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完美越狱

书名:
亲爱的推理家
作者:
满地梨花雪
本章字数:
36968
更新时间:
2020-05-16 10:30:24

【悲剧是一种工具,能让生者增长智慧,但我们却不能依靠它来理解生活。】

01

尹沉夏和沈希声接到方跃的电话,果然很感兴趣,决定和他们会合,一起前往华桐所说的十里墩监狱。

几个小时后,大家在十里墩监狱门口碰头。方跃先对华桐介绍了一下尹沉夏和沈希声,华桐表示非常欢迎,急迫地将他们往监狱里请。

华桐简单地对他们介绍了一下监狱的情况:“这里是老监狱了,五十年前就有了。我在这里工作了二十多年,因为J城的治安情况还不错,所以这里的犯人一直都不算多。十年前扩大了一次规模,增加了一栋楼房作为新监狱,修建了员工宿舍,后来就没再动工过了。许多设施的确老旧,但我们每年都有检修的,监狱的每个关卡还都换了新锁,监控设备也是全新的,实在是没想到,临到我马上要退休了,出现了这种事。”

“照道理,这里的监控系统很完备啊,每个出口入口也都有两个狱警把守,怎么可能有人能成功越狱?”方跃紧跟着华桐,一路观察着监狱里的关卡和各类设施。

华桐的表情有些沮丧,回答:“是啊,都是这么说的,可他还是跑了,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消失的!后来仔细查看了现场,觉得越来越奇怪!不过真没想到他会逃跑啊,这孩子的刑期还有半年就满了呀……”

“孩子?”沈希声抬起头问。

“哦,我们这些老家伙都习惯这么喊他,他今年二十五岁了,但是身材特别瘦小,样子很清秀,性格也温顺,看起来跟他七年前没什么两样。”华桐耐心地说着,顺便打量了被方跃重点介绍的沈希声一眼,心道,这小伙子长相真出众,五官十分立体,鼻梁高挺,即使分开来看,每个部分都很耐看,给人一种耐人寻味的细腻感。气质也好,嘴角微微一翘,那举手投足的范儿就跟从电影里走出来的名侦探似的。

“这么说,越狱的这个人七年前就进来了?”这时,从另一面传来一道声音,温温润润的很是好听。

尹沉夏笑着看向他。

华桐转过头回答:“是的,他叫李荆,七年前因为杀了自己的父亲被捕入狱。”

“杀人,怎么只判了七年?”方跃奇怪地问。

“唉,说来当年那案子也是奇案,有说他父亲在被他捅刀子之前就已经死了,也有说是被活活吓死的。他家的左右邻居和居委会都给他做证,说他是个好孩子,可自从他母亲死了之后,他的精神就出现了一些问题。”边走边说,华桐给他们打开了监狱的第一道门。

尹沉夏看了看悬挂在墙角的监视器。

华桐接着说:“他父亲又不送他去治疗,所以才越拖越严重。根据这些,法庭给他量刑时轻判了。因为他被检查出有轻微的抑郁症,并不算严重的精神病患者,所以当时的鉴定报告只能作为参考……只是,他父亲究竟是被吓死的还是被杀死的,先后有两个法医给出了不同的结论。”

“原来如此,这么说这案子其实是有疑点的。判了七年,是因为故意伤人罪成立了?”沈希声问道。

华桐回答:“是的。唉,若是换了别人,可能会上诉请求重审。但他死了父母就成了孤儿,家里连个可靠的亲戚都没有,所以哪怕这案子还有疑点,当年就这么判了。”

尹沉夏和沈希声对视—这个华桐,对李荆很同情啊。

“这几年他的表现很好吗?”沈希声又摸着下巴问他,“如果不是他表现很好,狱警对他有所松懈,他应该钻不到空子越狱的。”

华桐点点头,回答:“是的,这孩子很温顺,原谅我用这样的形容词,可不是想偏袒他,事实就是如此,他和每个狱警的关系都很好。前典狱长跟我说起过,李荆每天出早操是最准时的,从不给别人惹麻烦,劳作也很规矩,曾有犯人看他好欺负找他麻烦,他也都是忍着……尽量躲得远远的。在整个监狱里,就是他最令人省心了,只是不爱说话,喜欢读书看报纸。哦—他还喜欢画画!”领着他们又过了一道铁门,华桐往尽头指了指,说:“他的房间,就在那里了。”

尹沉夏和沈希声率先走了过去,两个人往四周看了看,异口同声道:“监狱的图纸有吗?”

话一出口,两人对视着笑起来。

“有,有,我这就叫人去拿。”华桐立刻打开对讲机,对办公室的下属说了几句话。

单人牢房有点儿小,方跃知道这两人是按捺不住的,挥挥手,让尹沉夏和沈希声先进去查看。他和宁家悦在门外瞅了瞅,说:“这间牢房就是大门和其他的牢房不同,看起来很旧了,门上就只有中间这扇窗,封闭得很,还不透风。”

“其实这是原来关押死刑犯的。唉,可不是我们虐待他,李荆他……长得好,这里都是男人,不乏一些难以启齿的麻烦……唉,你们懂的,他曾经遭受过好多次骚扰,后来实在没处躲,就主动要求到这间房来住!因为不是窗格式的铁门,其他犯人放风时就能自觉点儿,顶多在外面看看就算了……”说起这些时,华桐还面有难色。

“说实话我对李荆很失望,他为了逃走,杀死了我的一位同事!”

“哦?”

这时尹沉夏已经逛了一遍出来,问华桐:“现场你们动过了吗?”

“没有。死的那位狱警,当时就在这张床上,被一根生锈的铁钉直接刺中喉咙而死。尸体昨晚已经搬走送去验尸去了,但除了搬走他的尸体,其他的我们什么都没动!”华桐知道自己不擅长破案,所以没有敢动现场。

“哦……这就好。”尹沉夏冲他笑了笑,又转身走了进去。

华桐轻蹙眉头地往里面看,肩头忽然被方跃搭了上来。

方跃对他说:“这两人是神奇双侠,只要他们肯帮忙,华叔叔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好了!一定能把这个李荆给抓回来的。”

“真的?”不是不相信,只是他们两个看起来更像家境优良的富家少爷,让华桐放心不下。

见华桐还有些疑虑,宁家悦也走上来笑着说:“想要他们快点儿破案,华叔不如去准备点这里的特色菜,等下到了饭点,他俩闻着香味就能把线索给你找出来了!”

华桐指着宁家悦笑了起来:“你这丫头怎么也不靠谱起来了,小时候还挺稳重的。”不过还是听从了她的意见,看时间也确实是该吃饭了,用他们食堂里的几道菜招待他们的确不太好,回头便让两个狱警陪着,匆匆出去张罗了。

见里面两个看得差不多了,方跃和宁家悦也走了进去。

“哎—哪来的一大堆纸,刚才还没有的吧?”方跃对他们喊。

尹沉夏忙着把这堆纸给归置平整,说:“四面墙,只有靠墙的一面是用纸糊了的,不是看起来很突兀吗?我就撕下来看了看……结果……翻过来一看,这好像是一整幅画……”

宁家悦凑过去给他帮忙,方跃则是和沈希声一起把墙上还没揭下的纸给小心翼翼地撕下来。

沈希声顺手摸了摸纸张的厚度,问尹沉夏:“这种是高级画纸吧,可以用来画油画的。”

“嗯,是啊……没错。我以前也用过的,应该可以查到生产厂家。”尹沉夏说完看了方跃一眼。

方跃拿出一个小本,迅速记录下来,对他说:“等下就去查,我们再仔细看看这些画!”

几个人把这一大堆纸给翻到正面,慢慢拼起来,站起来一看,都有些哑然,一时间面面相觑。

“说实话,这画画得真是逼真哪!不过,他画一整面的墙做什么啊?”方跃对着画看了看对面的这面墙,再次惊讶道,“啧啧,画得怎么就那么像呢,像是3D立体绘画的技术!”

尹沉夏驻足瞧了半晌,眉头微蹙地站远了些,直到站出了门外,嘴角浮现出一抹了然的笑。等了一会儿,他又将牢门给关上了,站在门外往里看了好几分钟,然后才打开门对他们一扬眉,说道:“我知道他越狱的把戏了……不过,他成功越狱,还需要几个条件!”

“真够厉害的,就像一场精彩的魔术!”沈希声也笑意高深地挑了挑眉,推了推方跃,说,“行了,这里看得差不多了,该去吃饭了……哥,你也饿了吧?”

“被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是饿了。”尹沉夏道。

“得,就知道你们会饿,我已经让华叔准备去了。”宁家悦笑着说。

“还是家悦机灵!”方跃竖起一根大拇指。

宁家悦有些不解地又看了那张能铺满一整面墙的“仿真画”,把方跃拉了出去,说道:“就你这脑壳肯定不会想得比我还快,我都没想出来,等吃饱了再说!”

饭桌上,华桐听说尹沉夏的胃不好,特意给他倒了大麦茶。

尹沉夏对着华桐感谢地笑了笑,说:“狱警他们早就查过监控了吧?没看出什么问题吗?”

“对对,我差点儿忘了说,那晚上的监控录像他们发给我看了,说起来真诡异!法医说,那位狱警的死亡时间是晚上九点多钟,但是十点过五分时,他分明在监控录像里出现了!几个出口的狱警也说看见他走了出来,如果他当时还活着,又怎么会在那个时候死了?这……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呀!”华桐实在百思不得其解,都快愁死了。

尹沉夏放下茶杯,在桌子底踢沈希声的脚,对华桐说:“是这样啊……若真是这样,那就对了!”

02

“啊,对了?什么对了?”不但华桐诧异地看着他,除了沈希声,其他人也都一脸费解地看他。

尹沉夏掀了掀眼皮,笑不作声。

沈希声抿了口茶,从容说道:“华叔,你们真的有认真看监控吗?这位狱警的脸,你们都看见了?”

华桐的抬头纹皱起,问:“为什么你会这么问?你都还没看过监控录像……”

看他脸上这种底气不足的表情,沈希声心里有数,微笑着把目光扫过桌面,慢条斯理地问:“在死亡时间本该死掉的人,却出现在大家面前,一般而言,你们觉得,在什么情况下会出现这种事?”

尹沉夏眯着眼睛喝茶,神态慵懒得像极了午后打瞌睡的麦妞。

方跃快速咀嚼完嘴里的菜,说:“我觉得有三种情况,第一是监控录像被人做了手脚,但这点首先可以排除;第二,是死在牢房里的人不是真正的狱警,但法医证明了是他的死亡时间,这点也可以排除;剩下的只有第三种可能性,华叔和其他人看到的都不是他。”

宁家悦听着点了点头,觉得分析得很到位。

尹沉夏唇边的笑意更浓了,朝着沈希声勾起嘴角—你来说!

沈希声笑意淡然地说:“方跃说得很对。华叔,你真的看不出来监控录像里的,究竟是不是受害人?”

“哎哟,被你们这么一说,我真是糊涂了……”华桐一摸头,一脑门的汗,“要说老头子我,视力不是很好,对这位狱警的了解也不深,但其他同事应该能看出来呀!不行,我这就回去问问!”

“也不急在这一时的,华叔。”尹沉夏拿起筷子,给华桐夹了块带鱼,笑得乖巧,“还是跟我们说说李荆吧,他不是喜欢画画吗?您看过他的画吗?”

华桐一筷子戳在带鱼上,对他笑了笑,想了一会儿说:“我看过一两次,他素描画得很好,我虽然不懂艺术,不过也看得出来,这孩子在绘画上很有天分。他曾经给我们所有的狱警都送了一张素描,太真了,就跟照相似的。我当时还想,真可惜,他这点才华要是匀一点给我孙子多好。”

华桐的孙子出了名的乖戾跳脱,上高中了还整天逃课。方跃跟着安慰了一句:“哪个男孩子没个叛逆期的,华叔您也别太担心。”

尹沉夏又夹了一筷子土豆给他,问:“那他画画的纸张、颜料、画笔都是怎么来的?”

“哦,李荆偶尔帮监狱画个宣传报什么的,我们就给他一点儿绘画材料,这就当作是报酬了。偶尔有零花钱了,才会托狱警给他买点绘画用具。他要的东西也不多,每次就两三张纸,要什么画笔、颜料都会写在纸上,大部分狱警都很关照他,出去办事时就帮他到书店里买。”华桐对尹沉夏又亲近了一些,笑得慈祥。

“那平时,有人打扫他的牢房吗?他的画,你们都检查吗?”沈希声慢悠悠地剔鱼刺,抬起头问。

“李荆很讲究卫生的,我们从来不派人进去打扫,因为根本不用。至于他的画,也不会检查的,他除了画监狱里的人物,就是画风景。说实在话,我们都是大老粗,第一次看觉得新鲜,看多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也就懒得看了。”华桐边吃边说,一看尹沉夏和沈希声都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不由得一愣,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尹沉夏不置可否,只是说:“吃完饭,去看看监控吧。”

“哦……好。”估计他们现在也拿不准吧,华桐小声嘀咕着,看眼前的猪肝汤都没人动,自己盛了一大碗。

几人开始埋头吃饭,沈希声和尹沉夏专注地吃,方跃和宁家悦则是在抢菜,筷子戳来戳去,先是争抢盘子里的菜,后来干脆从对方碗里抢。

华桐还以为自己菜点少了,赶紧又亲自下厨加了道菜。

临近黄昏,满天都是绚烂多彩的云朵,像一块块燃烧过后的琉璃,透亮瑰丽,装进眼睛里不嫌稀薄,只嫌太满。

将他们带进监控室,华桐招呼三个当日晚班的狱警一起过来,等尹沉夏、沈希声他们看完了,好说一说亲眼所见。

方跃和宁家悦也凑近了,紧盯着屏幕。

一个身着狱警服,戴着帽子的高个子男人,晚上十点过五分从李荆的牢房里走出来,步履沉稳,头有些习惯性地往右边垂着,往外走的途中时不时往两边的牢房里看了看,随手拨弄了一下钥匙。走到第一个关卡时,他忽然咳嗽起来,抬起手掩住了嘴。

尹沉夏摁了暂停键,问:“敢问两位,当时你们和他说话了吗?”

“哦,第一个关卡里的是我,我跟他说话了,还问他是不是马上要走,我又问他老婆是不是这两天跟他吵架了,他说是。”这位狱警对当晚的印象很清晰。

“你没觉得有异样?”沈希声点了点屏幕,问,“你看清他的脸了吗?”

他很有力地挤了挤眼睛,说:“就瞟了一下,他最近感冒了,所以他捂嘴咳嗽一点儿不奇怪,我感觉就是他呀,声音语气动作都跟往常一样,没有一点儿奇怪的地方。”

尹沉夏听得默然一笑,转过脸去,将监控的声音调大了听了半天,随后捏了捏嗓子,模仿着这里面的声音说道:“嗯……家里的黄脸婆又跟我闹了,连孩子都不带了……”

华桐和在场的三个狱警顿时惊奇地东张西望,脸色煞白地问:“谁,刚才是谁在说话?”

“哦,是我,开门吧。”尹沉夏又轻声说道。

这回,几个人都看见了尹沉夏嘴角动了,纷纷张大了嘴,惊异地注视着他。

华桐惊奇地叫道:“你、你模仿得太像了!”

“哎,所以说……这就是李荆给你们上演了一场精彩纷呈的模仿秀啊。”方跃在一边撇嘴。

“这个人,是李荆?”刚才那位狱警显然有些受不了这种打击。

尹沉夏耸耸肩膀,说:“对呀,他虽然身材瘦弱,但实际身高并不矮,资料上写他有一米七八,但因为平时总弯着腰或驼背,所以你们不觉得他高罢了。他会选这个狱警下手,身材相近肯定是一个原因。”

“哎呀,竟然是这样!”华桐使劲一拍脑门,“这么说,李荆在杀了人之后,换了他的衣服堂而皇之地走出来,通过了我们的关卡,就这么轻轻松松走出了监狱?”

“嗯,基本上来说就是这样的。”尹沉夏把录像从头到尾放了一遍,说,“他的模仿能力很强,但从来不在人前显露,不然你们应该早就怀疑了。更重要的是,他对你们狱警的日常习惯和生活都太了解了,连说话内容都能模仿得这么像,又特意在动作上模仿了,隔着铁网门和帽子,你们认不出也不奇怪。”

沈希声补充说:“想必他一直在为此做准备,与你们建立良好的关系,到掌握你们习惯和各种资料,都做得相当完美。他的观察力极强,还有极强的亲和力,不会给人以威胁感……他每天都这样伪装着,谁都难免被骗。”

“我的天……这小子,简直太卑鄙了!”这三个狱警都显得很激动,他们过去都以为李荆是个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好人,现在突然发现被骗了,还是处心积虑骗了这么多年,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华桐安抚了一下他们,又问尹沉夏:“可是,他是如何无声无息地杀了被害狱警小肖的呢?小肖不可能完全不抵抗吧,他只要喊一声或者摁响身上的通话器,都会有人知道啊!”

“我们不妨猜想一下,李荆是用了弓弩或吹箭原理的简易工具,将锈铁钉发射出去的,如此肖狱警突遭袭击,才会来不及反抗,就咽了气。另外,李荆非常聪明,他还备有另一套狱警服,自己穿上肖狱警的警服,而把另一套换给了他。这样,你们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发现他逃狱的真相。”沈希声大胆地做出假设,虽然是假设,但距离事实也应该相差不远。

听到他说到衣服,华桐立刻给法医去了电话,问他小肖身上衣服的警员编号,法医告诉他:“真奇怪,这是你们去年的警服,你不说,我还真想不到去看编号。”

“但是,李荆怎么可能搞到狱警服的?”华桐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下问题严重了。

“如果是去年的,我好像就丢了一套换洗的警服呀!妈的!”一个狱警喊起来,对尹沉夏他们说,“你们记得吗?去年李荆就在洗衣房工作过,但他干了一天就没干了,因为被人非礼!后来我发现衣服丢了,也就没往他身上想,这真是……”

“嗯,那事情就好解释了,你们对他足够信任,所以也从来不检查他的私人用品,更别说怀疑他会越狱了。”说着站起来往外走,尹沉夏搭着沈希声的肩膀,对众人扬起下巴,“现在去现场,给你们大变活人!”

“啊?!”众狱警又是一惊,心说今日的惊喜也太多了点儿了,不会这么快就破案了吧?

尹沉夏瞬时化身为柯南同学,抬起一根手指对他们笑道:“真相只有一个,请大家拭目以待!”说完拉着沈希声走进了李荆的牢房,让其他人都站在十米之外的地方,还不准往里看。

半个小时之后,方跃等不及要往里探头探脑了,没一会儿手机便响了,是沈希声发短信让他们进去。

几个人好奇地接踵而行,方跃机灵了一回,让他们先站在门外看看。几个人一瞧,嘿,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尹沉夏和沈希声竟然凭空消失了!

“不可能啊,他们藏到哪儿了?床底下是空的,这牢房这么小,一眼就看穿了,根本没地方藏人哪。”宁家悦也托着下巴想。

华桐和其余的人就更觉得惊悚了,全身的寒毛直竖。

方跃一双眼直瞪着正对面的那面墙看,墙上有扇带铁栏的小窗,窗外一片漆黑,没有半抹星云。他恍然大悟地笑起来,对宁家悦说:“我知道他们藏在哪儿。”

“啊,真的?”宁家悦眸子发亮,好奇地问。

方跃嘿嘿一笑,凑到他耳边,低声问:“我告诉你,你答应陪我去看一场电影好不好?”

宁家悦愣了会儿,竟然没有翻脸,考虑了片刻说:“行啊。”

方跃顿时惊喜地搓了搓手,趁热打铁,立刻追加了一句:“好,说话要算数!我、我……晚上送你回家。”

华桐在旁边等得不耐烦,推了他一把说:“你知道就快说!别卖关子!”

方跃抬脚踢开牢房的铁门,直接朝着前面的那堵墙就撞了过去。

“你疯了,快停下!”宁家悦抢步上去要拉住他。

结果,方跃并没撞上墙,而是一脚踢穿了这堵墙,顿时就开出个大洞。同时,里面传出了尹沉夏和沈希声闷闷的轻笑声。

接着,尹沉夏和沈希声从这面“纸墙”里走了出来,对他们笑了笑,说:“好可惜,这次没骗到方跃啊。”

宁家悦反应不及地眨巴眼,指着他俩抖了抖手,问:“这、这怎么弄出来的?不贴近了看,真的以为还是原来的那面墙!”

“喀,简单极了。”尹沉夏的脸上写满了“稀松平常”和“小意思”这一堆字,伸手把纸墙揭下一片来,说,“李荆是个绘画天才,使用3D绘画技术,把这堵墙给完完整整地‘复制’了,贴在大小与整面墙一样的纸板上。随后,把纸板反过来贴放在床边的那面墙上,因为他有轻微的洁癖,隔墙放纸板,谁也不觉有异。”

“在真墙前方树立纸板时,只要靠墙支一根木棍就行,纸板会倾斜出一个微小的角度,当然这需要经过精确计算和无数次试验,确保它不会倒下来露馅。”

“但窗外的月亮每天的形态都不同,他画月亮容易暴露,于是只能选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行动,让画上的窗外一片漆黑。而昨晚就没有月亮!这堵假墙正是一幅极其逼真的画作,由几十张小画组合而成……”

尹沉夏对他们指出小画之间的缝隙,说:“其实只要走近了仔细看,就能戳穿这把戏!但门外走廊的灯光昏暗,屋内不开灯的话,从门外看进来时,肖狱警自然会被欺骗,跟你们一样惊呆了,以为李荆不见了,但理智告诉他李荆不可能凭空消失,所以会马上打开房门走进来查看,但还没等他走近这堵墙,躲在这纸板背后的李荆,就从事先开好的一个小洞里,射出了一枚锈铁钉,杀死了他!”

众人瞬时露出震惊的表情。

“可是这些画儿不是有磨损的吗?我记得,之前是我们一张张给揭下来的。”宁家悦疑惑地问。

“嗬,这是因为他有备用画啊!”尹沉夏打了个响指,站在床边的沈希声从床底拿出一沓废旧报纸,翻开来给他们看,“备用的都夹在这里面了,这种把戏还是很容易失败的,所以他肯定事先做过好多次试验,例如把贴上画的板子立起来放好,问路过的狱警,窗外的月光好不好,等等。所以,他必须多做几次试验。”

几个狱警点头,说道:“是啊,我想起来了,他确实问过。”

“为了行动成功,他画了很多的备用画,哪一块磨损了就能立即换上……要做好这些,他至少从两年前就开始画这些画了。”

宁家悦感慨地倒吸一口凉气:“这个人真能忍,谋划这么久就为了这一次越狱,何必呢?都快刑满了!”

“对他来说,可能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吧。”尹沉夏回头看了这面纸墙一眼,和沈希声一同把纸板放了下来。

至于李荆如何弄到这么大一块纸板的,且大小恰好适合,沈希声猜测:“华叔,李荆他和监狱后勤部的关系应该也很好吧?例如清洁工什么的,如果李荆偶尔要求他们把没用的纸箱送给他,他们应当是不会拒绝的吧?”

华桐脸色沉郁地点头道:“没错,他们不会拒绝的。”

沈希声:“所以,他只需要再弄到一个大号的订书钉,就可以制作出这样一面足有整面墙大的纸板了。”

“他的动手能力真令人叹为观止。这人要是走正路,将是艺术界的奇葩。”尹沉夏略挑起眉,推着沈希声往外走,走着走着,突然低头捂住胃。

“哥,你又胃痛了?”沈希声紧张地伸手扶住他。

尹沉夏立即扶住他的胳膊,脸色难受地说:“我想先休息一下。”

03

沈希声对华桐和方跃打了声招呼,为他搭上件外套,带着他离开了监狱,往家赶。

由于高速公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他们直到凌晨三点多才回到家。尹沉夏在路上几乎就睡饱了,但是却脖子酸痛。沈希声满脸的疲惫,回到家就蒙头大睡。

第二天清晨,方跃和他们约好在一家酒店见面。这家酒店的股东庄夫人是方跃的熟人,今天她有一场酒宴,请了许多社会名流和明星,拜托警方派人在周围加强安保,并给方跃送了好几张邀请函。

方跃秉着不吃白不吃的宗旨,把尹沉夏、沈希声和宁家悦都给带了过来。

沈希声和尹沉夏端着香槟在人群中转了一圈,看着这场非常豪华的酒宴,方跃和宁家悦都在自助餐面前舍不得走,鲍鱼和鱼翅都吃了好几轮。

“哥,你看那个人!”沈希声忽然拍了下尹沉夏的胳膊。

“你说那个侍应生?”尹沉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个正端着几杯香槟酒向庄夫人方向走去的侍者,皱起了眉头,“他很像李荆,只要换个发型和刘海……不对,我觉得那就是李荆!”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两人急忙跟了上去,但李荆走得很快,就见他将单手撑起托盘,另一只手突然伸进了裤兜里,不知道在掏什么……

沈希声脸色骇然,推开前面的人就冲了过去。

尹沉夏站在原地愣住了,然后,听见一声女人的尖叫声突兀地响起来。

庄夫人受伤,被即刻送往医院,幸运的是,她只是胳膊受伤,没有生命危险。

刺伤他的侍应生当场就被逮捕,但令人奇怪的是,他自称张瑾然,并不是他们所认为的李荆。

“什么,不是李荆?”尹沉夏疑惑地挑起眉梢。

方跃把资料夹递给他们,说:“他有身份证和社保的,我们核实过了,相片和资料是相符的,他名字叫张瑾然,根本不是我们以为的那个逃犯李荆。”

沈希声把资料一翻,哑然了:“这太诡异了!难道真有长得这么像的人?”

尹沉夏耐着性子看完资料,对方跃说:“等下给我们看原件,还要把华桐和监狱的狱警找来,让他们当面对质。这长相,分明是他,再说怎么就这么巧……”

“尹沉夏,其实除了有血缘的亲戚,天下长相一样的人也不是没有,我们总不能就凭他的长相定他的罪吧!等华叔把李荆入狱时的身体检查资料、DNA数据和指纹记录传过来,就可以核对出结果了。”方跃说。

方跃领着他们走进市局的审讯室,为了试探这人的真伪,故意喊了一声:“李荆!”

他没有回答,半晌,才抬起头来狐疑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问:“警官,我都说了,我无意伤害庄夫人的,我手里那把刀是厨师让我送到主席台上,待会儿切蛋糕用的,谁知道我刚拿出来就被旁边的人给撞了!这简直是无妄之灾嘛!”

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三个人的脸顿时都僵住了。

“你不是想杀死庄夫人?”方跃沉着脸问。

张瑾然苦笑道:“当然不是了,我就是一个打工的,我都不认识她,我杀她干吗啊。”

问了半天,他都是这个答案。

“莫非他真的不是李荆?”尹沉夏凑过去,对沈希声说道。

沈希声和他走了出去,说:“不如等华桐他们过来之后,对质一下。我们还需要时间,搜集更多的线索。”

等三人回到办公室,一个小警官跑进来,惶然地说:“头儿,刚才华桐打来电话了,说监狱刚刚发生一起小火灾,资料室不幸被烧了……那个李荆的存档资料,还有他的DNA记录,都……都没了!”

“什么?”方跃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去给华叔打电话,怎么会这么巧?!”

“是啊,怎么会这么巧……”听见这个消息,尹沉夏和沈希声反倒是没有那么疑惑了,淡然地坐下来。

沈希声打开自己的手机,递给尹沉夏,说:“幸好我去的那天,从电脑里把他的个人资料和当年的卷宗都下载了。但可惜,没有DNA数据和指纹记录。”

“李荆是聪明,不过再聪明的罪犯,也不会没有漏洞!完美犯罪,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尹沉夏一页页翻过去,眼睛散发出幽明而瑰丽的光。

“在当前的线索指引不出方向时,应该怎么做?”尹沉夏问沈希声。

沈希声微微扬眉,说:“哥,你想考我呀?这种情况,我们应该从头查起,从源头开始梳理线索,看有没有漏掉的。你是说,我们该从七年前,李荆他父亲的案子查起?”

“没错,走吧!”尹沉夏站起来就往外走。

在A市的旧城改造区,尹沉夏仰起头看了看周围,问:“地址就是这里吗?这里都是高楼呀,哪里有资料里说的一排砖瓦平房?”

“不会这一带早就拆迁了吧?”沈希声探出头去看,看到一位老大爷经过,连忙下车,礼貌地问,“大爷,请问您知道这个地址在哪儿吗?”

老大爷停下蹒跚的步子,看了眼他手中的字条,说:“荣家巷子呀,拆迁咯,不过……你运气好,这条巷子上全是清代的四合院,很有历史价值的,政府把它整体转移到另一条道上了,喏……就在东边四公里之外。”

“太好了,谢谢您!还想麻烦您,请问,您知道,当时的住户都还在吗?”沈希声追问。

“这就不清楚了,得挨家挨户问……不过大多数都没搬,因为那儿现在是旅游景点了,热闹极了,留着房子做生意多好,谁那么傻还卖祖屋?”老大爷笑着帮他指了方向。

七拐八弯,尹沉夏和沈希声终于找对了地方,这里已经成了步行街,他们只能把车停在外面。敲了敲李荆七年前的旧居,一个穿着翠绿长旗袍的高个儿女子开门出来,惊讶地打量他们:“哟,两位是来吃饭的吗?晚餐还没开始供应呢。”

这里变饭馆了?尹沉夏和沈希声退开一步,看了下门脸,对视一眼—进去呗,反正也是要吃饭的。

“没事,先来壶茶,我们想进去坐坐。”尹沉夏拉着沈希声走了进去。

迎宾的高个美女把他们往里让,挑选了院子里光线最好的位置给他们,细声细气地问:“两位想喝什么茶?这个季节,水果茶很不错。”

“嗯,那就这个。”沈希声无聊地翻了翻餐牌,问,“你们什么时候开的店,你们老板在吗?我们是过去这家住户的朋友,想问他几个事儿。”

“哦,老板在的,我这就去叫。”她应道。

片刻,这家茶苑兼私家饭馆的老板来了,身材胖乎乎的,满脸的笑容,一看就是个健谈的,还很会来事的商人。

不一会儿,三个人就着四合院的话题相谈甚欢,尹沉夏看时机差不多了,捅了捅沈希声的胳膊。

沈希声把一张照片拿出来,问:“老板,认得这个人吗?他是我们朋友,七年前还跟他爸爸住这儿呢。”

“我瞧瞧,呀,真不巧……这房子是我老舅从过去房主那儿买的,他可能认得,我就不晓得了。不过当年这房子里发生过命案哪,这事儿我听说过。不然这房子不能那么便宜盘下来,不过,现在的客人可都不清楚,二位可别说……”老板倒是个实诚人,也不避讳,见他们很有兴趣,就说起来了。

“我老舅是认得这家人的,我听我舅说过当年的命案。照片上的这个人,七年前还是高中生吧,把他爸给杀死了,一连捅了好多刀呀!不过,他爸不是好东西,玩弄女人,还虐待他妈,当时小三找上门,这孩子特别生气,打着人出门呢!”

“哦?那女人是谁,你知道名字吗?”尹沉夏直起了身子。

老板想了想说干脆把老舅喊过来,尹沉夏和沈希声说好,正好留在这儿吃饭。老板很高兴地给他们推荐了几道菜,让厨子先开火做起来,又陪着他们聊天,过了一个多小时,他老舅来了,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说起这件事时长吁短叹了一阵,却和他们打马虎眼,后来听说沈希声是侦探,李荆逃狱了,这才摇着头说真话:“没想到啊,我还想着等他出狱了,就让他回来住呢,那孩子有本事啊,画的画太绝了!我们这些老街坊都知道,不瞒你们,我们当时有些事没跟警方说,怕他量刑重了……谁都觉得这孩子可惜了,太可惜了!他爸就是个混球,死了还少了个祸害,那孩子当时也是气极了,一时想不开才会……他都是为了他妈妈!”

尹沉夏问:“莫非他母亲的死,和他爸有关?”

老头儿点头,接着说:“对的,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我们都知道,他妈妈是被他爸家暴之后在家病死的。可惜证据不足,对于是不是家暴导致的死亡,无法定性,查来查去,还是没证据能定他爸的罪。可李荆是个执拗的孩子,每天都逼着他爸自首,他爸不肯,两人见天的闹……后来我们就听说他家闹鬼,他爸每晚都会看到李荆妈妈的鬼魂,最后吓得疑神疑鬼的!”

“法医也说,他爸在被李荆捅刀之前,被活活吓死了。”尹沉夏贴在沈希声耳朵边小声说,回头对老头儿一笑:“您还知道什么?”

“嗯……那几天,李荆经常烧纸钱,不知道和这事儿有什么关系?对了,我还收着几张他给他妈妈画的肖像画,你们想看吗?”他问。

“那太好了。”尹沉夏和沈希声同时点头。

和这位老人家攀谈了一晚上,又跟着他去拜访了几位当年的老邻居,尹沉夏和沈希声才离开了这里。

“我们有线索,要不要听?”沈希声和尹沉夏马不停蹄地回到了市局,对方跃说。

“李荆的?等等,华叔他们马上该到了,我让人去接了,等下一起说吧!”方跃一边说着一边把李荆的资料都翻找出来。

等一干人等到齐,他们再次走进审讯室。

张瑾然看到这里多人要审讯自己,有些胆怯地往后退了退,问:“我……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们还想问什么?”

“你认不认得他,还有他们?”方跃指了指华桐和几个狱警。

张瑾然摇摇头说:“不认识。”

“华叔……”

华桐走到近前,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情绪有些激动地说:“李荆,你就是李荆!”

“对,他就是李荆!”

“李荆,你不要再狡辩了,就是你!”

“天杀的,你杀了小肖,你逃不过法律制裁的!”

三个狱警也纷纷指认,说他就是李荆。

面对他们凶狠的目光,张瑾然吓得身子直抖,竟然捂着脸哭起来:“不、不、不……你们认错人了!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不认识你们啊!”

华桐用力地一拍桌子,说道:“李荆,你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我们这都是人证,你胳膊上还有一块烫伤,那是你在监狱里被其他犯人的烟头烫的!”

“这是我自己不小心烫的!我没有杀过人,你们不要诬陷我……我找律师,我要找律师!” 张瑾然抱着头缩在椅子上,惊恐地看着他们。

方跃把还想逼问的华桐拦住,问:“那你有家人吧,把你的父母,或者兄弟姐妹叫来,验证你的DNA和身份,如果他们能证明你现在的身份,我们就相信你不是李荆。”

张瑾然呜咽道:“我没有亲人的,从小就是孤儿,从孤儿院出来后就自己一个人住了,但是……你、你们也不能诬陷我啊!我没有杀人,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那个什么李荆?我,我有权找律师……在律师来之前,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说不开口,他还真就不开口了。无论方跃和华桐他们怎么质问,张瑾然一个字都不说。

尹沉夏打开手中的塑料袋,走过去,“哗啦”一下将一大袋的东西倒在了桌上,对他笑了笑,问:“你认得这些画吗?”

这些就是他们从李荆旧居里,带回来的李荆七年前画的她母亲的肖像画。堪比照片精细度的仿真肖像画,远远看去,简直比照片还真。

张瑾然垂着头,淡淡地抬起脸扫了几眼,侧过脸去,仍然不说话。

沈希声却在这时发现,在场的另一个人,眸子里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悲戚。

这些画的每一张,背后都写着一句话:人永远不要轻易承诺自己做不到的事,因为有些东西,即使事后加倍弥补,也是无可挽回的。

“不管你是谁,先听我讲一个故事吧。”尹沉夏说着,拉开椅子坐下来,娓娓道来,“曾经有一对母子,家境优越,日子温馨舒畅。母亲疼爱儿子,儿子孝顺母亲,他们一度觉得自己过得很幸福,可惜……在某天,父亲对母亲变了心,不但出轨外遇,还在外面有了私生子。最可恶的,是他把这件事隐瞒了好多年,直到事情被其他人发现,这对母子才知道。儿子那天很伤心,问父亲为什么,父亲却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等他勉强答应儿子要离开情妇那天,母亲却因为常年被家暴,病死在了家里。儿子从此恨死了父亲,更恨自己的无能和疏忽……”

尹沉夏缓了口气,稍稍停顿一下,又继续说:“儿子憎恨负心的父亲,同样憎恨那个破坏了自己家庭的女人和孩子。他没有办法劝说负心汉去自首,也找不到铁证将他送进监狱,就只能寻找其他办法。他别无所长,除了……画画!”

尹沉夏仔细凝视他的脸,希望能从他的微表情里看到一丝情绪的波动。

张瑾然的眼皮微微颤抖了几下。

“如果仇恨蒙蔽了我们的眼,我们看到的便都是黑暗。但倘若心中还存留有爱,我们看到的就还有希望,还有光亮……”

其他人虽然不很明白,尹沉夏为何要对他说一段看似无关的话,但也被他言语里蕴藏的哲理所感染到了,纷纷若有所思。

张瑾然这时忽地嗤笑一声,耸了耸肩,说:“随便编个故事就想诈我?我可是个孤儿,体会不了这么复杂的感情。”

“是吗,没关系。既然你想请律师,那就等律师来了再说。方跃,你不是说李荆的亲戚要给他妈妈移坟吗?我们去看看,说不定那小子会偷偷跑回去呢……”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知道尹沉夏这是灵机一动胡诌的,也都附和起来,跟着点头。

沈希声在兜里掏了掏,说:“对啊,是有这么回事,方跃你带一队人去吧!我有详细地址,只要在他妈妈的坟墓那里守株待兔,我想这次他插翅也难飞。”

方跃让门外的小警察进来,说:“他要找律师,就让他找好了,你们在这儿看着,我们办大事去。”

他还特意把最后几个字咬得挺重。

几个人鱼贯而出,都挤在走廊里商量接下来的事。方跃提议说:“吓唬和下套同时进行,但还是要找证据。尹沉夏,你们不是查到李荆他父亲过去姘头的事了吗,能顺着查下去吗?”

尹沉夏看了沈希声一眼,说:“目前怀疑和庄夫人有关,他就是冲着庄夫人去的,却狡辩说并不是要杀她!宴会场地的监控录像不清晰,角度太远,没拍摄到当时的具体情况。但张瑾然和那个庄小少爷长得有六七分像,只要把他们的DNA对比一下,就什么都明白了!”

方跃有些为难,说:“你觉得,我明着要,他们会同意让我们验DNA吗?”

“估计不会,”沈希声压低了声音说,“今晚庄家又要举办一场酒会,我和沈希声可以过去,拿点东西。”

方跃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庄卓群发布微博了,@所有庄家的亲朋好友,而我刚刚关注了他和庄夫人。我一向认为,了解受害人的人际关系对于查出罪犯的犯罪动机也非常重要。”沈希声道。

方跃讪笑一下,问:“那没有请柬,你们怎么进去接近庄卓群?”

庄卓群就是庄家小少爷。

沈希声笑了笑,没说话。

他和尹沉夏回到家,准备了一身行头,都穿上一身修身的白色礼服。略有不同的是,尹沉夏在领口别了一朵紫红色的花朵式样的胸针,走起路来,花瓣若隐若现,很能衬托他桀骜清冷的气质。沈希声戴了黑色领结,不过没有系上,就那么随意地垂着,增添了些许不羁的味道。

尹沉夏问他:“你是打算用那个身份进去吗?”

沈希声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虽说老头子做事总是不靠谱,但他的名号的确好用。我已经查过,庄夫人是他的影迷,所以只要表明我们是影帝沈月琮的儿子的身份,她就一定会热情地招待我们进去。”

“对于庄卓群我没什么了解,庄夫人我倒是知道一点,她是庄氏总裁的第三任老婆,据说,他前两任老婆还给他留了三个儿子。”

沈希声撇撇嘴,说:“这庄家老子,也够厉害的。这要争起遗产来,四个儿子还不打起来?”

“这倒不会。庄总裁可谓是很有远见的,他早立了遗嘱,每个儿子都有一份,还挺公平的,只不过,庄氏集团的股份还没分……恐怕他是要留给庄卓群的。”尹沉夏评价道,“现今的庄夫人很有些手段,把庄卓群培养得很出色,为人很低调不说,他在经商方面确实比他三个哥哥有天分多了。”

“你知道这人有什么喜好没有?知己知彼,我们比较容易接近他。”

沈希声想了想,说:“听说他喜欢音乐,歌唱得挺不错。”

“这样啊,那容易。”尹沉夏眯着眼笑道,“希声,哦?”

沈希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望天。

很快,晚上的酒宴到了。

听说沈月琮的儿子来了,庄夫人偕同庄卓群到门口亲自迎接,一张保养得极为姣好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为了遮掩住受伤的胳膊,她特意穿了一件香槟色的长袖礼服。

“不知二位光临,真是有失远迎,还望见谅!这是小犬卓群—卓群……”她侧过身,让庄卓群正好面对着沈希声,是有意给机会让他们交好。

庄卓群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好像对任何人,他都是这样,不因为地位的高低而改变态度。就这点而言,尹沉夏对他还是颇有好感的。

“你好。”他颔首点头,与沈希声握了握手。

他稍微侧目,看见一脸浅笑的尹沉夏,轻轻举起酒杯,问:“请问这位是……”

庄夫人也一眼看见了尹沉夏,猜测他是沈月琮经纪公司的新艺人,但多瞧了两眼,发现他和沈希声举止亲近,又见他的五官长得和沈月琮更加相似,这心里就疑惑起来:“莫非这位才是……”

“忘了介绍了。庄夫人,庄少爷,这位……是我哥。”沈希声道。

尹沉夏顺势往前走了一步,右侧嘴角微微上扬,弧度恰好停留半秒,是沈月琮刚出道时最具特征的一种笑容。

庄夫人和庄卓群一瞬间瞠目结舌。

“是我们孤陋寡闻,原来这位是沈大公子……我们真是失礼了,让您见笑了。”庄夫人眉宇间的笑意更厚重了。

“你好。”庄卓群稳重得体,惊讶过后,也仍旧是将身子倾斜出一个微小的弧度,既有礼貌,也不显得殷勤过度。

沈希声询问起庄夫人的伤势,庄夫人喟然地长出一口气,笑道:“我已经没事了,多谢二位的关心。只是当时突然看到一把刀出现在我面前,委实吓坏了。”

“夫人是说,你亲眼看见,那人拿着刀子对准你的?”尹沉夏从侍者那里接过一杯香槟,对着庄夫人问道。

“是啊,可惜当时我吓得心慌意乱的,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不过,好像犯人已经被抓住了吧。”庄夫人顿了一下,“事发突然,我的脑袋一下子就空白一片,勉强记得几个片段,其他的还真记不清了。”

尹沉夏“哦”了一声,看了庄卓群一眼。

四个人站着交谈,管家很快走了过来,在庄夫人耳边低声说:“夫人,天空乐队的经纪人刚打来电话,说他们还要晚一个小时才能到。”

“什么?”庄夫人很是不悦,声音拔高了些,见尹沉夏和沈希声都望过来,轻笑道,“让你们见笑了,原本请天空乐队过来给大家助兴的,但是……这些明星也真是忙,说迟到就迟到,这都推迟了两个小时了。”

“那就取消好了。”庄卓群斜下眼,语调淡漠地说。

庄夫人侧过头,瞪了他一眼。

“如果庄夫人不介意,在他们来之前,我们上台献献丑如何?”

说是献丑,这可是请也请不到的表演嘉宾啊!庄夫人霎时喜上眉梢,连声道:“二位愿意给这样大的面子,是我们莫大的荣幸啊,请往这边。”

尹沉夏勾起一抹笑,跟着他们后面,向不远处的钢琴台走去。

“请问有小提琴吗?”沈希声姿态优雅地在钢琴前坐定,抬头问庄卓群。

庄卓群想了想,说:“有的,请稍等。”

沈希声先在钢琴上试了几个音,颇为怀念地对尹沉夏笑着说:“哥,记不记得我第一次摸你的钢琴,你是什么反应?”

“你这是在跟我算旧账吗?”尹沉夏在钢琴键上摁下几个键,流水般的音律,心说这小子还记得自己将他关在钢琴房外的事啊。不过后来沈希声憋着劲,自己报了钢琴班去学了两个月,又回来抢他的钢琴弹,一脸的倔强和不服气。不过也是从那次开始,尹沉夏放弃了欺负他的念头。他问沈希声道:“你想弹什么?”

“你想听什么?”沈希声扬眉冲着他笑,“好久没弹,可能生疏了。你选吧,我想和你的小提琴合奏!”

尹沉夏想了想,说:“你的法语应该没忘记吧,就那首好了,《Chanson de toile》!”

“没问题。”沈希声轻抬指尖,手指便犹如跃动的精灵般跳动起来,在键盘上滑过一连串灵越清脆的旋律。

恍若是冲破雨雾而出的那抹最亮的云彩,缥缈而清越,众人的目光很快被沈希声的独具磁性的歌声吸引过来,静静地站在原地,安然聆听。

Chanson de toile

Je viendrai te prendre

Je saurai tedfendre

Au-delà des frontières

Je foulerai la terre

Je tisserai des chants

Au soir et au levant

Un point pour chaque étoile

Chanson de toile

……

Je tisserai des chants

Au soir et au levant

Un point pour chaque étoile

Chanson de toile

我走来将拥你入怀

将你永远的护爱

超越时空界限

行走于这大地本源

我编织着歌声

日夜永不歇停

在星空为你引线穿针

织成风帆满载着歌声

唱到副歌部分,尹沉夏从庄卓群手中接过小提琴,执起琴弓,跟着沈希声合奏起来。钢琴的古典曼妙,与小提琴清远悠长的音色,在一瞬间完美融合,仿佛营造出一座奇妙的银白宫殿,它有着高大的穹顶和碧蓝的墙壁,仿佛能容纳无穷无尽的欢乐与忧伤。

一曲结束,在场的所有人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尹沉夏和沈希声相视而笑,带着清浅自信的微笑,对着众人一一点头。

庄卓群往身后望了望,心里觉得奇怪,这时母亲就该出来,向大家介绍他们了,怎么到现在还不出现?

他对管家招了招手。

“夫人呢?”他略显担忧地问。

“夫人刚才进了书房,说是要找什么东西。”管家往楼上看了看,“可能耽误了一些时间,我去请她下来吧。”

“算了,还是我去吧。”示意管家去招呼尹沉夏和沈希声,庄卓群急忙向楼上走去。

即使没有庄夫人介绍,尹沉夏和沈希声此时也引起了很多社会名流的注意,好几个曾有幸见过国际影帝沈月琮的,这会儿才得到消息,原来庄夫人这么有面子,连沈月琮的儿子都能请到!

尹沉夏掩嘴打了个哈欠,姿态慵懒地靠在钢琴边,眼角瞟上二楼。

“庄夫人上去有半个多小时了吧。”他语气随意地说。

沈希声点头,取过一小碟抹茶蛋糕递过来,对他说:“哥,再坚持一会儿,现在还没有单独接触庄卓群的机会。”

“是啊。庄夫人看她儿子看得真紧,从我们一进门,我就发现……只要是上来找庄卓群说话的,庄夫人必然会一起跟过去。”尹沉夏眯了眯眼睛,低头把勺子含进嘴里。

沈希声看了看一楼大厅里觥筹交错的众人,轻声说:“有点儿奇怪。”

“什么奇怪?”尹沉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扫视了一遍,皱眉说,“刚进门时,这里的保镖有十三个,现在……只有七个,几乎少了一半。”

“对啊……你说,他们都去干什么了?是在勘查屋外,还是正巧要换班了?”沈希声正说着,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只见面瘫脸庄卓群居然惊惶无措地跑下来,一脚踩空,差点儿摔倒。

“出什么事了?”沈希声一眼看见他指缝中,有一些红色液体。

“我妈、我妈……她死了……让人杀死了!”庄卓群浑身剧烈抖动着,两手抓住沈希声的胳膊,瞳孔微张,满满的惊恐溢出了眼眶。

“怎么回事?在哪儿?”沈希声拽起他的衣领大声问道。

尹沉夏也挤过拥挤的人群走过来,先对管家说道:“报警!告诉保镖关上大门,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许走!”

“是,是!”管家也被吓得面无血色,稍愣了一会儿,被尹沉夏的气势所慑,急忙带着人下去了。

沈希声和尹沉夏架着庄卓群回到楼上,身后还跟着几个大胆的男士,都是庄家的挚友。

走到房门大敞的书房前,庄卓群哆嗦地抬起一根手指,喘着粗气说:“就、就在这里面……不要看,不要看……”

为什么不要看?尹沉夏和沈希声把他交给旁边的两个人,注意着脚下,慢慢走了进去。

超过十二平方米的书房里,摆设着一套樱桃木座椅,一排满满当当的书架,一盆吊兰摆放在飘窗上,紧挨着床边的,是一个宽大的皮质按摩椅。

按摩椅旁边,是一盏欧式风格的落地灯,于幽暗的房间中散发着昏暗的橘色灯光。从中心到周围泛着红色,渐变的橘色光圈映照在一张惨白的脸孔上。

庄夫人就仰躺在按摩椅上,一双眼圆睁着,嘴巴张大,脸上残留着异常惊恐的神色。与其说是她的喉咙,不如说是整个脖子,完全被一字刀口横向割开,殷红的血液还在汩汩流淌着,顺着衣襟、手臂源源不断地滴落在地板上,似乎远远没有尽头。

尹沉夏略微侧目,低下头看周围。

沈希声观察了一会儿庄夫人几乎被切断的脖子,问尹沉夏:“你见过这么快的刀吗?”

“像是军用道具,而且……力道够狠,差点儿一刀砍下她整个头。”尹沉夏在地上寻觅了一阵,说道,“凶手应该是脱了鞋进来的,什么人会脱了鞋才进门?”

尹沉夏看了一眼沈希声,说:“有个人,嫌疑很重呀。”

沈希声轻轻点头,两人又看了一会儿,走了出去,拦住想要进来的几个人,对着他们摇头说:“不要看了,庄夫人死得很惨,我想……她不会希望这样的自己被众人围观的。”

“那你们……”你们看了就不怕吗?

“哦,忘了自我介绍,我是一名侦探。而我哥,是著名的推理小说家。”

几人都非常惊讶。

很快,方跃带着一众组员来了,一上楼就看见他们,吐槽道:“就说你们和死神是邻居吧!我看,每次只要跟着你们……就能提前抵达凶案现场了。”

沈希声和尹沉夏都白了他好几眼,才侧身放他们进去勘查现场。

该看的都看过了,尹沉夏觉得很累,沈希声一看时间,也觉得该回去休息了,毕竟明天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他们便和方跃说了几句,又与庄卓群说了节哀,在众人还在等待警察盘问之前,就离开了庄家别墅。

上了车,尹沉夏才发现沈希声袖子上有两个大血印,左看右看,问:“这不会……是人血吧?”

“可不就是人血。”沈希声无所谓地脱下衣服,往后座上一放,对尹沉夏道,“这下,庄卓群的指纹有了,庄夫人的血也有了。加上他的头发……明天就送去做DNA检测吧。”

“你怎么知道我有他的头发了?”尹沉夏挑起眉毛。

“哥,你刚才扶他的时候,手可是从他耳边滑过的,别以为我没看到?”

尹沉夏顿觉无趣地摸摸鼻子,说道:“太聪明的人,果然很无趣啊。”

隔天,他们和方跃坐在一起分析案情。

“你们怎么看?目前庄卓群的嫌疑最大,割开庄夫人喉咙的那把刀原先就放在书房的玻璃柜里,是庄卓群去年送给他父亲的生日礼物。这刀的来历不小,是一个退伍的美国特种部队军人通过黑市卖给他的……”方跃首先开口。

沈希声摸着下巴思考,尹沉夏则是翻了翻案发现场的照片,说道:“家悦的法医报告上说,在被那把刀差点儿砍掉脑袋之前,庄夫人就已经咽气了,她是被吓死的。这凶手……的作案手法,让我想起了李荆的父亲。”

方跃道:“现在还无法确定杀害庄夫人的凶手是谁。发生了这件事,你依然认为张瑾然就是李荆吗?”

沈希声问:“对,我依然认为他是李荆,既然李荆越狱有帮凶,那么杀人也未必需要自己动手。方跃调查了庄夫人死亡时别墅里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了吗?”

“除了庄卓群,其他人都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因此他嫌疑最大。在他上楼之后,到庄夫人的尸体被发现之前,没有人能证明他的行踪。而且那段走廊没有监控设备。”方跃虽然这样说,却不觉得庄卓群会杀害他母亲。

“没有人的不在场证明是有漏洞的吗?”沈希声问。

“不知道,还在一一排查当中,人数太多,没有捷径可走。”方跃对他们摇了摇头。

尹沉夏也觉得有些棘手了,思虑了一会儿,问:“庄卓群和张瑾然的DNA对比出来了没?”

“快了,今天晚上大概就能出来。你们真觉得他们两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拿起笔在指缝间转了转,方跃问。

“如果是,李荆为什么要杀害庄夫人,就一目了然了。”尹沉夏说道。

方跃点点头,说:“如此说来,他想要达到杀庄夫人的目的,就必须有一个帮手,而且这个人能够不受人怀疑地出现在庄家的酒会上。”

“不错,顺着这个方向去推测,你想到了谁?”尹沉夏反问他。

“最有可能接近庄夫人并出其不意将她杀害的,那当然是……庄卓群?但是,这、这不可能!”方跃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这个假设太过惊悚,没办法顺着个思路往下查。

尹沉夏说:“庄卓群的确有嫌疑,但你别忘了庄夫人在被割喉前就死了,是被活活吓死的。这是家悦验尸后的结论,你总不会怀疑吧。我们不妨先跳出来看,假设李荆的确有帮凶,他们是搭档,其中肯定有一个人是处于主导地位,也就是领导者,另一个则是服从者,听从领导者的指挥。但你们认为李荆会是主导者吗?”

讲到这里,尹沉夏顿了一下,似乎又陷入了沉思。

“李荆被拘押了,不可能有机会通知外面的帮凶,庄夫人的死莫非是他们事先就设计好的?我有个大胆的怀疑,李荆为了让自己摆脱嫌疑,故意提前上演了一出刺杀庄夫人的戏码,让自己被逮捕。然后帮凶在此期间开始行动,杀害了庄夫人,这样李荆就没有了杀害庄夫人的嫌疑。而庄夫人如今已死,庄卓群竟成了嫌疑人,不会有人再起诉他故意伤人,警方就只能放他走。”沈希声分析道,“哥你说,是不是有这个可能?”

尹沉夏点头道:“确实符合推理逻辑。”

“哦,我明白了!”方跃突然恍然大悟,开始埋头翻卷宗本,“得把庄夫人的背景和资料再重新调查一遍,庄卓群也要盯着。对了,家悦的电脑技术该派上用场了!”除开反应迟钝这一部分,方跃也算是一点就通的,立刻给宁家悦拨通电话,说明了情况。

尹沉夏把他桌上的资料拿走了一份,对沈希声说:“你跟方跃行动吧,我去家悦那里,咱们晚上再会合。”

“那现在放了张瑾然?”方跃问。

“既然问不出来什么,就放了呗。”沈希声耸耸肩说。

方跃想了想,喊道:“来人啊,把张瑾然放了!”不过转头就拉着沈希声去局里申请了一整套的监视设备,决定严密监控张瑾然离开警局后的行踪和举止。

04

张瑾然被放走后,哪里都没去,直接回了自己家。他的房子是租的,方跃查了一下,发现这套房子早就被租下来了,租房人一栏登记的就是张瑾然。

“这还真是奇了怪,他难道真不是李荆?”方跃道。

沈希声却说道:“不,这恰恰说明,他的越狱是有预谋的,有人和他一起密谋了这起越狱,并在他出来之前就为他办好了一个新的身份,租下了这套房子。”

方跃低低地骂了一声:“妈的,拿我们警察当猴子耍啊!”

那头,尹沉夏已经到了宁家悦的家,被她带到了书房。

尹沉夏惊讶地望着她书房里占据了整面墙壁的二十几台液晶显示屏,赞叹道:“我的天,你不是看FBI侦探剧看多了吧?”

“没什么,纯属个人爱好而已!”

宁家悦坐在转椅上,手指如飞,瞬时,上下三层的显示屏上出现了各自不同的图像。许多图像里的场景看起来眼熟,但尹沉夏都说不出准确的名称来。

“你是来找我查李荆和庄夫人的吗?”宁家悦问。

尹沉夏坐了下来,说 :“李荆的档案资料,希声虽然下载到了手机里,但也只是一部分,不够全。不知道你能不能查到更多?还有,张瑾然现在的身份证明是从何而来的,你追查出来了吗?”

“我看看,李荆的卷宗,无论如何也该在当地公安局有存档,可是,我进入公安系统,居然都没找到……档案莫名其妙被删除了,可见的确有内鬼在帮他。”宁家悦调出一个搜索软件,噼里啪啦敲击了一会儿,说,“至于张瑾然,他的身份在公安系统里是没有问题的。要么真的是你们判断错误,要么……这个帮他越狱的帮凶就是公安系统里的人。”

尹沉夏定睛一看,夸赞了一声:“张瑾然居然是去年办的社保,用的还是新身份证,查他的身份证所在地。”

“有了,是Y市的城乡结合部。怪不得……那里的管理有不少漏洞,户籍挺乱的,有时候只要在派出所有认得的警察,挂个户口就能办身份证了。”说着,宁家悦把张瑾然的户口给查了一遍,笑出声来,“他说自己原来是孤儿院的,那就该有孤儿院的证明才对,可惜他没有!我再查查这个户口和他所说的那个孤儿院,很快就能戳穿他的谎言了。”

尹沉夏点头,说:“等明天,把DNA报告和这些证据往他面前一拍,看他还怎么抵赖!”

“不过帮他的内鬼不找出来,仍然是很大的问题。有线索没有?”宁家悦问。

“这也要麻烦你啊。”尹沉夏笑了笑,说,“我总觉得,庄夫人的死,和李荆父亲当年的死,都有同样的疑点。两人的致死原因都不是刀伤,都是在此之前就已经咽气了。凶手为什么先吓死他们,随后又要多此一举?”

“你是怀疑真正杀死这两人的凶手,其实是一个人?”宁家悦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尹沉夏摸了摸弯曲的眉毛,目光深处是阴森森的暗芒,说:“要确定这点,我需要知道李荆父亲死亡的真正原因,是不是真被吓死的。我要看到最原始的那份验尸报告,说到验尸报告,你作为法医应该更容易拿到吧?”

“嗬—”论起精明,尹沉夏真是不比沈希声差,而且这案子也是方跃在办,宁家悦也不好拒绝,只得叹口气说,“你们哪,就把我当苦工吧……”

尹沉夏凑到她跟前,低声道:“我不会让你白干活的,给你一个好东西……”

几分钟后,宁家悦兴奋得直拍键盘,兴奋道:“国际刑警组织后台系统的验证码,你怎么弄到的这东西?这是真的!”

“不要问,好用就行。”尹沉夏晦涩地笑了笑。

半个小时后,宁家悦对他说:“李荆父亲的验尸报告被人修改过,通过内部系统都找不到原件,我找到了当年给他验尸的法医,这个人正好是我师父的老同学,我待会儿就去给师父打个电话!”

宁家悦的师父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法医,已经退休了。

尹沉夏笑道:“这太好了!”

晚上,四个人本来是打算碰个头的,但宁家悦要出门去拜访那位老法医,就取消了这次会合,把碰头时间改在了第二天早上。

第二天早上,四个人就在监视张瑾然的房间里会面。

方跃对他们说:“根据DNA核对结果,张瑾然和庄卓群有血缘关系!如果我们能拿到李荆父亲的DNA,核实庄卓群和他之间也存在血缘关系,就能证明庄卓群实际上跟李荆是同父异母的血亲。呵呵,这个庄总裁真是英明了一辈子,却栽到了一个女人身上,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好儿子,竟然不是亲生的。”

“庄总裁回国了吗?”尹沉夏问。

方跃道:“已经坐上飞机了,十几个小时后就会到。家悦,有办法取得李荆父亲的DNA资料吗?”

“昨晚我拜访了那位给李荆父亲做第一次尸检的老法医,他手头上有当年完整的验尸报告!李荆父亲的DNA数据,他竟然还留着!这位老法医真是太敬业了,他当年就认为这个案子有很大的疑点,所以一直把这些东西都保存着!”

“干得好,家悦!这么一来,只要做两个亲子鉴定,庄卓群和李荆的关系,张瑾然和李荆的关系都可以真相大白了!”方跃激动道。

“但怕就怕……庄卓群和张瑾然会以多年前的DNA检测数据准确率不高为理由,拒绝承认这两个检测结果。毕竟李荆父亲的血液样本早就没了,他的尸体也被烧成了一把灰,再没有办法提取DNA了。”宁家悦担心地说。

“要证明张瑾然和李荆是同一个人,还有一个办法,检测他和李荆母亲的血缘关系。李荆母亲是土葬,可以把尸体挖出来,提取DNA。”尹沉夏从容地提出又一个方案。

方跃问:“这会有难度吧?”

沈希声摇摇头,说:“应该可以办到,因为李荆妈妈家没什么人了,邻居都说当年还是居委会出面给她办的葬礼,按照当地习俗,土葬在了她的老家。”

“那好,这件事……家悦你跟我一起去办。”方跃看向宁家悦。

宁家悦答应:“好,我可以带上检测工具,尸体一挖出来,就可以进行DNA检测,节省时间。”

“那我和希声去继续调查庄夫人的过去,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就是当年破坏李荆家庭的小三。”尹沉夏道。

于是四人开始分头行动,监视张瑾然的人,换成了方跃组里的两位刑警。

路上,尹沉夏和沈希声思考着去哪里追查庄夫人年轻时的过往。

“我觉得李荆当年未必知道那个女人是谁。”沈希声忽然说道。

“你认为是后来有人告诉他的?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告诉他的人,就可能是他的帮凶。”尹沉夏摸着下巴说。

“但既然帮凶可以帮他杀了庄夫人,他还冒险越狱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庄夫人是他这次冒险出狱要杀的那个人?”尹沉夏反问。

“难道不是?”沈希声十分讶异。

尹沉夏抿了抿嘴唇,说道:“你别急,先听我讲个笑话吧。小宁跟小庄是同桌,有一天,小宁向小庄借一支铅笔,小庄不愿意,便说‘不借’。小宁就对小庄说:‘借给我你会死呀!’ 小庄就说:‘好,那就借给你吧。’于是小庄把铅笔借给小宁,等小宁把铅笔还给小庄时,小庄就真的死了。”

弯弯绕绕,什么小宁、小庄的,借铅笔什么的,听得沈希声仿佛跌入云里雾里,忍不住问:“这是个笑话?可这笑话到底什么意思?跟李荆和庄卓群有什么关系?”

尹沉夏说:“我没说有关系啊。”

眼见沈希声要瞪自己,尹沉夏解释:“你想想,如果庄卓群想跟人借的不是铅笔,而是人命呢。”

“哈?”沈希声更加迷惑了。

“啊,我知道了,庄卓群被人利用了!本来他是想利用别人,还想在利用完这个人之后除掉他,但是这个人反过来利用了他,不但杀死了庄夫人,还成功嫁祸给了庄卓群!”片刻,沈希声想通了这点。

“说白了,那个反过来利用了庄卓群的人就是真凶。看来,我们还得查查庄卓群,他会被人利用,有求于人,说明他一定遇到了难处或者无法解决的事情。”尹沉夏道。

“庄夫人脖子上的伤口,是死后几分钟内造成的,为的是掩盖她被吓死的事实。为什么要掩盖?因为这个人不想自己的伎俩被揭穿,所以指使庄卓群这样做了,而庄卓群当时被吓傻了,很害怕警方怀疑到自己头上来,于是就稀里糊涂听了他的话,但他很快明白过来,那人让他那样做,反而使自己的嫌疑更大了。”沈希声补充道。

尹沉夏轻点着头,说:“没错,所以当庄卓群意识到这点后,除了装傻和表现得更加神志不清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那么庄卓群现在肯定很想把这人找出来!但这个人很聪明,猜得到我们对庄卓群进行了严密监控,特别是在警方对外方放出烟幕弹,说张瑾然没有了嫌疑的现在!所以……他更有可能去找张瑾然!”说着说着,沈希声搓了搓胳膊,说,“怎么觉得毛骨悚然的呢,直觉告诉我们,这个帮凶和李荆的关系匪浅!”

尹沉夏嘴角轻扬,和沈希声对视一眼—李荆的帮凶,就是他!

这个人很快就会露出马脚!

他们一边讨论着案情,一边来到了庄家大宅。经过一番询问,他们从管家口中得知庄夫人在嫁到庄家来之前,在K市住过一段时间,而且还有个关系很好的表姐,姓丁。

沈希声和尹沉夏查到丁女士的电话号码,以警方的身份通知她接受调查,她才得知庄夫人已经死了。

“唉,人死如灯灭,我早劝说过她做人不能太贪心,她就是不听,现在可好……居然被人害死了。你们有什么话就问吧,我知道的一定会告诉你们。”

尹沉夏问:“丁女士,你知道庄夫人曾经介入过别人的家庭,还间接害死了一个善良的女人吗?她的儿子庄卓群,其实不是庄总裁的亲生子,对吧?”

丁女士顿时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他们已经掌握了这么多隐秘的信息,顿了一下,说道:“既然你们都查到了,我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庄夫人年轻时做过舞女,和许多男人有过亲密关系,做过多年的小三,但她起初并不知道对方有家室。直到卓群长大了,她才发现真相,知道那男人在另一个城市有妻子,有儿子,自己竟然被骗了那么多年。她上门去对质,却被打了出来。她由此死心,带走了卓群。不久之后,她遇到了曾经的客人庄总裁,她是个有野心的女人,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让庄总相信了卓群是他的孩子,顺利成为庄总裁的情妇,任劳任怨做他背后的女人,三年前庄总裁才娶了她。”

“原来是这样,多谢你的回答。”尹沉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立刻给方跃打电话,让他们在拿到李荆母亲的DNA材料后,马上到监控点来。

下午五点多钟,方跃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听说你们分析出李荆的帮凶是谁了?”方跃竖起眉毛瞪眼,“快说,到底是谁?”

“我以为你能想到啊。”尹沉夏挑眉朝他笑了笑。

就见尹沉夏把杯子放下,高深莫测道:“等下来敲门的那个人,就是了!”

方跃立即看向门口,心说,不可能吧,能算到这么准?

“对了,家悦呢?”尹沉夏问。

“她去做亲子鉴定了啊。”方跃回答,“已经在审讯室找到了几根张瑾然的毛发,可以作为提取DNA的材料。

“哦,那我们应该很快就能知道结果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房门没有丝毫的动静,方跃看着尹沉夏,问:“你不是在耍我们吧?”

“不要着急,人家大老远来一趟,我们要有点儿耐心!”尹沉夏用眼神安慰他坐下来。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

方跃率先冲到门口,打开门,顿时往后退了几步,惊讶道:“怎么是你?”

华桐纳闷地瞥了他一眼,把手中的几个大塑料袋往桌上一放,对他们几个说:“你们最近很辛苦吧,这当警察就是没日没夜的。来来,先吃点儿东西!我还顺便在楼下买了点儿包子,刚出笼的哟!”

尹沉夏走了过去,掀开袋子闻了闻,说道:“好香啊。”

“呵呵,这有香菇肉末的,还有鲜肉的、酱肉的……哦,对了,方跃啊,你不是爱吃粽子吗?这有蛋黄粽子,尝尝,应该挺不错的!” 华桐打开袋子让尹沉夏自己拿,又拎起另一个袋子,递到方跃的面前。

发现方跃有些发愣,脑门上还滚动着一股怒气,但下一刻他便笑着把东西接过去,说:“谢谢华叔,您看您还惦记着我们,来就来呗,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嘿,你们跟我还客气什么,这件事关系到我的切身利益,一点儿不出力那怎么行?方跃啊,我跟你们局长说好了,如果这里人手紧,我也可以帮忙盯一阵的,怎么样?”说着,华桐看了一眼望远镜,问,“那家伙还老实吗?”

方跃挑出一个粽子剥起来,扫了扫沈希声和尹沉夏的脸色,明白他们是不准备直接摊牌了,还想要试探一下华桐。

“华叔,李荆挺狡猾的,有时候像滑溜溜的泥鳅,有时候像东窜西逃的狐狸,我们守了这么久,还没有发现他露出什么马脚。”这会儿,方跃的脸上已然恢复了笑意。

华桐拧眉,说:“这可不行,你们太被动了。”

“是挺被动的,华叔给我们支个招呗?”忙着啃包子的尹沉夏转过头来,对他一笑。

沈希声也说:“是啊,华叔有什么好点子,就提点一下我们吧!”

“唉,我老了,能有什么好点子。不过,我觉得吧……关键得让他放松警惕露出狐狸尾巴,或者狗急跳墙,才容易犯错嘛。”华桐的视线又往窗台那瞟了瞟,随即坐下来,也拿起一个包子,边吃边说。

“他还不够放松的呀,我们都大张旗鼓地往庄卓群那儿调配警力了!”方跃鼓着嘴说。

“李荆聪明着呢,这点儿把戏还糊弄不了他,我觉得吧……”看了他们一圈,华桐笑了笑,继续说,“你们做戏就做到底,庄卓群那边,你们不如过去一两天,露露脸,上几回电视,再让警方发几次通稿,引导一下舆论。李荆知道你们是侦破这次案件的主力,看到你们都去盯梢庄卓群了,他才会相信警方对自己的怀疑已经减轻了。”

此话一出,尹沉夏和沈希声相视一眼,没有作声。

方跃沉思片刻,说道:“那这边就麻烦华叔帮忙盯一阵了,我留两个同事在这边,一旦发现李荆有任何异动立即通知我们。”话是这么说,但是他却低头蹙眉,牙槽咬得死紧。

华桐一摆手,神情认真地说:“这本来也属于我分内的事,你们放心,我绝不会让他跑了!”

几人吃完了东西,尹沉夏唇边含笑地在华桐身边坐下,勾起一抹清朗的笑来,问:“华叔叔,你说这世上有永不犯错的人吗?”

“是人就会犯错,想永不犯错那是不可能的。”稍微一怔,华桐回答。

“嗯,还真是这样。每个人都有可能犯错,但世上还是有好人和坏人,守法者和违法者之分,他们的区别就在于,有些人犯错了知道要改,有些人却一错再错,导致最后走上一条不归路。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像李荆那样,在还有机会选择时,却一错再错呢……” 尹沉夏将手搭在华桐的肩膀上,对着他微笑,眸子里泛着琉璃珠光,像是能穿透一切阻挡人视线的雨雾。

华桐的脸色变了变,哑然了片刻,才开口说:“李荆也有他的无奈吧。”

“但再大的无奈,也大不过是非黑白。我们也同情他,但是他自己不珍视自己,仇恨又能带给他未来吗?” 方跃在他身后叹了口气,就匆匆走出了门。他害怕自己再多待一会儿,就会忍不住直接质问华桐,为什么要那样做。

沈希声和宁家悦也对华桐笑了笑,拿好东西,跟了出去。

关上大门时,走廊处传来了方跃的嘱托:“华叔,您是一位好警察!李荆就交给您了!”

他们纷纷戴上帽子下楼,脚步声里,似乎还听见了华桐几不可闻的叹息声。

05

监视点的一条街之外,方跃黑着脸和沈希声、尹沉夏站在几棵松树的后面。

沈希声摸了摸右耳的蓝牙,轻声问:“你怎么打算的?”

“从别的队调了两个人过来,都是我哥们,靠得住,已经在路上了。组里的同事也都在往这里赶过来……家悦监控着他的手机。华桐只要下楼,他们就会跟上。只要他和张瑾然有一次单独接触,依照我的命令,会立刻将他们逮捕。”明明是振奋人心的抓捕行动,方跃的声音里却没有任何喜悦之情。

尹沉夏看了他一眼,说:“华桐似乎已经感觉到我们对他的怀疑了,他会逃跑吗?”

方跃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一个小时后,方跃接到了消息,对他们道:“他们已经逮捕了华叔和张瑾然。走吧,我们回重案组,连夜审讯华桐!”

审讯室里,方跃拒绝任何人帮忙,打算亲自审讯华桐。

华桐看到来的人是他,露出一抹笑容,说道:“不用紧张,给我点儿时间,我会慢慢招供的。”

这时,宁家悦拿着检测报告走了过来,递给尹沉夏,道:“已经证实了,庄卓群和李荆的父亲的确有亲缘关系,DNA位点的符合率高达99.9%。张瑾然和李荆母亲的DNA核对结果也出来了,他就是李荆没错!”

沈希声也看了一遍,立刻将报告送进了审讯室。

半个小时后,方跃带着一副凝重的表情走了出来,他喝了口水,对他们道:“华叔都招了,跟我们推测的一样,就是他帮着李荆做了监狱的内应,给他提供了不少信息。不仅半年前就替他安排了新身份,监狱里的那场火也是他放的,毁掉了李荆的档案和资料。他故意找上我们去查这起案子,说是为了剔除自己的嫌疑。他说之所以会帮李荆……是因为李荆的母亲是他失散多年的小妹!”

“什么?是华叔找了几十年的小妹?听说,她五岁时就被拐卖了……”这么一提,宁家悦记起来,华桐是有个妹妹的,很小就失踪了,一直没找回来。

“华叔说他是一次偶然接触到这个案子的,当时他就发现李荆的母亲跟自己母亲年轻时很像,这才起了疑,一路顺藤摸瓜调查下来,认为她就是自己的妹妹。后来,他在当年的证物里找到了李荆的一根头发,拿去检测DNA,确定彼此的血缘关系。可惜,那时,李荆已经被判刑了。他就想,一定要把李荆关押到自己的监狱来,查清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杀了自己的父亲。另外,他也好就近照顾他……也是因为他对李荆表现的亲近和善意,让许多狱警都对李荆非常不错。”

“原来如此,但他为什么非要在李荆刑期快结束时帮他越狱呢?”宁家悦叹惋道,心里挺不是滋味。华桐做了一辈子的好警察,临了,却晚节不保。

方跃苦笑着摇头,说:“这还不清楚,可能要等李荆开口后才能知道。”

沈希声沉默了片刻,问:“除了这些,他还做了什么?”

方跃道:“他还偷偷潜入庄家,吓死了庄夫人。不过,一个人要怎么被活活吓死……还真是值得深究,但他却不肯往下说了。”

“他不肯说了?”尹沉夏凝眉思考了几分钟,说道,“我知道了,这吓死人的手段,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李荆!看来,这个答案只有李荆能告诉我们了。”

方跃又道:“其实我觉得很奇怪,华叔为什么非要找我查这个越狱案,以他的身份,想要掩盖李荆的真相轻而易举。但他却选择向市局的我求助,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尹沉夏眼神复杂地说:“他应该是故意这么做的,重案组逮捕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反抗过,对吧?”

“你的意思是,他是自投罗网的?这……”方跃突然之间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他在监狱里和李荆渐渐熟悉的过程里,发现他实际上并不像自己想象得那么无辜,但又因为答应了帮他越狱,所以心理变得无比矛盾。他故意请我查案,是想借由我的手,将李荆和他自己绳之以法。李荆是他的亲外甥,他做不到亲自告发他。可他如果已经悔悟了,又为什么在李荆出狱后还是按照他们的计划,吓死了庄夫人呢?”

沈希声分析道:“因为华桐根本没想到那样做会吓死人,李荆只要对他说这是最后一次,或者骗他说不过是想吓吓害死母亲的第三者而已,华桐就无法拒绝。这个李荆,知道自己母亲是华桐的软肋,所以满口谎话,把他利用得彻彻底底。”

事情是否如他们推断的一样呢?他们决定立刻提审张瑾然,也就是李荆。

方跃把亲子鉴定报告往桌子上一放,底气十足地问:“这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你千方百计越狱,就是为了杀掉庄夫人?”

李荆看过报告,神色淡漠地扬起脸,说:“动作够快的,这么说,华桐也被抓了?”

方跃气愤道:“他是你的舅舅!”

“舅舅?他是我舅舅那又怎么样,不敢帮我翻案,要他做点儿小事就推三阻四了好几年。直到我拿出了一整套的越狱计划,他才不得不答应……”李荆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来,讽刺地勾起嘴角,说,“没用的东西!”

“你!”方跃愤怒得想要上去揍他,被沈希声一把拦住。

沈希声走上前,问他:“华桐已经把所做的事情都交代了,你再狡辩也没用了。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吓死你父亲和庄夫人的?你父亲是你亲手吓死的,但吓死庄夫人的方法,是你教给华桐的,对吧?”

“难得来了个聪明人,既然你猜到了,那我也不拿乔了,我先声明一点,我可不是故意的。”李荆痞笑道。

“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吓死人的?”尹沉夏斜着眼,迟疑地问。

李荆撇撇嘴,道:“对啊,我不是故意吓死他的。这么说吧……七年前有段时间,我对心理学很感兴趣,赶上那时外国惊悚恐怖片很流行,我就想做一个研究。准备好了之后却发现没有实验的对象,想来想去,就挑中了我爸!”

“你做了什么?”

“我画了一幅妈妈的肖像画,很逼真的那种,而且尺寸很大。我晚上放在墙上挂着,有时候起夜上厕所,冷不丁一瞧,还以为她真的就站在那儿呢!”李荆说着兴奋起来,阴冷的神态霎时消退下去,一脸的得意,“我是亲眼看过他虐待我妈的,我妈死后,街坊邻居都说是他害死了我妈,就想试试这人是不是真的心里有鬼!于是做了一个支架,把我妈的肖像糊在上面,半夜拿着画,在他窗外走动,一开始只是想吓唬吓唬他……谁知道,终于有一天他被吓死了!”

方跃激动地摇头,说道:“不,这也太荒谬了,我不信!”

李荆笑了笑,说:“事情就是这么回事,谁知道他那么不经吓呢。当然,一开始我是拿着画去吓他。几天后就做了个人头模型……呵呵,我还会雕塑,你们不知道吧。那个人头经过我的涂色,显得更加逼真。晚上用一根绳吊起来,在他窗前来回晃悠,你们说他会不会吓死哈哈哈,他就这么被吓死了呀……哈哈哈!”

“那庄夫人呢?也是这样,被你做的人头给吓死的?你什么时候做的?”疑惑地死盯着他的脸,沈希声倒看不出他在撒谎。

“吓死我爸的假人头早被我毁了,吓死庄夫人的那个,是我在越狱之前在监狱里做好的,石膏和颜料等材料,都是华桐偷偷拿给我的。假人头做好后,藏在了他的办公室里,没人知道。我告诉华桐,爬到别墅三楼阳台外,用一根钓鱼线,吊着那人头从房顶垂到书房前的窗户外,拉起绳子晃来晃去。我才刚出现过,还给了她一刀,她在半夜看到我妈的假人头,岂不会吓破胆?我和我妈长得有七八分相像,之前在宴席上刺杀她是假,主要就是为了惊吓她!目的就是让她看清我的脸,想起我妈的样子!她做小三那么多年,我妈的死她当然也有份!”李荆嗤笑着说出了真相。

“但她并不知道自己做了小三,你父亲根本没说过自己有家室。”尹沉夏说,“说到底,她也是受害者,怎么可能因为看到你妈妈的脸就被吓死?”

“呸,她不知道?!庄卓群以前叫李卓群,和我上过一个小学,也见过我和我妈!那个女人惯会说谎,没一句值得信的。她跟着我爸那几年,我爸还算有点儿小钱,如果不是后来染上酗酒的毛病,她也不至于重新去找靠山。她做得最错的事,就是上门奚落和嘲笑我妈,我永远忘不了那天她欺辱我妈时说过的话!如果她不是心里有愧,又如何会被吓死?呵呵,这都是报应!”李荆说出这番话时,目光既阴冷又狠毒。

“那庄卓群又是怎么回事?华桐又为何甘愿做你的帮凶?”方跃对此十分困惑。

李荆笑得有几分轻蔑,说道:“别以为华桐真的有多干净,他从几年前开始接受贿赂,给那些经济犯罪的犯人在监狱开绿灯,提高评语,好让他们可以减刑。庄卓群有个情人因为经济犯罪涉案一亿多的金额,被判刑关进了十里墩监狱。为了让自己的小情人早日出狱,他给了华桐很多钱,因此他们早就有联系。”

“我手里有华桐受贿的把柄,他才不得不在我被捕后,依照原定计划,用我妈的假人头去吓唬庄夫人,但我也没有想到庄夫人只这么一次就被吓死了。他没有机会找我商量该怎么办,就自作主张给庄卓群发短信,让他用刀砍烂庄夫人的脖子,迷惑警方。至于庄卓群为什么下得了这个手,莫非你们认为他和庄夫人的感情很好吗?庄夫人表面光鲜,却有个好赌的毛病,她每次输了钱,都找庄卓群要钱,因为她不敢让庄总知道,就一个劲压榨自己的儿子。庄卓群既担心自己不是庄总亲生子的事被人知道,又怨恨母亲的好赌和自私,所以暗中转移资产,打算移民国外。庄夫人知道后,和他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如今庄夫人死了,就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了。华桐知道这些,所以才敢让他去砍庄夫人的脖子。”

“原来如此,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在即将刑满的时候突然越狱?”尹沉夏一直想不明白这点。

就见李荆对他们几人勾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随后合上牙齿,咬碎了藏在一颗假牙里的毒药。

方跃急忙伸手想阻止他,却来不及了。不到一分钟,他就呼吸衰竭而亡。

“他竟然自杀了!”沈希声和尹沉夏既震惊又郁卒。

李荆到底想隐瞒什么?他越狱的目的一定不只是为了杀死庄夫人这么简单。处理完他的丧事后,尹沉夏和沈希声来到红旗监狱,再次见到了DK杀人魔刘大同。他已经被判了死刑,下个月执行。

“听说你们想见我。哟,脸色这么黑,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刘大同嘲讽地笑道。

沈希声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把李荆的照片放在他的面前,问道:“你认识他吗?”

刘大同扫了一眼,露出一抹饶有兴味的笑,道:“有点儿眼熟。”

沈希声和尹沉夏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提高了嗓音:“你怎么认识他的?他为什么越狱,为什么自杀,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刘大同眸子里的笑意浓烈,他往椅背上靠了靠,说道:“我一直被关在这里,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我只是觉得这人有点儿眼熟罢了,你们连我都能抓到,却查不清一个越狱犯?”

“刘大同,别忘了,你下个月就要死了,别这么嚣张。”尹沉夏斜睨着他,冷冷说道。

刘大同露出一个讥讽的微笑,低声道:“既然我要死了,又为什么要告诉你们?知道吗,我最喜欢看到的,就是你站在真相门外却怎么也推不开门的蠢样!哈哈哈,尹沉夏,你真以为自己赢了?不,黑暗里的恶魔仍然潜伏在深处,嘲笑着世人的愚蠢与贪婪。”

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第一部完

第二部预告:

服毒自杀的李荆和DK杀人魔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惊天秘密?身患PTSD的尹沉夏是否能真正摆脱心理阴影?他和同父异母的弟弟沈希声,到底谁更技高一筹?神秘犯罪组织又会派出什么人来挑衅这对兄弟神探?一切谜题的答案,敬请期待《亲爱的推理家》第二部!

已经读完最后一章啦!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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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累计74万字 | 最近更新:尾声

操控者 第一章 我知道真相

书名:
操控者三部曲:复仇罪案故事集
作者:
天下无侯
本章字数:
4003

2018年8月27日,周一,阴。

如果唐林清能预卜先知,他一定以正确的方式,开启生命的最后一天。那样的话,这一天就不是最后一天了。

唐林清,林义化工集团办公室主任,虚岁37,为人精明。十几年来,他在公司几个重要转折阶段,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是唐林义最得力的助手。唐林义是集团老板,也是他堂哥,可唐林义在公司内从不称兄道弟。他深知公司要发展,就不能办成家族企业。

林义化工集团业务广泛,涉及轮胎、造纸、盐业、医用和农药的精细化工原材料生产、污水处理等,有两个厂区,坐落于滨海市老城区的五一路东西两侧,被当地人唤作东厂、西厂。两个厂区之间,由一条铁轨联通。铁轨一头在西厂,一头在东厂,横跨五一路的部分,悬空架在天桥上。

前几年,几乎天天有小火车头拉着几节车厢在铁轨上来回跑,给厂区之间运原料,动静颇大。这几年,林义集团响应号召,搬迁了部分生产线,又加上小货车越来越多,除了生产高峰期,火车头就用得少了。

一句话,林义集团是市重点企业,更是个大型污染企业。

东厂南北约2000米,东西约1500米。集团办公主楼11层,立在东厂中央。

这天一早,唐林清提前来到公司。多年来,他习惯先打卡,再吃饭。

这位20多年烟龄的老烟民,叼着没点的烟走出电梯。

他先打开自己办公室房门,透透气。

点火抽完烟后,他又叼起一根,来到隔壁501——唐林义董事长的办公室。

唐总上班不定时,但今天肯定来。

唐总兴趣广泛,痴迷风水,最喜养鱼。他的办公室俩特点——一个是大,一个是鱼缸多。

滨海市南郊,有个村叫三眼村。前几年村里打井钻出一眼好泉,人们叫它三眼泉。泉水矿物质丰富,又清又甜,媒体争相报道。老板们看到商机,蜂拥而至。几轮竞价下来,唐林义高价拿下。

唐总承包了三眼泉,并不开发,引起当地村民不满。他斟酌后,找人在主泉眼附近,又打下几眼井,供村民低价批发井水,四处零售,这才平息民怨。至于那主泉眼的水,唐林义除了泡茶及招待客户,仅作养鱼之用。

上周四,唐林义在海南旅游,领小儿子逛海洋世界,看到一款大号海缸,甚是喜欢,当即就联系唐林清,叫他照原样买了一个。那海缸长4米,宽2米,高1米半,唐林义想用来养鲨鱼。

上周五,卖海缸的刘老板命人把货送到,附带送了几条锦鲤。

当时唐林义仍在海南,海缸是唐林清接收的:用吊车吊上五楼办公室,把落地窗拆了,完事再把窗户装好,很废了一番工夫。唐林清以为这就完事了,谁知唐林义又说缸不空置,尤其海缸太大,空着像个大棺材,不像样。唐主任只好按唐总要求,运了泉水,注入缸内,又把那几条锦鲤扔进去,再拍照发给唐总。唐林义一眼就看出,那几条锦鲤不是好货色,毕竟是附赠的。

鱼缸的盖子设计为半开,既方便喂食,又防止鱼跳缸。唐林义叮嘱唐林清,要把盖子打开。那在风水上有讲究,鱼缸进了办公室,就半点不敢马虎。再具体些,开盖的海缸,应放置在房间凶位,才能产生风水效应。这些东西唐林清不懂,唐林义没法细说,只告诉他,周日晚上回滨海,周一到公司开个小会,就去了解黑鳍鲨的行情,争取尽快搞到两条上等货。到时候,缸内就得换海水了。

唐林清打开501办公室房门。天气阴沉,屋里很暗,光线被窗帘拦在外面。

唐林清拉开窗帘,同时用力嗅了嗅鼻子,就像一条在禁毒一线的警犬。接着,他撇了撇嘴角,似乎对那个无意识的动作很不满。空气里没任何异味,为什么要嗅鼻子呢?

不。他就是觉得不对劲,一进门就感觉到了。

没错,就是不对劲。屋里太闷热了,远超平时,更超过他自己的房间。

难道是周末这几天,没通风的缘故?

他摇摇头,摈弃掉念头,从茶几上找到遥控器,打开空气净化器。

机器有节奏的嗡嗡声令人心安。他丢掉遥控器,来到办公桌前,把散落的文件码齐,又找来抹布把桌椅擦净。

做完这点事,他头上冒出一层细汗。

他拿起空调遥控器,犹豫了一下,放下,又抓起原先那个遥控器,把空气净化器调到最大挡位。

“这屋该弄点花草才对嘛!赏心悦目,还能净化空气,比养鱼强啊!”

他自言自语,轻叹。

他说得没错。厂区空气实在太差,工人上班必戴口罩。实际上不只厂区,就连附近几十个小区,甚至整个西城老城区的居民也颇为苦恼。长年累月污染之下,整个西城宛如雾都。每逢上级检查,或冬季发布污染警报,才能换来一段停工期。平时,附近小区的窗户里外两面总是脏兮兮的,怎么也擦不净。就连所有的机动车表面,也都覆盖着一层黄色的、油腻的膜状物。刚洗好的车,隔一晚就油腻如初。

现状如斯,却已比前几年有所改观。

前几年,治理污染,搬迁了绝大多数企业。林义集团作为市重点企业,也动迁了好几条生产线。至于集团总部为何至今还留在老城,作为北方沿海化工重镇,滨海市实有不得已苦衷。好在今年9月份,如果新厂区建设顺利,林义化工厂将整体搬迁。

搬迁污染企业没错,可是西城的污染并未彻底解决。现如今,空出大片土地,却没换来相应的土地开发利用率。附近居民都清楚,那些地块都被污染了,连野草都懒得冒头。地污染了,地下水就污染了,如果不出大大的利好政策,哪个老板也不会做冤大头冒险开发西城。没有老板开发,何谈土地利用率?

这么个生活环境下,要说怨言,附近居民人人都有,可实际上,又都自愿忍受。原因无他,基本上每家每户都有人在林义集团上班。

具体到公司管理层,唐林义早就想挪窝办公了。可他是企业一把手,要是带头埋怨环境,动迁办公楼,那还怎么在领导面前,在西城人民面前做好表率?为此,他优化办公环境,给所有办公室配备了空气净化器,而他本人的出勤率则能少则少。

可是,他上周添了新鱼缸,他今天一定会来。

唐林清环顾房间。原来的鱼缸是“孙子”,新买的海缸是“爷爷”。

它独占一个墙面,又大又气派,厚实的透明玻璃,映衬着天蓝色的泉水。数条锦鲤吐着气泡,在水中翻腾——不对!什么翻腾?那分明是漂了鱼肚白!

唐林清愣了一会儿,快步来到海缸前。

这回他看清了。那几条鱼漂在海缸一角,齐齐望向他,眼中毫无生气。鱼全死了。

怎么就死了?鱼死了,气泡又是怎么回事?

唐林清注意到,海缸另一角正有气泡浮上水面,而且源源不断,咕咕作响。

怎么回事?

他眼神一亮,似乎发现了问题所在。

鱼缸旁边有个大插排,那也是买鱼缸时赠送的。插排上插着好几个插头,插头电线弯弯曲曲,顺到海缸正下方的设备层内。插排上的灯,正一闪一闪地跳动。

他明白了。海缸正下方的设备层,装有好几套装备。听送货师傅说,最大的那套设备,叫蛋白质分离器,其余还有过滤器、供氧设备,以及水循环设备。他听不懂,也不在意。他名字里带水,却无养鱼嗜好,只喜欢摆弄花草。

设备层是独立的,长度和宽度跟缸体的长宽一样,高15厘米,不锈钢材质,稳稳地墩在地板上,承载着沉重的缸体。现在,设备层处于工作状态。

难道是那些设备启动,把鱼弄死了?没道理嘛。

唐林清的注意力被死鱼吸引。他挠挠头,找来小网兜,踮起脚,想把鱼捞出。那几条鱼品质差,唐总不在乎,他更不在乎。

“哎呀!”

捞鱼时,不慎有水滴溅在手上,他手一抖,把网兜扔了。

“水怎么这么烫!”他猝不及防,差点叫出声。

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那些设备一起开工,把鱼烫死了?莫非设备有什么门道,不能同时开?还是说,哪儿漏电了?他是个门外汉,困惑极了。

“真麻烦啊!”他抹掉额头的汗珠,一把扯下电源。在养鱼这事上,他体会不到任何乐趣。

电源断掉,缸内的气泡慢慢安静下来。

从进门开始,直到做完这些,他嘴里那根烟一直没点,烟屁股早被口水湿透了。

他拍了拍缸体,长舒一口气,随后来到窗边打开空调。

现在是生产旺季。楼下空旷处,铁轨上的小火车鸣着汽笛,又开进来了。

他的视线掠过小火车,投向厂区之外,直到被一片灰色建筑挡住。

他丢掉嘴里那支烟,重新取出一支。

那片灰色建筑是烂尾楼,共八栋,每栋少说18层,立在五一路东侧,灰蒙蒙的,像一排残缺的巨人。据说,那是一位老板投资失败的结果。可是,老板为什么会在西城开发楼盘呢?岂非太傻?

“少说10年了吧!”望着那片烂尾楼,唐林清一边想,一边掏出打火机点烟。

“噌!”ZIPPO的打火轮发出短促、清脆之声。火苗蹿起,香烟点燃。

唐林清轻轻吸了一口。

瞬间,那支烟,竟一下子从头部燃到了尾部,就好比一个肺活量巨大的人,一口气将整支烟吸完。

唐林清大惊欲叫。可是,他连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时间仿佛就此停止。

就在那一吸之下,烟燃烧了,指头燃烧了,衣袖燃烧了……眼镜、眉毛,甚至空气,统统烧起来……

一切都在燃烧。

他整个人置身火海当中,眼前一片血红。

他来不及发出一丝声音,连拿烟的手都未及放下,四周空气骤然炸裂,一团团跳跃的火球聚拢而来,将他彻底淹没。

爆炸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一个点——海缸旁边那个电源插排。

“操……谁把电源打开的……”

神经元快若闪电。生死之间,他终于想起来了。上周五收到海缸,装了水,放了鱼,他就锁门离开,根本没给设备层通电。

没错!设备层的插头,当时是散落的,压根儿没插到插排上。而插排的插头,同样没插入墙体插座。他确定,从上周五接收海缸,到今天一早,不可能有人到这间办公室来。因为只有他和唐总,有这里的钥匙。

可是刚才,设备层明明处于工作状态……

死亡瞬间,他突然生出来一连串疑问。

他解不开疑问,却瞬间想通另一件事。

他猛地张开嘴,想说出来——老褚!老褚的死不是意外,他是被人害死的,就跟眼前的状况一样!

他说的老褚,叫褚悦民,47岁,是他和唐林义的朋友。褚悦民本是西城区城建规划局副局长(现并入自然资源局),七年前被群众举报收受巨额贿赂,经公安机关查证后判刑入狱,蹲了七年,两个月前才放出来。没承想,出狱后不到半月,褚悦民就出意外,死了。

褚悦民出事后,警方介入调查。时至今日,警方有没有新结论,他不知道。他和褚悦民所有亲友一样,都对警方最初的结论没有疑问:意外。

当下,生死瞬间,唐林清却偏偏想到老褚的死,而且意识到,那根本不是意外。

褚悦民的事很简单:酒后请代驾,把车开到目的地,随后在车里休息,开了空调,睡着后憋死了。

“老褚被人算计了……老子也被算计了……”

这是唐林清最后一片神经元传递的信息。

又一声爆炸响起,一切全完了。