷肃面孔瞬间土崩瓦解,仿佛隐藏在灵魂里的幽默细胞忽然间苏醒,他看着表情肃然的余果,笑得畅快而欢愉。

“余果啊余果,枉你自以为聪明,却从头至尾都是个傻子。”

余果内心惊愕,却不想把自己的动摇表现出来,“你到底是什么人?许愿被杀案,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许愿?不不,从一开始就跟他没什么关系,我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你。许愿的案子早就结案了,怎么,你苏醒后又失忆了?”李跃然略显惊讶地望着他,见他迷惘犹疑,嘴角的笑容更大了。

“许愿的案子明明还没找到凶手,你怎么……”

李跃然打断了他的话,“不,是你忘记了,杀害许愿的凶手已经找到了,而且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不只如此,杀害叶麒的凶手也被逮捕了。”

余果甩了甩头,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你在胡说什么,这两件案子还有很多疑点没有解决,凶手也仍然逍遥法外,我来超级脑研究所就是为了追查……”

“追查什么?余果你糊涂了,这里不是什么超级脑研究所,而是范博士的实验中心,而你和我一样,是她精心培养出来的实验品。”李跃然指了指自己的右眼,说:“其实我并不近视,而是和你一样,有一只义眼。平常总是戴着眼镜,就是为了遮掩这一点,不希望引起别人的好奇。”

“你也有义眼?”余果惊讶到了极点,专注而认真地盯着他的右眼猛瞧,但他的这只眼睛除了瞳孔颜色比寻常人更深一些,并没有什么奇怪,和他所拥有的义眼毫不相同。

“你在骗我!”

“哈哈哈,你可真是天真可爱?我说什么,你都信?”

“李跃然,你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面对他的愤怒和质疑,李跃然并不着急回答,他慢吞吞地游走在余果的周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说道:“我说的真话你不信,假话却信以为真,你这脑子看来比过去更不好使了。需要我给你一点提示吗?”

余果沉默片刻,问:“范博士是不是范雨桐,她和你是什么关系?你说这里不是超级脑研究所,那我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刚才的测试是不是影响了我的记忆和神志?”

“你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我还真是不好回答。”李跃然无奈地喟叹,“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范博士正是范雨桐,她同时也是我的母亲。别误会,不是她生了我,只是在名义上我是他的儿子,实际上你也是的。”

“别乱攀扯亲戚,我妈早就去世了,我从来就不认识什么范博士!”

“啊,你这脾气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对对,你不是她亲生的,我说过了嘛,我们都不是她生的。但那又怎么样,是她培养了我们,养育我们长大的,叫她一声母亲并不为过。第二个问题,你正站在范博士实验中心的地界上,对外这里的确被称作超级脑研究所,但对内我们都习惯称呼它为实验室。”李跃然摊开手,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来,“是不是有点困惑,等你彻底恢复了记忆,自然就明白我所说的都是真的。第三个问题,刚才的测试对你无害,只是一种激发程序,为了激发你从AI系统里苏醒过来。”

余果更懵了,“什么……意思?”

李跃然以没有丝毫温度的语调说道:“意思就是你本人就是个出现了bug的AI系统,从头至尾都不存在什么余连,这个所谓的哥哥,实际上是你自己虚构出来的。”

“不!这不可能!余连就是我哥,他因为执行任务被歹徒害死了,身体都被炸弹炸成了肉酱,没救了,但是柯蒂斯教授发现他的大脑还没死,就把他的脑细胞保存了下来,然后以余连命名的人工智能系统根植在我的大脑里,以神经元接驳器为媒介与我的脑神经系统连接起来,从此我们就成了公用一个身体的共存体!”

李跃然用可怜的眼神望着他,“你这番解释漏洞百出,你见过人已经死了,大脑还能存活的吗?就算真的有这种奇事,柯蒂斯那个蠢货也不可能利用他的脑细胞制造什么人工智能系统,要知道人的大脑构造极其复杂,排他性也很强,是很难接受程序操纵的。一旦和AI系统融合在一起,你的主人格和意识就难以保持,会变成人不人,机器不机器的怪物。至于你为什么会幻想出余连,大概是因为你诞生于实验室,常年都过着孤单寂寞的生活,在被植入了人类的情感之后,对家庭生活产生了向往,所以虚构出来了一个疼爱自己的哥哥。但可惜的是,他从未存在过。”

余果震惊地浑身颤栗,“你是说,我其实是个……人工智能载体,一个机器人?”

李跃然听他这么形容自己,眼神复杂起来,“哦不不,也不能这么说,我和你都是有血有肉的,骨骼、血液和肌肉都是真的,不是人造的。但是我们的大脑不是人类的大脑,是被母亲制造出来的,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余果仓惶地摇着头,不断地往后退,“不,这不是真的!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李跃然怜悯地望着他,“不要挣扎了,你心里清楚,我所说的就是真相,是事实。你的程序在多年前被人改写了,在失控的情况下离家出走。母亲和我为了找你,耗费了大量的人力财力,终于在一年前找到了你,但那时的你系统受损严重,记忆区块被分割成好几个片段,经常昏迷。在提取和阅读过你的记忆后,我们发现你竟然给自己编造了一个AI神探的身份,制造虚假经历,试图加入精英破案组织第九局。为了接近你,调查你的具体情况,我杀了原来的李跃然,冒名顶替。反正我从小就不如你受宠,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李跃然的性格和学识都与我十分相符,那么我只要把脸整容成他那样,就够了。于是,你与我们一同破案,渴望被人关心的情感需求渐渐得到了满足,我一边对你示好,赢得你的信任和好感,一边埋下线索和伏笔,引导你沿着我设定的路线,找到了这里。”

“不……”

余果捂着耳朵,不想听他继续往下说。

李跃然却不肯停止,“这真是个有趣的游戏,如果不是母亲急需你回来做一件事,而这件事只有你能完成,这个游戏我恐怕还会继续下去。毕竟,看着你这个‘非人类’真心实意地玩着扮演人类的游戏,真是太有意思了!”

余果垂下头,陷入了沉默当中。

“别装了,赶紧醒醒,去母亲那里报道吧。”

“……我会去的。但在此之前,你能告诉我,六芒星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李跃然没有想到,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惦记着案子。他失笑摇头,走到一处办公柜前,抽出了一个牛皮面的本子递给他,“自己看吧,你回到这里之前写下的案情记录。”

“我自己写的?”余果迷惑不已,“可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啊,因为你一到这间房,就在测试途中昏迷了,足足昏迷了三天,刚才才苏醒过来。”李跃然指了指地上的义眼和接驳器,皱眉说道:“而且一醒来就拆掉了这些零碎。”

余果克制着心底的惊骇和迷惑,强迫自己冷静,翻开了笔记本。

《六芒星犯罪组织和许愿、叶麒谋杀案的关系及案情分析》

许愿的死,让我关注到一个关键的符号:六芒星。什么是六芒星,它在这起谋杀案具有神秘意义,代表了什么?尽管我尝试从各种角度来理解,依然找不到确切的证据来验证六芒星与死者之间所存在的必然联系。而翻查叶麒一事,又给六芒星增添了一层神秘色彩。两起案件中间相隔十八年,如果是团队作案,涉及到某个犯罪组织,将近二十年间只杀两个人未免过于低调,其犯罪宗旨和目的又是什么?这让我满心疑惑。而据我所知,历史上兼具规模和能力的犯罪组织通常都喜欢制造大事件,例如毒气袭击、人肉炸弹、自杀式攻击等等都是这类组织青睐的犯罪方式,能够行而有效的造成社会恐慌,影响政局,甚至制造大规模的动乱。

但叶麒和许愿不过是两个普通人,叶麒死亡时才刚满19岁,许愿被杀时的年纪稍大,但也不过23岁。他们既不是政要,也不是任何领域的重要人物,具备被犯罪组织谋杀的资格和特征吗?

带着这些疑问,我展开了深入的调查。在此期间,我得到了赵队长、叶如海以及所有第九局成员的帮助。终于,我跳出了六芒星的谜团,找到了一些关键性的线索。而促使我把这些线索连贯成篇,破解谜题的,恰恰是一最开始我们忽略掉的东西。

如今案情真相大白,我为了能够详细解释案情的经过,把所有涉案人员被捕后的自述誊抄了下来。

金老师的自述:我是东辰大学研究生宿舍楼的宿管老师金东成,今年三十七岁。曾几何时,我也是象牙塔里无忧无虑的天之骄子,当年为了考上这所学校,我付出了极大的努力。父母为了支持我读大学,吃糠咽菜,拿出了积攒了二十多年的积蓄。本以为上了大学的我,可以一飞冲天,幸福的日子就在不远的将来。然而,不管是在哪里,欺软怕硬、嫌贫爱富之人都是存在的,我在大学里平平无奇,不受重视,因为不善言辞和钻营,研究生名额被他人顶替,并被卷入到一起可怕的斗殴事件中。因为天真和愚蠢,我被舍友栽赃,成为了第一个动手打人的人,学校为了息事宁人,开除了我。事件平息了,我的前程也断送了。

大概是为了补偿我,多年后栽赃我的那位同学在得知我度日艰难之后,竟大发善心,介绍了这份宿管工作给我。这份工作并不难做,我便一做就是十来年。我理应感谢他,但看着他在这里担任讲师,职位越来越高,过往的怨愤和不甘在黑暗中渐渐发酵。没有人知道,这样一位硕士生导师是何等的道貌岸然,许愿偷偷对我埋怨,他窃取了自己的论文,发表在了国外的期刊上。这是一个好机会,我劝说许愿去告他,让他身败名裂,但许愿性格怯弱柔顺,犹豫了几个月,依然不敢。他一个学生承担了家庭的经济开支,被导师欺辱,却还能每天微笑面对生活,这份隐忍让我很为他心疼。然而宽容的结果就是继续被导师压榨,那天下午五点半,他来这里找许愿,我没拦住。因为不放心,我跟了上去,从门缝里亲眼看着这个男人勒死了许愿。

因为骨子里的卑微和胆小,我悄无声息地逃走了,失去了报警的最好时机。许愿死后不久,冯元强回来了,我以为他必定会因为发现尸体而大呼小叫,这样就不用我来报警了。然而他回到寝室没有多久再次离开,我记得他骑上共享单车离去时,在车把手上挂着一个塑料袋,沉甸甸的。

我战战兢兢,直到冯元强第二次回来,许愿被杀的事终于闹开了。为了不招惹麻烦,保住这份工作,我打定主意,不管警察怎么问,都不说出自己看到的事实。但如果警察查到了他头上,我就不得不说了。

最后我要交代一件事,虐狗视频是我发的,我就是视频里虐杀小狗的那个人。我这辈子没活出个人样来,偏偏还不敢报复,不敢杀人,平日里内心的怨恨无处发泄时,只能买来一条小狗,折磨它,体会一丝掌握“他人”命运的快感,直到它慢慢咽气。

徐诞的自述:我是个胆小鬼,懦夫!许愿死的那天傍晚,我在寝室里打游戏,一开始并没有下副本,所以听得见对门的一些动静。我打开房门想要看看怎么回事,却正好看到金老师鬼鬼祟祟的趴在门缝边往305往里看,很快305内归于平静,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而金老师满脸惊悚地溜走了。我本能的感觉305出了什么事,可我没种,不敢过去查探,反而紧锁了房门。后来游戏里有人叫我下副本,我立刻就答应了,因为心里惦记着刚才发生的事,我频频出错,直到用“金老师都没管应该就是没事”为理由说服了自己,才恢复了正常水准。万万没想到,许愿竟然死了!我惊惶失措,不敢对警察说真话,我怕引火烧身,更担心被人叱责“冷漠无情”。可我能怎么办呢,我只是一滩没用的烂泥!

冯元强的自述:我不知道杀死许愿的人是谁,接到神秘人的指令后,我的内心一直非常煎熬。但我进退维谷,神秘人知道我的所有秘密,如果我不听从他的安排,他绝对有能力曝光我,让我成为整个学校的笑柄。我不是个好儿子,因为家境普通,却有爱慕虚荣的毛病,总是打肿脸充胖子,买名牌衣服,穿名牌球鞋,吃高级餐厅。为了维持让人羡慕的生活,我和许愿一起在俱乐部打工。这份工作虽然恶心,但忍忍就能过去,看在大把钞票的份上,我不嫌弃这份工作。而且那些寂寞的老女人也很好哄,只要我表现出足够的温柔、体贴,她们就愿意主动掏钱,只是给她们摸摸肌肉也没什么损失,每周得到的小费积攒起来也相当可观。慢慢的,我就习惯了这种生活,会被神秘人引诱也就没什么可稀奇的了。我帮他收集了许多同学的资料,还附上了他们的通讯方式,心里不是不担忧的,但最终对金钱的渴望掩盖了一切。

我把许愿的脚趾塞进了他的嘴巴里,从那天开始我夜夜做噩梦,梦到他来找我索命。从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完了。神秘人再没有和我联系过,却用匿名帐号给我的QQ发送了一张照片。那是我爸妈坐在小吃店吃饭的镜头,他这是在警告我,绝不能出卖他。但警方已经查到了很多线索,我除了狡辩,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做了这么多让爸妈蒙羞的事情,不能最后还连累他们,因此在谎言再也编不下去后,只能认了罪。

后来赵队长告诉我,那个神秘人是范成钢范老师,我惊骇到了极点。没想到,这个恶魔竟一直潜伏在我们身边!难怪他对我的事情了若指掌,并且知道我的弱点,才会这样轻易的对我实施了控制。

许忠的自述:我是一名逃犯,当年从家乡逃走后,做了一段时间的老鼠,不敢去大城市谋生,只敢去城乡结合部找工作养活自己。我去了很多地方,最后在Y城金河区停留了下来,这个地方的人少,警察也大多是行动不便的老家伙,我觉得自己能够在这里隐藏的很好。我在一家修车厂打工,用的是一张假身份证,老板一开始对我还不错,每个月的工资都按时给,但后来他因为赌博输了,开始拖欠我的工资。要不是舍不得这个藏身之地,我应该会宰了他。反正连亲生女儿都杀了,不怕多他一个。不久之后,我认识了一个经常来这里洗车的男人,他认出来我是个逃犯,问我愿不愿意听他的安排,重新做人。

我觉得他一定是在逗我,转头就会通知警察。但我没逃,迟迟等不到警察,才对他的话信了两分。后来他帮我制造了新的身份和资料,送我去做了面部微整手术,又推荐我去荣光医院做医生,我害怕极了,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冒充医生,被人发现了怎么办?但还好,他推荐我去了体检部,在那儿只要会使用仪器就够了,看检查结果那都是其他医生的事。我工作了几个月,恶补了不少医学知识,发现自己越来越像个真正的医生了。但他时常会给我安排任务,例如把病人的资料提供给他,从医院的数据库里下载一些数据等等。这些都是小事,我并不反感,也不存在什么危险,我便一直乖乖听话。

直到前段时间,他给我布置了一个难以完成的任务,把一种电极植入到某个人的心脏里。我不会给人打针,却有一把胆子,他给我寄来了一种针管,很小巧,能随便塞进荷包里且不容易被发现,电极就在这里面。只要我把这东西的针头扎入目标的心脏,就可以了。

我有些恐慌,但毕竟是杀过人的,胆大心细,在得知丁盛的夫人希望医生在做B超前给他注射舒缓精神和安眠的药物后,脑子里便有了计划。我知道房秋华和周莱都不是工作十分认真的人,借口要借复印纸,在B超室内停留了几分钟。趁着房秋华去里间拿纸,周莱背对着病人玩手机,我快速把针头扎进了丁盛的心脏。这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而且仅仅发出了轻微的响声。沉迷视频的周莱还在哈哈大笑,房秋华把复印纸递给我时,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色,她们都没有察觉。

直到东窗事发,被警察逮捕时,我还不知道他是谁。至于六芒星?我倒是在他手腕上见到过一个那样的纹身,很小,是黑色的。

范成钢的自述:杀掉许愿并不是我一开始的计划,他比冯元强要聪明一点,没有接受神秘人短信的引诱。但研究所已经很久没有注入新鲜血液了,我通过观察发现他的体质非常适合接受实验和改造,因此想要把他献给老师。但老师目光挑剔,希望他能亲自到C市去一趟,我便把C市大学附属医院超级脑研究所的招聘启事发到了他的邮箱里。他被吸血鬼父母所拖累,身心疲惫,一份可以帮助他彻底摆脱困境的生活正是他所需要的。研究所的待遇很好,许愿果然上钩了。他来到我指定的测试地点,接受了仪器的测试,成绩超过了及格分。老师非常满意,希望他尽快前往C市。

但可惜的是,他发现了我窃取他研究成果的事,那天我是上门请求他谅解的。但许愿不识抬举,拒绝了我的道歉,也不肯收下我给的钱,争执之下我伸手抓向他的腋下,触发了电极,造成他短暂的神经麻痹,用随身携带的手机数据线将他勒死。随后,我命令冯元强回到寝室善后,处理我来过的痕迹。他做的不错,是个听话的家伙。至于那枚电极是怎么到他皮下组织里的,这就要问冯元强了。本来给许愿植入这玩意,只是以防万一,只要他足够乖顺,我自然不会用上,但遗憾的是,他没有听话。

赵队长问我为什么杀人之后还能镇定自若,我笑着告诉他,这是因为我早就十八年前就杀过人了。那家伙,名叫叶麒,是我曾经的同学。

叶麟因为他哥哥的死,一直看我不顺眼。她恨得没错,因为我就是杀死他的凶手。至于为什么那么残忍的杀死他,当然是因为他挡了我的路。当年我和他一起被老师选中,本来是要一起前往人类大脑潜能科学研究所的。但在此之前,我揭发了他是同性恋的事,计算着,叶麒遭受到如此巨大的精神打击,应该会放弃这次行程。但他不但没有放弃,还对我说仇恨无法使人快乐,所以要选择原谅我。

哈哈哈……你们说他是不是非常可笑?

叶麒一直就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不管遇到多少挫折和欺辱他总能乐观地面对,仿佛永远无法被黑暗所侵蚀!居然能原谅我这个背叛过他的人,他不是善良,而是愚蠢!一个蠢货怎么能够得到老师的青睐,我便在列车上勒死了他,用皮带扣砸断了他的生殖器,塞进了他嘴巴里,并在他背上刻上了六芒星。

什么,我为什么要刻六芒星?啊~这不过是一点小小的爱好罢了,六芒星是叶麒亲自选定的标志,说它可以代表研究所的研究主旨和方向,并得到了老师的认可。我嫉妒得要死,所以在杀死他后把六芒星刻在了他的后背,自然就是为了羞辱他!而天真的他根本就不知道六芒星真正的含义,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赋予了六角星新的意义,什么真、善、美、爱、仁、德,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你们真啰嗦,还要讲述杀人过程?这有什么好说的,我半夜要上厕所,说怕黑让他一起陪着,勒住他的脖子把他挟持进厕所,那个时候的火车,又慢又臭,厕所空间非常狭小,他反抗起来很费劲,我用自制的电击枪电了他一通,他就晕了过去,然后勒死他就很简单了。就是砸烂他生殖器的过程有些麻烦,我怕被人听见声音,所以一点点的砸,花了一个多小时。想想真幸运啊,那时候竟然没有人过来上厕所,值班的列车员也去打瞌睡了,毫无察觉。我从窗户里把他的尸体扔了出去,春寒料峭的,第二天他被人发现时,尸体已经宛如冰块一样僵硬。那时的尸检技术还很落后,查来查去都没查到我。

啊,当然了,这得益于我是托人购买的车票,上车时还戴着帽子,见到我和他在一块的都没看见我长什么样。你问我为什么要虐待他?呵呵,因为我讨厌他那种人,我不是说了吗?有他在,总是衬托着我阴沉、险恶,他死了,我难道还不能狠狠羞辱他吗?你们警察蠢笨,既找不到人证也找不到物证,这案子便成了悬案。

你问我老师是谁?呵,你们不是查到了么,范雨桐啊。她是我的姑姑,但我喜欢尊称她为老师。我的爷爷奶奶曾经收养过她,可能因为她太聪明了,经常有些他们无法理解的想法,最后他们主动和她解除了关系。这件事自然没几个人知道,就连我也只是和她相处过三年。我小时候成绩不好,总是挨揍,但她却发掘出我的特长,教我学习制造各种电子产品,告诉我我是这方面的天才,微型电极就是我最引以为傲的作品!

但这是在她遇到叶麒之前,当我把叶麒介绍给她认识之后,她却满心都投注在叶麒的身上,说他的大脑很有潜能,值得开发,只要善加培养,将来一定会成为科学家!多可笑,我才是她的亲侄子!

啊,我说的口都干了,来杯咖啡吧!什么,丁盛的死是不是和我有关?那个老东西以前认识我姑姑,还喜欢过她,哈哈哈是不是很意外?偏巧他在我姑姑的手稿上看到过六芒星的图纸,而叶麒的背上被刻上的就是这东西,你们说他会怎么想?他以为我姑姑和叶麒的死有关,为了包庇她,当然要想方设法把这案子压下去。

行了行了,我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怎么你们还想知道老师更多的事情?呵呵,真不好意思,我是不会说的。

范成钢最终会落网多亏了叶麟,她从很早之前就怀疑此人和叶麒的死有关,但找不到任何线索和证据。在许愿死后,她瞒着我们监视范成钢,发现他经常让自己的学生购买电话卡,就产生了更深的疑虑。她将这件事告诉上官游之后却没有得到重视,因为李跃然提出了犯罪组织的论断,将整件案子的调查方向引到了另一边。但叶麒不死心,偷偷在东辰大学里寻找目击证人,终于找到了一位同学,在许愿被杀那天下午,看到范成钢在研究生宿舍楼附近出现。但只是如此还不够,我陪同叶麟回到家乡,寻求叶如海和丁盛帮助途中,在东辰大学发布了一张帖子,征求许愿被杀当日校园内的照片和视频,有靠近研究生宿舍楼的最好,只要提供的就能获得一定的报酬。余连负责管控这篇帖子,分析收集来的所有照片,最终我们在某个视频的背景里,发现了范成钢。视频的时间是18:09分,他低着头从研究生宿舍楼走出来,并且快速离开。

因为这个视频,我和叶麟将范成钢确定为重要嫌疑人,但没有告诉老大和第九局其他成员。因为我察觉到李跃然的异常,我认识的他绝非一个会对某个犯罪行为轻易下定结论的人,但这一次,他却一反常态,非常肯定地对我们说,叶麒和许愿背后存在一个庞大的犯罪组织。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但本能告诉我,这次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叶麟原本不赞同我的计划,但为了查清叶麒被杀的真相,她接受了我的劝说。

我们把收集到的有关范成钢的线索,压缩成文件,发往赵队长的私人邮箱,这才跟随第九局的大部队前往C市。抵达C市的第一天,我们见到了老警察鲁夲。他说自己的小儿子鲁山海就在超级脑研究所工作,我便冒充应聘者,想要得到鲁山海的引荐。研究所果然缺人,鲁山海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第二天就带我去超级脑研究所。研究所看起来非常正常,我通过了测试和考试,可以过几天就来上班。就在这时,赵队长发来消息,说把范成钢逮捕归案,经过连夜审讯,他交代了犯罪事实。

尽管案子破了,但我对超级脑研究所非常好奇,范雨桐身份神秘,非常值得一探究竟。我便继续冒充郭宇,到研究所上班。

看到这里,余果的神志算是清楚了一些,往后翻了翻,本子上再无任何文字。然而这些笔记依然无法解除他所有的疑问,他的记忆也依然混沌,乱成一团。

1.那个帮助许忠编造身份,并将他安插进荣光医院的人是谁?范成钢的自述里没有提到这件事。

2.据范成钢交代,丁盛过去认识范雨桐并暗恋她,怀疑她和叶麒的死有关,担心警方查到她头上,所以不敢深入彻查这起案子,并暗示叶如海放弃。但这只是范成钢的一面之词,丁盛暗恋过别人的事,他的家人和朋友都没人知晓,这很蹊跷。

3.人类大脑潜能科学研究所十八年前的火灾真相如何,还有待调查。

4.范雨桐和他又到底存在着什么关系?超级脑研究所是不是在从事非法的研究工作,李跃然说的话里究竟有多少是真的?

最大的一个疑问,以“余连”命名的AI系统,到底是柯蒂斯教授制造出来用来哄骗他的工具,还是它真的是基于他哥哥的大脑,创造出来的人脑-AI系统融合体?余连的大脑究竟是死了,还是仍然活着?!

这些问题的答案,大概只有见到柯蒂斯和范雨桐后才有可能知道。

余连睁开猩红的眼睛,看向李跃然,“走吧,带我去见范雨桐!”

已经读完最后一章啦!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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谍案上海

1936年上海,纸醉金迷、灯红酒绿是这座城市代名词,也成为了冒险家的乐园。如此浮华之下,青龙会四大杀手之一的萧海被秘密暗杀,让原本平静的上海再一次风起云涌,“洪门”的每一个人都成了可疑对象。 另一头,十里洋场,依旧歌舞升平。秦静菲作为“不夜城”最红的歌女,位列上海滩“歌后”大赛第四名,被称之为“四小姐”。她身负神秘的身世游走在上海滩诸多名流之间,只为寻找十一年前的灭门仇人。而韩氏商会的掌门人韩孝诚的出现再一次改变了她的命运。 二人历经几番磨难,终于走到一起。此时,心属韩孝诚的秦静菲只能对陈家少爷陈志卿的热烈追求,心怀歉意。三人间展开的那一场错综复杂的爱情故事的同时,韩孝诚是“洪门”成员的身份也慢慢暴露。各方势力开始利用这段感情离间秦静菲与韩孝诚,其中以青龙会为首,为尽快除掉韩孝诚,甚至牵扯出秦静菲已故父母与韩氏的前程往事,欲借刀杀人。 暗潮汹涌的上海滩依旧平静,初见时的画面仍在眼前,他们却在步步紧逼中踏入绝境。或许是那个时代,缚住了他和她都不长的一生。
已完结,累计18万字 | 最近更新:五 尾声

一 她是谜

书名:
谍案上海
作者:
由宝儿
本章字数:
45993

月影浮窗,

晚风清凉,

往事静静在一旁,

轻轻被吹响,

是谁剪下一段段的旧时光,

拼凑在枯黄的信笺上,

一页页情长。

1. 暗夜

一九三六年初秋――上海

深秋,夜风习习,飞快旋转的车轮在黑夜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将夜幕下的上海滩划分成了两个世界。

弄堂里的几户人家点亮了油灯,星星点点的光透过窗,也使得整条巷子有了些许微亮。临街的几处小摊偶尔传来的叫卖声与之相呼应,显得这夜越发寂静。

这一天,上海滩上最轰动的新闻是――青龙会“四大杀手”之一的萧海被暗杀。而比这更要紧的是,一个叫陈子明的人被青龙会秘密带走,他是青龙会的死敌――洪门的成员,虽然他并不知道青龙会是如何知晓他的身份的。而抓捕他的人,正是与萧海并称为青龙会“四大杀手”之一的方庆生。

在整个青龙会陷入死寂的同时,对陈子明的审讯也正在进行中。

阴影笼罩下的另一头,绚丽的霓虹灯正越过半个上海的夜空。歌舞声仿佛是从四面而来,响彻了整条街巷。嘈杂的人声中混合着靡靡的乐声,这里的一切都好像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叫人心存幻想,心甘情愿将大把的金银挥散在这迷眼的奢靡之中。

“不夜城”舞厅,是个令所有男人都趋之若鹜的地方。旋转木门镶嵌在门框中,地面上铺着看起来永远全新的鹅绒红毯。门口时而莅临的洋车在绚丽的霓虹灯下勾勒出道道光晕,服务生毕恭毕敬地上前,开了车门,将达官贵人们迎入舞厅。

没有人会感觉到,在这座城市的奢靡中,正充斥着没落、腐败的气息,是那样强烈的不安。

丁守财小心翼翼地推开化妆间的门,见秦静菲还坐在妆台前,两手用力一击,“哎呦”了一声,显然是着急了。

“我的大小姐,你怎么还在这儿化妆呢,韩少爷都已经到了,正坐那儿等着呢。让他等你,你是有多大的面子呀!”

秦静菲全然不理会丁守财的话,依旧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勾着两条眉毛,纵然脸上的妆容已是那样的精致。

“韩孝诚……”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上一次听到有人向她提到这个名字是在一个多月前。作为青龙会隐藏最深的特工杀手,她的任务是不惜一切代价地接近他。而现在,他终于出现在眼前了。

她不知任务的缘由,只知韩家家业极大,由韩孝诚的父亲韩泽鸿一手打下,光从生意上来说,赌场、酒庄、黄金珠宝,甚至到煤油、木材等,都有涉足。韩泽鸿去世以后,由长女韩孝慧暂为接管,几年后,两个儿子终于成人,但因长子韩孝俊生来体弱,又是个不问世事的读书人,所以一切生意也就自然而然地由次子韩孝诚打理了。

坊间对于韩孝诚的传闻,最多的就是,商场上的他比父亲韩泽鸿更心狠手辣。韩家不仅在商业界呼风唤雨,黑白两道的势力,甚至英、法租界的人也都要给韩家几分面子,世上似乎没有韩家走不通的路。上海滩几乎就是韩氏的天下。

所以,不知在何时就兴起了这样一句话,“上海滩,没有韩孝诚办不到的事”。

这样的势力自然成了青龙会统治上海的阻碍,所以对于韩氏有两种计划,要么收服,要么毁灭。

“丁老板,可别着急了就说浑话,人人都叫我‘四小姐’,我可不敢随便高攀‘大小姐’这个称呼。”

关于她这个“四小姐”的头衔,也算有些来头,源自一年前的一场“歌后”大赛。虽是比赛,哪里有真的公平,前头三个名次花落谁家,早就被人提前定下了,秦静菲并不在其列。她倒也十分与众不同,不愿倚靠任何达官显贵,即便是那样好的歌喉也不争不吵顺其自然地屈居到第四,所以自此以后,大家都乐意叫她一声“四小姐”。

这一声“四小姐”一喊就是一年多,倒成了名字一样的称谓,也就鲜少有人知道她的本名“秦静菲”了。如今她成了“不夜城”最红的歌女,自然也是对她真实身份最好的掩护。

丁守财亦将她当成了一棵摇钱树,他常说,若是能再有一场堪比一年前的歌后赛事,那么头魁一定非她莫属。他也一直在酝酿这样一场赛事,那可是捞钱的好时机。当然,他这样的自信不是没有来由的,现如今,每一位来到“不夜城”的宾客,无论男女,都是为一睹“四小姐”

的风姿而来,她与那些万众瞩目却又遥不可及的电影明星不同,她的美不在荧幕里,不在胶片上,也不那么遥不可及。

她也绝不同于普通的歌女,无论气质还是谈吐。她读过书,而且喜欢读书,钢琴弹得也是一流,更稀奇的是,她的法语、日语都说得相当好;她的穿着打扮亦是不同于交际场上的女子,更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她不允许自己依附男人,所以甚少与客人往来,那应该是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争强好胜。当然,有人将这看作是“假清高”,风月场里的女子何来清白,只不过这些言语她从来都不在乎罢了。

但既然是摇钱树,自然也就是丁守财手心里捧着的宝贝,对着她只能赔一张笑脸。

“行行行,四小姐,我的四小姐,今天可是康源百货开业五周年的大喜日子,韩少爷都来了,无论如何你给个面子,千万好好表现。”

“他五周年还是十周年关我什么事,我还是老规矩,只唱两首,唱完就走。”

丁守财并不晓得,她嘴上虽是这样不屑的口气,心中却是另一番打算。

他只以为这是她一贯的脾气,何曾将谁放在眼里过,所以只好顺着她哄道:“唱两首就唱两首吧,可是姑奶奶,韩少爷今儿能上咱们这儿来,一定也是冲着你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韩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咱们得罪不起呀。”

“韩家怎么了,凭他是谁!”

“韩家怎么了?韩家他……”丁守财已经坐到了她的妆台前,“我就这么跟你说吧,现如今大名鼎鼎的电影明星项雨浓项小姐你总是知道的吧?”

见丁守财坐到了眼前,秦静菲倒是站了起来,悠悠地往角落的衣架子那里去,避得他远远的。

“想说什么就快说,我还要换衣服呢,让那位少爷等久了,可别怪我。”

秦静菲越是不在乎,丁守财便越是滔滔不绝。他细数了一番项雨浓的身世经历,当初那个无人知无人晓的项雨浓不就是因为得了韩孝诚的力捧,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上海滩响当当的“电影皇后”。倘若有一天,韩孝诚也肯出面捧秦静菲,日后她或许真的能取项雨浓而代之呢。谁都知道,只要是能与韩孝诚扯上关系的女人,在上海滩就能红个半边天。

秦静菲不禁觉得好笑:“他捧我?做梦呢吧!我看啊,是你整天做梦想着有一天咱们这‘不夜城’能成上海滩最红火的舞厅,所以什么疯话都敢说。”

舞台之上,灯光大亮,瞬间激起了一片金碧辉煌的颜色,最后汇成一束,打在她的身上,如梦似幻。

秦静菲不露声色地往台下看去。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位韩家少爷韩孝诚,他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见过他,在报纸上。那副不羁的外表下,永远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他确实让人觉得神秘而又独特。

这一天,她依旧还是只唱了两首歌,便下了台。

“嘿!唱啊!怎么不唱了!快给老子再唱几首!”

秦静菲才走下台来,身后竟响起一个醉鬼的吼叫声,那个人显然是冲着她而来。

不等秦静菲回应,服务生便已经上前阻拦,态度倒是十分恭敬的:“这位先生,您是不是喝醉了,我叫人扶您去边上休息。”

那人不管不顾,用力一把狠狠地推开服务生,摇晃着步子走到秦静菲的跟前,一切行为都十分无礼。

“听见没有,老子要听你唱歌!”

秦静菲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倒是不急也不恼。那服务生又接着在那醉鬼耳边低声相劝道:“先生,您在这里闹事影响到别的客人就不好了,更何况,今天韩少爷也在这里。”

那人果然是醉透了,听到韩孝诚的名字,更像是被刺激到一般,说话声也越发大了起来:“你是个什么东西,韩孝诚在这儿又怎么样,他老子要是活着还得卖我几分面子,他算老几?滚开!让‘四小姐’上台给我唱!”

秦静菲的眼神不由得看向韩孝诚那一头,醉汉说的这些话他应该已经听见了。她不慌不忙地走过去,和气道:“这位先生,我今天的场已经唱完了,想听歌,请明天再来吧。”

见秦静菲走近,那醉汉脸上竟渐渐浮现出笑容,只不过这笑容叫人十分厌恶:“老子难得花钱来这儿听你唱歌,你不搭理,今天韩少爷包了场,你还是只唱两首,未免太不给面子了吧!”

秦静菲白了他一眼,摘下手上的蕾丝手套,道:“这是我的规矩,无论谁来都是一样的。”

“哎呦呦,啧啧,”那醉汉竟满是嘲笑,“今儿真是开眼了,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一个歌女还讲什么规矩!在你们眼里,除了钱,规矩是什么东西!我给你钱就是了。”

秦静菲的脸色越发不好看,却依然有礼:“这位先生,看来您是真的喝醉了,应该去醒醒酒。”

那醉汉亦变了脸色,抓着她的手腕道:“别给脸不要脸!”

秦静菲奋力甩开他的手,努力压制着心头的怒气:“你最好给我放尊重一点。”

醉汉一个踉跄没有站稳:“在这儿卖唱的歌女还想立牌坊吗?”

贵宾席那里,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韩孝诚都听得清清楚楚,跟在身边的陆永贵倒是先坐不住了。

“不长眼睛的东西,不知道今天少爷在这儿吗!竟然在这里给我闹事!”

手下的人在他跟前耳语了几句:“阿贵哥,外头好像也有些不对劲,晃着几张生面孔。”

韩孝诚依然没有什么反应,陆永贵却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外头的先不管,先把眼前这个不懂事的东西弄出去就是了。”

“等一等,”韩孝诚忽然站起来,整了整衣裳,将身上的藏蓝色羊绒西服拉得笔挺,“我去看看。”

2. 初见

“这位先生,大家都是来玩儿的,图个乐,你又何必非要为难这位小姐呢?就当是给我个面子,算了吧。”

这个声音清清楚楚地在秦静菲的耳边响起,她转过身去一瞧,身后站着的正是韩孝诚。

那醉汉越过秦静菲,晃晃悠悠上前几步就凑到了韩孝诚面前。

“韩孝诚?”他不屑地喊了一遍他的名字,放肆地大笑起来,“小子,你刚才说什么?面子?我为什么要给你这个面子?别以为什么事你都可以插手,我告诉你,今天老子的事你就是管不着。”

此话一出,周遭的空气仿佛凝结住了,在场的人无一不注视着韩孝诚的反应,心里不免奇怪,这醉汉当真不晓得韩孝诚是谁吗?

韩孝诚倒是显得异常冷静,他取出烟盒,抽了一根香烟咬在嘴里。

身后的陆永贵最识眼力劲儿,立刻递上火柴盒。他悠悠地抽出一根火柴,轻轻一擦,将烟点燃,然后甩灭火柴。

“你的事我当然管不着,但今天这里是我的场子,我就管得着。”

韩孝诚的话音才落下,陆永贵将那醉汉从韩孝诚的面前推后了几步,轻声在他耳边提醒道:“提醒你一句,最好老实一点,别在这里闹事。”

“哦,我晓得你的,”那醉汉反倒是更猖狂,不给半点面子,指着陆永贵鼻子骂道,“不就是韩家的一条看门狗嘛,也敢理直气壮站在这里跟我说话,韩家的人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你们老爷子要是还活着,还得给我几分面子呢,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不及陆永贵反应,身后韩孝诚不紧不慢地说出这短短的九个字,语气里是一种深不可测的威严。

那醉汉似乎是开始害怕了,却又不想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硬着头皮道:“我……我刚才说,你要是再插手的话,老子就弄死你!要不是你爹给你铺了这条路,就凭你敢这么跟老子说话?一个小赤佬,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醉汉越发有了底气,说话的同时,一只手一次又一次重重地敲打在韩孝诚的胸膛上。韩孝诚看着他碰触着自己的那只手,不禁怒火中烧,出手扣住那醉汉的脖子。醉汉一个不稳,快速地倒退,韩孝诚只跨前了两三步,就把他的脑袋按在了酒桌上。酒桌边的人惊叫一声,四散开来。

“你……你……你想干什么你!你知道我是谁吗!”醉汉用尽了力气想从酒桌上撑起来,但他使不出一点力气,一切都是徒劳的。

“我管你是谁?”韩孝诚掐灭了嘴里的烟头,淡然道。

那醉汉的意识终于慢慢恢复,韩孝诚松手间,陆永贵立刻接过手,将他从桌台上拖起来,面向韩孝诚:“给我看清楚这是谁!”

醉汉这才服软:“韩……韩少爷……”

“你知道我平时最讨厌什么吗?”韩孝诚说话的样子依然不骄不躁,“我最讨厌别人拿他根本不敢做的事情来威胁我。你刚才说要弄死我?

好啊,今天你弄不死我,就别想从这里出去。”

那醉汉吓得不轻,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韩孝诚,只听韩孝诚再一次怒声喊道:“动手啊!”

醉汉两腿明显打着哆嗦,说话吐字也不再利落:“韩少爷,方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求您放了我吧……我真的错了……”

韩孝诚不再计较,只听陆永贵吩咐道:“扔黄浦江里去,给他醒醒酒。”

那人被抬出去,事情就这样结束了。秦静菲愣在那里,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时,便见丁守财笑脸迎上来:“韩少爷,实在是对不住了,这么小的事儿还惊扰到您。”

韩孝诚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丁守财身后的秦静菲身上。其实,他对她是有一些了解的,“不夜城”舞厅若是没有这位“四小姐”,恐怕根本撑不起如今的排场。

丁守财知道是韩孝诚替秦静菲解了围,当然要抓住这个极好的机会,服务生在他的示意下立刻托着一杯红酒过来。丁守财将托盘上的酒递给秦静菲,又将她推到韩孝诚跟前:“快快快,菲菲,快敬韩少爷一杯。”

韩孝诚看她一眼,嘴角一抹满不在乎的微笑:“哦,原来这位就是‘四小姐’?”

韩孝诚分明是知道她是谁的,这会儿却故意装作糊涂。

“是啊是啊。”丁守财一边回答着韩孝诚的话,一边不断地向秦静菲递眼色,要她快些敬酒。

秦静菲一时间还揣度不到韩孝诚的心思,这个人并不像预想中那样容易接近,就在她端起酒杯试图与他说话时,却见韩孝诚的嘴角微微上扬着。他从来不善于刻意伪装,所以总能让人清楚地看到他眼里的冰冷,那一双傲气凌人的眼睛淡淡地扫过来,只缓缓一句:“不必了。”

青龙会阴潮的地下室内,对陈子明的审讯工作一直从下午进行到了天黑。此时的陈子明已经经历了一番酷刑,遍体鳞伤之下却始终没有开口。

青龙会“四大杀手”是日本方面一手培养的特工,成为了整个上海滩闻风丧胆的名字,死去的萧海更是堪称四人之首,负责审讯陈子明的方庆生与其得力干将贺启楠,依次排行二、三。

至于这第四位是何许人,大抵是整个青龙会中最顶级的秘密,从未有人见过这个人,就连四大杀手中的另三位也不知道这最后一名成员是谁。如今,杀人于无形的杀手却反被杀,这无疑是对青龙会发起的挑战。

贺启楠是跟着方庆生一起进入审讯室的,他看着满身是伤的陈子明,终于耐不住性子了。

“还不打算招是吗,那就先关两天,人只有在绝望的时候,才会知道活着的意义。”

“关他两天?”方庆生走上前,在陈子明面前俯下身,近距离地看着这个已经奄奄一息的人。

“陈先生,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方庆生嘴角微微上扬,鄙夷地扫了一圈四周的刑具,“每一个来青龙会的人,面对这些刑具,总觉得自己能扛过去,于是我就陪着他们耗。但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了,我已经得到了线报,你们的人,今晚还会有行动。你在这里死扛,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你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陈子明像是没有在听他说话似的,两只眼睛迷茫地看着前方,他吃力地呼吸着,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因为刚才的酷刑而发痛。

“不过,你家人的命对我来说还是很有价值的。”方庆生道。

听到“家人”两个字,陈子明终于有了反应,他的眼睛开始有神,凝聚成一束光,瞪着方庆生,这是要杀人的眼神。方庆生看到他这样的反应十分兴奋,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你儿子是才学会说话的吧,他刚刚叫了我一声叔叔,那么纯真的声音,我真的不忍心……”

一旁的贺启楠不禁一愣,因为连他都不知道,陈子明的儿子是什么时候被带到青龙会的。

这或许是压垮陈子明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吃力地抬着头看着方庆生,他想杀了眼前这个人,但比起杀了他,他更想救自己的儿子,孩子只有两岁,绝不能因为他而断送了性命。

方庆生显然已经没有了耐心:“我再给你最后十分钟的时间,十分钟以后,你听到的枪声,就是打在你儿子身上的!”

陈子明愤恨地咬着牙,然后绝望地垂下头,身上的伤口还在滴着血,说道:“好……我说……”

他的招供,打破了这个宁静夜晚所有的祥和。

据他交代,今晚,洪门内代号为“螺旋”的成员将在“不夜城”舞厅和他的下线“蜘蛛”接头,交代下一步的任务,陈子明猜测这个任务应该就是暗杀青龙会最高指挥官――渡边建一。他还交代,据说这个“蜘蛛”手里有一份绝密的名单,是洪门在上海的所有成员名单,这一信息对青龙会而言,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只要得到这份名单,洪门在上海的势力几乎可以在顷刻间被摧毁。

当晚的一切行动,都是青龙会的最高机密。

夜下歌舞升平,直到将近十点钟的时候,青龙会十几号黑衣人带着巡捕房签发的“抓捕令”突然冲了进来,将“不夜城”舞厅各个出入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台上的歌声也在此时戛然而止。

“从这一刻开始,‘不夜城’里的所有人,禁止走动。”没有人知道,青龙会这样的阵势,究竟要做什么。

“怎么回事,你们杵在这儿干什么,凭什么不让老子出去。”那个男人应该是在酒精的作用下才会有如此的举动,“老子可是韩少爷请来的人,老子就是要出……”

贺启楠拔出枪,正好对准那人的脑袋:“你可以试试看!”

男人仿佛是瞬间清醒的:“抱歉抱歉,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陈子明几乎是被方庆生扔进“不夜城”的大门的。

“给我一个一个地认,谁是‘蜘蛛’!谁是‘螺旋’!”

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最后失望地摇摇头:“没有……没有‘螺旋’……”

“那谁是‘蜘蛛’?”

陈子明依旧摇头,眼里的泪水落下来:“我只知道他的代号,但我没见过他,我真的不知道他的样子。”

方庆生相信他的话,道:“那也好办,这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要进行身份排查以后才能走。”

韩孝诚就坐在离方庆生不远的地方,他不屑一顾地瞥了一眼方庆生和贺启楠两人,然后缓缓起身,朝他们的方向而来。

“带着这么多人来,要干什么?”

“呦,韩少爷,没想到您也在这里。”方庆生礼貌地伸出手来,却并未得到韩孝诚的回应,所以他很识趣地收回手,“对不住了韩少爷,我们正在执行公务。”

“哦……”韩孝诚缓缓地点头,嘴角浮起一抹略带讽刺的笑容,“什么样的公务,连我也要一起被查吗?”

“当然,有人杀了人,嫌疑犯就藏在这里。”

“我是嫌犯?”

“是不是,要等检查以后才能知道。”方庆生似乎是有意要激怒他。

韩孝诚没有动怒,语气缓和道:“那我要是不答应呢?”

“如果韩少爷执意要离开这里,我会认为你就是洪门的人。”方庆生的眼神越过韩孝诚,用几乎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嗓音喊道,“今晚每一个出现在‘不夜城’的人都要进行依次排查,谁都不能例外。”

韩孝诚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来,冷静道:“我要跟江主任通电话!”

3. 代号

方庆生与贺启楠顿时脸色刹变,韩孝诚口中的江主任正是青龙会最高指挥官渡边建一的亲信江士仁,与韩孝诚是远亲。往来虽然不多,但到底是自家人,又受过韩家的恩惠,韩孝诚在这个时候找他,他不会不出手相助的。所以,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几乎都不用想。

果然,几分钟以后,接完江士仁电话的贺启楠与方庆生耳语了几句,那些话让方庆生脸上很是挂不住,却又不得不按照电话那头的意思来办。

“既然如此,韩少爷,您请便吧。”

韩孝诚带着人离开,走到了门口,又忍不住回过头来向方庆生道:“刚才还有一个被我扔进黄浦江的人,是不是也要捞上来盘查一下呢?”

很显然,他这是在故意挑衅方庆生。

话音才落下,韩孝诚就大大方方地踏出了“不夜城”。

青龙会的这次突击行动,秦静菲事先是毫不知情的,所以一个小时后,她也只能任由一无所获的方庆生带走了丁守财。

夜色浓重,路上几乎没有人,车子往回行驶着,韩孝诚半躺在后座上看着窗外,面色凝重。

虽是深夜,木子庄园却依旧是灯火通明,管家在客厅一直候着,见韩孝诚的车子终于回来,总算是放下了心。

“二少爷您回来了,大小姐正在小客厅等着您呢。”

“大姐?她等我做什么,这都几点了?哦,对了,大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边说着,韩孝诚不由得加快了步子往二楼小客厅走去。

管家跟在后头一路小跑着,回答说:“大少爷很早就回来了。”

“很早是什么时候?”韩孝诚又问。

管家不明白韩孝诚为什么突然对韩孝俊的事问得这样仔细,只回答说:“大概七点钟的样子,这会儿已经歇下了。”

跨进小客厅,韩孝慧果然正等着他,韩孝诚的神色终于放松下来:“大姐,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休息?”

韩孝慧立刻收起手里的一件小孩子的玩意儿,似乎不愿意叫他瞧见:“你也知道这么晚了,你不回来,我能睡得着吗?”

韩孝诚笑着在她对面坐下来。她细细地观察着弟弟的脸色,问道:“五周年庆,还顺利吗?”

每一次韩孝慧这样问他的时候,一定是知道了他在外头发生的事。

“嗯,挺好啊。”韩孝诚每一次也都是这样回答的。

“是吗?”韩孝慧又问道,“我怎么听说,刚才青龙会带着巡捕房的抓捕令闯进了‘不夜城’,而在这之前,有个人从‘不夜城’里被人拖了出去,扔进了黄浦江?”

“大姐您开什么玩笑呢,青龙会怎么会和我扯上关系?”韩孝诚明显是心虚了,所以只答了韩孝慧前半句话。

“我问的是后一件事!”

面对韩孝慧越来越严肃的神情,韩孝诚只得嬉笑道:“这么小的事怎么还惊动大姐了,是那个人活该。”

“只说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韩孝诚只好点头承认:“好吧好吧,是我干的。”

“还是为了一个歌女,那个舞厅里风头正劲的‘四小姐’是不是?”

面对韩孝慧这样的追问,韩孝诚越发招架不住,连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勉强:“这才多少会儿的工夫,怎么就全传到大姐的耳朵里了,我先申明啊,这事儿和那个‘四小姐’没关系,我是气不过那个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挑事,分明是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不把他扔到河里清醒清醒,别人还以为我怕他呢。”

韩孝诚在家人和外人前的模样是完全不同的,尤其是在韩孝慧跟前,总一副孩子气,这也是韩孝慧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到底有多心狠手辣的原因。

“尽做些惹眼的事,这是要出人命的,别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给江主任打了电话,你这臭小子现在已经在青龙会被审问了。”说着,韩孝慧忍不住一掌打在韩孝诚的身上,叫他来不及躲闪。

原来韩孝慧是将这两桩事混作了一团,韩孝诚倒也放心了。

“大姐,他们要抓的是洪门的人,关我什么事,到时候,他们怎么抓的我,还得怎么放了我。”

韩孝慧听他这样一说,便安心了,但还是忍不住瞪他一眼:“不管是抓什么人,青龙会是什么地方,你今天做了这样无理取闹的事,就算把你带走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到时候可有你好看的。”

“大姐您就别生气了,我以后不这样了还不行吗。”韩孝诚挠着脑袋,这些年来,似乎没有比这句更有说服力的话了。

“你哪回不是这么说的。”

韩孝诚讨好地拉着韩孝慧,将她送回卧房,这一路上自是免不了好一顿哄。也许在韩孝慧的眼里,韩孝诚依旧还是她没有长大的弟弟,或者永远都是。

才替韩孝慧关上了卧房的门,就听见身后传来轻盈的嬉笑声。

韩孝诚顺着声音回头,韩孝茹正赤着脚,用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看着他。才从法国留学回来不久的她,身上竟是连一丝中国女子该有的淑女气息都不复存在了。

“这么晚了不睡觉躲在这儿干什么,你鞋呢?”

“穿鞋的动静太大了。”韩孝茹贼贼一笑,蹑手蹑脚地小跑到韩孝诚面前,指一指韩孝慧的房门道,“刚才,是不是又挨大姐教训了?”

“大姐为什么要教训我?”此时的韩孝诚又成了爱和小妹斗嘴的哥哥,他两手交叉在胸前甚是神气,“我又没做错什么。”

韩孝茹噘一噘嘴:“你呀,大姐尽为你一个人操心了。”

韩孝诚宠溺地瞪了她一眼,道:“谁同你你呀我呀的,真没规矩,叫二哥。”

就算所有人都惧怕韩孝诚,韩孝茹也一定是排除在外的,就像此刻,她一点也不肯吃亏。

“哼!还二哥呢,总让大姐为你担心,我在法国读书的时候,都用不着大姐这么提着心。”

深夜,长廊里只有兄妹俩的说话声,韩孝诚伸手轻轻捏一把妹妹的鼻子,极力压低了嗓音:“深更半夜的,你这小丫头也来教训我?”

韩孝茹轻轻向后一仰,躲开了他的手:“我哪有,我也是为你着想呢。”

“今天晚上的事不会连你也知道了吧?”韩孝诚忽然很认真地问她道。

韩孝茹点头道:“我当然知道了,可你知道大姐为什么生气吗?”

这句话倒是提起了韩孝诚的兴趣,他问道:“为什么?”

“一个项雨浓就已经弄得满城风雨了,这回你又搭上一个‘四小姐’,大姐能不闹心吗?”

韩孝诚轻“哼”一声,在他看来这实在是一件没有必要解释的事,可他还是解释了:“什么四小姐五小姐的,你们这都听谁说的,我告诉你啊,就现在这一刻,我连她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见他这是急了,韩孝茹忍不住嘲笑道:“这话谁信呢,反正我不信。”

“你呀爱信不信,行了,别缠着我了,赶紧睡觉去。”话音还未落下,他已经跨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倒是叫身后的韩孝茹越发觉得好笑。

直到第二日的傍晚,丁守财才终于从青龙会审讯室回到“不夜城”,他像失了魂似的走到化妆间,随便找了个空座,整个人几乎是跌落在那把椅子上的。见此情形,尹露是第一个迎上去的。

“丁老板,你总算是回来了,可担心死我们了,他们打你没有啊?”

尹露上下打量着丁守财,丁守财虽是未受半点皮肉之苦,却也一样受到了惊吓,所以直到这会儿还没有回过神来。

“我还能自己走着回来,已经是万幸了。”

“那个洪门的人,他们抓住了没有?”尹露又问。

丁守财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我哪有工夫关心他们有没有抓到人,我现在只知道,那个青龙会,当真是个比死人堆还要可怕的地方。”

“不是说只是去问一些话吗,怎么就待了一整晚呀?”秦静菲大概能猜到丁守财在青龙会里的情况,他不过是一个简单到爱财如命的人罢了,哪像是和洪门有关联的人。

秦静菲在丁守财的眼里是整个“不夜城”的头挑,不仅能替他赚钱,更是最聪明、最精干的一个,这会儿心里头的滋味也只有和她能说得明白。

“他们倒是没对我怎么样,只是问了我一些话,但是他们说,他们肯定昨天晚上洪门的人就在我们‘不夜城’里头。”

“那可真是奇怪了,丁老板,你怎么不跟他们说清楚,洪门的人怎么可能在我们这儿啊!”颜丽丽一口软绵绵的标准吴侬软语,却在这样的时候,听得人不免心烦起来。

“你以为青龙会的人都听我的吗?”丁守财懒得再和颜丽丽掰扯,他依旧看向秦静菲,“菲菲,你说,昨天晚上闹了这么大的事,今儿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没有动静不是挺好的吗,难道事不找你,你还非要找事吗?”

丁守财这样怕事的人,这会儿又才从青龙会回来,对自己眼下的处境自然甚是担心:“青龙会的人应该也不会再来找我的麻烦了,我现在担心的是韩家那位少爷。”

秦静菲丝丝惊讶:“你说他?”

“青龙会的人问起了韩少爷把那醉汉扔黄浦江里的事,还叫我仔细说,我不敢不说仔细……”丁守财越说心里越发慌,他确实为难,若是不说,青龙会的人是不会放过他的,这会儿说了,韩孝诚怕是要来找麻烦了。

“那个醉汉的确是他叫人扔到黄浦江里去的,就算出了什么事,也怪不到你头上啊。”秦静菲道。

丁守财紧蹙着眉,摇了摇头:“话是这样说,可万一……”

秦静菲不禁笑他多余的忧心:“昨天不还盼着他最好天天来咱们‘不夜城’里坐着,怎么今天就改变主意了?”

丁守财摆摆手,“不夜城”舞厅能夜夜笙歌,靠得就是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却恰巧也都是些惹不起的人物。

“得得得,真要有什么事儿,就算作是我倒霉吧。”

4. 旧事

两天以后,虽然依旧没有“螺旋”和“蜘蛛”的下落,但方庆生还是遵守了承诺,亲自将“立了大功”的陈子明送出了青龙会的大门。

终于走出那间阴潮的房间,烈阳之下,陈子明有些睁不开眼睛。他问方庆生,他的孩子现在回家了没有。方庆生回答说,其实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孩子,所以孩子此刻已经回到家里了,请陈子明放心。

陈子明仍是不安,又问,现在,他是不是真的可以回家了。

方庆生嘴里叼着烟,十分肯定地点头回答:“当然。”

然后他往陈子明的口袋里塞了一卷钞票,看起来十分有诚意,然后眼神很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陈子明身后的两个人,告诉他说:“他们两个会送你走的。”

“我还是自己回去吧……”陈子明已经恨透了这个地方,恨透了这些人。

“送陈先生走。”方庆生下了命令,便转身大步往青龙会里头走去。

陈子明拿了钱,已经在心里开始暗暗盘算起来,洪门一定是回不去了,那么他该带着他的家人去哪儿呢?或者离开上海吧,这些钱,足够他们花好几年了。

都不要紧,只要还活着就是最好的了。

方庆生回到办公室,拉开窗帘,上海的天空极其晴朗,陈子明已经被带出了青龙会,而让方庆生不能理解的是,陈子明到底也是个特工,难道他真的不知道,他再也回不去了吗……按照方庆生的命令,那两个人没有将他送回去。

贺启楠并不知道方庆生为什么最后还是要了陈子明的命。方庆生说:“叛徒是没有好下场的,而且他提供的唯一情报最后也没能派上用场,就当是为洪门的人出口恶气吧。”

这一年,上海的初冬并不算冷,只是夜里的风刮得厉害。秦静菲慢慢地从“不夜城”的木转门里走出来。

晚上九点多钟,夜色浓重。

上海的冬夜是冷漠的,连无眠的霓虹灯也无法给这样的夜晚增添几分生气。她小心翼翼地踩在石子路上,隐隐地感觉自己就像是那被人随意踩在脚下的石子,没有未来,没有希望,也无法逃脱。

“秦小姐,我送您回家吧。”林正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这里的人都习惯喊她“四小姐”,唯独林正,他从来都不会这样叫她。

“阿正?”秦静菲脸上的表情舒和了许多,说道,“你总是得了空就送我回去,叫我多不好意思。”

林正极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几乎不敢直视秦静菲的眼睛:“保护秦小姐是丁老板给我的任务,我应该做的。”

“其实真的没有关系的,你瞧,我每天回家的时候,街上还这样热闹,倒是你,送了我再回去接林曼,就该晚了。”

林正原来是跟在丁守财身边的,他身上的功夫很好,又是跟着丁守财最久的人,所以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不夜城”里的“大哥”。

他的父母早在几年前就去世了,他有两个妹妹,一个叫林曼,一个叫林好。林曼今年十九岁,林好更小,才九岁,正在上学。林正走了好些门路才把她送进上海一间不错的学堂里念书。林家世代务农,怎么样也该出个读书人了,只是,这又得费好大一笔钱。

所以,妹妹林曼便也在“不夜城”里头谋了一份差事,以唱歌为生,贴补家用。她说话不多,更不擅交际,是“不夜城”最不出挑的一个,唯独与秦静菲交好,所以秦静菲对她极为照顾。

林正知道,秦静菲从骨子里就是与众不同的。她神秘而又遥不可及,完全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她虽是“不夜城”的“四小姐”,但又不仅仅是“不夜城”的“四小姐”。可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不知道,也无从知道。

他不想看透她,只是想对她好。

“今晚不用送我了,时间还早,我想一个人沿街走一走,你早些接林曼回去吧。”秦静菲道。

“也好。”

他目送着秦静菲走远,见她身上黑色的长风衣在深夜的风中飞扬起来,血红的高跟鞋稳稳踏在石子路上,霓虹在她的周围似乎也暗淡了。

这样一个女人,是盛开在天边的云彩,是他怎么努力也接近不了的梦。

“秦小姐。”

在“不夜城”旁边小街的转角处,秦静菲不知道陈志卿是从哪里来的,她的心跳微微加速,只是因为觉得很突然。

“陈先生?你不会是在这里等我吧?”

陈志卿笑着低下头,手里拿着一支玫瑰花,但似乎并不知道这花应该在什么时候献给这眼前的姑娘,所以脸上多少有些怯怯的。

“是啊,刚才看见你在跟别人说话,我就只好到这儿来等你了。这花……这花是送给你的。”

“谢谢,”秦静菲礼貌地接过那支玫瑰,“外头这么大的风,怎么不到舞厅里头坐坐呢?”

“我……我……”陈志卿摸着头,只是笑着说不出话来。

秦静菲看着陈志卿,也忍不住笑起来。他是上海富泰粮油公司老板陈应雄的长子,和韩孝诚的妹妹韩孝茹是法国留学时候的同学。他眉目俊朗,有一副十分惹人注目的外型,平时架着一副眼镜,所以外表看起来很斯文。他和他的父亲不一样,他是个标准的读书人。

“你瞧我,我差点忘了,你不喜欢那样的热闹。”

“不是不喜欢,你知道的,我只是怕人多的地方。”陈志卿话中的意思是,他只是不喜欢那样的场合,并不是对秦静菲的工作有任何的轻视。

“特意过来,是有什么事吗?”秦静菲没有在意他的这番解释。

陈志卿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听说昨天有人在舞厅里闹事,青龙会的人也来了,所以特意来看看你,你还好吧?”

秦静菲微微一惊,微笑道:“连你也听说这桩事了,放心吧,我很好。”

陈志卿的表情稍稍放松了一些:“何止我一人听说了,只怕昨晚在舞厅发生的事,这会儿半个上海滩的人都知道了。不过还好还好,你没事就好。我还听说,昨天,韩家二少爷也在?”

秦静菲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过后,道:“是啊。”

其实,陈志卿要问的并不是这件事,他想问的是韩孝诚为“不夜城”的四小姐解围一事,因为这桩事也一并传开了。可是,话就在喉咙口,他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倒是还有一件事,”既然无法问出口,陈志卿便扯开了话,边说着,边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很整齐的画纸,递给秦静菲,“昨天我去了孤儿院,囡囡托我带个东西给你,她说你许久不去看她,特别想你。”

秦静菲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张叠得十分仔细的画纸,画上的姑娘,是那个叫囡囡的孩子照着报纸上秦静菲的模样,用铅笔一笔一画临摹的。她不由得感叹一声:“哇!囡囡画的是我吗?”

“是啊。”

“我也怪想她的。”秦静菲道。

“那改天,改天我陪你一起去陪她玩?”陈志卿的笑容开始变得不自然,他总是容易将心里的想法流露出来。是的,他想到的是,这样又能多见一回秦小姐了。

“好啊。”秦静菲的回答让陈志卿不自然的笑容瞬间舒展开来。

他们相识的时间并不长,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孤儿院,也许是因为她的气质不俗,也或许因为他甚少接触到这样与众不同的女子,于陈志卿而言,秦静菲像是一个岁月里久违的人,他喜欢和她在一起。可是他并不知道,对秦静菲来说,他只是一个普通到再不能普通的朋友,他们之间不会比这个关系更进一步了。

月光下的小路上没有人,微风拂面,地上倒映着的影子也随着变幻。

“小……小菲……”陈志卿忽然这样叫她。

“嗯?”秦静菲不曾在意到他对她的称呼,她只是清楚地看到陈志卿已经涨红的脸,却只装作没有发现。

“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我觉得咱们已经是朋友了,总叫你秦小姐,听着怪生疏的。”

颊边松散的头发随着夜风在她的耳边轻轻飘动着,她说道:“当然可以。”

陈志卿高兴极了,本能地以为他又走近了她一些:“你知道吗小菲,我每次看见你的时候,总有一种错觉,你的一举一动特别像一个人。”

这句话倒是让秦静菲提起了一些兴致:“是吗?是因为我和她长得很像吗?”

陈志卿试图去拾起那一段已经模糊的记忆,但那个人始终不过是一个影子,他实在不记得她的样子了。

“太多年过去了,只是记忆中一直有这样一个影子。”

秦静菲只当是玩笑,大概是因为陈志卿太过书卷气,他说的话,更像是书里写的,在许多时候,都是让人难以琢磨的。

“那里有糖炒栗子。”秦静菲指着不远处亮着路灯的方向,有意岔开了话。

话音才落,她已经跑向了那个摊位前。

“老板,给我称一斤糖炒栗子。”

“好嘞。”

“唉,”旁边馄饨摊的老板叹着气,话语间甚是羡慕的样子,“你的生意倒是不错啊。”他看着自己的那口大锅里熬着的新鲜骨头汤,始终冒着热气,却也始终无人问津。

“有什么用,明天又要交保护费了。赚来的钱都不够交的。”栗子老板道。

一听这话,周遭一众小摊主们皆愤愤不平起来。

“不是我老爱讲从前,可当年程先生在的时候,哪有这档子事,生意大家一起做,从来没有什么保护费不保护费的。现如今交了保护费,那些个小瘪三还不是照样该偷偷,该抢抢的。”

“就是,程先生在的时候,大家都有饭吃,大家都赚钱,现在呢,唉……”

“小姐,您的糖炒栗子,拿好喽。”栗子老板将一包热乎的糖炒栗子递过去,秦静菲却还发着愣,“小姐?”

“小菲,栗子。”陈志卿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身边,轻轻在她身边提醒道,秦静菲这才回过神来。

上海的夜是极静的,亦是极清澈的。抬头望去,星空近得仿佛触手可及,悠悠的脚步声也成了这夜色下特有的情调。

“你知道他们方才说起的程先生是谁吗?”陈志卿问道。

大抵是夜色太过浓重,陈志卿并未注意到秦静菲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只听她回答了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不清楚。

“这个程先生就是当年叱咤上海滩十多年,鼎鼎大名的程宗耀程老板,这个名字你总听过吧。”

她脸上不禁浮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哦,原来是这个程先生呀,听到过的。”

拐过街角,穿进一个小弄堂,那里像是两个世界似的,脱离了喧嚣,安静得很。地面清晰地传来她踏着高跟鞋的声响,这条弄堂叫“安居里”,是秦静菲住的地方。

“他虽然没有受过很高的教育,但思想却开明得很。他说这世上没有穷人与富人之分,在他手底下做事的都是穷人,跟了他以后,都过上了好日子,大家都是心甘情愿跟着程先生的。可惜,一场大火,程先生、程太太,还有他们一双可爱的儿女,都不在了……”

一双可爱的儿女……

那个画面再一次出现在秦静菲的眼前,那是一个永远也无法醒来的噩梦,距今已经过去十一年了。

正是经历了那个夜晚,她体会到了什么叫一夜长大,自那以后,她不再是程家花园里的大小姐。十一年后的她摇身一变,成为了上海滩有名的歌女“四小姐”,没有人知道这十一年里发生了什么。

一切都已偏离了它曾经的轨道,向着另一个她不敢想的方向延伸。

“这件事你也知道?”她急忙紧咬住下唇,抑制住即将溢出口的哽咽。

陈志卿轻轻叹出一口气:“当年可是轰动了整个上海滩的,许多人都说是仇家来寻仇了,可是程先生这样的人,哪来的什么仇家……”

秦静菲忽然停下了步子,身边的陈志卿一惊。

“小菲?你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此刻,她不由得感谢夜色的遮掩,陈志卿不会看到她脸上的变化。

十一年前,程宗耀的意外离世,给那个属于他的时代画上了句号。

而上海滩的恩恩怨怨仍在继续,又有谁能真正说得清呢?

5. 心思

月色下的上海滩,无边的霓虹光晕,追逐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日日如此,像是天堂,地狱般的天堂。

静谧的小弄堂里,虽是褪去了白天的嘈杂,却隐约可以听见从舞厅传来的婉转的歌声,如梦如幻。这是夜上海赋予它的迷蒙的、独特的色彩。

大概晚上七点钟的时候,“不夜城”的客人开始陆陆续续多起来。

前头是灯红酒绿,而后边的化妆间可比舞台上的“表演”热闹多了。

“丁老板,是不是应该给我们姐妹几个做几身新衣裳了,我的那几件都旧了,早就穿腻了,客人都该看烦了,”颜丽丽一口标准的吴侬软语,总是叫人听得全身酥软,“前几天,韩少爷来的时候,我可是连肠子都毁青了,要是我能穿得再漂亮一些,他一定会请我跳舞的。”

一听颜丽丽正在向丁守财“敲竹杠”,化妆间的几个姑娘们都向这边围了过来。

“上个礼拜新出的电影画报你们看了吗?项雨浓身上的那件新式旗袍,也不知道是哪个师傅给做的,真是好看得不得了。”尹露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秦静菲,又继续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她身上穿的衣裳哪一件不好看呀。”

虽是连那件旗袍是什么样式都没见过,可颜丽丽眼神中的羡慕都要溢出来了:“哇,又有新款式呀,那我一定要做一件一模一样的。”

“丁老板,就算我们没福气穿项小姐身上的那种衣裳,可穿一件新衣裳的福气总是有的吧。”尹露的话里,总是带着些刻薄。

丁守财虽是这个舞厅老板,但整天窝在女人堆里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就好比眼下这样的情形,便是他最受不了的,而刚才尹露又说了这样的话,弄得他不得不答应颜丽丽提的要求,只是这又是一笔大开销。

“行行行,明天,明天我就去请个好的裁缝师傅来给你们都量一量,好好做几身,行了吧。”

“难得咱们丁老板今天这么大方,那就先谢谢丁老板了。”

几个女人齐刷刷地喊出来,那声音直刺人的耳朵,又振奋人心,尤其是男人的心,即便他方才还在肉疼那些花出去的钱,这会儿又觉得挺值得的。

丁守财见秦静菲一个人坐在妆台前,并未参与到这个话题中来,凑过来讨好道:“菲菲,不然,她们说的那几本画报你也翻翻,挑你喜欢的式样也做几件,这衣服要是穿在你的身上,那一定是没得说啊。”

尹露听丁守财这样偏心,心里自然是生出了几分怨气,却又不好发作,只冷哼一声,离开了化妆间,往前头大厅招呼客人去了。

秦静菲对这样的事并不积极,从妆台上开着的一个首饰盒里拿起一对蝴蝶式样带流苏的耳环,正对着镜子比画着,极配她身上那件浅湖蓝色底子的新式旗袍。

“不用给我做了,我那些衣裳还能穿一阵子的。”

“菲菲姐的衣裳也都是很时髦的,”颜丽丽忍不住这样说,她看着角落里挂着的姐妹们寻常登台的几排衣裳,就属秦静菲的那一排最亮眼,所以十分羡慕,“不晓得菲菲姐的衣裳是哪个师傅做的,我看这做工都是极细致的,款式也好看,穿两三年也不会不时兴的。”

秦静菲听懂了她的意思:“你要是喜欢,就挑几件去穿吧。”

“哎呦,这我哪里好意思呀。”话音才落下,颜丽丽已经从秦静菲那一排衣裳里挑出来了几件,往自己的身上比对着。

林曼坐在最角落的妆台,她插不上话,当然,她也不爱参与这样的话题。

秦静菲特意过去,低声问林曼要不要也做几件合身的,她身上的行头比别人确实差远了,可林曼总是怕给人添麻烦,笑着摇头谢绝了。

舞台那头音乐已起,“不夜城”的夜生活开始了,“四小姐”也该登台了。

另一头,上海世纪饭店顶层,是别样的热闹,这是韩孝诚亲自为项雨浓办的生日宴会,就连那些富贵太太们也不禁感叹,这样的排场实在是太过奢华了。

“韩先生到,项小姐到。”

他们出现以后,原本喧闹的大堂,渐渐安静了下来,到场的每一个人几乎都以羡慕的目光望着这两个人。窃窃私语中,不过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这样的字眼。

项雨浓一身酒红色的苏绣旗袍,娇羞地挽着韩孝诚漫步而来。在灯光的映衬下,她的美是那样遥不可及,好像是天上的云彩一样,这种美是男人们审美的标准,亦是所有女人的标杆。她的每一个动作,足以挑动任何一个男人的欲望,媚而不俗的笑容,只消一个眼神,男人都愿成为她的裙下之臣。

韩孝诚淡淡地扫了一眼安静的人群,携着身边优雅的美人,径直走到赵显明面前,礼貌道:“多谢明爷赏光。”

以韩孝诚所表现出的态度来看,自然便可以明了这个赵显明在上海滩的地位不可忽视。

“我今日可是为美人而来的。”赵显明的眼神已经不由自主地移到了项雨浓的身上。

“雨浓的荣幸。”她笑容柔媚,婉转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慵懒,好似阵阵拂面的春风,但也正是因为这份柔情,足以让韩孝诚十分不自在。

可正是她这样的态度,让赵显明顿时兴奋起来:“一会儿是一定要邀请项小姐跳一支舞的,韩老弟不会不答应吧?”

韩孝诚微微颔首:“怎么会呢?”

他们依旧有说有笑,看起来真诚无比,但在这风平浪静的表面之下,却是不可言语的波涛汹涌。

黑夜里,街上几乎没有了人,冷清的街面只剩下车轮的“哒哒”

声。贝当路十九号,那是韩孝诚买给项雨浓的一处房子。

韩孝诚松了松领带,身上的酒味还没有散去。项雨浓从房间出来,她已经换了一件纯白色的丝质睡裙,外头披一件纱衣,这让她越发妩媚,撩人心弦。

她走近韩孝诚,双手环在他的脖颈间:“孝诚,谢谢你。”

项雨浓是聪明的,她心里十分清楚,韩孝诚特意为她办这样一场盛大的生日宴,是为他自己在生意上与人互通、交际找些理由;但无论他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她都是上海滩最让人羡慕的女人,这一点不会变。

韩孝诚揽上她的腰,问道:“谢我什么?”

项雨浓挑逗似的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谢你为我办这样一场生日派对,这是我二十二年里,过得最快乐的一个生日。”

昏黄色的灯光下,她那一双好似会发亮的眼睛越发好看,韩孝诚凝视着这双眼睛,不禁感叹道:“刚才,那些人的眼睛都盯在你的身上。”

项雨浓靠在他的肩膀上,无比妖娆妩媚:“他们还不都是看你的面子。”

“赵显明……”

“嗯?”

韩孝诚突然喊出这个名字,他明显感觉到项雨浓的惊讶间竟还有些不知所措。

“他对你似乎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项雨浓希望他问下去,至少能证明他正在因为这个人而吃醋;但又不希望他问,因为她怕自己流露出容易察觉的心虚。

在韩孝诚的身上,她已经花了太多的心思,她正在利用赵显明,刺激着韩孝诚能够多花一些心思在她的身上。当然,她更计划着未知的以后,如果她在韩孝诚身上的赌注输了,那么赵显明就会是她的一条退路,不过,她希望这一天永远都不要来。

她勾起嘴角,扬起一抹魅惑的笑容:“怎么,你吃醋了?”

韩孝诚的神色却没有任何的变化:“你觉得,我会吃他的醋吗?”

“可是……”项雨浓再一次依偎进他的怀中,抚摸着他白色衬衣上的领子,淡笑着说道,“我想要你吃醋啊。”

温存了片刻后,项雨浓拉着他的手,往小客厅走去。房间是暗的,靠窗外的月光透进来,能看见四方桌上提前放置好的蛋糕和红酒。她擦亮一根火柴,点燃了蛋糕上的蜡烛,整个房间也随之一同亮起来。

“刚才在世纪饭店的都不算,从这一刻起,才能算你为我过生日。”

韩孝诚没有任何的准备,只看着跳动的烛火,嘴角泛起一丝浅浅的微笑:“那就,许个愿吧。”

这好像不是她想听的话,所以有一瞬间的出神:“其实,这些年,我心里只有一个愿望,但是这个愿望,只有你才能帮我实现。”

韩孝诚看着她的眼睛,缓了片刻才道:“说说看。”

面对眼前的韩孝诚,这个对她有着致命吸引力的男人,他可以在上海滩呼风唤雨,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得到,而自己能留在他的身边,仅仅是因为长得漂亮吗?不,不是,她坚决否认这一点,在韩孝诚的心里,她一定是与众不同的。为了能真正成为木子庄园的女主人,为了做他身边名正言顺的女人,她鼓起勇气,决定为自己努力一次。

“孝诚,你想过要娶我吗?”项雨浓问得小心翼翼,又极其渴望地等着他的回答。

韩孝诚的表情还是与方才一样让人捉摸不透,他静静地看着项雨浓,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项雨浓的聪明在于,她很能摸准韩孝诚的心思,她知道,这个答案她现在恐怕是得不到的。

“孝诚,你知道吗,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不敢有太多的奢望。”

“今天这是怎么了,”韩孝诚轻轻捏着她的下巴,半开玩笑似的说道,“是不是刚才喝多了,现在醉了?”

项雨浓的神情却越发认真,继续着她方才没有说完的话:“可是越奢望就越容易失望,我总是在患得患失,就好比,今年的生日是你陪着我过的,那么明年呢,后年呢,以后的每一个生日,你是不是都会陪着我呢?”

韩孝诚笑着反问她道:“你说呢?”

“那你,会娶我吗?”

大概真的是因为酒精的作用,她竟不受控制地又问了一次同样的问题,让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

“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韩孝诚回应道。

“不是突然,这个问题我一直都想知道,我想知道我究竟是你喜欢的女人,还是仅仅只是你所有女人中的一个。”

韩孝诚开了红酒,在酒杯里倒了浅浅的两杯,然后递给了项雨浓一杯:“你真的很在意这个?”

“因为我在乎你。”她认为这不是贪心,这是同等交换,她将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他的身上,她也只是想要在他身上得到一些她想要的罢了。

“我要的不仅仅是在乎,还有真心。”

一瞬间,项雨浓所有想说的话都被哽在了喉咙口,项雨浓不知道韩孝诚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可是她的心却不自禁地开始发慌,她思索着自己的一言一行,他究竟是在考验她,还是她与赵显明之间,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韩孝诚注视着她的反应,脸上始终留有笑意,他晃着手里的红酒杯,轻轻碰了一下她手里的杯子,说道:“生日快乐。”

6. 弟弟

冬日的深夜越发地冷了,街面上的人也越发地少。依然是林正将秦静菲送回了住处。

她如往常一样,每日回去前,总是要看一眼信箱里面有没有她一直在等的信笺。虽然已经连着失望了好几个月,但她依然不肯放弃。然而这一晚,信箱里果然多了一封信,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了那信封,里面正是她等了许久的一张相片,一瞬间,她整个人都火热起来。

相片上是一个大约十多岁的男孩子。

“欢欢,我的弟弟……”秦静菲站在夜色下,自言自语着,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她知道这张相片的含义,青龙会正在督促她尽快完成任务――接近韩孝诚,并随时汇报他的一举一动。

房间里,昏暗的灯光下,她依旧细细端详着手里的那张照片,弟弟高了,好像又胖了……

看着看着,那些早就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被许多人遗忘的往事又在她眼前逐渐清晰起来,她依旧活在记忆的阴影中,沉沦在同一个梦境里。

睡梦中,她亲眼目睹了冰冷的尖刀,瞬间刺穿了她双亲的胸膛。她也总是能听见,他们在倒下的最后一刻,用微弱的声音叫着同一个名字,“菲菲”。紧接着便是一片火光,凶手试图将他们全都烧死,一并毁掉他杀人的证据,程家的一切都毁在这场大火中,大火也烧光了她对人生所有的幻想。

而当年,不惜一切将她和弟弟程可欢从火海中救出来的女佣卢氏,是秦静菲的母亲李木子的贴身丫头,她是在程家时间最久的佣人。当年若是没有卢氏,她和弟弟欢欢早就在那场大火中丧生了。她对程家是忠诚的,在救出姐弟俩以后,最后才跑进火中将自己的孩子小宝抱出来,只是天意弄人,她离开一会儿的功夫,秦静菲和弟弟的命运便有了巨变,他们不见了。

卢氏四处寻找,却始终没有两个孩子的消息。她完全不知道,两个孩子是被一户日本人家抱走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如今青龙会的最高指挥官――渡边建一。

十四岁那年,是秦静菲在渡边家的第三个年头,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答应了渡边建一的要求,开始为青龙会做事,因为渡边建一告诉她,只有青龙会才可以帮助她找到杀父仇人。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她才知道,她所感恩的养父,已经将她培养成了“工具”,而为了能更好地控制秦静菲,四岁的弟弟程可欢被送去了日本,姐弟二人自此分别。她的世界从这一天起变得暗无天日,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走在了一条什么样的道路上,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云开雾散的一天了。

直到一年前,为了更好地掩护身份,秦静菲成了大上海有名的“四小姐”,在建立了一些人脉以后,通过四处打听,才终于寻到了卢氏及其女儿小宝的下落。

卢氏的丈夫很早就过世了,如今独身带着女儿小宝的她住到了松江。秦静菲一直资助着小宝上学并定期支付生活费,算是报答当年的救命之恩。

她并未告知卢氏,她和弟弟是被一个日本人抱走的,当然,现在的种种她也不会提及,只糊弄说,自己和弟弟确实是被人收养,而养父母早在几年前已经去世,欢欢被送去了北平念书。自责多年的卢氏见秦静菲姐弟二人都安好,终于安心了许多。

“卢姨。”

已有三个多月没有来松江看望她们,她们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

秦静菲到的时候,卢氏就蹲坐在门口,身后是三四盆子的脏衣服,平常她就是靠给有钱人家洗衣服来贴补家用的。

卢氏一抬头,见是秦静菲,又是惊喜又是高兴:“是菲菲呀,瞧瞧,来也不提前说,家里都没什么准备。”

秦静菲手里还提着带给她们的礼物:“卢姨又跟我瞎客气,都是自己家里头的人,还要准备什么呀。”

卢氏将她引进屋里去:“卢姨给你包你最爱吃的荠菜馄饨哦。”

“不麻烦了,卢姨。”

“难得来一趟,这味道你在大上海是吃不到的。”

卢氏一番搜罗,取出在瓦罐里藏了许久的猪肉,天冷的缘故,肉质还算新鲜,她和小宝过得节俭,这些本就是等着秦静菲来才舍得拿出来的。

馄饨皮是她亲自和面做的,将馄饨一个个包得像个小包子一样饱满,这是秦静菲小时候最爱吃的点心。

“前几个月,我在报纸上还看见你的消息呢,你现在的名头可是不小,在上海滩也算得上是个大人物吧。”

话音才落下,秦静菲脸上的笑容也一并消散,如此“抛头露面”的日子,对她来说,哪能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也不算吧。”

“欢欢怎么样?在北平还好吧?”

卢氏问得突然,秦静菲的脸色似有些许的变化,只不过,不曾叫人察觉罢了。

“挺好的,前些日子寄来了相片,又长高了。”如不是强行忍着,她眼泪恐怕早就落下来了。

“他到底还小,身边就算有人照顾也叫人不放心,倒不如把他接回来,你说呢。”

秦静菲低下头去:“好……好啊。”

“小菲姐姐!小菲姐姐!”

这便是人未到,声先到,终于打破了这个让她无法喘息的气氛。小宝在门口便听见了秦静菲的声音,她一路跑进来,见着她就兴奋地扑了上去,甚是亲热。这孩子的年纪和欢欢是一般大的,也一样经历了那场大火,但是,那时候的她实在太小了,是不会有记忆的。

秦静菲摸着她的小脑袋,甚是疼爱:“这才几个月不见,小宝越长越漂亮了,也长高了。”说着,便从带来的东西里挑出一个精致的纸盒子递到她的手里,道:“这是送给你的礼物,打开看看吧,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小宝打开盒子,盒子里是一件雪白色的西洋纱裙,她高兴得不得了。

“哇,好漂亮的连衣裙啊,上海的摩登小姐都是穿这个的吗?”

秦静菲点点头:“当然。”

小宝抱着那件衣裳,欢喜道:“那小菲姐姐什么时候能带我去上海玩,我好想去上海啊。”

“好啊,”秦静菲是打心眼里喜欢她,摸着她的两根小辫子道,“等你上完学,姐姐就带你去。”

小宝跳了起来:“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卢氏看着女儿抱着的那条裙子,再看这个甚是精美的包装盒,不禁心疼起来:“你一个人在上海不容易,别老给她买东西了,浪费钱。”

“我心里喜欢小宝呢,哪里就浪费了。”

“她呀,要被你惯坏了。”

等小宝抱着裙子跑开,秦静菲踱步到卢氏的身边,轻声道:“卢姨,一会儿,我想去后山看看。”

卢氏停住了手里的活,情绪亦有些低落,那个大火的夜晚,也是她不愿意提起的。

“也好,我陪着你去吧。”

“不用,我想一个人陪着他们待一会儿。”

月色凄寒,挂在夜空之中,一缕幽幽的银光照在一座冰凉的石碑上,碑上冰凉的几个字,时刻提醒着她,杀死父亲程宗耀和母亲李木子的那个凶手,至今还没有被找到。

她轻轻擦去石碑上的灰尘,眼眶中的泪水忽然就落了下来:“爸爸,妈妈,我真的很想你们。”

夜风很大,也很凉,泪痕被吹干了,眼泪又落下来。

“你们放心,弟弟很好,我一定会把他接回身边的。”

这里空无人烟,寂静的夜色下,只有她凄怆的抽泣声在回响着。

“可是,害死你们的那个混蛋我始终没有找到,我该怎么办。”

她不再是程家的大小姐,这十一年来,她就像个躯壳一样地活着,她是被留在人间的孤魂,她要掩埋心里所有的悲愤,在一个没有任何人在意她死活的世界里坚强着。

为了报仇,她已经做了许多她不愿意做的事,甚至与青龙会为伍,也要将那个人揪出来。她活着的意义只为做两件事,一件是找到那个她恨之入骨的灭门仇人,要他血债血偿;另一件就是把唯一的弟弟带回身边,让他永远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那么,她自己呢,她根本不知道究竟还能不能从这个漩涡中全身而退。哦,不,她是有归宿的,就在父母墓地的旁边有一块空白的石碑,那是她为自己而准备的,若这一生还能如愿回到父母亲的身边,或许就是她最好的归宿了。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她的身后形成了一道光晕。一切的人、一切的事,在她眼里是这样的冰冷,日子里闻到的都是干枯、绝望的味道。

按照渡边建一的指示,她的确应该有所行动了。

那天下午,秦静菲从家里出来,早早地就到了“不夜城”,径直去到丁守财的办公室。

丁守财见她这般气势进来,心中一时间浮现出好几种猜测,于是小心翼翼又讨好般地问道:“怎么了菲菲,有事吗?”

秦静菲在他对面坐下来:“从明天开始,我不想再唱别人的歌了。”

这便是秦静菲,她不爱绕弯子,永远这样直截了当。

丁守财被秦静菲突如其来的话弄得有些懵了,在他的理解中,秦静菲的意思难道是要离开他的“不夜城”吗?那他的财源不就断了?

“菲菲,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还是谁惹你不高兴了,怎么突然就不想唱歌了呢……”他看着秦静菲的脸色,揣测了片刻,又接着道,“不过唱多了确实会腻,成成成,要不你休息几天?”

秦静菲不禁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要有自己的歌。”

丁守财听得是云里雾里:“是是是,只是不知道这‘自己的歌’是指……”

“我要把韩孝俊韩大少爷写的每一首诗,都唱成歌,全部都唱成歌。”听秦静菲的口气,她并不是在与丁守财商量,而是已经决定了这桩事情。

一听得韩孝俊的名字,丁守财便来了兴致,这对“不夜城”而言必然是一件好事情,可是秦静菲为何突然会这样做,这让他很是不能明白。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想唱自己的歌了,而且还是用韩大少爷的诗?”

“这个主意不好吗?”

丁守财竖起大拇指,讨好道:“好好好,这真是太好的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到底是咱们菲菲,就是不一样。”

秦静菲拨弄着头发,一圈一圈地绕在自己的手指上:“那这么说来,丁老板是答应了?”

“答应啊,当然答应啊。”

“好,我想要请华安电影公司的音乐科科长亲自谱曲。”

这似乎并不容易,“华安”正是项雨浓所在的电影公司,这里头的音乐科科长怎么样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秦静菲相信,以丁守财的人脉,一定可以为她办到这件事。

“可是,这费用,可不便宜呢。”

秦静菲似乎早就料到了丁守财会有这样的顾虑:“费用就先从我的账里扣,不过只要那个人同意,我就可以为你赚到更多的钱。”

丁守财一口答应下来,他暗暗猜测,秦静菲之所以这样做是不是已经准备好要为争取韩孝诚而与项雨浓一较高下了呢。如果是真的,何乐而不为?

而他好像只猜对了一半。

7. 怀疑

夜上海,华灯初上,朦胧的灯光流转着绮丽。

“秦静菲要唱自己的歌”这件事情很快就在“不夜城”舞厅里传开。

尹露向来嫉妒秦静菲,而在丁守财处处维护秦静菲的言行下,她的嫉妒也就越发明目张胆。

她本就急于出人头地,原本在南京的一家舞厅讨生活,十九岁的时候给一户大户人家做了姨太太,以为从此飞上枝头成了凤凰,却不想只过了一年的光景,就被那位厉害的正房太太发现,赶出了家门,南京那边的人几乎都知道这桩事,走投无路之下,她选择来到上海。

对尹露来说,上海是一片新的天地,那一年她才二十岁,有的是本钱重新开始。

可是秦静菲的出现却断了她崭露头角的机会,她总以为凭借她的金嗓,如果没有秦静菲,“不夜城头牌”这个名头一定会是她的。

正因为尹露与秦静菲的对立,“不夜城”舞厅里,就这样被分成了两派。

此刻,秦静菲有了自己的歌,在“不夜城”的地位更是不同一些,这叫尹露越发不能忍受。

“哼,真以为自己当上个什么‘四小姐’就了不起了吗,肚子里明明没什么本事,非要学人家大家出来的小姐,去读韩大少爷写的诗词,我真是弄不懂她到底装什么呀,我就不信就凭她也能看得懂诗词这些个玩意儿。”尹露越说越恨,她心里知道,日后的自己更难与秦静菲比肩了。

但凡是嫉妒秦静菲的人,自然都成了尹露的那一股势力。

“就是嘛,她装什么装,不过识了几个大字,真当自己是做学问的人了。”

尹露冷笑一声,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吧,她哪里是在显摆什么学问,她现在这么一唱,这些歌在上海滩一火,一传十,十传百,韩家大少爷不就能注意到她了吗?到时候,她就能一步一步往那木子花园里头爬了。”

身边的人笑起来:“那位季少爷,她甩得掉吗?”

“季少爷这不是不在上海吗?再说了,她甩不了,有韩少爷帮她甩。”尹露回答。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可不是嘛。打得多好的算盘,和她比起来,咱们哪能想出这样的主意来。”

“小菲姐不过是有几首新歌而已,你们若是想要有自己的歌,丁老板也会答应的,何必背后这样挖苦人。”林曼极少与她们说话,今日竟会为了秦静菲出头。颜丽丽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暗暗提醒她,别吃了亏。

尹露大抵是没有想到林曼这个平时闷声不吭的人竟为秦静菲说了话,但知道她素来是个老实人,也不便计较:“小曼啊,你年轻,到底涉世不深,你那小菲姐目光远得很,她想要的呀,是你想都想不到的。”

“你们几个聚在一起又在胡说八道什么呢?”

“丁老板……”

丁守财立在门口,方才的话自然是逃不过他的耳朵的,一时间,围在一起的那几个人也就各自散开了。

尹露却是一点也不避讳的:“咱们正聊着‘四小姐’的新想法呢,猜一猜一会儿她准备唱韩少爷的哪一首诗呢?”

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止一次,丁守财从来是向着秦静菲的,他哪会不知道尹露的小心思,所以直截了当道:“嫉妒就是嫉妒,你以为菲菲跟你们几个似的,人家可是读过书的,还能说外语,再看看你们,一个个的,不求上进。”

尹露在自己的妆台前坐下来,在原本已经毫无瑕疵的妆容上又补上了一层:“她想着法子给你赚钱,又能变着法勾搭男人,自然是一举两得。”

听着尹露这阴阳怪气的话语,丁守财知道她是有意挑衅,索性去到她的身边,低语道:“我说露露啊,何必说这么难听的话,你要是真嫉妒,要不你也自己想个招,我一定替你办到。”

尹露知道丁守财这话是在嘲弄她,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将手中的粉扑重重地扔在梳妆台上,起身离开了。

如秦静菲所愿,不过几天的工夫,她的“新歌”便在上海滩引来了空前的关注,带动起“不夜城”舞厅的客流自是不必说,更要紧的是,这样的做法果然引来了韩孝诚。

灯光扫过“不夜城”的每一个角落,丁守财一路小跑进化妆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菲菲,菲菲,菲菲!”

相比丁守财,秦静菲则要冷静许多,她其实已经猜到了他要说的事,却依然问道:“呦,什么喜事让丁老板这么高兴呀?”

就连一旁的颜丽丽也瞪大了眼睛,等着他嘴里的好消息。

丁守财兴奋地说道:“方才,韩少爷来过了。”

“哪个韩少爷?”秦静菲问这话的意思是,方才来过的究竟是韩家的大少爷,还是韩家的二少爷。

“韩大少爷是个病秧子,他是一定不会到我们这里来的,方才来的自然是韩家的二少爷韩孝诚少爷了。”丁守财满面喜色,韩孝诚这个名字就是他的财源。

“原来是他呀……”秦静菲只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这样的反应让颜丽丽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他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就是刚才你唱歌的时候。”丁守财道。

“走了?”

“是啊,刚走。”

秦静菲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来来回回地描着眉毛,良久,她才反应过来,她已经下了舞台,该卸妆了。

舞厅外,冬日的夜风袭过,韩孝诚从“不夜城”的旋转门出来,只觉得身上阵阵的寒意。将近十点,街上行人稀少,为这份清冷增添了几分萧瑟。

陆永贵看了一眼他的神情,问道:“少爷,这么晚了,您是去项小姐那里,还是……”

“回家。”话音落下,他已经坐上了车。

此刻,方庆生正坐在青龙会的办公室里,不停地抽着烟。对于陈子明留下的那条信息完全没了头绪。可以确定的是,当日,抓捕“螺旋”

和“蜘蛛”的消息在青龙会人员出动前就已经完全走漏,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抓到人。

显然,青龙会中有内鬼。

而关于上海区洪门成员的那份名单又在哪里呢?渡边建一已经下令,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这张名单。

钟声已经敲过了十二点,贺启楠路过方庆生的办公室,头往里一探:“还没回去呢?”

“你不是也还在吗?”他便招了手,示意贺启楠进来。

“有什么事吗?”

“还不是陈子明,虽然是死了,可他留下的事还真不少呢,洪门的人若是一个也抓不到,咱们怎么办?”方庆生不停地抽着烟,同样的问题他已经问了自己许多遍。贺启楠是他最得力的干将,此刻坐在他的对面,可是也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现在我就是不想找也非找不可了,陈子明那个混蛋真他妈坑人,他供出来的东西咱们要是找不着,怎么跟渡边先生交代。”

贺启楠叹了口气,他揣测着方庆生的想法,然后用很婉转的语言帮助方庆生捋清了一件事情,洪门的人要他二人死,而他二人要杀洪门的人,现在又多出了寻找洪门上海区成员名单这桩事,要是找不到,到了渡边那边,他二人也是个死,他们就这样被夹在了中间。

方庆生的神情十分玩味,他当然知道,他们只是青龙会的杀人工具。

“哦,对了,”方庆生将手里的烟头掐灭,“还有个要紧的事。前几天街面上的兄弟收集到一条非常重要的情报,我也是昨天早上才知道。”

“什么事?”

“我们抓捕那天,有人看见韩孝诚的哥哥韩孝俊也出现在了‘不夜城’舞厅的门口。”

对于这个情报贺启楠倒是不以为然:“这不奇怪啊,我记得那天是康源百货开业五周年的大喜日子,去给自己弟弟捧个场,应该很正常吧。”

方庆生点点头:“可是他没有进去,车子到了门口又开走了,你说这事奇不奇怪呢?”

“没有进去……”贺启楠重复着他的话。

“是啊,他为什么不进去呢?”方庆生看着贺启楠变化的神色,道,“我们不妨做一个假设,假设韩孝俊就是洪门代号‘蜘蛛’的特工,那么当时一定是有人给他送出了暗号,让他赶快离开,否则我想不到更好的解释。”

贺启楠的背脊突然一阵发紧,他不禁调整了一下坐姿,脸上浮现出看似轻松的笑容,却极力地掩饰着他的内心:“他是‘蜘蛛’?这不太可能吧,一个豪门出生的少爷,没事写几首诗词哄女人开心还行,怎么可能是洪门的人呢?再说了,就凭韩家与江主任的关系,不会的。”

贺启楠似乎是在为韩孝俊打包票,方庆生意味深长地看着贺启楠,冷不丁地笑起来,道:“听你这么说倒是很有道理,但是如果你把这件事情反过来想呢,他是大户人家的少爷,没事爱写几首诗词哄女人,不也正好伪装了他的身份吗?再有江主任这把保护伞,更是万无一失了。”

贺启楠不能一味地反驳方庆生的推断,他适时道:“嗯,这样说起来,似乎有这种可能。”

方庆生十分满意自己的这个推测,他一直都坚信,韩家的每一个人都不简单,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我记得你和韩孝俊都在日本留学过,你好像还是他的师哥,对吧?”

贺启楠微微一震,但他一点也不奇怪方庆生在暗暗调查自己,他与韩家的交情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断了。

“对,在日本的时候,我们是同门。”

方庆生来了兴致:“既然是师出同门,感情总是与别人不同一些的,如今又同在上海,怎么却感觉你们生疏得很。”

“我回国了,后来也就没有了太多的交集。”

贺启楠显然不愿意多谈这段往事,方庆生却继续追问:“怎么,是出了什么事吗?你和韩家的大小姐是不是……”

贺启楠明白,方庆生一定已经调查清楚了他与韩家的关系,连许多年前的事都给翻出来了,难道他是怀疑什么吗?无论是怎样的,贺启楠都已经无法回避这些问题了。

“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确实,韩家大小姐曾经和我有过一段,但是,他的父亲不答应我们在一起,所以还是分开了。”

方庆生又点燃一支烟,饶有兴致:“难怪呢,为什么呢?”

“因为我在日本的时候,就已经倾向于加入青龙会了。”

方庆生吐了一口烟,笑起来:“哦,原来是这样。”

贺启楠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然后站起来,目光落在桌上烟灰缸里数不尽的烟蒂上,道:“我回去了,实在犯困了,你呀,少抽。”

“回吧,表该换了。”

“舍不得。”

方庆生目送着贺启楠离开,直到听不到他离开的脚步声。他们共事已久,贺启楠不仅是他最好的帮手,更是他的兄弟,他帮他赚钱,为他卖命,为什么会怀疑到他呢?他没有理由怀疑贺启楠,也不应该去怀疑他。

8. 孤儿

舞池里,裙摆飞扬间,总是带着勾人心魄的无限魅惑。男人们在一个个娇媚女子的莺莺燕燕中迷失自我。这就是“不夜城”的浮华与奢靡。

就在秦静菲的计划得以顺利进行的时候,季泽文突然从天津回来了,他的出现,让几乎已经将他完全淡忘的秦静菲再一次绷紧了神经。

季泽文是上海滩上出了名的浪荡公子,他是原国通银行行长季闵衡的儿子,去年,季闵衡突发心脏疾病,猝死在了酒桌上。大树一倒,季家再无往日光景,如今的季泽文只和他一无所能的母亲守着巨额的财产浑浑度日,也因这笔财产,他成了青龙会眼中的“香饽饽”,而他并没有发现自己仅存的价值不过是因为那笔钱罢了,反而以此为豪,以为有了青龙会这个靠山,便能执掌上海滩了,或许连韩孝诚也要在他之下了。

借着化妆间这会儿正没人,他从西服的内侧袋里拿出一个锦盒,看着梳妆镜里的秦静菲。那张精致艳丽的脸庞,早就把他迷住了。

“打开看看吧。”

秦静菲打开小锦盒,里面躺着一条澄澈透亮的水晶坠金链子,她不免露出一抹诧异:“送给我的?”

“当然。”

秦静菲轻轻合上那只锦盒,又推回季泽文的面前,道:“无功不受禄,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要不起。”

季泽文看着镜子里的秦静菲,这样撩人心弦的女人,却没有把心放在他的身上,实在让他恨得牙痒痒。

而此刻更让他大为光火的是,秦静菲对自己这样的态度,莫非他听到的那些传言是真的。

“你不会是真的勾搭上韩孝诚了吧?”

见秦静菲不回答他的话,季泽文越发肯定这个传言了,心中翻涌起一阵怒意。

“真是了不得,我不过去了趟天津,就发生了那么多事,你就这么着急攀上韩孝诚吗?”

“关你什么事?”

秦静菲尽可能地躲开他,季泽文却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越发地凑近:“关我什么事?我的心思你难道不知道吗?”

“当然知道啊,季先生对所有的女人不都只有一个心思吗?”她那一抹清丽的嗓音里,却带着讽刺的意味。

“可我对你从来都是不一样的,我说过,只要你点头,我随时都可以娶你的。”季泽文撩拨着她耳边的几缕碎发,接着又问道,“听说韩孝诚给你解了围,这事是真的?”

秦静菲甩开他的手,也不说话,但几乎就是默认。

“真是够可以啊,陈志卿那个书呆子追着你不放也就罢了,连韩孝诚你也勾搭上了,说给我听听,究竟使得什么手段?什么时候,你才愿意把这些手段用在我身上呢?”

秦静菲微微侧过头,与他保持着距离:“我可没那样的本事,更没那样的兴致。”

“韩孝诚要是知道你是我的女人,你看他有没有胆量跟我抢。”季泽文的不自量力,正是导致他引来诸多轻蔑目光的根源。

此刻的秦静菲早已是怒火狂燎,她最恨听到这样轻薄的话,却忍着不能发作:“季先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开玩笑了?”

季泽文认真道:“我没有在和你开玩笑,他怎么能跟我比呢,他靠的是他老子。”

“是吗?谁不是呢?”

他被秦静菲轻蔑的眼神引得气愤又难堪,各种滋味都杂糅在了一起,所以迫不及待地想释放,他抓起她的手腕道:“我不靠我老子,我就是老子!”

“季老板,您太激动了,您捏疼我了。”

秦静菲试图挣脱,却不能够。

他发狠道:“我告诉你,他休想得到你,否则,我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季……秦……秦小姐……”

林正是听到里头的动静以后忽然推门而入的,季泽文在惊愕之余终于松手:“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若不是见到此刻秦静菲正向他使眼色,林正差一点就直呼出了季泽文的名字,然后大打出手。他咬着牙,握紧的拳头没有挥出,完全是给秦静菲留着面子。

“前头,该秦小姐上场了。”

秦静菲终于脱开了他:“不好意思季老板,失陪了。”

弄堂里,几户人家还亮着微弱的灯光,零星落在窗上,一点一点地晃荡着,是一种略带睡意的亮。

黄包车夫一刻不停地拉车赶路。

“秦小姐,您今天好像很不高兴。”林正犹豫了许久,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我吗?”秦静菲似乎是在想着什么,尚未回过神,“我没有不高兴啊。”

林正不敢看她:“要是……要是您心里有什么委屈的话,您就告诉我,我如果不能为您出气,您拿我出气也行。”

柔和的月色打在她的侧脸上,她浅浅地笑着,这世上还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有的时候,我心里是真心羡慕林曼和林好的,她们能有你这样一个好哥哥。”

“我……”林正忽然就不好意思了,“我哪里算得上什么好哥哥……我……我其实也可以保护你的。”

林正不禁为自己叹一口气,这样好的一句话,他怎么就说得支离破碎。

秦静菲笑了:“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放心吧,他欺负不了我。”

“那个姓季的小子先前就总缠着您,我都烦他了,要不要我去帮您打发了他?”寂静的夜里,林正的声音显得异常温厚,正好安抚了秦静菲刻意隐藏住的焦虑。

她是需要人来保护的,可是她已经习惯了孤独。

“不用,对付他这样的狗皮膏药得用别的法子,我自己能处理好的。”

林正轻哼一声,他打心眼里瞧不起季泽文:“这个混蛋东西还敢和韩少爷相比,上海滩上,但凡是受过韩氏商会恩惠的,谁不是打心眼里佩服韩少爷,他呢,一个草包也想当老大,连我都瞧不起他。”

秦静菲微微诧异:“怎么,听你这话,你也很佩服韩孝诚?”

若在平时,林正的话是不多的,今晚倒是奇怪,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

“当然,要是放在二十年前,别说是跟韩泽鸿韩老爷比,就是跟程宗耀程先生比,韩少爷也未必会低一等。”

“他能有这么好?”秦静菲疑惑道。

林正目光坚定,道:“反正,我这辈子要是能跟着韩少爷做事,也就值了。”

这大概是男人的世界,秦静菲完全没有在韩孝诚身上看到林正说的那些好处。她忍不住要问:“他在你的眼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好人,是条汉子。”

林正想起了三年前,带着两个妹妹刚到上海的时候。他很快在码头谋了一份扛包的差事,为了多赚一些钱,即便身上带着病也依然坚持,直到在码头晕过去。这样的小事本不会传到韩孝诚那里,可恰巧,这一幕就发生在他的眼前,见有人在日头下晕过去,他嘱咐手下将林正送去了医院,又给了一些钱。此举于韩孝诚只是多一句吩咐的事,于林正却是大恩。

秦静菲渐渐感到看不透这个韩孝诚:“男人的世界我可不懂,我只是没想到,他一个纨绔子弟,竟还做过这样的好事。”

晚风轻轻地拂过,撩起她脸颊边的一缕碎发……这是一座在上海不多见的欧式建筑,尖尖的楼顶子和蔚蓝天空中飘着的朵朵白云相纠缠,即使是风吹过这里,也会变得温和清新。

秦静菲的公开身份是“不夜城”的“四小姐”,也是这所孤儿院的义工,但这个身份不过是她用来伪装的。

在这样一个世事纷扰的岁月里,唯有这个地方始终单纯干净,安抚着人们疲惫的灵魂,洗涤一切的罪恶。她看着那些嬉戏玩耍的孩子,唇边不自觉地扬起平静的微笑,她虔诚地祷告着,但愿这群孩子的生活可以安宁、自在。

“小菲,你可来了。”伊娜迎上去,又见秦静菲身后同来的陈志卿,“陈少爷也来了。”

伊娜是这所孤儿院的主任,法国人,她远远地就看到了他们。

陈志卿斯文地推了推眼镜,笑道:“其实,我今天是特意陪着小菲来的。”

伊娜殷勤地上前拉着秦静菲,道:“许久不见你们两个人一起过来了。”

“是我最近太忙了,没有过来看他们。”

“孩子们正在吃午餐,要不要跟我去看看他们?”

陈志卿才要答应,秦静菲却抢先了一步:“不了,一会儿孩子们就该午睡了,我们就不进去打扰了,小宝还好吧?”

和这个孩子的缘分,结在五年前的一个冬日,一阵孩子的啼哭声引起了秦静菲的注意,她小心翼翼地抱起被人丢弃在桥下的那个孩子,轻轻地摇晃着,片刻之后,啼哭声竟然停了下来,两颊冻得通红的孩子沉沉地睡了过去,小嘴不时地咂吧几下。秦静菲愣愣地看着这张不识愁滋味的小脸,孩子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把钥匙,应该只是一个装饰品,蜡烛包里还有一封信,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孩子已经被遗弃了。她想起了她的弟弟欢欢,甚至还想着要不要把这孩子留在身边,但显然,她不能。

“你是知道的,这孩子的身体总是差一些。上回,在你那里住了几天回来以后,天天惦记着以后就跟着你,不回来了呢。”伊娜笑道。

听过这番话,秦静菲心里不由得欢喜起来:“过些日子我再来接她去我那儿住几日。”

“真是不明白,你怎么会这么喜欢小宝这孩子?”伊娜道。

秦静菲摇摇头,那好像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一种缘分吧。”

天空很清晰,清晰到让人误以为脚下的这片土地是不是也很空旷。

陈志卿执意要送秦静菲回家,她不好再拒绝。

只是两个人一路无话,他几次想要开口,却见她始终心不在焉。从相识的那一天起,陈志卿就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她,可是秦静菲的笑意盈盈下总是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他看得出她心里郁结着许多心事,也许是委屈,也许是秘密,他很想听她说,可是她却从来不愿意提起,也或者,是不愿意跟他分享。

9. 规矩

清晨,阳光穿过薄雾洒下来。木子庄园内,已经忙碌开来。

韩孝慧三十岁的生辰就在这一周,韩孝诚吩咐了,整岁的生日一定要大办的。所以这期间的大小事宜,他都要亲自过问。

庄园内都在为生日宴而忙碌,是少有的热闹。陆永贵急匆匆穿过长廊往小客厅跑去,他的脸色极其难看,因为出了大事。

“少爷,咱们酒庄新进的一批酒不见了。”此刻,陆永贵的心跳极快,他全身都冒着汗,这批酒丢了,可不仅仅是钱的损失。

韩孝诚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不见了?”

“码头的人说已经被提货的人提走了,可是我们的人去的时候,并没有提着货呀。”陆永贵道。

韩孝诚坐下来,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看来是有人存心要为难我。”

陆永贵放低了嗓音,像是怕惊了谁似的:“那些酒倒是小事,只是货里头……万一是青龙会干的……咱们怎么办?”

“如果是一批酒全被劫走……”韩孝诚思量了片刻,肯定道,“知道我们从码头提货时间的人不多,一定是家里出了内鬼。”

陆永贵琢磨着他的话:“那……”

韩孝诚的眼神中飞快地闪过一道光,他敛下双眸,正在酝酿着处理的办法:“抓内鬼这事先不着急,外头的局势先要稳住。”

“我明白的。”

韩孝诚似乎依旧觉得不妥,片刻后,又嘱咐道:“咱们丢了东西,如果不去找,一定会被人怀疑的,所以,马上以大姐的名义光明正大地查这批酒的下落,就说大姐寿宴上准备的酒被人劫走了,然后再告诉巡捕房一声,让他们帮着一起查。”

陆永贵又一次佩服着韩孝诚的沉稳:“知道了。”

“还有,”韩孝诚踱步到窗台前,此刻他已经有了一个好主意,“这件事情应该与青龙会无关。等到中午的时候,你让街面上的兄弟们放话出去,任何的酒庄敢接下这批酒,就是和我韩孝诚过不去。无论是谁干的,我得让他知道,他捧着的是个烫手的山芋,脱不了手。”

“好,我都记下了。”

韩孝诚才吩咐完话,便听丫头说韩孝慧醒了,正在餐厅等他吃早餐,他的表情尽可能地放松下来,心中仍盘算着,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是有人故意冲着他来的。

按照韩孝诚的吩咐,到了第二日中午,韩家被人劫酒这桩事已经在大半个上海滩传开了。虽说对他的酒庄而言失了一批酒不算是一件大事,但对旁人来说,只要是木子庄园里的事就都是大事,所以一时间,又多了一份谈资,并纷纷猜测,以韩孝诚往日的手段来看,那个人一旦被揪出来,必没有好下场。

事情虽然已经是闹得满城风雨,巡捕房派出的人也不过是在场面上做做样子,一切有价值的调查都只在暗中进行,韩孝慧的生日宴还是要照常进行。

“不夜城”如往日一般灯火通亮,悦耳的歌声从里头传出来,连卖花女都听得入迷。

“哎呦,陆先生,您可真是稀客呀,”丁守财将陆永贵引进去,他嘴上虽是这样说,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往陆永贵身后瞟了一眼,然后忍不住问道,“韩少爷怎么没有和您一块儿来呢?”

陆永贵坐下来,没有了韩孝诚,他倒是多了几分气场:“我们少爷哪有这么多闲工夫老上你这儿来啊。”

“是是是,我听说,韩少爷丢东西了?”丁守财问道。

陆永贵没好气地看向他:“丁老板什么时候这么不懂规矩了,这是你该问的事儿吗?”

丁守财顿悟,轻轻打了几下嘴:“是是是,该打嘴,打嘴。”

陆永贵端起眼前的酒杯,抿了一口:“我来呢,也是有个要紧的事与你说。”

丁守财瞬间提起了兴致,陆永贵吩咐的要紧事,自然也就是韩孝诚吩咐的要紧事。

“您尽管吩咐,我一定办好就是了。”

陆永贵很是享受这样的待遇,他拿了根烟咬在嘴里,果然,丁守财便立刻取了火为他点上。

“是这么个事儿,我们大小姐就要过生日了,二少爷准备亲自操办,当然了,也是想借这个机会好好地热闹热闹,哄大小姐高兴。”

这对丁守财而言,自然又是一桩能赚钱的好事:“是是是,韩少爷实在是有心了。”

陆永贵接着道:“所以,想请你这‘不夜城’里的两位小姐在我们大小姐生辰当日,去府里唱几首歌,你看……”

“好啊,当然好啊,只不过……”丁守财才答应下来,复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韩少爷的意思吗?”

陆永贵霎时懵了:“怎么,不是咱们少爷的意思,丁老板还不愿意吗?”

丁守财知道自己问了蠢话,向来,陆永贵的意思不就是韩孝诚的意思吗?只是,像韩大小姐寿宴这样的大事,竟找上了他,难道……此时,他心头只有一个人的名字,秦静菲。

原本,木子庄园的差事找上门对丁守财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只是若没有秦静菲出席,恐怕会拂了韩孝诚的面子,这就叫他头疼了。

秦静菲早就与他约法三章,第一,不陪客人喝酒;第二,每晚只唱两首歌,任何特殊事情她都不会加唱;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拒绝出场任何形式的堂会,所以,她又怎么会答应去木子庄园呢。

化妆间的姑娘们在听说能有机会去到木子庄园亮嗓时,个个都兴奋得仿佛能够去的人几乎就是自己了。

“韩少爷到底是韩少爷,回回都是大手笔,上回项雨浓过生日的时候,那个舞会办得可是相当体面的。”颜丽丽道。

尹露接过颜丽丽的话,又酸道:“人家可是将来韩家的二少奶奶,能不体面吗?”

“唉……”丁守财叹了声气,他瞥了一眼秦静菲,听着她们议论的这些甚是无用的话,心里越发没了主意。

“丁老板,你叹什么气啊,这是多好的事儿啊。”颜丽丽道。

丁守财扫了一眼那一张张在妆容的遮盖下甚是妖艳的面孔,极是烦躁:“好事儿?看看你们这一个个的,都好好看看,哪一个我能拿得出手!还多好的一件事情,真是愁死我了。”

颜丽丽率先不乐意了:“韩少爷能上咱们‘不夜城’来挑人,那就证明,咱们姐妹几个谁都能拿得出手啊。”

丁守财翻了个白眼,再次偷着瞧一眼秦静菲,又道:“人家韩少爷可是点了名的,要咱们‘不夜城’最顶尖的,韩大小姐的生日宴,那可是彰显咱们‘不夜城’门面的事儿,你说是不是啊菲菲?”

秦静菲没有接话,尹露终于恼了,摔下手中的化妆盒,开口便没有好气:“说了半天我算是听明白了,丁老板就是瞧不上我们几个呗。”

丁守财轻哼一声,完全没有在意尹露的态度,见秦静菲仍不动声色,他觉得反倒是机会:“菲菲,你说这事儿,我还真是不好办呢,韩少爷怠慢不得。”

“丁老板,你是知道的,我做事向来有我的规矩,”她忙着化妆,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过这回嘛……”

丁守财愣了片刻,他误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用来说服秦静菲的话,似乎都用不上了。

“这回如何?”

秦静菲目光转向丁守财,脸上没有一点特别的表情:“这回我去就是了。”

丁守财完全没有想到秦静菲这样爽快地答应了,他兴奋地来到她身边,复又确认了一遍:“你真答应去了?你不是向来不喜欢和那些达官贵人打交道吗?”

“上回是韩孝诚帮我解了围,这回就当是我谢谢他吧,也算是帮您丁老板一个忙。”秦静菲道。这个借口倒是十分理所当然。

一颗定心丸到手,丁守财自是欢喜:“那就太好了!”

见秦静菲这样爽快,尹露反倒是不自在了:“其实,倒是不必让小菲这样为难的,姐妹们可以去韩府唱啊。”

丁守财知道尹露的用意,他忍不住白了她一眼,生怕秦静菲因为她的话而反悔:“既然菲菲愿意去,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那就定了菲菲去。”

“这样吧丁老板,”秦静菲道,“不如让林曼和我一块儿去吧,也好有个照应,你看好不好?”

林曼听秦静菲要带她去木子庄园,心里自然很是愿意,她在意的不是与那些达官贵人接触的机会,而是去这样的大户人家,红包一定是少不了的,她需要这些钱。

“好啊,我跟小菲姐一起去。”林曼道。

化妆间的姑娘们渐渐散开,秦静菲也就罢了,她们不服的是林曼也能占这样的好处。

得偿所愿的丁守财哪顾得上她们,欢喜道:“太好了,我这就派人去韩府说一声,到时候就让小曼和菲菲一块儿去,好好见识见识去。”

10. 端倪

午后,缕缕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整洁的地面上,冬日的上海难得如暖春一般惬意。

这一天,林正才替丁守财办了事回来,见着了林曼就是一顿数落,他从丁守财那里听闻了林曼要去木子庄园的消息,不免生气,又顾及这话让林好听见,所以极力地压低嗓门。

“这事儿你怎么也不跟我商量就自己决定了!你平时不是不喜欢和那些达官贵人打交道吗?”

林曼对于林正这样的反应反倒有些惊愕:“怎么去不得,再说了,是小菲姐要我一块儿去的,正好去见识见识那个庄园,整个上海滩,有几个人能进到那里头去。”

这番话叫林正越发觉得不可思议,秦小姐也会去?这怎么可能呢?

卸下了夜生活里与灯红酒绿相配的浓妆艳抹,林曼包揽了家里所有的活,才一会儿的工夫,洗完的衣裳已经晾满了两根竹竿,她边与林正说着话,边用力扯平衣服上的褶子。

“怎么不可能,小菲姐亲口答应丁老板的。”

一听这话,林正的口气渐渐软了下来:“那我得送你们去,结束以后再接上你们一块儿回来。”

林曼忍不住笑了,哥这样的警惕实在是多余了。

“韩家这么大的一户人家,一定会派车送我们的,哥你又何苦受这累。”

“必须是我送你们,韩家这样的人家太复杂了,这回要不是看秦小姐的面子,我才不会答应让你去呢。”林正跟在她身后唠叨个不停,那些达官贵人的聚集地在他看来,总是不单纯。

林曼停下手里的活,玩笑道:“哥不是向来敬重韩家那位二少爷嘛,整日想着要跟人家做事,我怎么就不能去了,而且啊,这回给的钱可多了,顶我在‘不夜城’唱半个月的呢。”

“我是我,跟你不一样,我能做的事,你也能做吗?”

林曼终于不耐烦道:“好啦,我知道啦,你要送就送呗。”

不等林正说话,林曼已经收起了地上的盆子,往屋里去了。

不过两日的工夫,韩孝诚便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里一开头就提到了他丢失的那批酒的事。

陆永贵不得不再一次佩服韩孝诚的智慧,事情的过程几乎全都被他预料到了。

“少爷,您瞧,果然有人悄悄送来了帖子,请您去世纪饭店见面呢,咱们的酒终于有下落了。”

韩孝诚只瞥一眼陆永贵递上来的信, 冷笑一声, 道:“撕了,不去。”

“撕了?”

韩孝诚至少可以断定,劫酒的人已经害怕了,却又不敢销毁,那也就证明酒箱里的东西暂时没有被他们发现。

“现在是我不着急,他们倒急了,我偏不让他们好过。”

“少爷高明,时间越久他们就越按捺不住。”

韩孝诚看着窗外的景色,笃定道:“这层窗户纸,这一两天也该捅破了吧。”

是夜,季泽文终于急了,他本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做一个旁观者,却怎么也没有想到韩孝诚的酒竟是他手底下的人抢来的,就算他先前不知情,如今也是百口莫辩,韩孝诚若要算账,当然是找上他。

而如今,送去的信没有任何的回音,他果然开始害怕了。

“看看你们做的好事,抢人家东西的时候,你们动脑子了没有,现在想还回去?人家不给你机会了!”

顾三儿自知闯了大祸,低声下气道:“少爷,我们原本只想教训教训他的,没想到韩孝诚为了这些酒竟然这么不善罢甘休。”

“你们一个个都长本事了!敢自己动手了!而且惹的还是韩孝诚!”

季泽文每说一句,便用力一巴掌打在那群人的脸上。

“我这不是想给您出口气吗,连那个‘四小姐’也被韩孝诚拐跑了,兄弟们实在是忍不了。”顾三儿道。

季泽文一脚踹在他的身上:“你有没有脑子,这事能对他有什么大损害吗?你一耙子打不死他,只能让他以后对我们下手更狠!”

季泽文当然是要对付韩孝诚,恨不得此刻就要了他的命,可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需要借助更大的力量才能办到这件事。他现在害怕的是因此事激怒了韩孝诚,还没来得及获利,反倒吃了亏。

“带我去看那批酒!”

仓库里藏着的便是韩孝诚的酒,季泽文想了无数种办法,却依旧无路可退,似乎毁了这批酒才是最好的办法。韩孝诚没有了证据,又能奈他何?

“把箱子全都给我打开。”

季泽文一声令下,众人一阵忙开,将所有的木箱子全部撬开。果然,里头装着的全都是法国进口的上好红酒,每箱共六瓶酒,一共一百三十箱。

手下按照季泽文的吩咐,将所有的酒从铺满了稻草的木箱子里取出来,杂乱地堆放在一起。酒全都倒了,酒瓶砸了,木箱烧了,一切神不知鬼不觉,应该就是这样。

可在此过程中,让季泽文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摆酒的箱子里,竟然翻出了奇怪的账本。

“这账本太奇怪了,上边圈圈画画的,写的什么呀?”季泽文将账本递给顾三儿,“你看得明白吗?”

顾三儿连着翻了几页,发现每一页上都有用红笔圈出的数字,然后在空白面,又写下了一个数字,他不免猜测,这或许是暗号一样的标记。

“暗号……”顾三儿的话提醒了季泽文,他沉默了良久,忽然合上了手里的账本,大笑起来,像是某种胜利到来前的兴奋。

“韩孝诚啊,韩孝诚,我给你脸你不要,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个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赵显明,这是天赐的良机,他要彻底击垮韩孝诚。

韩孝慧生日在即,他的时间所剩不多,连夜赶去了赵公馆。

对于季泽文的突然到访,赵显明并不怎么欢迎,他们的交情仅仅是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除去这一层关系,季泽文其人是无论如何也入不了赵显明的眼的。季泽文似乎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开门见山便将此事说明了。

“手下的人是想为我出头,本意不过是想搅了他大姐韩孝慧的生日宴,再让他的酒庄亏一笔钱,可谁能知道,”季泽文压低了嗓门,“这酒里头有大文章。”

赵显明一怔,倒是听出了一些端倪,也大抵猜到了季泽文接下来会做什么,他很乐意看场好戏。

“你怎么就这么容不得韩孝诚呢,可别瞎说。”

赵显明这话说得实在是不真心,季泽文自然是容不得韩孝诚,难道赵显明能容得?

“难道您就能容得?”季泽文意味深长地紧盯着赵显明,“当年韩泽鸿有多威风您比我清楚,上海滩繁华了多少年,他韩泽鸿就混了多少年,如今韩孝诚的野心更大,无论是谁的场子,他的手都能伸到,这样的地位,谁不想取而代之。”

赵显明心虚地笑起来,道:“怎么,你也想吗?”

“赵爷不想吗?”

“可他韩孝诚能让人心服啊。”这句话究竟是不是真心,恐怕也只有赵显明自己知道了。

“您服不服他我不知道,反正我不服!”

季泽文早已看透了赵显明,他嘴上这样说,心中的野心早已昭然若揭。

“您说,我现在把这酒还给他,他会怎么样?”

赵显明的神色如常:“拿来容易还回去难,韩孝诚会这么轻易咽下这口气吗?”

季泽文忍不住笑起来,他很少有这样的胜算:“这酒只要还回去了,他这口气还能不能再喘出来倒是个问题了。”

赵显明淡淡地笑了一声,虽然季泽文的打算他还不清楚,可就凭这句话已经足以勾起他的兴趣:“这话怎么讲?”

“我在酒里找见了一样东西。”

赵显明显然对这桩事的来龙去脉还是很感兴趣的:“哦?什么东西?”

“一本账本。”季泽文拿出了账本,递到了赵显明的眼前,“您翻开仔细看看,这上头可有什么不妥?”

赵显明不过翻了几页,便道:“并无不妥之处啊。”

这便是赵显明的聪明之处了,他当然一眼就看到了账本上那些圈圈画画不明所以的标记以及每页空白面上一个奇怪的数字,这应该是一种暗号,可这句话不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季泽文若是扳不倒韩孝诚,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将来都是握在韩孝诚手里的把柄。

季泽文翻开有红色标记的那几页:“明爷没发现这些红色的圈圈吗?”

赵显明轻轻一笑,不以为然:“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季泽文微微勾起嘴角,依然觉得他的计划万无一失:“这上头圈圈画画的肯定是暗号吧,您是不知道,洪门的人传递消息的手段可多了去了,这事要是报告给了青龙会,韩孝诚岂不是死定了?”

赵显明倒吸一口气,脸上却依然不动声色,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你怎么就肯定,这东西是洪门传递消息的铁证呀?”

“在我手里这当然不是铁证了,可是到了青龙会,他们自然有办法把这东西变成铁证呀,韩孝诚是他们的眼中钉,这正是他们拔了他的好机会。”季泽文分析道。

赵显明一怔,他完全没有想到季泽文会有这样的胆量和脑子,竟欲利用青龙会来扳倒韩孝诚,从前当真是小看他了。

“你今日来找我,心里一定是都盘算好了吧。”

季泽文得意道:“把这酒给韩少爷送回去,只要他承认这酒是他的,可就脱不了干系。待青龙会的人抓他个现行,到时候,明爷您该怎么做,不用我说了吧。”

赵显明既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他权衡着两边的势力,若是这一次真能将韩孝诚一举扳倒,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是,他不愿意将这一注押在季泽文的身上。

11. 庄园

这一天,霞飞路上的“木子庄园”内,热闹非凡。

康源百货公司开张五周年余热未散,又正值韩家大小姐韩孝慧三十岁的生辰,两个大日子撞在一起,可算得上是双喜临门了。

通亮的豪华欧式建筑在冬日的夜里闪耀着炫目的华光。整条街上聚集了达官贵人、政商名流,车来车往间,彰显着韩氏在整个上海滩的人脉关系。

再看眼前这栋非同一般的欧式花园别墅,对寻常人来说,就连在梦里,都是遥不可及的天堂。那浪漫与庄严并存的气质,尽显雍容华贵之感,若不是亲眼所见,又怎能这样真切地想象出它的金碧辉煌。

庄园内厅,顶上九盏水晶玻璃制成的大吊灯被统统打开,将视线所及之处照得金碧辉煌,周边无论是大理石柱、窗框、塑像,从上到下,尽是色泽斑斓,光彩照人。

这里早已站满了身着华服之人。当然,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与之交相辉映。

大厅的两边是两条回旋的红木雕花楼梯,永远是一尘不染的,像两条盘龙似的环在大厅,通向二楼。

随着礼仪队演奏的音乐,主人已经从楼梯上款款而来。

秦静菲由管家引着进去,她四顾一圈,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不禁想起十几年前,父亲程宗耀为她在这里操办十岁生日宴时候的光景。

这么多年,她终于回“家”了。

“木子庄园”本是秦静菲的父亲程宗耀为其母亲李木子而建,所以依着她母亲的名字将庄园取名“木子庄园”。那场大火将整个园子烧去大半,后由韩孝诚的父亲韩泽鸿买下,进行了大规模的翻修,不仅恢复了原貌,连名字也不曾改。

“承蒙各位挚友光临寒舍,孝慧不胜荣幸。”

话音响起,将秦静菲的思绪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多年以来,我们韩氏商会深受诸位前辈、好友的支持与厚爱,在此,孝慧向各位前辈们谢礼。”

韩孝慧领着韩孝俊、韩孝诚及韩孝茹兄妹几人,深深鞠了一个躬。

一阵掌声过后,她又接着说道:“今后,仍是要与各位同舟共济,一同开创新局面。”大厅内的掌声一浪盖过一浪。

韩家的轶事向来是坊间茶余饭后的谈资,一手缔造了韩氏商会的韩泽鸿,十四岁时被继母赶出家门,为了生计,独自一人闯荡上海滩,先是给一家五金商号当了学徒,他聪明,学到了不少手艺。大概十来年的光景,商号老板突然病重,妻子又走得早,只留下一个女儿,于是便做主与韩泽鸿配了婚,名正言顺地把这家五金商号留给了韩泽鸿,心事了却不久后便撒手人寰。此时,二十多岁的韩泽鸿一心想把摊子再做大一些,他用自己多年的积蓄,再加上向这些年打拼认识的一些讲义气的朋友凑的钱又开出了第二家五金商号。之后的韩泽鸿一改以往的经营法则,专营建筑所用的大五金。所以店小生意大,不到五年的时间,生意越发红红火火。韩泽鸿由此掘了“第一桶金”,一时间新贵崛起,在上海滩成了新闻,引来了不少关注,同时也给他带来了更大的商机。那时的他才三十三岁。而韩泽鸿这个名字,算是在上海滩叫响了。

几十年后的上海滩,韩氏商会一家独大,这是当年的韩泽鸿意料之外的。

花园里比大厅更热闹,树梢间结着彩灯,如繁星般大放异彩。

夜幕之下,客人们端着酒杯互相问候,像这样的场合,到场的无一不是非富即贵之人,多结识一个朋友,将来便多一份好处,谁都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到来的宾客已经让韩孝诚应接不暇,而此刻,陆永贵引进来的这个人,更是叫他头疼。

“孝诚!”

韩孝诚应声回头,迟疑片刻后,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呦,婉仪,志卿,你们来了。”

陈志卿和陈婉仪是亲兄妹,母亲在早几年前就去世了。父亲陈应雄如今经营着富泰粮油,俗话说“民以食为天”,陈家自然是赚得盆满钵满。而说起陈应雄当年的发迹,几乎是一夜之间的,他不愿谈及过往,所以甚少有人知晓他的过去,也许若是详说,也会是个传奇人物吧。

陈家与韩家的交情已近十多年。诸人眼中,韩、陈两家等同于是一家,联姻是迟早的事,而两家一旦联络有亲,将来在上海滩的势力更是不容小觑。

陈志卿礼貌地与韩孝诚打了招呼,他二人甚少来往,所以不免有些生疏。倒是陈婉仪,眼神早已经全部落在了韩孝诚的身上。他穿了一身银灰色的西装,干净、英气,衬得他原本就很修长的身材更为挺拔,他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梳着,嘴角勾着一抹浅浅的笑站在她的面前。在陈婉仪的眼里,他的笑容,他的殷勤,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给她一个人的。

韩孝诚不禁向兄妹二人的身后扫了一眼,却不见陈应雄的身影:“怎么不见陈伯伯一起过来?”

陈婉仪满心欢喜,十分自然地挽上韩孝诚的臂膀道:“爸爸早上出门的时候说,晚上要迟一些时候再过来。”

韩孝诚温和道:“好,那一会儿我亲自去门口迎接,也有好些日子不见陈伯伯了。”

这一刻,站在韩孝诚身边的陈婉仪,早已经将心中所有的埋怨全都抛之脑后,那些风月场上的女人包括项雨浓,都不过是韩孝诚身边的匆匆过客,她才是他必然要娶的人。

想到这里,陈婉仪挽紧了他的臂膀,不愿松开:“今天这里布置得这么好看,不陪我转转吗?”

韩孝诚完全是出于绅士,应道:“好啊,请吧。”

二人辞了陈志卿,便往宾客中去了。

不远处,韩孝茹见韩孝诚与陈婉仪正在一起,立刻迎上来,拉着陈婉仪,开口便是捉弄二人的玩笑:“呦,难怪找不见我二哥呢,原来是二嫂来了呀。”

陈婉仪听孝茹这样称呼自己,心中不免甜蜜,忽然就羞红了脸,道:“你这丫头又胡乱开玩笑了,谁是你二嫂?”她忍不住看了一眼韩孝诚,他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似乎也不介意韩孝茹称她为“嫂子”。

韩孝茹见她这样的情状,越发觉得有了意思,嬉笑着说:“你现在不是,将来还不是吗?我不过是先一步喊这一声罢了。”

陈婉仪爱听这样的话,沉浸其中的她不曾发现,身边的韩孝诚正不停地给韩孝茹使眼色,要她停止这样的说辞。

庄园内,悠扬的歌声响起,宾客们正注视着立在台上的那个人,上海滩有名的“四小姐”,她正唱着的是近来红极一时的新歌,歌词便是韩家大少爷韩孝俊写的诗词。

另一头,陆永贵已经找了韩孝诚好一阵,终于在大厅宴席的角落里看到了他。此刻他正靠在角落里,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台上的人。

“少爷,您怎么站这儿发呆啊,大小姐正在找您呢。”

韩孝诚这才回过神:“找我什么事?”

陆永贵走近几步,在他耳边小声道:“江士仁江主任已经到了,陈老板也到了,要您过去招呼一声。”

韩孝诚“哦”了一声,目光依旧锁定在台上唱歌的那个人,忍不住问陆永贵道:“她怎么来了,谁请来的?”

“您说的谁啊?”陆永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再看韩孝诚此刻的神色,不免吞吞吐吐起来,“您说的是‘四小姐’吧?少爷,她……我……我没请她来啊。”

见韩孝诚没有反应,他又接着解释道:“我……我就只是跟‘不夜城’那个丁老板嘱咐了一声,没想到他就让这个‘四小姐’来了,我不知道少爷您不喜欢……少爷我错了,是我疏忽了。”

“不,我倒觉得,她唱歌还挺好听的。”话音才落下,韩孝诚便大步往韩孝慧那里去了。

陆永贵终于松了一口气,跟上韩孝诚的脚步,迎合着他的话:“好听,确实好听,少爷喜欢就好。”

韩家四兄妹一同去迎的时候,陈婉仪已经挽着陈应雄往大厅里来了。

陈应雄以西方的礼仪拥抱了韩孝慧,看上去他很是重视这个晚辈:“孝慧,真是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多谢陈伯伯赏光,不过是办个小小的家宴而已,正好借着我的生日大家热闹热闹罢了。”韩孝慧是真心尊敬陈应雄的,也是真心希望韩、陈两家能够尽早联姻。

“爸爸,我和孝诚一直在等您呢。”

陈婉仪的话语中透露着她与韩孝诚非同一般的关系,这让陈应雄十分满意,他就是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韩孝诚即将成为他的乘龙快婿。

一番寒暄后,陈应雄便说要带韩孝诚见一个人,与其说是为韩孝慧庆生,倒不如说他是为这件事而来。

陈应雄带他见的是一位着装得体又异常礼貌的陌生中年男子。此刻,他正坐在大厅的一个角落里,注视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时刻保持着一种警惕感。

“这位先生是?”看起来,韩孝诚似乎不太喜欢这个人。

“这位是来自日本的青木先生,经营茶叶生意,对中国的茶道很有研究。”陈应雄介绍说。

“久仰韩先生的大名,幸会。”那位青木先生的国语算是流利,行事也很是得体,他本想深深鞠一个躬,却又想到这里是中国,所以很礼貌地伸出一只手。

“青木先生?”韩孝诚怎么也没想到,陈应雄竟然会带个日本人出现在家姐的生日宴上。他心中微微不悦,所以对青木先生伸出的手,根本没有理会。

陈应雄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青木先生一直非常仰慕孝诚你啊,早就想要来拜会的,你是知道的,日本人是最懂礼数的,听说今天是孝慧的生日,一定要我带他过来。”

“家姐小小的生日宴会,本是不想兴师动众的,请一些生意上的老朋友热闹热闹也就过去了,再说了,我就一个凡人,仰慕我做什么?”

韩孝诚说着话,眼神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在青木的身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感觉到,他一点也不欢迎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青木完全明白了韩孝诚的逐客之意,道:“早就知道韩先生是上海滩的这个。”他翘起大拇指,试图把握住这次机会:“所以,我非常愿意与韩先生这样的人做朋友。”

韩孝诚终于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道:“哪里哪里,我们做生意的人,都是问老百姓讨一口饭吃。”

“韩先生真是太谦虚了,中国有句古话,叫‘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青木的言辞间皆是名与利的字眼,他以为只有这样才能足够吸引韩孝诚这样的生意人。

“看来青木先生还不是很了解中国,更不了解我韩孝诚。”韩孝诚既已知晓来者的目的,又无意合作,所以不想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今天是家姐的生日宴,不便聊其他的,就让陈伯伯替我招待吧,韩某失陪了。”

话音落下,韩孝诚便离开了。青木见他竟是这样的待客之道,立刻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看来,陈老板的乘龙快婿很不好相处。”

陈应雄十分尴尬,韩孝诚的态度是他始料未及的。

“今天府上人多,事也多,照顾不周,照顾不周。”

他心中微怒,韩孝诚的态度让他失足了面子。

12. 宴会

这会儿,台上正唱着歌的是林曼,秦静菲拿了一杯红酒,坐在台下角落的椅子上发呆,她确实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所以呆呆地看着正踏着歌声起舞的人们,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来。

“小菲?真的是你。”

秦静菲抬起头,见面前站着的是陈志卿,倒不算惊讶。

“真是巧,竟然在这里遇到你。”陈志卿拉开椅子,在她身边坐下来。她其实早就预料到会在这里遇见陈志卿,韩、陈两家要联姻的传言,她也是有所耳闻的,只不过觉得无话要说,所以才没有过去招呼。

“我的父亲和已故的韩先生有许多年的交情了,我和韩家的两位少爷也算是一起长大,还有韩家的小妹孝茹小姐,我们曾经一起在法国留学,她就像我的妹妹一样。”陈志卿忙着说明他与韩家所有人的关系。

“原来是这样。”其实陈志卿说的这些,是秦静菲在试图接近韩孝诚时,早就了解到的信息。

“今天是韩大小姐过生日,我自然是要来祝贺的,倒是你,你怎么会……”

秦静菲抿了一口红酒:“我?我应该算是来工作的,唱歌,为到来的客人们助兴。”

陈志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微笑道:“我说呢,刚才在花园里被人拉着说话的时候,就听到里头传来的歌声,觉得熟悉,第一次听你唱歌,你唱得真好听。”

这样恭维的话她已经听过了许多遍,不过陈志卿的口气是最由衷的,秦静菲的嘴角勾起浅浅笑痕,似那夜空里的弯月,清凉柔和。

“真的好听吗?”

“当然是真的。”陈志卿有些紧张,甚至不敢对上秦静菲的眼睛。

“都是些在‘不夜城’唱过许多遍的歌了,没有什么新意的。”秦静菲道。

歌舞声不绝于耳边,大抵是大厅里聚集了太多人,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脑袋就像要胀裂了似的,她辞别了陈志卿,端着手里的红酒从大厅里头一路出来,虽然不时地有客人想请她跳一支舞,或者喝一杯酒,她都只是寒暄几句,然后委婉拒绝了。

花园里,月光疏冷,似流水倾泻,微微漾于身旁,如梦幻般迷离。

“看来在上海滩,秦小姐结识的人不比我少啊。”

韩孝诚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秦静菲明显一怔,转身时她却是淡淡微笑:“因为他们每一位都是‘不夜城’的常客,即使我不想认识都难。”

韩孝诚一时语塞,他眉毛轻轻一挑,又道:“说得倒是不错,只是秦小姐似乎跟他们每一位都相处得很好。”

秦静菲神色淡然,依旧平静而从容地望着他,温和的语气中明显带着一丝疏离:“没有他们,像我们这样的人该向谁去讨生活呢?”

“秦小姐和陈志卿也认识?”

她点头坦然道一声:“认识啊。”

韩孝诚不可思议地看着秦静菲,复又问道:“他平常也会去舞厅吗?”

他说话的神情不禁让秦静菲的心中浮出一丝不满:“他不去舞厅,我们就不能认识了吗?”

话语间,她没有任何的示弱。韩孝诚细细打量着她,她与那些娇柔妩媚的女子大为不同,她身上有一种不易察觉的空灵气质,衬出她的矜贵冷艳和看不透的神秘。

“二哥,你干嘛呢,躲在这里叫我好找啊,怎么也不去跳舞啊?”

直到韩孝茹的话音响起,才打破了气氛中的尴尬。她快步上前,挽上韩孝诚的臂膀,甚是亲昵。

“不想跳。”韩孝诚似乎不太希望韩孝茹在这个时候出现。

不知韩孝茹是有意不去顾及他此刻的态度,还是真的不曾发现他的态度,只道:“二哥,这位小姐是谁啊,我看着眼熟,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秦静菲见眼前的这个少女正值好华年,笑得如花一般,眉目间满是如水的清澈,最是她打心里羡慕的模样,她好像有些喜欢这个女孩儿。

“正好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不夜城’的秦静菲秦小姐,这是小妹,孝茹。”韩孝诚道。

“秦静菲小姐?”韩孝茹装作是才记起来了的模样,道,“我就说嘛仿佛在哪里见过呢,原来是在报纸上。秦小姐?那不就是‘不夜城’的‘四小姐’嘛?”

韩孝茹的目光落到秦静菲的身上,她终于明白了一句话,对于秦静菲身上的美,不是不嫉妒,而是太羡慕。

“韩小姐,你好。”秦静菲礼貌道。

韩孝茹的脸上随即露出兴奋的神色:“你好啊,秦小姐,久闻大名,果然是个大美人。”

秦静菲对她与对韩孝诚完全是不同的态度,微笑道:“不敢当,韩小姐抬举了。”

韩孝茹微笑着看了她片刻,道:“不好意思啊秦小姐,把我的哥哥借我用一会儿,有人正等着他跳舞去呢。”

韩孝诚不由瞪了她一眼,道:“谁啊?”

“婉仪姐姐刚才还问我呢,要我告诉她你在哪里,你瞧,这会儿她一个人坐在那里,你快过去陪陪她吧。”韩孝茹是故意在秦静菲的面前提起陈婉仪的名字的,然后又特意偷偷瞧了瞧她的反应,可是秦静菲却并无什么反应。

韩孝诚不曾察觉韩孝茹的用意,不耐烦道:“今天来了这么多人,我还要招呼客人呢,哪有工夫跳舞。”

韩孝诚试图抽开已经被韩孝茹双手挽紧的臂膀,却依然被硬生生地拉走了。

“哎呀,走吧。”

大厅里热闹极了,韩孝俊独自在灯光幽暗的房间里,他不喜欢闹腾,他的身体也经不起烟酒的折磨。

只是那歌舞乐声还是不断地传来,他在这里也是躲不了多久的。才开了门从屋子里出来,便见一个人影在他前头,漫无目的地左右张望。

“你……你是什么人?”韩孝俊诧异问道。

“啊!”秦静菲惊呼一声,着实被这突然而来的说话声吓得一颤,一个深呼吸以后,才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去。

乍一见,韩孝俊便觉她尤为眼熟,又见她身上穿的是留给他印象十分深刻的衣着,浅碧色的西洋收腰长裙,配上纯白色的高跟鞋,方才若不是见她以这样的着装在台上唱歌,真是难以将她和歌女联系在一起。

韩孝俊终于想起来,她不就是“不夜城”舞厅那位将他的诗词唱成了歌的“四小姐”吗。

“你……你是刚才唱歌的那位小姐吧?”韩孝俊礼貌问道。

秦静菲愣了一下,有些手足无措:“是啊,是我。”

韩孝俊“哦”了一声,迟疑了片刻,问道:“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好意思,我刚才在找盥洗间,现在好像是迷路了,大概是这宅子太大了,我快分不清方向了。”

这个理由似乎有些牵强,好在韩孝俊并未放在心上:“没关系的,我带着你去大厅吧。”

“多谢。”

秦静菲一路跟着韩孝俊,她其实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就是韩家的大少爷吧。”

大约是亲兄弟的缘故,韩孝俊与韩孝诚长得极像,不同的是,韩孝俊彬彬有礼,行动谦和,着一身月白色长衫更显白净斯文,而韩孝诚留给她的印象却只有四个字――咄咄逼人。

“不敢不敢,我叫韩孝俊。”

“原来真是大少爷,我在报纸上看见过您,您发表在报纸上的诗和词,我几乎都读过。”

韩孝俊的身上有陈志卿的书卷气,又有一些韩孝诚的英豪之气,将这二者合二为一在一人身上,自是难得。

“秦小姐愿意将鄙人的拙作唱成这么好听的歌,韩某人荣幸之至。”

二人一路往楼下去,在经过二楼拐角处的一间房间时,韩孝俊突然停下来,道:“秦小姐,请在这里等我一下。”

秦静菲忍不住探头望去,那是一间较为安静的书房,她不禁想起许多年前,父亲坐在书桌前的模样,那情形恍如昨日。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韩孝俊便从里头出来,手里多了一本书。他带上门,然后将手里的这本书递给秦静菲,道:“这是我手写的一本诗词集,秦小姐若是不嫌弃的话,就权当是份小礼物,送给小姐。”

“您手写的……”秦静菲对他这样的举动感到有些意外,“这礼物太贵重了,我怎么好意思收下呢。”

“难得有人这样喜欢我的诗词,你把我的那么多首词都改成了歌,也算是送给我的一份大礼,我心里感激呢。”韩孝俊道。

秦静菲终于不再推辞,收下那本诗词便随着韩孝俊一同下楼去。而那里,不敢随意走动又手足无措的林曼正焦急地等着她。见秦静菲终于出现,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菲姐,你跑哪儿去了,可急死我了。”

秦静菲歉意道:“怪我怪我,方才瞎转悠,不小心就迷了路,多亏了韩大少爷,把我带了回来,否则,还真不知道要绕到哪里去了。”

林曼这才注意到秦静菲身后的韩孝俊,她不免觉得自己十分失礼,却又一时找不到挽回的机会,不由得涨红了脸。

“这位小姐是?”韩孝俊问道。

秦静菲知道林曼不善交际,所以替她回答道:“这是林小姐,我们一块儿来的。”

韩孝俊素来没有阶级之分,十分绅士地伸出手来,礼貌问候道:“林小姐,你好。”

林曼涨红的脸上越发热了,只低着头,也不敢伸手回应,道一声:“你好,大少爷。”

韩孝俊收回了手,秦静菲便替林曼打了个圆场:“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今日就多谢大少爷的诗集了。”

见她二人已有辞别之意,韩孝俊到了喉咙口的话又咽了下去:“我送你们出去吧。”

13. 栽赃

晚宴仍是高潮。项雨浓大抵是算准了时候来的,所以她的出现引来了诸多宾客的目光。只见她身着一身浅黄绣彩色珠片的旗袍,配一双黑色高跟鞋,向着韩孝慧款款而去。她时刻注意着自己的仪态,尤其是看到了那些人的目光以后,更是时刻微笑着,举步优雅,仿佛被她踩过的每一寸地都能放出光彩来似的。

韩孝慧的嘴边也扬起了微笑,但那笑容尤其鄙薄,是从心底里对项雨浓完完全全的否定。

“雨浓特意来祝大姐生辰快乐。”

她双手献上一只包装精美的礼盒,可是没有韩孝慧的指令,无人敢从她手里接过去。气氛开始变得尴尬,项雨浓的笑容全都僵在了脸上,这显然是她没有想到的局面。

“这位小姐是?”韩孝慧开口竟是这一句,她哪里是真的不认得项雨浓,只不过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韩家的大门永远不会对她打开。

项雨浓的神色不禁比方才收紧了许多,那盒为韩孝慧精心备下的礼物,依旧抱在她的手里。

“我是孝诚少爷的朋友。”

韩孝慧淡淡“哦”了一声:“我们家孝诚向来朋友多,多得我都认不过来,不过既然是孝诚的朋友,小姐就请便吧,今日客人多照顾不周,也请体谅。”

话毕,韩孝慧便转身离去。此时的项雨浓真希望自己是隐身的,那一双双瞧热闹的目光全都聚集在她的身上,挑战着她的自尊心。

小客厅外,韩孝诚才接了电话出来,便见陆永贵神色匆匆地赶来。

陆永贵道:“少爷,项小姐来了。”

韩孝诚脸色一沉,正预备要嘱咐些什么,只听陆永贵又道:“季泽文也来了。”

韩孝诚果然有些吃惊:“他来干什么?”陆永贵并不知道韩孝诚口中的“他”究竟指的是谁,只听他又道:“倒也好,该来的,不该来的统统都来了。”

陆永贵的声音又放低了一些,道:“季泽文怕是为了咱们的酒而来。”

韩孝诚沉默不语。

陆永贵又道:“如果他真的是来还酒的,咱们是接下还是不接下?

若是放他这一马,也让他欠咱们一个人情?”

“欠咱们的人情?”韩孝诚早就预想好了各种可能性,唯独没有陆永贵说的这一种,“他今日肯亲自来还酒,恐怕这事情就不简单。”

韩孝诚往大厅去,果然迎面撞上了季泽文。

“韩少爷好啊。”

“呦,季老板?稀客呀。”韩孝诚佯装不知季泽文的到来。

“今日是韩大小姐的寿宴,我怎么能不来。”

此刻,他的身后,佣人们正将大大小小的精致盒子往贺礼登记处搬运,如此异常的殷勤,韩孝诚越发觉得他的到来绝非“还酒”这么简单。

心里虽是防备着他,脸上依旧笑容满面。

“季老板何必这样客气,不过是小小家宴罢了。”

“我只是虚长了韩老弟几岁,也该称呼韩大小姐一声大姐不是。”季泽文道。

韩孝诚客气道:“这就更不敢当了。”

“当得当得,自然当得。”季泽文犹豫了片刻,找准了机会,面色突然变得为难道,“只是,有一桩事,怕是要韩老弟你多多包涵了。”

韩孝诚十分诚意道:“季老板吩咐就是了,何来什么包涵之说。”

“请孝诚少爷借一步说话可好?”

二人一路去到庄园外,此时的韩孝诚已经完全确认了他的来意,却也不揭穿,佯装糊涂跟着他,身后只有陆永贵一人跟着。

“听说孝诚少爷丢了一批货,是为大小姐生辰置办的一批酒?”

就凭这一点,便知季泽文绝然不是韩孝诚的对手,他竟将这桩事直接捅破了,当真是高估了他。

韩孝诚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吐出烟雾:“确有此事,不过对我来说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几箱酒而已,我找人补上就是了。”

“已经找到了。”

“哦?找到了?”

季泽文始终注视着韩孝诚的反应,他脸上的震惊是季泽文期待的神情,他以为他的计划就要成功了。

“说来也是我的不对,我的一批货和您的这批货是同一天在同一个码头提货,手底下的人搞错了,得知是韩老弟的酒,心里头害怕,不敢说。我也是才知道这桩事,这不,一拖就拖了这么久。”

“搞错了?”韩孝诚眯起眼睛微笑了,意味深长地说,“哦……原来是搞错了。”

几乎就在他们对话一分钟后,青龙会的人便以捉拿洪门乱党为由,将整个庄园包围了起来,为首的是贺启楠。

宾客们见如此阵势,便纷纷向园外涌来,才要离开的秦静菲与林曼二人也一并被扣留。

木子庄园竟藏有洪门乱党?

“呦,贺先生也来了?您怎么有空光临舍下?”韩孝诚亲自相迎,神色笃定。

韩孝慧出现在了门口,在与贺启楠眼神交汇的一刻,她又突然避开了,当年的许多事只存在于当时,如今物是人非,只能形同陌路。只是她心头的那丝心寒,未能逃过他的眼睛。

贺启楠很快从往事中抽离,公事公办地对韩孝诚说道:“有人举报,韩先生的一批酒里有洪门乱党传递的情报。”

果然不出韩孝诚所料,这就是季泽文的计划,好在他还没有接下这批酒,否则恐怕真就要成为他们口中破坏中日共荣的洪门乱党了。

“贺先生搞错了吧,什么酒?”韩孝诚装起了糊涂。

贺启楠不理会他的话,直接往门口停着的一辆大卡车走去,然后猛地掀开车后的黑布,上头载着的正是韩孝诚在码头丢失的那批酒。

“这不是你的酒吗?”贺启楠问道。

韩孝诚依旧镇定自若:“这些酒是方才季先生带来的,和我并没有关系。”

贺启楠看向季泽文,他完全没有想到韩孝诚会这样说,突然就急了,瞬间原形毕露:“这……这酒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韩孝诚反倒是一脸无辜的模样:“这酒是季老板带来的,还停在我的庄园外呢,怎么就成了我的?”

季泽文本是做足了准备的,确信能够一举扳倒韩孝诚,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个结果。而眼下,他也很快明白了一件事,方庆生派了贺启楠前来,显然是没有将他提供的情报放在眼里。

而这个贺启楠似是与韩孝慧有过旧情,坊间的一些谣言甚至说他二人曾有过一个孩子,无论是不是谣言,至少贺启楠是韩家这一边的,季泽文怕是要吃亏。

不出所料,这场闹剧最终因江士仁下达的命令而告终,季泽文被贺启楠带回了特工总部问话。

立于人群中的秦静菲观察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季泽文说的这批酒是不是真的有问题,韩孝诚究竟与洪门有没有一点牵扯,还有贺启楠,他与韩家似乎有不小的渊源,尤其是韩孝慧。

季泽文被贺启楠带走以后,韩孝诚见到的项雨浓已经是满身酒气的醉人。

送她回去的时候,项雨浓坐在车里手舞足蹈地唱着歌,她唱的是《夜上海》,唱到一半忽然停了,她还是有些清醒的,她知道这是秦静菲不久前在“不夜城”唱过的歌,她不要唱。

一旁的韩孝诚却是一言不发,他把她送回了贝当路小公馆以后,没有要留下的意思。

项雨浓从床上坐起来,除了双颊通红,脸上的妆容依然精致。她扶着床沿,步伐有些不稳地来到韩孝诚面前,她柔软的身子就贴在他坚挺炙热的胸膛上,她还醉着,可妩媚的神色中夹杂着一丝委屈,依旧叫人心疼。

“孝诚,别走好不好,留下来陪陪我,我想和你说说话。”

韩孝诚却不为所动:“早些睡吧,我吩咐人给你熬了粥,等你醒过来以后记得喝。”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韩孝诚试图扯开她环在腰间的双手:“很晚了,休息吧。”

她的语气几近哀求:“孝诚,求求你,不要走好不好,你已经很久没有来看我了,留下来陪陪我,陪我说说话。”

韩孝诚依旧是一副冷漠的样子:“你想说些什么呢?”

项雨浓是个演员,我见犹怜的模样是她熟悉的表情:“能不能别生我的气?”

韩孝诚忽然觉得他与她之间确实还有些没说完的话,于是平静地问道:“今天晚上你为什么会来,来之前又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夜城’的‘四小姐’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大抵是因为还没有彻底地清醒过来,她带着质问的口气向韩孝诚说出了这句话。

项雨浓的话有些触怒他,他问道:“是我让她去的,有什么问题吗?”

她最害怕他这样的冷漠:“孝诚,从前无论你去什么地方都会带着我的,可是现在,你为什么总是不理我。”

如果那件事是一个可以原谅的错误,他早就心软了。可眼下,即便他不会再原谅她,却还是无法对她说出决绝的话。

“你住在这里,我会一直照顾你的。”

“我不要你照顾我,我要你像从前那样待我。我们在一起已经两年多了,我每天都在害怕,怕有一天你会离开我,怕你会厌倦我。”她的声音在哽咽,叫人心疼。

韩孝诚轻声叹出一口气,一切依然没有回旋的余地:“是啊,两年多了,我以为你忘了。”

她未曾明白韩孝诚的话,只顾着眼中饱含的泪水,以为这样就可以挽回:“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你的女人,可你真的把我当成你的女人了吗,你想过要和我真正地在一起吗?”

韩孝诚终于被激怒了:“你把你自己当成我的女人了吗?你问我有没有想过真正地和你在一起,我可以告诉你,想过,但我要的是一个对我一心一意的女人,你做到了吗?”

项雨浓不由得一颤,眼神胡乱地飘着,唯独不敢再对上韩孝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